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终章 (1)
前线的仗依然还在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西北的日子相对来说还能有短暂的平静,徐天和田丹就想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先结了婚,就能安定下来。 虽然家里的两个女人在所有小事上都有商有量的,基本无视了徐天,但他是家里主心骨这点毋庸置疑。田丹有什么大事,依旧在上下班的路上说给他听,自从田丹信里写过有狼,没有特殊情况徐天绝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回家,好在他们都在中央医院,回家一直也一起,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个,说话也随意的多。 “哎,徐天~ 我跟你讲,明天下午咱们去政府办手续好伐?下午我休息,你也跟院里领导讲一声。”田丹玩心突起,边说边沿着田埂走,走的歪歪扭扭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的样子,她自己倒是乐此不疲,还顾得上跟徐天对话。 徐天在旁边一边看着她一边答应:“啊,好的呀,我问过向老师,说是有双方同意就好的。”他伸着手想扶住田丹,没想到她走的还挺好的,他脑中推理也许是因为没穿高跟鞋?视线却仍然不离开她。 又走了几步,田丹怕跌进路边的田里踩坏老乡的庄稼,终于乖乖的和徐天一起走回路上了,想了一下刚才的问题,田丹肯定的回答:“对的,只要双方上级写了证明,然后我们签个字就好的,医疗队的队长刘大姐说明天就给我写好,你就找向老师写好伐?” “好的呀,在延安结婚,看来也不是很麻烦哦。”这样说着,徐天忽然想起一点,有些感慨的讲,“那时我应该跟城隍庙的人讲,给姆妈算个更前一点的日子,不然我们也不会来不及办酒就离开了。” 田丹浅浅一笑,“你就瞎说吧,吉日也能随便算伐?再说,现在这样结婚也不错嘛,反正我想要的……都有。” 徐天在这方面算比较没经验,非常好奇的问:“你想要的是什么呀?讲给我听好伐?”田丹是徐天放在心里想宠着惯着的爱人,他一直希望尽自己所能达到她想要的,婚礼是一个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当然她说出想要什么他都非常能理解。 田丹却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笑眯眯的反将一军:“你猜呀~”。 这可算是给徐天出了个难题,关于婚礼的了解,首先要略过他青年时东渡留学的经历,因为那时军校生活单调枯燥,鲜少见识当地人文风物,他曾一腔热血想学成报国,后来只想有一技傍身回国去过自己的日子,并没有闲暇考虑这些。 回上海之后徐天倒也看到过很多次婚礼。有时在路上走着,就能见到用新派礼仪结婚的少爷小姐。捧着鲜花的新娘从车中出来,娇羞美艳,穿着白婚纱,头纱有两个人那么长,身后还得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捧纱小童,周围的年轻女孩子们皆是满眼艳羡;有时也会遇到旧式婚礼的家庭,八抬大轿吱吱呀呀的,唢呐声喜庆又洪亮,一片红彤彤的从他身边经过,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热闹。 徐天那时算是小有积蓄,如果是他自己的婚礼,也是可以热热闹闹的办一次,无论他的新娘喜欢热闹的旧式还是华丽的新式,他都担得起,只是一直等不到最好的那个人,他便不愿意将就,就一心想越平静越低调才好。 即使他长于谋划,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筹划过很多次的婚礼最后竟然会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西北,他也找到了那个最好的人,此刻走在他身边,扎着简单马尾,穿着中央医院医生的军服外套。可以预见,她结婚那天也就和这样差不多,曾经想过的西服婚纱,花轿红烛,好像离他们非常远,远的跟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徐天心里肯定自己的眼光和坚持,才让他找到这么美好的爱人,同时也想了田丹可能回答的十几种答案,最后还是愿意故作不明白的问:“是什么呀,我可猜不到。” 听徐天这样问,田丹偏头一笑,对在这一点上不太聪明,有时也爱装糊涂的徐天她一清二楚,就笑盈盈的轻嗔:“你呀——”。徐天愣了一下,低头微笑,没料到田丹竟然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他心里甜滋滋的,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挺受用的。 田丹看着徐天自己像是很懂一样的在笑,有点疑惑,想了想,觉得是自己的话给他造成了歧义。抿抿唇,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问他:“笑什么呀?我是说姆妈给我买的那块料子,我带到这边来了,很好看的,我很喜欢,要是有机会,我还是要拿它做衣裳。” “啊……哦,没笑什么……”徐天收起幸福的笑容,无辜的看看田丹,伸手去搂住她的肩膀,边走边低头对她讲,“这样呀……那你既然很喜欢那块料子,先留着吧。我想,交给这边的裁缝也不能放心,衣服嘛,你无论穿什么都好看的。” “就会乱说话……”田丹的性子宜娇宜嗔,怎么说话听起来也很可爱,用这样的语气就算是突然打趣他,徐天也是照收不误,那就是他说错了吧。 至于她刚才没有说明白的话……结婚时最想要的是什么?根本就不用特别道明白。 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更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时代,他和她乱世相逢,何其不幸?