殊域周咨录

三十三年,北虏国公赵脱列干、司徒刘哈剌帖木儿等率众至北平助靖难兵,成祖大加赏赉。既而谍报胡寇将侵边,成祖以书谕鞑靼可汗坤贴木儿(继脱古思贴木儿立者),并谕瓦剌王(鞑靼别部)猛哥贴木儿等以祸福。
按太祖初封诸王,各以一高僧相之。时姚广孝预语成祖曰:“殿下能讨臣辅佐,当使戴一白帽。”(王字上加白字)于是奏讨之。及至藩,又告曰:“浙东袁珙(即柳庄)天下相法第一,乞假以其名棣尺籍勾取到燕,使相之。”珙至见上,因极道天表之盛。曰:“髯过脐必登大宝,为二十年太平天子。”后建文间,朝廷多大防燕。燕亦逡巡未举。指挥张玉进曰:“安可束手待缚?”遂夺九门杀三司,一鼓而兵出矣。是知成祖之有天下始于姚,定于袁,成于张也。然非姚则不萌,非袁则不决,非张则不聚。岂非天意有右而致此三人之言耶!《寓圃杂记》曰:“自五代以来,北虏侵我疆土,索我金帛,以宋太祖、太宗之继兴,终不能制。下至靖康之变,尤不忍言。盖由都非形势之地也。胡元据有中国,垂九十载,无复天理之可言,天生我太祖扫除之。推戴之初,即欲宅形势以临中夏,御夷狄,故尝幸汴、幸关陕而还。斯时中原之地,久为胡马所践,继以寇盗,民不聊生,六非所过,率皆空城。于是定鼎江南,以资兵食,而都北之志未尝一日忘也。且以燕城为元旧都,形势可以制虏,因以封我成祖焉。及上登极,即广旧邸为皇城,频年驻跸,当时群臣不知睿意所向,屡请南还。因出令曰:“敢有复谋迁者,论以妖言。”于是河南布政使周文褒等皆遭重罚。自此基命始定,遂成万世之业。虽淆函之固,莫能及矣。永乐壬辰之后,频征沙漠,搜剿遗孽,屡抵巢穴而归。是则都燕之志,太祖实启之,成祖克成之。祖宗之功德盛矣!
●卷十八 鞑靼
永乐元年,弃兴和。洪武末,调大兴卫左所来守兴和,是为兴和所,至是以兴和无援,置移宣府镇城。
或问兴和之所以弃。曰:“余闻之土人云,国初有新兴伯谭某者,镇守兴和。尝出猎,守备王涣候之郊,中酒,为伏虏所缚。因胁其从人乘昏呼门。守者不察,纳之,城遂陷。今考成祖北征,每驻兴和,而所卒不复,岂以其孤绝难守,鉴涣事邪?然自是遂失兴和矣。”
上遣使谕鞑靼可汗鬼力赤(继坤贴木儿立者)曰:“元运既衰,皇考太祖皇帝受天明命,抚有天下。朕太祖嫡子,奉藩于燕。恭承天眷,入继大统,嘉兴万邦,同臻安乐。比闻北地推奉可汗正位,特差指挥朵儿恍惚等赍织金文绮四端,往致朕意。今天下大定,薄海内外皆来朝贡。可汗能遣使往来通好,同为一家,使边城烽堠无警,彼此熙然共享太平之福,岂不美哉!”并遣敕赐虏太师右丞相马哈儿暨太傅左丞相也孙台、太保枢密知院阿鲁台等。谕以遣使往来之意。
虏寇辽东三万卫,辽东都指挥沈永匿不以闻。上以欺蔽诛之。命兵部榜谕天下镇戌武臣,凡有盗贼及虏寇声息不奏者,罪如之(国初治边臣欺蔽,其法甚严如此)。谕宁夏总兵官都督何福等曰:“宁夏多屯所,虏卒至时,恐各屯先受掠,可于四五屯内择一屯有水草者,四围浚濠,广一丈五尺,深如广之半,筑土城高二丈,开八门以便出入。旁近四五屯,辎重粮草皆聚于内。无事则各居本屯耕牧,有警则驱牛羊入城固守,以待援兵至,则寇无所掠。其攻取战守之策,尔辈其深思之。”(此即坚壁清野之策。近日边乡屯聚皆当遵此。)
