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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现行宴饮方式与华夏传统宴饮


  1 现行宴饮方式的勾画

   吃饭、聚餐、赴宴、party、家宴、下馆子、饭局、搓一顿、FB……宴饮的名称数不胜数。宴饮本应是一种文明交流、真诚沟通、愉悦享受的过程,但是事实上,现在的中国宴饮常常让我们感到的是厌烦。深究其原因,当代宴饮主要存在这些问题:

   ①人情虚伪、劳心费神,感觉很“累”

   为什么要去吃这顿饭?答案何止千种万种。许多时候,人们是被一些理由驱使着不得不去参加一场宴饮的。主人如是,客人也如是。沉甸甸的意图,复杂的动机,不是吃饭,而是吃罪。

   人们真的想端起那个酒杯吗?真的想举起那双筷子吗?真的想说出那些祝酒辞吗?

   餐桌上硝烟弥漫,那是一场人心之间的战争。人们相互成为地狱。

   ②奢侈豪华、铺张浪费

   这是一个吃的国度,一个菜系比草木还要多的国度。吃的花样、吃的技巧,吃的旁门左道,汗牛充栋不胜枚举。只讲饕餮游戏,不问经济耗费,“天价”早已不是新闻,浪费更是司空见惯。富人浪费穷人也浪费,撑面子充胖子,餐桌上,尽情斗奇巧,肆意竞豪奢。

   ③“酒礼”三千,不见一个礼字

   劝酒的花样何其之多,餐桌上的“规矩”五花八门。真不愧是“礼仪之邦”,可惜的是,酒礼三千,餐仪十万,一言以蔽之,空。没有什么真正的礼仪文明积淀,因为礼字应出自庄重的内心。

   礼义不再,表面的礼容也无存。乱七八糟的环境,乱七八糟的服装,乱七八糟的姿态,乱七八糟的仪程。吵吵嚷嚷、大呼小叫,猜拳行令、烂醉如泥。抽烟、吐痰、剔牙、黄段子。中国宴饮,杯盘狼籍。

   你会感到,这是一个没有历史和文化的国家。我们是一个没有文明滋养和哺育的、只知吃喝斗巧的庸俗族群。

   ④“会食”、口水、病菌

   一群人围坐一桌,同吃一盘菜、同喝一盆汤,唾液相互搅和、病菌充分交流,这种餐饮方式已经延续了一千多年。这种不文明、不卫生的落后餐饮方式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人们甚至以为这就是中国的传统,而把分餐制看成西方特有的东西。

   从分餐变为会食,是华夏文明演变过程中一种倒退,这种倒退的危害恰恰在于,我们已经不认为它是文明的倒退。

   ⑤宴饮色香俱全,唯独没有华夏文化滋味

   缺少真正的华夏文化风格,匮乏优美的华夏文化氛围。不纯不正的“中华文化”,似是而非的“中国特色”。“情调”成了西方宴饮炫耀的东西,一个最有情调、最懂得情调的民族,在宴饮品位与文化的比拼中一败涂地。

   没有什么特色的仪式,没有什么原创的娱乐,宴饮文化,面目模糊。

   ⑥“乐”与“礼”的严重失衡。

   宴饮承载了“礼仪”和“世俗欢乐”两种属性,两者本应有机协调,在不同的时间和宴饮场合此消彼长、相互融合在宴饮过程中。庄重盛大的宴会,礼仪的比重应上升,平常的家宴,礼仪的成分应下降。前者重“礼”,后者重“乐”。一个成熟的宴饮文化系统,应该是“该重礼时重礼,该重乐时重乐”。

   当代的中国宴饮,“礼”与“乐”的关系严重失衡,欢乐的成分无限扩张,礼的成分几乎荡然无存,置换礼仪的,多是“异化礼仪”与“伪礼仪”,劝酒、酗酒、罚酒、划拳、夹菜、宾主方位、菜品朝向、各地“餐桌规矩”,这些背离了华夏文化本意的伪礼仪泛滥成灾,为人们津津乐道。