徐天军校出身训练多年,田丹家境优越心地善良,凭他们的家世和能力,生活在哪里都会是一世的安稳无忧,可这个时代让他们一样的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出生在这个时代,唯一可以选择努力的,就是和自己所爱的人永不分离。他和她乱世相爱,已经是极其有幸,他的机谋多变玲珑心思为爱人护住了一方小小的安稳世界,她坚贞包容的一片丹心守住他们两个人来之不易的一段感情。 所以有些话他没有点出来,她没有说明白,但是他们都知道。 两个人边说话边走,十几里的山路一点都不觉得长。山道两边的大槐树已经枝繁叶茂,现在正是开槐花的季节,每棵槐树上都是串串小白花在绿叶之间累累垂垂,香气四溢又好看,徐天经过树下心有所感,给田丹说:“我们等下回去拿根竹竿,打点槐花蒸槐花糕吃好伐?” “好的呀,多做点我们分给大家吃。”听说做槐花糕,田丹也来了兴致,虽然不知道徐天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的,但还是拉住徐天的手催他回家,“闻起来蛮香的,吃起来也应该不错伐?我们快回家去,我来帮忙。” 两人说做就做,工具是找小唐借的挂衣杆,十分方便,打低处的槐花绰绰有余,徐天手法利落的往下摘,田丹拿着笸箩跟着拾,怕伤到树叶,徐天打得很慢,有路过的老乡过来,他正好来得及一边打槐花一边跟人家搭讪。 他也是心血来潮,没做过槐花糕,就顺便跟老乡们打听一下做法。有热心群众告诉他:这里的做法简单,把槐花洗净掺进玉米面里,旺火蒸熟就已经很清香好吃,还带着丝丝甜味,徐天高兴的对热情的乡亲们道谢,田丹站在一旁微笑着不说话。 等下田回家的老乡变得更多时,他们打的槐花也差不多够吃了,田丹正在揪掉所有花梗花枝,就问徐天,“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徐天正看着田丹捡槐花,一下被问到,很自然的回答:“嗯……我想,你喜欢吃甜食嘛,很久没吃了,不如我就试着做做看这个……。”回答完以后他觉得意图好像有点明显,就扭开视线不去看田丹,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望向远处。 田丹怀里捧着笸箩,望着徐天,定定的看了一会,她想起她平生最难忘的那块黑森林,味道仿佛还在她的唇齿间徘徊,想起他们每次在红宝石的经历,想起他买给自己的蛋糕……这个人呀,明明自己对甜食西餐不感冒,但只要她说,他总是会满足。于是她还是抿唇笑了,“你呀,还是个木头……就没变。” 看田丹只是笑看他不说话,徐天伸手在田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走吧,回去啦。”说着要拿她手中的笸箩。 “哎,你叫我说什么好呀……”田丹愉快的叹气,把笸箩给他,挽着他转身回家。 对于刚才徐天那个问题,自然是田丹打趣了他。她以前当然想过婚礼,没有女孩子不为自己将来结婚打算过。留学异国时,她曾见过很多别人的西式婚礼,蓝天草地,牧师教堂;也曾打算过自己的中式婚礼,凤冠霞帔,红烛良宵。 她想过无数次之后,在延安参加的婚礼却让她耳目一新:战士同事们簇拥着一对新人,让他们唱歌,新娘子也是老区人,曾是长征队伍里有名的“小百灵”,毫不推脱,站在窑洞中央,落落大方的为大家唱了几首沂蒙小调,气氛达到最高潮,同志们又唱又跳,笑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的就结了婚。 当时参加的田丹还在担心徐天的安全,并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自己,她想着只要徐天来了就行。可他是真的人好,就算是怎么样的条件下,也都想着她的感受;他也是真的挺呆,她要的,从来只有这份眷顾和情谊而已,无论过去或现在,都是最为珍贵和不可求的心意。 (2) 因为下午要去办手续,徐天和田丹就约好第二天中午见,没料到田丹早上被派走医疗队出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徐天想着田丹肯定忙的顾不上吃饭,就在食堂买了窝头,等在说好的那棵大树下。 这次看来是挺顺利,刚到中午,田丹她们已经回来了,远远的看到徐天在等,田丹赶紧把药箱交给一起去的同事,跑过去问他:“等很久了吧,我早上没来得及告诉你,不好意思呀。” 徐天笑笑说没事,又问她:“你没吃饭吧,我给你……”话还没说完,被田丹打断了,她也急急忙忙的说,“你吃饭了没有呀?我在老乡家买了几个熟鸡蛋,给你……”说完她低头看手里的东西,也愣住了。 田丹把手里的熟鸡蛋递过去,徐天把袋子里的窝头递过来,两个人低头又抬头,面面相觑,同时笑起来。 “噗,好吧,那我就不客气啦。”田丹忍着笑拿过一个徐天手里的窝头,又把鸡蛋塞给他,回头扫视了一圈周围,这时正是中午,田边山路到处有坐下吃饭的乡亲,回宿舍还比较麻烦,她问徐天:“我们也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然后直接就走好伐?” 徐天赞同:“好的呀,那路边没人,我们坐过去吧。”,田丹走到他视线所指之处,徐天跟着过去坐在她旁边,她手快,边走边已经剥好了一个鸡蛋给他,自己只是一点点吃窝头,边吃边看周围的景色,笑着对徐天说:“觉得我们这样吃,就像野餐一样有意思”。 徐天也赞同:“是的呀,挺有意思的。”对徐天来说,喜欢的人在身边,就是什么都不吃也是高兴的,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只要她喜欢,怎样都好。 “哎呀,刚才把水壶也拿给小刘了,应该留下的,里面还有半壶水,徐天你渴不渴?”田丹忽然想起来。 “没事,我不渴。”徐天正在低头斯斯文文的吃,他给田丹也剥了个鸡蛋,田丹吃的不多,半个窝头一个鸡蛋足矣,剩下的一个半窝头得让徐天吃掉,他打算把余下的几个鸡蛋装进袋子里留着,正收拾着,一旁本来坐的端端正正的田丹忽然歪头,靠在他肩膀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靠着。 