御史有言:“甘肃总兵官宗晟擅窃威权,事多专制。”上谕侍臣曰:“任人不专则不能成功。况大将受边寄,岂可尽拘文法。今当明与晟言,使之释疑。”敕晟曰:“前者御史言卿专擅,此言官欲举其职。夫为将不专则功不立。朕既付卿以阃外之寄,事有便宜,即行而后闻。自古明君任将率用此道,忠臣事君亦在推诚。朕知卿有素,委以重任。彼虽有言,卿勿置意,亻且尽心边务,以副朕怀。”
陈瑛等劾奏驸马都尉梅殷畜养亡命,出入其家者八十余人。又私匿鞑靼人,又与女秀才刘氏造为邪谋,乞正其罪。上曰:“梅殷朕自处之。”因命户部考定公、侯、驸马、伯应得仪仗户及从人数以闻。命锦衣卫执殷所匿鞑靼人送辽东,后殷被盗所杀。
甘肃总兵官宋晟奏以急乏边储,乞不为常例,五分官民,令于甘肃卫仓中纳淮浙盐,庶边储易充。从之。上以天下屯田积谷宁夏最多,皆总兵何福勤于用心所致。又以福请更定屯田赏罚,为经久之计,降敕奖谕之。
遣书谕赵王高燧曰:“朕居北京二十余年,每有边报,但令谨守地方,未尝遣人轻出。昔中山武宁王,开国元勋,亦惟严守边境,防慎出入,故无败失。凡遇警急,但令严固守备,勿轻出兵。”
遣忽都帖木儿答剌罕赍敕谕鬼力赤部下阿鲁台曰:“曩者丑间回言,尔聪明识天命,有归诚之心。近忽都贴木儿至又言,尔母子同心。自古名世之臣,怀先见之明者,能审时宜识去就。如王陵、陈平去楚归汉;尉迟敬德、李靖舍隋归唐;曹彬、潘美安身事宋。此数人者皆知天命去留之几,是以功成名遂,福及子孙。况尔明达不下古人,既知天命所在,则当决之趋吉避凶,就安去危,在此一举。他日进退两难,虽悔莫追。尔宜审之!”仍赐阿鲁台织金文绮二端。改北平行都司棣后军都督府徒于保定。命郡王高煦往开平操备。后太白出昴北,遗书谕高煦曰:“仰观乾象,当知所省。占书云,金星出昴北,北军胜;金星出昴南,南军胜。今钦天监奏金星出昴北,而我军在南,宜益加慎,不可忽略。”
按太祖因天厨入紫微而有边寇之敕;成祖因金星出昴北而有加慎之谕。盖二祖之备胡,每以天象为占。其留意周密如此。今之边将其果有知天文者乎?宜其制胜之不如昔也!然成祖之命高煦往开平操备,亦因其前在燕有功,故重委之耳。而不虞高煦乃因有夺嫡之志也。
二年,移万全右卫于德胜口。
三年,置镇守总兵官佩镇朔将军印。驻宣府,专总兵事。于是宣府称镇。
六年,置巡抚大同都御史史仲成始任。
故元宗室本雅失里。初,虏主坤贴木儿被弑。鬼力赤立,以非元裔,部下叛杀之。阿鲁台为太师代领其众,至是迎立本雅失里。瓦剌三酋马哈木等不附,与阿鲁台相仇杀。乃皆来贡。诏封马哈木为顺宁王;太平为贤义王;把秃孛罗为安乐王。后马哈木死,命其子脱观袭封顺宁王。
七年,遣给事中郭骥赍书谕虏主本雅失里通好,为所杀。
置镇守大同总兵官佩征西前将军印驻大同、江阴侯吴高始任,于是大同称镇。命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为左右副将军;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为左右参将。率师征本雅失理。
甘肃总兵何福奏鞑靼脱脱卜花等各率所部来归,今止于亦集乃。上遣杨荣赍敕谕福曰:“脱脱卜花等既来而止于亦集乃,迟回日久,或致生变。尔可与杨荣计度从长行事。须斟酌权宜,处之务在得当。”