   2 华夏传统宴饮的优秀文化元素

   ①宴饮之“礼”

   宴饮过程中注重“礼”的内涵,是华夏传统宴饮的一大特点。尤其在华夏文明发展早期的周秦两汉时代,宴饮中“礼”文化的表达格外纯正。最著名的与宴饮有关的礼仪是飨礼、燕礼和乡饮酒礼。飨礼在太庙举行,烹太牢以饮宾客,但并不真吃真喝,牛牲“半解其体”,并不分割成小块,献酒爵数有一定之规。秦汉以后,飨、燕之礼很少完全照搬礼经的规定去做了,但历朝天子宴群臣,犹有旧礼遗风,皇家常有大宴、节宴等盛大宴饮。

   乡饮酒礼始于周代,前后延续长达三千多年。直到清朝,尊贤养老、教民王道的乡饮酒礼仍然存在,道光23年,清政府决定将各地乡饮酒礼的费用拨充军饷,才被下令废止。燕礼,天子、诸侯、士族等各阶层皆行,燕,通宴,即燕飨之意。这里主要谈一谈乡饮酒礼和燕礼。

   乡饮酒礼和燕礼,具有宴饮的形态,但其重点在于表达“礼”的内涵。换句话说,其意在“礼”而不在宴。乡饮酒礼有一整套完整的礼仪程序,大致分为谋宾、迎宾、献宾、乐宾、旅酬、无算爵、无算乐等环节。每个环节还细分出许多礼仪流程,比如献宾环节又分为主人献宾、宾酢主人、主人酬宾(合称一献之礼),其后还有主人献介、介酢主人、主人献众宾。燕礼同样有严格规整的礼仪程序,宾主一献之后为四举旅酬、乐宾、无算爵等。

   而这仍然只是大概的流程,具体的行礼方法非常细致,以“献宾”环节为例,具体的做法是:主人献酒之前,先要下堂洗爵。宾不敢独自在堂上安坐,那样有役使主人之嫌,所以随之下堂,此时主人要辞谢宾的下堂,称为“辞降”;宾谦辞作答。洗毕,主人上堂,然后再次下堂洗手,准备斟酒,此时,宾要辞谢主人,称为“辞洗”;主人作答后洗手。洗毕,主人拱手行礼,请宾先上堂,双方谦让一次后登阶。上堂后,宾要拜谢主人为自己洗爵,称为“拜洗”。主人斟满酒,高高举起,称为“扬觯”,然后献给宾,宾要先拜而后受爵,称为“拜受”。宾接爵后,主人要“拜送”,即拜送爵。彼此拜谢时,受拜者都要稍稍后退,以示谦避。宾按照当时的礼节,要先作食前的祭祀,再将爵中的酒饮尽,此时主人要“拜既爵”。

   显然,有如此细致近于繁琐的礼仪程序,乡饮酒与燕礼的用意并不在吃喝之上。《乡饮酒义》说:“贵贱明,隆杀辨,和乐而不流,弟长而无遗,安燕而不乱,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国矣。彼国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著名礼学者彭林教授指出,整个乡饮酒礼,宾客的尊卑分明;礼数的高低有别;一乡之人快乐而不放肆;无论长幼都得到惠泽,没有人被遗忘;安乐而有秩序。做到这五条,就足以正身安国。能做到正身安国,天下也就安定了——这就是乡饮酒礼想要向参加者传达的东西。乡饮酒礼名为饮酒,其实旨在教化,尊贤、养老,这就是它在“饮酒”外形下所着力构建的社会文明之道。“明上下相尊之义”的燕礼也是如此。

   以宴饮礼仪形式承载社会文化内涵,实现社会文明和谐的追求,这就是宴饮之“礼”的可贵之处。换言之,此种宴饮,已经超越了口腹之欲和欢乐聚会的简单层面,成为一种“有深义的吃”。