徐天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搂住她的肩膀问她:“怎么啦?” “没什么,反正还早……”田丹蹭在他怀里,是她惯用的那种依靠姿势,她身上有淡淡的药物气味,没有抬头,她只是慢慢的说:“等下我们就去登记了,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徐天,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记得,有我在,我保证你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徐天很认真的回答。 “好,你要记着,你和我,一辈子。”田丹坚决的重复了一遍。 “嗯。”他拥着她不动,静静的坐在山边。 初夏的西北,阳光很好,天蓝的没有一丝云朵,渐渐有吃完中饭的百姓,继续在田边地里劳作,千里黄土地沉默而温柔,注视着勤劳朴实的农民,注视着悄然相拥的情侣。当时已经进入对日战略相持阶段,能有这短暂的平静时光也是他们从战争中偷来的,来之不易,分外难得。 下午来边区政府办事的人不多,登记的非常顺利,只要出示了组织证明,政府很鼓励年轻党员结婚,结婚申请书是一式两份,负责登记的女工作人员让他们各自签上名,结婚手续就算是完成了。 田丹刚才离工作人员近,她接过来,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先坐下来写,仔细给两份都签好自己名字。然后站起来让徐天坐下,她站在旁边看,看徐天在申请人一栏里写好:“男方:徐天,女方:田丹”便唇角弯弯笑而不语。徐天写完抬头看她,田丹点头赞许,她稍微有点害羞,用眼神示意徐天:“交过去吧。” 徐天乖乖的拿过去递还给登记的女同志,她是位年纪比较大的女性,接过申请以后笑着跟他八卦:“你挺听你媳妇的话啊,当然,男同志听话好!!”徐天回头看了眼田丹,她听见了工作人员的话,依然站在那笑而不语,他就跟女同志寒暄道,“对,她的话要听的。” 这位女同志意外的赞赏徐天的性格,再看看田丹,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两个相爱的人结婚是她最愿意看到的事,就一边笑吟吟的给他俩签字盖章一边闲聊,“现在战争时期,找到喜欢的人结婚不容易,大姐祝你们平安幸福。”边说边把结婚证明发给徐天。 田丹走过来,也礼貌客气的答:“谢谢大姐。”她凑过去看徐天手里的结婚证,红色封皮,里面贴着他俩之前交上去的照片,盖着边区政府的印。既然结婚证拿在手里,就是一家子了,田丹看着徐天把结婚证放妥帖,冲他笑了笑,徐天也微微一笑,跟工作人员道了别,徐家夫妇就一起出了政府大门。 来时还是徐天和田丹,回家时已经成了徐家夫妇,这种感觉甜蜜又新奇,田丹转过身来倒着和他走,两个人默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说点闲话。 “徐先生,我们今晚回去……庆祝一下吧?”田丹背着手抬头看徐天,笑眯眯的问。 徐天听了,温和的看着田丹,安定的回答:“那当然——徐太太说了算。” “是嘛,好吧 ,那……徐太太要求好高的,徐先生什么时候给她包饺子吃吧?”田丹被徐太太的称呼逗得一乐,笑的更开心了。 “嗯……徐太太说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徐天侧头看了眼徐太太,拉长语调温柔回答。他左手还在衣兜里,摸着两本结婚证,这是他两年多 以前就想做的事,兜兜转转竟到今天,虽然有些晚,但是好在还是完成了,他们总算是在一起了。摸着摸着觉得由手及心都滚烫而灼热起来,烫的他眼眶有些微红。 看徐天表情有点奇怪,田丹就停下来歪头看着他。徐天想起还有一件计划中重要的事,告诉她说:“我给你讲,向老师之前跟我说,我们结婚之后就去他那里一趟,到时他的上级李处长会从外边回来,也许组织上会安排新的工作给我,也许我们又要走了。” “啊,是这样呀。那要先告诉姆妈一声吗?”田丹点点头,又问他。 徐天笑答:“等定下来了,我讲给你,我们再跟姆妈说吧,好伐?”田丹微笑着表扬他:“你想得蛮周到嘛,先讲给我听,嗯……好的,就听你的吧!”转回身来和他保持一个节奏继续走。 徐天看着她,眼神缱绻又温柔,“田丹,我们以前……就是吃了没有相互讲清楚的亏,我那时是觉得,那些事情不要让你参与到,我都可以解决,只要保护好你就足够了。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你需要的不是我单方面的保护,其实更多时候反而是我,我更离不开你。” 先生竟然一下讲了这么多,田丹有点惊讶但一直在听,她心里很清楚徐天深情又委婉的意有所指。当时她知道徐天为她背下之前所有杀人的经过之后,懊悔的不行,即使她后来知道先生不是个普通的会计,依然觉得这些事不应该牵扯到他。所以徐天来延安以后没有跟她细讲,她便没有问,想着从延安就可以忘掉那些,重新开始新生活了。 但是他今天又郑重其事的提出来了,田丹也明白,时局如此,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由不得他们做主的。 于是她也同意,握住徐天的手,严肃的讲:“你说得对,之前我们总是互相瞒着,害的你差点就回不来了……你要是回不来,那我也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往后这些事情你愿意讲的都说给我听,我们一起想办法。” 这个话题一说起来,总能讲到两个人惊心动魄的过往,徐天不愿让田丹总想起以前的事,一直是点到即止,这时就揽住她的肩,小声安慰她,“好,以后我都讲给你听,现在我们先回家,徐太太刚才说想吃点啥,我们就回家去做啥好伐?” “诶,很会说话嘛徐先生,可是姆妈昨天告诉我了,她讲今天会做南瓜汤。” “哦……你晓得呀,那谢谢夸奖,我们回家吧。”冷不丁,徐先生就又被徐太太打趣了。 “嘻嘻~~~,好吧。” (3) 就如田丹之前所讲的,他们的婚礼和延安每对普通的新人一样,定的日子是一星期以后,简单收拾了徐家的窑洞已经算是准备完成。徐天和田丹买了水果糖,用红纸包起来分给大家,收到喜糖的同志们非常高兴,纷纷祝福了她,田丹都一一感谢过去。她专程来给刘大姐送喜糖时,刘大姐更是问她婚礼定在哪举行,要不要就决定在支部的大礼堂? 田丹一听就乐了:“不用的不用的,我和徐天商量过了,请大家在家里聚一下就好,他跟我都觉得安静点更好,大姐,你要来呀。”从田丹加入医疗队后,这位刘大姐作为她的直属上级,非常照顾她,也曾帮她考虑过个人问题,知道徐天其人的时候大姐就给她挡掉了很多来牵线的,所以田丹第一个就想到了请她来做个见证。 “理解理解,你和徐天同志都是不好热闹的人嘛,大姐明白,是星期天吧,我一定来。”刘大姐高高兴兴的收了糖,放回柜子里,站起来用力抱住她:“田丹同志,你是个好姑娘,徐先生也是个好人,你们会幸福的。” 田丹抱紧刘大姐,笑着应:“哎,谢谢大姐。” 刘大姐笑着放开田丹,帮她整理好刚才弄乱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大姐真是特别这么希望。我参加红军那时,刚和丈夫结婚,我俩分开在了两个部队,还没顾的上联系就参加了长征。到现在我都没他的音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留在了雪山草地上。大姐是过来人,所以现在看到年轻的同志们因为志同道合走在一起,心里就高兴。” 田丹听得眼圈红红的,带着鼻音答应说:“我知道的,大姐。以前我在上海……认识一对夫妇,他们都对我很好,最后……还是去世了。我来延安一直让你照顾,你就像我姐姐一样好。” 刘大姐长叹一声:“是啊,这个时代,无论是谁都不容易。”看田丹因为心疼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大姐赶紧哄哄她,“好啦,不哭,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说好了,你到时可要给我敬酒的!下班啦,你就快回家吧。” “好的呀。”田丹浅浅一笑,离开了办公室。徐天说他今天有点事要提前去向老师那里,叫她先回家。田丹想着还要去找小唐商量事,也就愉快的离开了中央医院。 在田丹和小唐商量结婚的事情时,徐天赶去了向老师所在的支部大院。 离医院两个山头的距离说长不是很长,但也不算短,徐天急着赶到那里都有些喘气,他注意到今天在向老师办公室里多了个同志,这人年纪与向老师相仿,带着一副圆形眼镜,看他进来和蔼一笑。徐天想也许这位就是向老师之前说的李处长,也礼貌的笑笑,眼神看着向老师。 向老师刚要介绍,那位同志却先开了口:“老向,让这同志哥先喘口气吧,你看他走的这么急。” 于是向老师示意他先坐下休息,还给他倒了杯水,徐天喝了口水缓过来,想起来田丹嘱咐他的事,就把喜糖拿出来递给向老师,说周末和田丹结婚,也请向老师过来。 向老师又惊又喜的接过喜糖,承诺一定会去,他也感慨的说:“田先生一家为了我党的事业,牺牲了太多,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当时我叫你来帮忙,并没有料到之后的因缘,现在你能和田小姐走在一起我也放心了,你要好好照顾田小姐。” 徐天斯文的笑笑:“向老师放心,我会的。”又问:“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向老师点头,给徐天介绍:“徐天同志,这位同志姓李,是我的上级,你可以叫他李处长。之前我跟他推荐了你,他听后对你非常感兴趣,希望你能到他的系统去工作。” 他马上站起身来跟徐天握手,徐天赶紧也伸手,忙道:“李处长好。”李处长很亲切的说:“徐同志不要客气了,我们都是普通党员,人人平等,你叫我老李就行。” “好的,李老师。”这位声称自己只是普通党员的老李,谈笑间却隐隐透出一种多年在地下工作战线锤炼出的沉稳气质,徐天看得出来他的身份绝对不普通,但既然声称是向老师的熟人,他也就跟着称呼一声李老师。 李处长招呼他,“来,我们先坐下谈。”徐天说好,坐在一边,李处长又问:“我听老向说,徐同志你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以前上的是军校?” 来延安之后,徐天再没想过隐瞒,坦然承认:“对,特别情报科,推理,暗杀,格斗,解码,反侦察之类的都会。”想想又说:“后来又改学了会计,其实我最擅长的还是这个。” 对他这个奇怪的补充李处长不以为意,反而非常赞赏他:“会计好啊,如果我不干这行,也就是个编辑,赶走日本侵略者之后,你我还能继续为党为国家服务,很好嘛。”听到李处长的高度赞扬,徐天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李处长看着他的眼神和蔼又庄重,在轻松的谈天过后严肃的说起正题:“徐天同志,时间紧张,我长话短说,对日战争的局势已经进入相持阶段,我们需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现在党内需要派一批同志前往重庆,以便随时向中央报告情况。老向和我推荐了你,我认为你特别适合,怎么样,愿意来我这边继续为党工作吗?” 他原以为徐天会考虑一下,没想到徐天竟然不假思索的同意了:“好的呀,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安排。只是……我也有一个要求。”李处长一怔,马上很大度的说:“说吧,有什么要求,组织上都会考虑满足。” 徐天看了眼向老师,有些迟疑的讲:“我是在上海入的党,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没有来得及参加正式的仪式。我一直……蛮遗憾的,李老师,组织上能给我安排一个正式的入党仪式吗?” “好啊……徐天同志,既然你愿意来我这个系统工作,那么我就是你的上级了。你这个要求,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满足。”李处长听了徐天这个根本不算要求的要求,很感动,站起来,对他指了指屋子里挂着的党旗,“我可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由老向见证。我们两个老党员看着,请徐天同志跟我一起,对党旗庄严宣誓。” “嗯,谢谢李老师。”徐天也站起来,面对党旗,举起右手,跟着李处长,一字一句的念。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庄重宣誓的时候,徐天也明白,从此他就要暂时舍弃那个要过平静生活的愿望了,但是他的心里却有种奇妙的归宿感,也许十几年前的爸爸,和他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吧。 