八月,丘福等率将校千余人至胪朐河,获虏一人。福饮劳而询之。言:“本雅失里知大兵至,惶惧欲北遁,去此可三十余里。”福喜曰:“当疾驰禽之。”是时官军未集。诸将皆曰:“恐虏遣此人诱我。且驻兵候诸军俱至而后击之,毋堕虏计。”福不从。令所获者为响道,率众直薄虏营。每战虏辄佯败引去,福锐意乘之。李远曰:“孤军深入,虏故示弱诒我,进必不利;莫若结营自固,以待我军毕至。”王聪亦力言不可。福皆不从。谋遣火真使虏营假言求和,自率骑继之。火真犹豫未决。福厉声曰:“不从命者斩。”乃先驰马麾士卒行,控马者皆泣下。诸将不得已与之俱行。虏众奄至,李远、王聪率五百骑突虏阵。聪战死;远马蹶被执,骂不绝口而死。福与火真、王忠为虏所执,俱死之。
九月,遣书谕皇太子曰:“比遣丘福等率兵北征,皆没于虏。辱国如此,若不再举殄灭之,边祸未已。来春决意亲征,凡国家之事尔当慎重,不可忽也。”(时太子留守南京。)
上亲征虏酋本雅失里。诏告天下,命湖广杨荣、金幼孜扈从。命夏原吉辅皇长孙留守北京。车驾发北京。三月,驻跸鸣銮戍。瓦剌顺宁王马哈木遣使贡马,谢恩。赐彩币袭衣。上大阅誓师,次凌霄峰,登绝顶。望漠北顾胡广等曰:“元盛时,此皆民居。今万里萧条,尚敢倔强,果何所恃哉!”进至清水源,其地水皆咸苦,不可饮。人马皆渴,忽有清泉涌出。上命取尝之,人马给足,赐名神应泉。进次玄石坡。制铭勒于立马峰之石。铭曰:“惟日月明,惟天地寿。玄石勒铭,与之悠久。”进至干难河,元太祖始兴之地也。本雅失里率众拒战,一鼓败之。本雅失里弃辎重牲畜遁去。下令班师,至靖虏镇,阿鲁台复来战。上亲率铁骑败之。次擒胡山。勒铭曰:“瀚海为镡,天山为锷,一扫胡尘,永清沙漠。”又次清流泉。勒铭曰:“于铄六师,用歼丑虏;山高水清,永彰我武。”上在军中,每日暮,中官请进膳。上曰:“军士未食,朕何忍先饱乎!”次开平,宴劳诸将士。上曰:“朕久素食,非乏肉也,但在塞外念士率艰苦,岂能甘味,故宁已之。”车驾至北京,何福惧罪自杀。
按妇《北征录》曰:“六月九日发飞云壑,虏列阵以待。上敕诸将严行阵。虏伪乞降,上命敢招降敕授之。俄而左哨接战,至为龙口虏拥众犯御营。都督谭广以神机营兵直冲其阵,败之。追奔十余里。上亲逐虏于山谷间,复大败之。虏叶辎重弥望,牛羊狗马遍满山谷。广,骁将也。每用为前锋。此北伐之初驾也。此时虏尚能师,所谓列阵诈降是已。
九年,阿鲁台遣使来纳款,且请谕女直、吐蕃诸部属其约束。上问黄淮。淮曰:“虏使各心则易制,若并为一则难图。此实其奸谋,不可听。”乃诏却之。敕阿鲁台无以丘福事怀虑。汉呼韩邪、唐阿史那社尔受享显爵,福及子孙,尔宜效焉。特赐尔母子金币。谕意瓦剌三酋共废本雅失里而立答里巴。贡使亦不至。
十二年,议亲征瓦剌。命安远侯柳升将中军,武安侯郑亨、宁阳侯陈懋领左右哨,成山侯王通、都督谭清领左右掖,都督刘江、朱荣等为前锋。三月,设隆庆州,并永安县隶北京行部。隆庆,古缙云氏所都之地。金置缙山县;元仁宗生于县东,改为隆庆州。国初移其民入关内,州遂废。至是以其路当要冲,土宜稼穑,改为隆庆州。又设永宁县棣焉,以有罪当迁谪者实之。