   在宴饮场合,对食具的安排人们的举止还有其它很具体的通行的约束和要求,如《礼记·曲礼》要求,带骨的菜肴放在左边,切的纯肉放在右边。干的食品菜肴靠着人的左手方,羹汤放在靠右手方。细切的和烧烤的肉类放远些,醋和酱类放在近处。蒸葱等伴料放在旁边,酒浆等饮料和羹汤放在同一方向。如果要分陈干肉、牛脯等物,则弯曲的在左,挺直的在右。大家共同吃饭时,不可只顾自己吃饱。如果和别人一起吃饭,就要检查手的清洁。不要用手搓饭团,不要把多余的饭放进锅中,不要喝得满嘴淋漓,不要吃得喷喷作声,不要啃骨头,不要把咬过的鱼肉又放回盘碗里,不要把肉骨头扔给狗。不要专据食物,也不要簸扬着热饭,吃黍蒸的饭用手而不用箸,不可以大口囫囵的喝汤,也不要当着主人的面调和菜汤。不要当众剔牙齿,也不要喝调味的肉酱。如果有客人在调和菜汤,主人就要道歉,说是烹调得不好;如果客人喝到酱类的食品,主人也要道歉,说是备办的食物不够。湿软的肉可以用牙齿咬断,干肉就得用手分食。吃饭完毕,客人应起身向前收拾桌上的碟子交给旁边伺侯的主人,主人跟着起身,请客人不要劳动,然后,客人再坐下。

   当然,这些要求现在不需要照搬,但是“吃有吃相、庄重文明”的原则应当遵循。

   ②卫生、优雅的席居、正坐、分餐

   席居和正坐是汉民族良好的生活起居方式,它对文明的存在和发展利大于弊,席居和正坐对汉文明演变的影响难以尽言。席居和正坐的时代,是汉民族历史上格外健康、英武、进取、优雅的伟大时代,是一个文明不断上升的时代。

   分餐制是真正华夏原生的饮食方式,并非西方人的发明。我们民族的历史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分餐而食,由分餐改为会食不过千年。我们完全可以说,分餐才是真正的、当之无愧的华夏饮食传统,会食是民族生活方式异化后产生的伪传统——文明倒退形成的不健康传统。

   历史学家们向人们描述了汉民族由分餐转为会食的过程:

   古代中国人分餐进食,一般都是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张低矮的小食案,案上放着轻巧的食具,重而大的器具直接放在席子外的地上。后来说的“筵席”,正是这古老分餐制的一个写照。《后汉书·逸民传》记隐士梁鸿受业于太学,还乡娶妻孟光,夫妻二人后来转徙吴郡(今苏州),为人帮工。梁鸿每当打工回来,孟光为他准备好食物,并将食案举至额前,捧到丈夫面前,以示敬重。孟光的举案齐眉,成了夫妻相敬如宾的千古佳话。又据《汉书·外戚传》说:“许后朝皇太后,亲奉案上食。”因为食案不大不重,一般只限一人使用,所以女子也能轻而易举。

   分餐制的历史无疑可上溯到史前时代,它经过了不少于三千年的发展过程。会食制的诞生大体是在唐代,发展到具有现代意义的会食制,经历了一个逐渐转变的过程。周秦汉晋时代,筵宴上分餐制之所以实行,应用小食案进食是个重要原因。

   十六国时期,频繁的战乱,还有居于国家统治地位民族的变更,使得中原地区自殷周以来建立的传统习俗、生活秩序及与之紧密关联的礼仪制度,受到了一次次强烈的冲击。正是在这种新的历史背景下,导致了家具发展的新趋势,传统的席地而坐的姿势也随之有了改变,常见的跪姿坐势受到更轻松的垂足坐姿的冲击,这就促进了高足坐具的使用和流行。唐代时各种各样的高足坐具已相当流行,垂足而坐已成为标准姿势。大约从唐代后期开始,高桌大椅的会食已十分普通,无论在宫内或是民间,都是如此。家具的改变引起了社会生活的许多变化,也直接影响了饮食方式的变化。

