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糖瓜粘”,指的是腊月二十三的祭灶日,糖瓜是祭灶的灶糖。食者,人之大欲,生民之本,存亡之道,不可不查也——套用《孙子兵法》开篇那句义正辞严的警语,让我们轻松地解读这个节日。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是中华文明中的硬道理。华夏是个宗教色彩淡薄但人文气息浓郁的文明,但她向来懂得生活的艺术与世俗的浪漫。于是,中华的传统神祗也不似他方文明那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们就倘佯在我们的日用常行之中,于庖下堂间,或坐或卧,展开与凡人一般无异的和颜悦色,人们自然也不必如羔羊那般诚惶诚恐五体投地,总是自然地、甚至带点幽默地,却不失虔诚地供奉祭祀,或祈福禳灾,或诉说疾苦。这些生息于人间烟火中的神明们,其中最典型也最有趣味的恐怕要算灶神了。祭灶日便是针对他的示敬之日,传统称之为“小年”,拉开了五十多个华夏传统节日里的压轴戏——新年的序幕。
【女神·火神——原始灶神形象】
中国灶神的起源时间应该与灶的出现有关,考古发现仰韶文化时期即已有了釜灶的雏形——双釜连体且共吸一个火门,并有8个排烟气孔(《文化与考古》1987)。祭灶很可能是悠久的史前遗风了,灶神神龛的起源,或许与半坡遗址那灶下的贮火种陶罐有着某种关联,以至于后来的《礼记·礼器》中有这样记述:“燔柴于奥,夫奥者,老妇之祭也,盛于盆,尊于瓶。”《庄子·达生》记载“灶有髻”司马彪注曰:“髻,灶神,着赤衣,状如美女。”
还有说法认为,灶神信仰源于华夏先民的火崇拜与太阳崇拜,那便与火神有关。历史学家杨宽先生曾分析中国上古神话有明显两个系统混杂的特征,称之为“东夷-殷商系统”和“西戎-周系统”,于是火神的角色便有炎帝与祝融。《周礼》有:“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而受“殷商系统-楚文化”影响的《淮南子》则称:“炎帝作火而死为灶神”。在今天来看,火神一职究竟属谁都不重要了,他们早已融为一体成为模糊的“火神”,成为民族的记忆,只要记住,他所司之火是安全与温暖的象征,是我们食物的来源,是上天对我们的惠赐。
图:原始灶神——火神祝融/火神炎帝
【荤祭·夏祭——上古祭灶面貌】
当野火逐渐被人驯服成为灶火时,神圣的祭火仪式也就自然转化。祭灶在商周时都十分隆重,分别为商“五祀”与周“七祀”之一(“五祀”《曲礼》注:“五祀,户,灶,中、门、行也”)。祀灶在当时还放在夏季进行,而且是荤祭,郑注《礼记》中有:“祭灶之礼,先席于门之奥,东面,设主于灶陉,乃制肺及心肝为俎,奠于主西。又设盛于主南,亦祭黍三,祭肺、心、肝各一,祭醴三。”当然,除了这心肝肺三物外,还要用鸡当祭牲,这就是《白虎通·五祀》所云“祭牲,灶以鸡。”
【腊月祀·白岁事·镜听——中古灶神的人格化】
汉代是祭灶礼俗的一个重要发展时期,因为锅台灶的形式成熟于汉代,祭灶日也由之前的夏初移至了腊月,逐渐融入正月元日的节日系列,从此,这种模式延续两千多年至今。
《史记·封禅书》中说道士李少君进言汉武帝说祭灶可益寿,“于是,天子始亲祀灶。”天子参与的活动大都很有宣传效果,加上汉代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时代,灶神的传说在此时已变得有鼻子有眼。人们传说灶神是长居人间的小神,并“晦日归天,白人罪”,俨然一个安插在人间的便衣骨干。《后汉书·阴兴传》说到宣帝时有一个名为阴子方的人,他“至孝有仁恩”,腊日(汉代为冬至后第三个戌日,后改为十二月初八)那天早饭后,灶神竟现了形,子方受宠若惊,“子方再拜受庆,家有黄羊,因以祀之。”灶神对他的奖赏也非常实惠,“自是已后,暴至巨富。”,于是,“故后常以腊日祀灶荐黄羊焉。”顺便提一下,这里说的黄羊是指狗。杀狗祀灶的习俗从此流传甚久。
晋代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提到腊日以豚酒祭灶,这时仍是荤祭。梁简文帝还撰有《灶经》十四卷,葛洪的《抱朴子·微旨》和周处的《风土记》就更生动了,比如说:“腊月二十四夜祀灶,灶神翌日上天,白一岁事。”天哪,要打小报告了,尽管一年里安分守己,好歹还是得先一天款待一下嘛。从这时起,祭灶的传说与日期逐渐固定下来,与今日无异。