庚寅,车驾发北京,皇太孙从行。上谓侍臣曰:“朕长孙上聪明英睿,勇智过人。今令躬历行阵,知用兵之法。且见将士劳苦,征伐不易。”又谓胡广等曰:“每日营中闲暇,尔即与讲说经史,文事武备不可偏废。”车驾至撒里怯儿之地,虏酋答里巴及马哈木三酋率众逆战。上麾柳升等发神机铳炮,毙贼数百人。亲率铁骑击之,虏大败。杀其王子十余人,斩虏首数十级,余众败走。上还帐中,皇太孙入见,叩首称贺。上曰:“此虏尚未还,夜中尤须慎防。迟明追扑之,必尽歼乃已。”太孙对曰:“天威所加,虏众破胆矣。请不须穷追,宜及时班师。”从之班师。驻跸三峰山之西南。阿鲁台遣所部都督来朝。命中官王安赍敕往劳之,赐米百石、驴羊各百头。马哈木亦遣使贡马谢罪。敕宁夏镇守陈懋曰:“瓦敕使者言马哈木虑阿鲁台与中国和好,将为已害,拟今冬袭之。斯言虽未可信,然吾边境须有备无患。大抵御寇之法,勿轻与战。但坚壁清野,此最上策也。”敕大同、开平、辽东守将皆如之。
按《北征录》曰:“六月七日,发仓崖峡,次急兰忽失温。虏酋答里巴同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扫境来战,四集高山,可三万余。上躬环甲胄,师官军精锐者击之,诸军继进,火铳四发。寇溃弃马走,奔集山巅。将暮,复命精锐前突,继以火铳。虏大败,号恸宵遁。遂名其地曰杀胡镇。十一日,出峡。余虏复聚峡口,诸军仍以火铳击走之。十七日,阿鲁台遣头目数十人谒军门朝见,赐劳回沙城,即元中都。此北伐之再驾也。盖此时虏尚能阵,所谓四集山巅是也。闻之土人,是役也,我兵每以火铳取胜,由此中国益重神器云。
驾次黑山峪。敕太孙以班师告天地宗庙社稷,遂颁诏天下。秋七月,驻跸宣府,至沙河。皇太子遣兵部尚书金忠、指挥使杨义奉表迎銮。迎使来缓,且奏书失辞。曰:“此辅导者之不职。”遂征黄淮等。淮先至下狱。后二日,杨士奇及司经局正字金问至。上曰:“士奇姑宥之,朕未尝识金问,何以得侍东宫?”命法司鞠之。已而亲召士奇,问东宫事。士奇叩首言:“殿下孝敬诚至,凡所稽违,皆臣等之罪。”上悦而罢。于是行在部院诸司交章奏士奇罪不宜独宥,乃下锦衣卫系之。未几特宥复职。上至北京,御奉天殿受贺。大宴群臣及从征将士,诏礼部议功赏。
二十年,阿鲁台数寇边。时议北伐,廷臣方宾等以为宜先养民,宾复言粮储不支,遂召问。户部尚书夏原吉对曰:“仅及将士之费,不足以供大军。”即命原吉至开平稽视军饷。至则具奏与宾同。且言圣体多疾,不宜出塞。上怒,急召原吉还。宾惧自杀。原吉系内官监,籍其家。大理寺丞邹师颜尝署户部,并系之。命英国公张辅等同六部官议北征馈运。先是阿鲁台为瓦敕马哈木等所败,穷蹙日甚。以其部落奔窜而南,奉表称臣,贡驼马。上曰:“虏性黠诈,势穷来归,非其本心。然天地之仁,发育而已,岂有所择哉!”遂纳贡使。诏封阿鲁台为和宁王,母妻皆为夫人,赐金帛,俾仍居漠北。阿鲁台感恩,遣其子来朝,贡马。数年,生聚蕃富,复萌凶悖,其贡使归往往就途劫掠。朝使至彼或恣慢侮拘留之,至是大寇兴和。守御都指挥王祥战没,亲征之议遂决。告于天地宗庙社稷,遣官祭旗纛、太岁风云雷雨等神,及祭居庸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