向老师和李处长党龄比徐天长得多,他们欣慰感慨的注视着徐天修长的背影,听他文雅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宣誓的好像是徐天,也好像是十几年前的自己,这个国家,原来从来不缺有担当的人。 等徐天宣誓完转过身,他们都和他握手,恭喜他现在是一名正式的党员,勉励他为党为组织作出自己的贡献。徐天轻轻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徐天,这件事跟田小姐说过了吗?”向老师问他。 “讲过的,她很支持我,如果组织上需要,我们可以随时走。”徐天答道。身边的李处长这时也说:“徐天同志,刚才我之所以坚定考虑你,也是因为知道你结婚了。干我们这行,结婚有家反而能更方便的隐藏身份。”他又拍拍徐天的肩膀,嘱咐他:“当然,必要时候你要不要把她牵涉进来,这个度你要自己把握好。” 徐天听完这话却笑了,对李处长说:“没问题的,我都会告诉她,我太太……很厉害,布局杀人……她还蛮擅长的。离开上海之前,有那里几次出名的暗杀都有她的份,所以这种工作,有她在,我能干得更好。” “是……这样吗?!!”这次倒是向老师和李处长震惊了,徐天说太太擅长设计杀人时的轻松语气,就像是在说太太擅长女红精于烹调一般普通,两人看看徐天,并不理解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党内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两个见多识广的老党员也只是爽朗的笑了。 李处长笑着拍打向老师:“老向,你认识的人都不一般啊,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又对徐天安排说:“徐天同志,那你准备一下,我会跟中央医院打好招呼。最迟下个月底,组织会通知你,到时你就带上你的厉害太太,你们一家去重庆吧。” “我服从组织安排。”徐天严肃的回答。李处长点点头,准备先走了,向老师和徐天出门送他,他挥手说别客气,走到门口,李处长一拍脑门,从衬衫左前兜里拿出一支钢笔给徐天。 “徐天同志,你看我作为你的上级,知道你要结婚了还没恭喜你。这支笔我用的时间不长,是上海带过来的,就送给你吧,祝福你们新婚快乐。” 徐天赶紧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呀,李老师快拿回去。”李处长强令他作为下级要服从上级命令,徐天拗不过,只好收下了。李处长还想说几句,等在外面的通讯员跑过来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跟向老师和徐天告别,赶紧离开了。 徐天站在窑洞口望着李处长离开的背影,心中差不多猜到了这位是谁,也许这是他在延安见到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了,但他不会也不能说出来,只能感叹他真是个和蔼的上级。 向老师走过来问他:“徐天,天快黑了,你和我一起坐老乡的骡车走吧,我们再具体谈一下刚才的事。这条战线的工作,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和困难,我也要跟田小姐再谈一下。”徐天马上嘱咐向老师千万别先告诉姆妈,之后他和田丹会再找机会说,向老师表示明白,“好的,那我们走吧。” (4) 徐天和田丹的婚礼,虽然想着不打算很热闹,倒是情况超出了他们的预计。因为分了很多喜糖,中午的时候医院里来了好些相熟的同事们,大家已经在院子里热闹起来。 徐妈妈和一些乡亲做了很丰富的菜,有鸡有鱼,鸡是问老乡家买的,鱼是延河里捞的,菜是常见的时令蔬菜,来的宾客都吃的很开心,延安的风气包容又开明,婚礼不会按旧式的那套来,时兴的是鞠躬敬酒,只有一个少不了的环节就是怂恿新人给大家唱歌。 田丹换了件上海带来的衬衣和中裙,几个女战士给她带了一朵不大的红花,在大家的簇拥里一直笑着。徐天穿着一件浅色外套,胸前也带着略小的花,他俩被同事们推推搡搡的站在了一起,互相看了一眼,都低头笑,大家就起哄:“新人唱歌!新人唱歌!” 证婚人之一的刘大姐知道田丹文静,不擅长这种场合,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哎,我说大家别闹他俩啊,让他们给大家鞠个躬就行啦!”田丹刚要感激的看向刘大姐,又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不唱歌就把我们打发啦?那可不行!田丹同志不唱,就让徐天同志给大家唱一个!”一句话又把大家的气氛带起来了,纷纷鼓掌让徐天唱歌。 一对新人马上尴尬的笑,刘大姐循声望去,笑着嗔怪那位打趣的女同志:“小王你别捣乱啦,大姐的话你也不听?不过群众的意见大姐不好驳回,这样,我做主,咱们让小百灵唱一个,大家说怎么样?!” 刘大姐在医院威望很高,小百灵的嗓音也是甜润好听,加上徐天田丹夫妇平时的人缘也不错,大家也就不再为难一对新人。宾客里的小百灵听到刘大姐点名,嘻嘻哈哈的站起来,走到徐天和田丹身边,跟徐天握手,又抱抱田丹,祝他俩新婚快乐。两人都带着得救了的神情对她鞠了一躬,小百灵转身面对大家:“我给同志们唱几首歌,我们一起祝徐天同志和田丹同志幸福怎么样?” 宾客们一边喊着新婚快乐,一边啪啪啪的鼓掌让小百灵唱歌,居然还有给她点歌名的,有的要听《十送红军》,有的说来一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有喊着让唱《教我如何不想她》的,革命歌曲,抗日歌曲,情歌小调都让大家此起彼伏的喊光了。 小百灵一边打趣让战友们别闹,一边捡自己会唱的唱,她天生的嗓子好,什么内容都唱的宛转悠扬,挨着满足战友们的愿望,连着唱了好几首,小百灵有点喘了,一旁的小唐赶紧给她端了杯水。 她每唱完一首,宾客们就使劲的鼓掌,这会就算小百灵唱的不累,大家鼓掌的也累了。刘大姐看气氛差不多合适,给作为司仪的小唐使了个眼色,小唐心领神会,侧头过去给田丹说了几句话,田丹点头表示明白,过去扶了徐妈妈坐在一边,小唐示意大家安静。 “好了好了,我们也闹得差不多啦,新人该三鞠躬了,大家安静!” 徐妈妈坐在一边,向老师和刘大姐坐在另一边,徐天和田丹背对人群,随着小唐喊:“一鞠躬”的声音,同时给徐妈妈弯腰鞠躬,站起身来,徐天原地不动,田丹走过去,对着徐妈妈甜甜的喊:“妈妈。” “哎!