   中国古代的分餐制转变为会食制,并不是一下子就转变成了现代的这个样子,还有一段过渡时期。过渡时期的饮食方式,又有一些鲜明的时代特点。在会食成为潮流之后,分餐方式并未完全革除,在某些场合还要偶尔出现。例如南唐画家顾闳中的传世名作《韩熙载夜宴图》,就透露出了有关的信息。夜宴部分表现的不是围绕大桌面的会食场景,还是古老的分餐制,似乎是贵族们怀古心绪的一种显露。其实这也说明了分餐制的传统制约力还是很强的,在会食出现后它还有一定的影响力。

   在晚唐五代之际,表面上场面热烈的会食方式已成潮流,但那只是一种有会食气氛的分餐制。人们虽然围坐在一起了,但食物还是一人一份,还没有出现后来那样的津液交流的事实。这种以会食为名、分餐为实的饮食方式,是古代分餐制向会食制转变过程中的一个必然发展阶段。到宋代以后,真正的会食——即具有现代意义的会食才出现在餐厅里和饭馆里。

   分餐制的科学和文明已经无需赘言。2003年的SARS危机之后,人们终于承认了会食制度的不文明不卫生,国家甚至制定了餐饮行业的分餐制标准加以推行。但是,千百年形成的落后“传统”已经积重难返,习惯的力量过于强大,会食仍然是当代中国人饮食方式的绝对主流。

   ③庄重、优美、典雅的宴乐、歌舞

   宴乐歌舞是华夏宴饮文明的骄傲,鸣响的钟謦、悠扬的丝竹,舞动的霓裳,那是华夏礼仪之邦独有的气象。宴乐歌舞的最高形式就是雅乐正声,那是始自周代的服务皇家贵族的国家级乐舞。宴乐歌舞在华夏宴饮生活中极为普遍,即使在士族的燕礼和乡饮酒礼这样等级不高的宴饮中都是重要的宴饮环节。在乡饮酒“乐宾”环节中,“升歌”奏《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笙奏”之曲为《南陔》、《白华》和《华黍》。“间歌”则以《鱼丽》-《由庚》、《南有嘉鱼》-《崇丘》、《南山有台》-《由仪》相和。《关雎》《葛覃》《卷耳》《雀巢》《采蘩》《采苹》“合乐”之后,正式的礼乐才告结束。

   不仅古代贵族宴饮时的舞蹈丰富华美,士族宴饮时且歌且舞也是常态。酒筵歌舞约有两种,或观赏,或参与。唐诗描写其盛行之状云,“歌酒家家花处处”“纷纷醉舞踏衣裳” 。古时华夏男子常佩剑,宴饮至酒酣之时拔剑起而歌舞,亦非常流行。

   更古老的是宴饮时的属舞,又叫以舞相属。秦汉时期酒和舞蹈是士大夫阶层中最重要的礼仪社交内容。酒席宴上“以舞相属”,表示宾客互相敬重友好,并且含有沟通情谊的意思。“以舞相属”的一般程序是:酒席宴中主人(也可以是宾客)起身先舞,跳至客人面前,以礼相邀,这时客人必须起身以舞回报主人的盛情。如果拒不起立,或起而不舞,舞而不旋,都算是失礼和不敬。因此在历史上就有实因政治观点不同,志向意趣不投,从而借“以舞相属”,礼仪失度引发和激化矛盾的事例。东汉大文学家蔡邕因为瞧不起宦官,在太守王智为其举行的饯行宴会上拒不起舞回报,因此得罪了宦官,被宦官在皇帝面前诬告他“谤讪朝廷”,害得蔡邕流浪江湖十多年。三国时曹魏设宴,张盘以舞属于陶谦,陶谦不予理睬,张盘强拉陶谦起舞,陶谦舞而不旋,因此激化了二人之间的矛盾,致使陶谦弃官而走。

  