唐代时,司命神与灶神合而为一,祭灶因此添了“醉司命”一俗,《辇下岁时记》中,除了“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外,还少不了“酒糟抹于灶门之上,谓之醉司命”,以宋代《东京梦华录》的解释是:让灶神“喝个酩酊大醉,吃个肚儿圆,好教他替家中人多说一些方便话。”这份狡黠真是趣味得可爱。另外唐代开始还添了镜俗,即所谓“镜听”,《月令萃编》:“洒扫置香灯于灶门,注水满铛,置杓于水,虔礼拜祝。拨杓使旋,随柄所指之方,抱镜出门,密听人言,第一句便是卜者之兆”。铛,音chēng,三足的容器,杓即勺子。新年来临时,女子思念未归的丈夫、亲人,祀灶或除夕之夜,以“镜听”卜其归讯和凶吉。唐时有两首有名的“镜听词”,就描绘了女子“镜听”的过程。李廓《镜听词》:“匣中取镜辞灶王,罗衣掩尽明月光。昔时长著照容色,今夜潜将听消息。门前地黑人来稀,无人错道朝夕归。更深弱体冷如铁,绣带菱花怀里热。铜片铜片如有灵,愿照得见行人千里形。” 王建《镜听词》:“重重摩挲嫁时镜,夫婿远行凭镜听。回身不遣别人知,人意丁宁镜神圣。怀中收拾双锦带,恐畏街头见惊怪。嗟嗟口祭口祭下堂阶,独自灶前来跪拜。出门愿不闻悲哀,郎在任郎回未回。月明地上人过尽,好语多同皆道来。卷帷上床喜不定。与郎裁衣失翻正。可中三日得相见,重绣锦囊磨镜面。”
镜听——wf绘
【素祭·胶牙饧·女避礼——近古祭灶面貌】
宋代祀灶多承唐俗,总共有醉司命、贴灶马、烧纸钱、上供品等。宋代是极富有生活情趣的朝代,范成大一首《祭灶诗》可见一斑:“古代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来典祀。猪头烂熟双鱼献,豆沙甘粉粉饵圆。男人扎礼女人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宋代祭灶的供品也极丰富,《梦梁录》中有:“蔬食、饧、豆祀灶”“萁豆、花果、五色米等。”
明代的饮食文化比宋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帝京景物略》中记:“二十四日以糖剂、饼、黍、糕、枣、栗、胡桃、炒豆祀灶君。以糟草秣灶君马。”灶君依然要履行“上天白人间事”的职责,于是人们常祝以文曰:“好多说,不好少说”。不过,从宋代起就可看出,祭灶已是女子的禁忌,甚至连祀后的祚食,女子都不能口染分享,否则便是不祥。这时的祀灶多用糖饧糕饼等物,尤其是粘性的“饧”,用意是可以粘住灶神的嘴,以免说了不中听的话。而且已改成了素祭,不过明代宫廷内还依然保留着古时的荤祭。
【纷繁的近代至今祭灶孑遗】
清代的祭灶习俗依然不衰,本来满族入关前是没有这一习俗的,但清廷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清稗类抄》云:“乾隆一朝,大内祀灶”。清代的祀灶仪式排场非常大,皇帝皇后亲王贝勒都要放假专门做这项工作,供品也极为丰富。本来盛于民间的活动得到了官方的大力弘扬,祭灶礼仪更加细致复杂化,灶神图像也丰富起来,从最早记于《礼记》上的灶神为一“老妇”转为各种不同的想象。灶君不觉中成为男子。灶王龛大都设在灶房的北面或东面,中间供上灶王爷的神像,后来减省,直接将灶君像贴在墙上,上书 “东厨司命主”“人间监察神”“一家之主”等,两旁贴上“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灶神像中有的是一人独坐,称“官灶(鳏灶)”,为官衙或商家作坊者贴用;有的是夫妇二人执圭并坐,称“家灶”,为一般家中供奉;有的则是中间灶君,两边各一位夫人,俗称“三头灶”。还有一种“赵军官”的有趣灶贴,印有赵云持枪骑马,下有文武财神、福禄星官等,据说非平常人家所贴者,因恐灶神上天言事,贴“赵军”以祈平安。贿赂不成便强行恐吓,也是一种耐人寻味的心理反映。
官(鰥)灶
家灶
三头灶