好好好!”徐妈妈虽然上了年纪,但笑起来依然眉眼如花,亲切好看,她和田丹早都不需要走形式了,就站起来使劲抱了抱儿媳妇,又给她身旁的儿子叮嘱:“你要好好对丹丹啊!” 一旁的徐天也笑着应:“好好好,晓得啦,你还不放心我嘛!” 徐妈妈笑起来,转身也抱了抱儿子,拉住他的手,又拉过田丹的手,把他的手盖在田丹的手上,殷切的关照儿子:“丹丹以前命苦,以后你再也不能让她吃苦了,要是欺负她,我可是不答应的,晓得伐!!” 田丹伸着手,徐妈妈拉着她的手绵软纤长,徐天盖在她手上的手温柔有力,她的眼里波光盈盈,徐天赶紧哄她:“姆妈就是话多,你不要哭啊。”徐妈妈也自己打趣自己:“喔唷,我也是讲的太多啦,丹丹你要高高兴兴的,去跟向老师他们鞠躬吧。” 田丹轻轻咬着唇,“嗯”了一声,小唐递了三盅酒过来,三个人各拿一盅,徐天手里拿着酒盅,心里正鼓励自己,小唐突然转过来在他身边悄悄的说:“放心喝吧,徐天同志。”徐天不明就里的拿起来,闭眼喝了,才知道不对,原来给他的杯子里装的是白开水。他没有出声,看了一眼田丹也没什么反应,他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跟田丹鞠躬敬酒。 二鞠躬对向老师和刘大姐,两人分别喝了酒,祝他们新婚愉快。三鞠躬对着大家,敬酒时宾客们也纷纷站起来一杯饮尽还礼。徐天跟着喝过去,看身边的田丹笑语盈盈一如往昔,远处的姆妈正在忙着和来参加婚礼的乡亲们八卦,根本无暇顾及他这里,她俩好像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只有压下自己的疑惑,继续跟同事们玩笑应酬。 喝完三杯酒,年轻人们又开始有节奏的起哄了“交杯酒!新人要喝交杯酒!”还有那刚才被刘大姐堵回去的小王继续凑热闹:“大姐,这你可不能让他们蒙混过关啊,要不然你也私心太明显了,这次看你还找谁代替他们不成?!!!” “哈哈哈哈……”人群里一阵哄笑,刘大姐也边摇头边笑,“这个谁也代替不了,得让他们自己来,大姐不搀和!!”大家又笑起来,徐天和田丹两个人脸都红了,小唐也笑嘻嘻的端过来两杯酒。 徐天笑着看向田丹,田丹先拿起一盅,低着头,脸红扑扑的特别可爱,他拿过另一盅,宾客们就适时的喊“来一个!!来一个!!”两个人扭捏的抬起举着酒盅的手,田丹抬的比较低,徐天伸手绕过去,感觉不合适,田丹就凑近了点,她微微抬头看徐天,徐天也在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情又醇厚,于是田丹镇定下来,仰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徐天紧跟着喝完,自然,还是白开水,对他没什么影响。这里知道他不能喝酒的只有姆妈和田丹,也不晓得是她们两个哪位做的手脚。他又去看被一群女同事围起来开玩笑的田丹,显然她喝的都是酒,且酒量居然还不错,只是脸庞有点红,正笑意绵绵的跟女同事们对话,连小唐都没什么反应。那就算徐天擅长推理,他一时也想不到这到底是谁做的。 不过抛开这件小事,整个婚礼还是非常愉快的,大家闹着笑着,宾客们大都是和他们年纪相仿,每个人又热情祝福了徐天和田丹,他们盛情难却,挨着谈几句话,又到晚上了。算时间都得抓紧赶路回去,于是婚礼就到此为止。 徐家夫妇按照先后挨着送走同事们,关系更好的会在分开的山路上闲聊几句。最后送走的是向老师和刘大姐,因为有很多悄悄话要说,田丹就把刘大姐送的比较远,田丹没穿外套,回来的路上还是觉得凉嗖嗖的,就赶紧往回家走。 她想着要收拾院子里的桌椅,没想到徐妈妈和小唐早就收拾完了,她俩正一起边说笑边往外走,见了田丹就笑嘻嘻打个招呼,小唐搀着徐妈妈,调皮的冲她使了个“快回去吧。”的眼神。 田丹顺便跟徐妈妈和小唐说了几句话,走回窑洞,刚进门,转过身来,瞬间扑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哎呀!”反应过来,田丹笑着搂紧徐天,“吓到我了。” 徐天默默抱了一会儿才松开她,关切的问:“累了吧。”他在炕桌上放了瓜子和糖,还有苹果和柑橘,让田丹坐下来休息一会。 田丹摇头笑笑说不累,但还是坐下来了,胳膊放在炕桌上支着头,歪着问他:“你累了吧,抓鱼买鸡的忙活了好几天,快过来也坐着吧。” 徐天把两个人的外套放好,也过来坐下,削了个苹果切成八块,给田丹递过去一块,趁着她吃,徐天想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婚礼上那个……我的酒怎么换成凉开水了?”徐天之前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后来他认为这是他和田丹的婚礼,大概还是姆妈叫换的,可能田丹都不知道,所以还是说给她听的比较好。 “哦,你说那个呀。”田丹咬了一口苹果,坦然承认,“是我让换的,我之前给小唐说了,你特别容易醉,让她拿酒的时候注意把装水的给你。” “啊……为什么呀?”徐天问,他本来做好准备,就算是大醉一场也要把这几杯酒喝掉的,没想到居然是田丹提前就换好了,那这样在他看来,完全是对太太的不尊重嘛。田丹却不以为意的浅笑着答:“要是你的话,一杯酒下来就要醉过去了吧。所以我想,还不如换成水,婚礼就是个仪式嘛,我觉得都一样的。” 田丹说的都是事实,徐天也无法反驳,只好接受了她的好意。但想想交杯酒的那一杯都是水,他还是有点懊悔的小声抗议说:“那你也不能换掉交杯酒的那杯……我就是醉了也要喝的,你都喝了四杯,我是男人,一杯都不喝,那还像话吗?” “可是……你太容易醉,我怕对你身体不好呀。”田丹依然笑着答,这事应该会是她提前瞒好徐天的最后一件事,所以她能理解徐天过后的惊讶,不过她还是坚决不打算让他喝酒,她有信心哄好他。 徐天想了想,总觉得不好,这是他想了很久的婚礼,他总不能跟太太的交杯酒都掺了水,还是拿了个小盅,从柜子里取了白天剩下的酒,倒了一杯放在炕桌上。 田丹看他把酒拿出来,惊讶的问:“你真的要喝?可是你喝不了呀,别勉强自己呀!” 不得不承认,把酒倒进酒盅里的一刻,徐天已经基本上醉了,但他还给田丹逞强,“没事的,我就喝一杯,要不然,心里总过意不去的。”说着要伸手拿酒,眼神也已经有点迷蒙了。 田丹赶紧拦着他的手,“不要喝了呀,真的没事的,你看你都快醉了,喝掉这一杯你得休息多长时间呀!”