图:汉画像石中的以舞相属


  ④投壶、流觞、酒令、羯鼓传花——丰富多彩、健康优雅的宴饮游戏

  宴饮亦为宴乐,有世俗欢乐性的一面。华夏先民在追求宴饮欢乐的时候,有不凡的追求。华夏传统文化讲究乐而不淫,讲究分寸与中和之道,华夏宴饮中流传最长久的宴饮游戏,多是将欢宴之乐与风雅之趣相结合的游戏类型。如:

  投壶。投壶本为礼,自汉代以后礼的意义下降而欢乐的成分增多,即使如此,投壶仍然是一种富有风雅之趣的宴饮游戏活动。

  
图:汉画像石中的投壶



   流觞赋诗,无对者罚酒。本是从山野清溪的曲水流觞而来,虽移入室内少了些自然的灵气,但仍不失酒咧诗香的良好宴饮文化品位。

   羯鼓传花是至今仍然流行的宴饮游戏,当然,古时传花更为讲究,常在行令时设一架鼓,令官持花在手,发令击鼓。

   以上的宴饮游戏,也可以归入广义的酒令之中,而狭义的酒令游戏多是文字令,也是雅令的主要形态。文字令的种类非常繁多,古典文学作品中也常有描述,有研究者对这些酒令进行了概括,这里举几例:

   数字诗令:背诵古诗一句、四言、五言、七言不拘。句中须含数目字,多者为佳,有一数目字者罚。

   某字诗令:如“春字诗令”。每人吟诗一句,要求“春”字在句首,合席依次轻吟,如“春宵一刻值千金”、“春城无处不飞花”。也有要求每人吟诗一句,第一人所吟之诗句必须“春”字居首,第二人所吟之句春字居二,依次而降至“春”字居第七字后,再从头起。如“春城无处不飞花”,“新春莫误由人意”,“却疑春色在人家”,“草木知春不久归”,“十二街中春色遍”,“昨夜日日典春花”,“诗家情景在新春”。

   左右离合令:据《大业拾遗记》:隋炀帝曾在宫中举行小型宴会,行拆字之令,以“左右离合”为令格。当时沓娘侍于炀帝之侧,炀帝说:“我取‘沓’字,为十八日。” 沓娘还令,拆“罗”字为“四维”。炀帝回顾萧妃说:“尔能拆‘朕’字乎?不能,当醉一杯。”萧妃从容答道:“移左画居右,岂非‘渊’字乎?”

   断章取义令:据《游仙窟》:唐中宗时,有一张生夜投崔女郎之舍,与五嫂、十娘共行酒令。五嫂宣令说:“赋古诗,断章取义,惟须得情。若不惬当,罪有罚科。”十娘遂命行令:“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诗经·关雎》一章,寓求欢之意。张生还令:“南有(木寥,寥字去掉宝盖)木,不可休息。汉有淑女,不可求思。”——以《诗经·汉广》一章,寓欲求而无由之意。五嫂于是再还令:“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以《诗经·南山》一章,表示愿作津梁,通男女之好。

   一字令:据《全唐诗》卷879:令狐楚曾邀顾非熊共饮。令狐楚知顾非熊捷辩,遂改一字令试之。令狐楚所改令云:“水里取一鼍,岸上取一驼,将者驼,来驼者鼍,是为驼驮鼍。”共五句,句尾字同用“驼”音。顾非熊还令:“屋里取一鸽,水里取一蛤,将者鸽,来合者蛤,是谓鸽和蛤。”亦五句,句尾字同用“鸽”音。令狐楚闻之大奇。

   ⑤大羹、玄酒——杯箸之间的慎终追远

   传说黄帝升天之前,嫘祖领着一些妇女拿来了陶碗,提来了玄洒,一人一碗。黄帝站在仙台上,面向大家,举起盛满玄酒的陶碗,人们也都一一举起,祝福后,一饮而尽。《礼记》中也有“玄酒以祭”的记载。古人也常用“大羹玄酒”比喻文章诗词的淡雅古朴。大羹为何物?玄酒又是什么酒?学者王仁湘先生在其饮食文化专著中介绍说,大羹即无味的肉羹,玄酒即清水。为什么这两样平凡的东西受到华夏先民如此的重视呢?