腊月祭灶习俗一直沿袭至近代,鲁迅《送灶日漫笔》一文中也提到种种祭灶旧俗:“灶君升天的那日,街上还卖着一种糖,有柑子那么大小,在我们那里也有这东西,然而扁的,像一个厚厚的小烙饼,那就是所谓‘胶牙饧’了”。总之,祭灶在彻底破四旧前还都十分兴盛。
关于祭灶女避礼的习俗,尽管在宋代就已出现,但其中的根本原因已不得而知,不过,近代北方的一种解释也颇有意思,据说灶君是众神中最英俊的帅哥,眉清目秀,所以妇人们更要避礼。只有贴了灶王爷、灶王奶奶并坐像的,才能全家老小一起祭祀;尽管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古训,但由于历史原因,近代山东一带男人多离家出关,主妇领小儿女祭灶便成为当地的习俗。
如今乡下某些地方还能看到隆重的祭灶仪式。祭灶多在晚上进行。祭灶时,祭灶人跪在灶爷像前,怀抱公鸡。也有人让孩子抱鸡跪于大人之后。据说鸡是灶爷升天所骑之马,故鸡不称为鸡,而称为马。若是红公鸡,俗称“红马”,白公鸡,俗称“白马”。焚烧香表后,男主人斟酒叩头,念祝词,然后祭灶人高喊一声“领!”执酒浇鸡头。若鸡头扑楞有声,说明灶爷已经领情。若鸡头纹丝不动,还需再浇。祭灶仪式结束后,人们开始食用灶糖和火烧等传统祭灶食品,有的地方还要吃糖糕、油饼,喝豆腐汤。典型的祭灶食品要首推灶糖,就是前面所述的又甜又粘的麦芽糖(饧),一面为了粘住灶爷的嘴巴,一面让他在玉帝面前多进甜言。这种从唐宋时便盛行的食品传承千年不衰反应了百姓的心理千年相似。
经过历史的沉淀,多数礼俗都已遗散,但祭灶却千年不衰,并且这一日还被称作“小年”。如果不能理解中华文化的现实性,便不会体会到灶台是何等重要,作为家庭生活的中心,它实际是神圣的饮食之坛、光明温暖的中心与祭祀之地。在居室结构不发达的上古,以灶的位置为中心排布了尊卑长幼之序,“避灶之礼”还是待客之道,意即将有光亮和温暖之位让给客人坐。如今在中国许多地方,人们把祭灶看得很重,凡在外地工作、经商、上学的人,都争 取在腊月二十三之前赶回家里。在河南一些地方,人们认为能吃到家里做的祭灶火烧,便会得到灶神的保护,来年家人就能平安无事;最早的灶神的形象为一位老妇,反映了女子在司掌举家食饮中的举足轻重角色。早期,女子尚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没有见到有女子不能祭灶的说法,宋代后已见女子被逐出了祭灶这一神圣的活动,尽管这方天地是她们经年活动的地盘。任何一种民俗的历史流转往往都会泥沙俱下,并不必要因循守旧,而是溯洄从源,细细分析,体味到个中的核心与深意,才是秉承古礼俗的根本。
【祭灶经典供品】
祭灶的供品经历了一个从荤到素的过程,中古之前的荤祭中曾用过黍、肺、肝、醴、鸡、黄羊(黄狗),唐代还用酒糟“醉司命”,宋以后的素祭中典型的是胶牙饧,一直传承到近代成为“灶糖”。北方常见的灶糖有所谓的“糖瓜”,就是麦牙糖沾芝麻做成葫芦或瓜形。另一种“关东糖”,是以江米磨粉加饴糖制成,又硬又脆,可以久存。北方祭灶供品中还有火烧;南方祭灶供品比较丰富,甚至还有连祭两日的,二十三荤祭,二十四素祭——渗透出祭灶历史流变的信息。
腊月二十四 扫尘
也称 除残、掸烟尘民谚有“二十四,扫房子”,因为灶君老爷上天去了,才可如此无所禁忌地上下大动,在打发灶王爷上天后的第二天进行打扫,也有说法是去除灶王爷在墙壁上画下的记号。
去年(2007年)腊月二十四青岛市文明委和市爱卫会还联合下发通知,要求各区市把农历腊月廿四(2月11日)作为“迎奥运、庆新春、洁万家”卫生集中扫除日,并开展卫生大扫除活动。
腊月二十五 赶乱岁、接玉皇
据说灶神等守护家里的神明在腊月二十四上天后,也不能松口气,因为二十五日玉皇大帝及三清神仙要亲自来人间查看。不过在二十四晚上有一个没神看管的空暇,这个时候百无禁忌,民间常抓紧做一些平时需大礼才能完成的事,特别是穷人,如果在这时候婚嫁等等,将免去敬备牲醴的开支以及择日的麻烦。旧时民生艰辛,拘谨了一年,这时也是难得放纵一下的日子,大约同西方礼俗中特定日子的“狂欢”有异曲同工之处。这就是“赶乱岁”。
腊月二十七 洗浴日
京城有“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的谚语。
除夕前一日 小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