徐天还要去拿,田丹忽然灵光一现,放开手问:“徐天,你真要喝这杯酒?想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能喝,徐天还撑着站起来点头,只是软软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看他这么坚持,田丹只好轻轻的叹了口气,拿起酒杯,又看了眼徐天,语气绵绵的讲:“你不擅长喝酒,我也说了不在意,但是你非要喝,那该怎么办呢?这样吧……”没等徐天说话,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点冲,田丹眯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然后凑到徐天身边,闭眼踮脚,轻轻吻向他的唇。 她刚吃了苹果,又喝了酒,混合在一起,一种奇特的香气缭绕在徐天的颊边,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此刻发生了什么事,田丹带着酒意亲了亲他,看他还在原地站着不动,噗嗤一笑,趁着他发呆的功夫,把酒和酒盅都收起来了。 等徐天终于回过神来,田丹都坐回了炕桌边,借着酒劲遮住自己的脸红,手不应心的剥了两个瓜子,故作自得的说:“行啦,刚才就算你喝过了,就别惦记这件事啦~”徐天赶紧摇头,“好好……好,听听听……听你的。”田丹笑眯眯的站起来走近他,靠在他怀里轻轻地说:“还说我呢,你看……这样你都醉了。” 徐天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脸红的像是桌上没切的那个红苹果一样,他一只手搂紧怀里的田丹,小声说,“你……你得对,是我……太逞强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田丹回答的声音也带着笑:“这样听话的呀~”她是实打实的喝了几杯酒,这时候有点上头,再配上她又甜又糯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娇软可爱,于是徐天低头唤她:“田丹——” “哎,怎么啦?”田丹在他怀里抬头,眉眼秀致,脸颊微红,笑吟吟的看着徐天。 徐天不说话,只是专心的看着她,看的田丹有些羞涩,想低下头去,徐天却突然伸出手环住她的肩不让她动,然后他闭着眼,低下头,睫毛微微的颤抖,去吻她还带着酒气的唇。 他的吻生涩又温柔,田丹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也闭上眼,搂住他慢慢的回应。 两个人甜蜜的拥吻,相拥的身影融合在窑洞橙黄的灯光里,融化在夏夜漫天的星河中。 (5) 一个月后,徐天接到了李处长为他安排的新工作命令,脱离了中央医院的关系,离开延安前往重庆。 因为他已经结婚,太太田丹也没有参加八路军,组织允许他可以带着母亲妻子一起走。徐天之前给田丹讲过这件事,而且也坦承了危险性,告诉她去重庆就不会像延安一样平静,也许仍然会像以前过那种杀机四伏的日子。 田丹明白,而且没多说什么,表示了支持。后来她也见到了李处长,李处长慎重问她:要不要留在延安?田丹明确表示,再让他们夫妇分开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不会给徐天拖后腿,他们会一起服从组织安排。李处长就理解的笑了,赞赏他们的觉悟和感情,给他们夫妇安排了新的身份,并给田丹叮嘱了几点,说好让他们几天之后就走。 之前徐天跟田丹私下里讨论了几遍怎样哄好徐妈妈的说法,因为徐天说等工作命令下来之后再告诉她,现在已经安排好了,徐天又不知怎么跟姆妈讲比较好,他想想还是求助太太吧。于是哄姆妈的重任,落在了田丹的肩上。 “什么?我才从延安住习惯,现在又要搬走?!”徐妈妈刚和周围所有的乡亲们融合的亲密无间,儿子儿媳又说要搬走,她非常惊愕。 田丹耐心的说:“对呀,姆妈,这次是组织上给徐天安排的任务,他走了我们也不好呆在这里的,对伐?” 徐妈妈很给儿媳妇面子,没答话,只哼了一声,问站在旁边的徐天,“那我问你,我们啥时候能搬回同福里去?” 徐天依然是那个答案:“等赶走了日本鬼子,我们就能回家了,所以现在我去那边工作,也就是为了我们能早点回家。”田丹也跟着帮腔:“姆妈,我也得离开医院和他去重庆工作,本来组织上说让你留在这里照顾你的,我就讲那可不行,我和姆妈在一起习惯了,我们要求带她走的。” 徐妈妈一听原来是向组织要求的,态度马上软化下来,“喔唷,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丹丹你同我去收拾东西吧。” “哎~好的呀。”田丹乖乖的应,避开徐妈妈的视线,瞥了眼旁边的徐天,对于她说的根本没有的组织要求这回事,先生眨眼表示:“编的不错!” 她心领神会,看他一眼笑着走了,徐天也懂,太太的意思是:“跟你学的。” 离开延安前,徐天和田丹去了一次宝塔山,田丹来了一年多,徐天来了几个月,两人还是头一回来这个延安最著名的风景胜地。 登上山顶,延安城的风光一览无遗,这时正值盛夏,山顶的树木郁郁葱葱,景色优美恍如仙境。田丹看得赞叹不已,徐天更喜欢注意那些留下来的名人碑刻,两个人边走边看,有时会针对内容交流一下。 宝塔山最著名的就是那口明代的铁钟,中央派了一个排的卫兵保护起来,用它报时和报警。徐天与田丹两个人远远的看了看,想起来在延安的这段日子,又想到马上要离开了,心里都有些感叹。 两个人漫步走到山崖边停下,清风徐徐,徐天站在宝塔山上远眺延安城的风景,这个革命青年口中的圣地,其实朴实又简单。往事忽然纷至沓来,徐天不禁想到他之前的生活,以前他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愿意过平静日子,可他好像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了。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因为这个时代,中国人没有可以平静过日子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妻子,田丹站在徐天身边,夏天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微微眯着眼睛,也沉默着不说话。 