   在崇尚礼制的周代,与饮食相关的一系列礼仪制度,是周礼的重要构成内容,正所谓“礼始诸饮食”。孔子遵礼行事,他有一句我们现在都还常常念叨的话: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讲的就是一条贵族们必须遵循的食礼,是说进食时落座的席子要铺平正,享用的肉菜要切割得有模有样,不然这饭就没有必要吃了。

   “大羹”与“玄酒”,就是周代食礼中的必备之物,是两样很特别的食饮。玄酒在贵族们的饮食中有很重要的意义,《礼记·礼运》说进食时要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比其他好酒更受重视。又说“玄酒以祭”,是说举行祭祀时一定少不了玄酒。在《礼记》的其他食礼条文中也提到玄酒,说玄酒要用漂亮的酒器盛装,并说“尊有玄酒,教民不忘本也”。

   何谓“玄酒”,清水而已,以酒为名,古以水色黑,谓之“玄”。太古无酒,以水为饮,酒酿成功后,水就有了玄酒之名。周礼用清水作为祭品,表现了当时对无酒时代以水作饮料的一种追忆,并且以此作为不忘饮食本源的一种经常性措施。这祭法的施行,可能在周以前就有了很久远的历史,应当是产生于更早的史前时代。

   再说大羹。羹是中国古代很流行的馔品,它是将肉物菜料一锅煮的食法,尤其是在油炒方法没有推行的时代,人们享用的美味多半是由羹法得到的。《仪礼·士昏礼》说,大羹要放在食器中温食,又说大羹温而不调和五味。《周礼·天官·亨人》说,祭祀和招待宾客都要用大羹和羹。何谓“大羹”?注家以为是煮肉汁,而且是不加调味料的肉汁。用大羹作祭品,同用玄酒一样,也是为了让人能回忆饮食的本始,同时也是为了以质朴之物交于神明,以讨得神明的欢心。招待宾客亦用大羹,则是很尊贵的馔品,而且还要放在火炉上,以便在用餐时能趁热食之。由于大羹不调五味,热食味道略好一些,所以须放在炉火上。考古发现过不少周代的炉形鼎器,器中可燃炭,可能就是用作温热大羹的,考古学家们称它们为“温鼎”。

   我们不知道史前人类只限于享用大羹玄酒的时代延续了多久,恐怕要以百万年计。换句话说,人类历程中的绝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无滋无味中度过的。当以甜、酸、苦、辣、咸这五味为代表的滋味成为人类饮食的重要追求目标时,烹饪才又具有了烹调的内涵,一个新的饮食时代也就开始了。这个时代的开端并没有导致大羹玄酒完全从饮食生活中退出,这与华夏慎终追远的文化传统密不可分。

   服制中以并不“方便”的衣裳制为最高等级,直至通裁袍衫时代,仍要施横阑作阑衫,就是取其古意提示人们不忘文明传统。大羹玄酒的意旨如出一辙,其中滋味绝非酸甜苦辣所能描绘。

   一个在餐桌上摆上大羹玄酒的民族,是一个懂得文明传统与历史追忆的民族。当华夏的人民厌弃羹玄的无味将其打落在地,华夏就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华夏。

   ⑥茶——天、地、人间的人道、心道

   茶与酒、与宴密不可分。茶道是真正华夏原创的文明,日本茶道不过效颦之作。茶道无既定之义,若其可定义则茶道已无存。但是人人心中皆可有茶道之义,我以为,茶道无道,茶道即人道,茶道即心道。人心思茶,则茶道生。人心无茶,虽叶如海、器如山、茶经累牍,则茶道已无存。

   茶叶无需名贵,茶器不必奢华,但献茶饮茶之间,以下事物不可或缺:

  茶叶需净
  茶器需净
  茶水需净
  饮茶之人,其心亦需静。


   羹玄、茶道,华夏宴饮最神秘微妙的结构元素。

   ⑦几、案之间,天地之外——宴饮佳境的铺陈造设

   宴饮环境也是文化,它展示了一个民族是不是真的热爱生活懂得情调。宴饮环境分为本体环境和外部环境,本体环境是由桌、椅、几、案等构成的饮食承托环境。外部环境则是房屋、温度、天气、季节等要素构成。

