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丹】红与灰

斯凡_EstaF

*2023/11/15的贺文！短短1k的原作补白，祝我们的徐先生和田小姐纪念日快乐u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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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丹披散着头发，在床沿静静地坐着。馄饨担子已经歇了，打更的声音近了又远，弄尾终于也不再有梆子的余响。楼下静悄悄的，想是也都睡下了；她却睡意全无，只管轻轻地摩挲手上这条围巾。
　　大红色的，还是腊月办年货的时候同爸爸姆妈在城隍庙买的。田丹向来是喜欢嫩丽的颜色的——以前是喜欢的，十一月十六日之前。如今她整个的生活都已铺上一层阴沉的底色，汽油燃烧的焦烂气味，父母狰狞的尸骸，河畔死寂的方碑，日日夜夜，睁眼闭眼总是这些。娇嫩鲜艳的颜色含了太多蓬勃与希望，太烂漫，烂漫得让人心悸，看见它们变得如同直视太阳一般无法忍受。
　　但此时此刻，田丹捧着围巾，发现这块鲜红丝毫没有引起自己的不适。从四川路到同福里，经过一些奇妙的小巧合，它从那位偶然相识的徐先生手里过了一遭又回到她手里，颜色似乎变得暗哑柔和了，仿佛洇进了一层浅浅的灰色。
　　灰色，她想，他是灰色的。徐天其人，田丹还不很了解，想起时却不假思索地将他用一种颜色概括。他爱穿灰色的衣服。他烧菜时戴灰色的围裙和袖套。他唇边冒出的髭须是灰色的。他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像灰色的琉璃。
　　灰色的，令人感觉……洁净，朴素，温暖。
　　其实房东先生这个辰光来敲门，田丹出于女子的本能，不能不存一点戒心。然而她发觉自己很愿意信任他，信任他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他们才认识不过几天。她谨慎地给他开门，有点紧张，更多的是期待，急切地想要证实徐先生的善意与值得信赖。
　　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接过围巾时她很诧异，她已经完全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这是她失去的所有东西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样；她失去的，她连婚戒都一并掷下作了陪葬，更无所谓一条围巾了。可是有人替她捡了起来，悉心悉意地收好，尽管他同她不过一面之缘，在一九三七年冬人心惶惶的上海擦肩而过，可能此生不会再相见。
　　她闭上眼，轻而易举地描画出徐天送来围巾和手电时的样子。拘谨，然而郑重，仿佛整个上海滩再没东西比这块布更重要。它当真这样重要？田丹蜷起膝盖，将脸偎在围巾上，洗净熨平的织料柔顺熨帖，散发着清爽的肥皂香，微微的一点热，不知是自己焐的还是他的手留下的。是很重要的吧，她也开始觉得了，为它显示了她虽至此田地也竟能够有一样东西失而复得，或者因为徐天的眼睛太真诚，总不会讲假话……？她感到他的气息从围巾里逸散出来，含着某种陌生又熟悉的东西，像生得漂亮的炉上袅袅的烟，融融的将她包裹。
　　这感觉，像什么呢？
　　像……像家。
　　田丹心尖轻轻一颤，一睁眼，围巾温吞吞地红着，足可信赖的样子。
　　同福里是我的家？
　　这里没有整洁漂亮的林荫道，没有香甜可口的黑森林。这是一个永远拥挤喧闹的小世界，床单衣裳脸贴脸晾在一处，天井给油烟燎得灰头土脸，闲言碎语、吵嘴的邻居、哗啦啦的麻将牌，开水壶喷着白烟呜呜地叫，油条出锅了，从弄堂口拎回屋，香气风风火火撒了一路。
　　徐家母子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田丹微笑了。
　　一个钟头前她还笃信自己的人生已经永远不会再有色彩了，只剩下复仇和哀悼。现在她又不那么确定了。讲不好灰色也可以是温暖和希望。
　　她能够确定的是，今晚她将久违地睡个好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