   先说本体环境。

   与席居正坐的起居方式相协调,华夏传统宴饮长期使用几、案等宴饮家具。每人面前一张食案,席地正坐,这就是华夏传统宴饮最具标志性的形态。庄重、古雅,充满了文明古国的独特文化气象。

  

图:各种几、案

  

图:汉代木案


  
图:翘头案


  
图:战国涡纹案



   当代中国人宴饮,多是在酒楼或家庭的宴会厅,门窗紧闭只以空调这种工业机械与外部污染重重的城市空气做交换,大屏幕电视,卡拉OK,人声鼎沸,压抑、窒息、嘈杂。

   而华夏先民则要有情调得多。于山水之间设饮欢宴,尽得清风明月之韵,天人和谐之气。也难怪古代诗人把酒临风便得佳句,如果让李白整天闷在KTV包厢里喝洋酒,想必他一句诗也憋不出来。除了纯自然的环境,还有半自然的环境,临江楼阁、临水轩榭、清风凉亭……在伟大的华夏传统建筑中,先民临风把盏,远方山雨欲来。

   华夏传统文化深得天人和谐之道,讲究天地人三者气韵的贯通,以宴饮文化观之亦是如此。我们不难发现一个微妙的现象,在华夏传统宴饮场合,不管在哪里,很少有掩门闭窗的。其中奥妙,难以尽言。

   即使在纯室内的宴饮环境,华夏先民也绝不会隔断与自然的联系,饮食佳境的造设,也是着眼于天人的沟通与和谐。《开元天宝遗事》说,唐代杨国忠子弟“每至伏中取大冰,使匠琢为山,周围于宴席间。座客虽酒酣,而各有寒色,亦有挟纩者。”宴席周围放上冰雕,造成一种十分凉爽的环境,那些身体稍弱的人甚至要穿上棉衣赴宴,可见降温效果也是很明显的。《杜阳杂编》提到同昌公主宴客,方法奇绝。说公主有一日在广化里设宴,摆满了美味佳肴,可天气太热,于是公主让人取来澄水帛,以水蘸之,挂于南轩,冷得满座人都想多穿点衣服。这澄水帛长达八九尺,像布帛一样轻细,薄得透亮,因里面有龙涎,所以能消暑毒。 在宋代,酒楼食肆也采用了调节温度的措施,改善了饮食环境。据《东京梦华录》和《梦粱录》等书记载,不论是汴京还是临安,酒楼食店大门有彩画,门内设彩幕,店中插四时花卉,挂字画,夏天增设降温的冰盆,冬天添置取暖的火箱,使人有宾至如归的良好感觉。

   ⑧美食、美器——华夏宴饮食具的美学意蕴

   宴饮食具也是华夏宴饮文化的独特风景。美食与美器的谐和,是饮食美学的追求的境界。有人把华夏宴饮食具之美概括为彩陶的粗犷之美,瓷器的清雅之美,铜器的庄重之美,漆器的秀逸之美,金银器的辉煌之美,玻璃器的亮丽之美。还有人说,汉代饮食具很好地体现了博大雄沉的艺术特征。无论是北方地区的彩绘陶器和釉陶作品,还是南方楚人富丽空灵的木漆器,都透出秦汉时期气吞山河,上九天究九泉的大气风范。至于唐代的金银器和瓷器食具,更显示出包容万物,有容乃大的胸襟,饮食具造型的丰富多样与装饰题材的包罗万象,正是大唐盛世的真实写照。而宋代官窑瓷器的洁净雅致,则反映了文人士子的心态,与民间极富生活化的风格恰成对比,大俗大雅之风并行而不悖,这种时尚一直影响明清各代,但清代青花瓷器对宋风的摹拟却是多了匠心而少些灵气,技术上的高峰却意味着艺术上的败笔,这虽然是一个讽刺,却也是艺术发展的必然。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青铜饮食具。爵、鼎、簋、觚、豆、樽、觯、匕,等等,又以鼎和爵最有代表性。鼎为炊煮具,爵为饮酒具。这些器物的造型之美,在华夏宴饮文化中留下了精彩的篇章,也构成了华夏宴饮独特的风貌。

   ⑨碧筒饮、解语杯——飨宴欢饮的清雅韵致

   不愧是一个富有情调的东方民族,我们的先人真正地知宴、善饮。在宴饮时发明了许多富有清雅之趣的饮酒方式。学者王仁湘先生考证说,古人创造有不少雅致的饮食方法,增加许多乐趣,使人在饱腹之时精神也得到愉悦,达到和神娱肠的目的。历代好酒者有不少饮酒的招式,不断翻新的花样让人体味到酒之外的一些新滋味。

   如《因话录》提到唐代宰相李宗闵设宴,暑月临水为席,以荷叶为酒杯。将盛满美酒的荷叶系紧,然后放在人嘴边,用筷子刺一孔饮下,如果一口喝不完则要重饮一次。荷叶为杯,以筷子刺孔而饮,还不准洒漏,否则要挨罚,挨罚者当不在少数,皆大欢喜。以荷叶为杯的饮法最早出现在曹魏时代,当时有人设宴饮酒,用荷叶为杯,以簪刺透叶柄,以柄为管吸饮,称为“碧筒饮”,那感觉按古人的说法,是“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水”。

   苏东坡亦好此戏,也曾戏饮荷叶酒,并有诗记其趣,言“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宋人林洪《山家清供》将用荷叶饮酒称之为“碧筒酒”,以为暑月泛舟,风薰日炽,畅饮碧筒,“真佳适也”。元代张羽还有《碧筒饮诗》,诗句曰:采绿谁持作羽觞,使君亭上晚樽凉。玉茎沁露心微苦,翠盖擎云手亦香。饮水龟藏莲叶小,吸川鲸恨藕丝长。倾壶误展淋郎袖,笑绝耶溪窈窕娘。

   荷叶能当酒杯,荷花也是可以作酒杯的,古人也曾有过尝试,另有味道。陶宗仪《辍耕录》说,有一种将酒杯放人荷花内再进饮的新奇方法,作者还亲口体味过,感觉很不错。方法是折正开荷花,置小金卮于其中,命歌姬捧以行酒。客人就歌姬手中取荷花,左手执枝,右手分开花瓣,以口就饮。陶宗仪说这荷花杯的风致又远在碧筒之上,名之为“解语杯”。

   饮者闻到的有酒香、荷花香,清醇的感觉一定很美。唐人称荷花为解语花,所以这里就有了“解语杯”的雅名。解语花也是美人的代称,美人持解语杯行酒,这也就是美人杯了。

   古人还有直接以果壳果皮作杯饮酒的,也极是雅致。林洪《山家清供》提及的香圆杯即是,说谢益斋其人虽不嗜酒,尝有“不饮但能著醉”之句,也就是说酒不等到喝进肚里就醉了。有时他书余琴罢,让左右为他剖香圆作二杯,还刻上一些花纹,倒上皇帝所赐酒劝客人喝,味道清芬霭然。香圆果为长圆形,味酸不美,剖作酒杯,说它美在金玉之上,所言雅致而已。《清异录》还提到五代后唐国君以新橘皮作“软金杯”事,用大半个橘子皮斟酒,情趣又与荷花香圆不同。国君高兴了,还拿这橘杯恩赐近传,作为褒奖。

   ⑩岂曰无酒,与子同饮。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华夏饮宴之礼,服章是极重要的元素。饮酒礼、燕礼及各种宴饮场合,不着汉服礼服出席是不可想象的。飘逸典雅的汉服,与正坐、分餐、几案、乐舞等共同构成了一幅和谐优美的汉民族宴饮风情画卷。

  

组图:古画中的华夏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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