于是徐天先开口:“去重庆,也许比在上海更危险,我不能承诺我们的安全,但是有我在一天,我就保护你一天。”田丹虽然入了党,但她只是个药剂师,现在和他一起去白色恐怖笼罩的重庆,那里各国人鱼龙混杂,他信任妻子,但还是希望田丹不要因为支持他而压下自己心里的不安。 田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平静的回答:“我不怕,前线的战士打仗是为了国家,我们做的,也是为了国家。你讲过的,有国才有家。”她又笑起来:“你跟我讲了以前的事,我才知道,我先生那样有本事的,他说过保护我平安,我就一定会平安的。” 徐天感动的说:“田丹,谢谢你。”果然妻子懂了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又有点遗憾的讲,“可惜我们没有等到冬天再离开,那时候你信里写堆了一个很像我的雪人,我蛮想看看的。” “哦……那个啊,噗,我想起来了,其实堆得又圆又胖的,根本不像你,我那时候不过就是太记挂你了。”田丹笑答,“再说,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总有一天,我们在这片土地上,行动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辖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也对,以后我们有机会,就再来这里吧。”徐天去握田丹的手,田丹笑笑,握紧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而立,安静的远眺风景。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候,我们就回家。 五天后,徐天一家离开延安,前往重庆。他们像那个时代无数不知名的普通的地下党员一样,利用平凡工作来掩护,为中央传送各方面的情报。 当然有时候徐先生和徐太太也会接到暗杀的任务,这时候太太展现天赋精心设计,先生动脑推理缜密补全,两个人在没有硝烟炮火的隐蔽战线上相互辉映,忠实的发挥自己的作用,夫唱妇随,也是一种别样的怡然自得。 几年以后抗日战争胜利,国共内战爆发,他们又被党组织派去天津,在这个当年最为著名的地下党组织做出的种种巨大贡献里,也曾经有他们的一份。 因为工作需要,他们另一段故事,也许并不为人知,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这段故事,结束的时间并不长。 三年后的四月,长江防线突破,华中野战军发起上海战役,一月后,上海解放。 尾声 同年十月的一天,上海某处教堂公共墓地,一位穿着白色外套浅绿长裙的优雅女性,正对着一块墓碑上的两个名字默哀。 正是田丹,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爸爸,妈妈,好久没来看你们了,我走了将近十年,真的很想你们。现在好了,仗打完了,没有外国人了,我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 一别上海近十年,她的神态却没有多大改变,依然像当年一般是个笑容温婉的女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的气质;身边的徐天也一如既往的清瘦温文,岁月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的痕迹。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两个人身边多了的女儿,粉白色的外套,浅蓝色的小裙子,一双眼睛清澈的如同一汪湖水,玉雪可爱。 默念完之后,她半蹲下来,伸手招呼站在旁边的小女儿:“来,晚晚,这是外公和外婆,对他们打个招呼吧。” 小姑娘梳着两个团子头,她粉妆玉琢的小脸随了妈妈,深邃的眉眼轮廓跟了爸爸,性格也和他们夫妇一样文静懂事,妈妈叫她,便听话的走过来,乖巧的说:“外公,外婆,我叫晚晚,我四岁了。”然后她抬头看着墓碑上的字,自己捡认识的念出来:“母……张美莲,父……田……宁”没念完,小姑娘抬头问田丹:“妈妈,我念的还对吗?这是外公外婆的名字吗?” 站在一旁的徐天和田丹笑了,徐天爱怜的揉揉女儿的团子头,田丹蹲下来亲亲她圆嘟嘟的脸颊,表扬她:“晚晚真聪明,念得对,你外公叫田鲁宁,外婆叫张美莲。他们都去世了,所以睡在这里,以后和爸爸姆妈常来看看他们,好伐?” 晚晚点头,田丹又对爸爸妈妈说:“爸妈,她是你们外孙女,小名叫晚晚,在重庆出生,天津长大,小小年纪就去过挺多地方,也蛮听话的。以后我和徐天的全部心思就是把她好好养大,我们一家四口现在已经搬回了上海,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身边牵着女儿的徐天也跟着讲:“爸,妈,你们放心吧,我们现在,都能好好过日子了,我会照顾好田丹和晚晚,让她们一辈子都平安幸福。” 田丹微微一笑,站起身对徐天说:“那我们回去吧,姆妈还在铁林家等我们呢。”徐天说好,蹲下来对还在打量四周的女儿说:“晚晚,我们要走啦,去你铁叔叔家。” 小姑娘甜甜的答应了一声,张开双臂要爸爸抱,徐天就顺势抱起她往前走,晚晚伏在徐天肩膀上咿咿呀呀的唱着他俩都听不懂的自编儿歌,田丹跟在后面,嘟着嘴逗她。 “晚晚,你怎么像个小懒虫一样,总是要爸爸抱呀。” “嗯…………因为我累啦。”小女儿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爸爸也会累呀,爸爸累了晚晚要怎么办呀?”田丹继续逗她。 “唔…………”女儿被田丹问住了,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办呢?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她搂住徐天的脖颈,抬头在爸爸脸上亲了一下。 “爸爸很累吗?”小姑娘稚气的问。 徐天抱着她笑答:“爸爸最喜欢抱晚晚了,一点都不会累。”又回头哄田丹,“你别逗她了呀,抱一会没关系的,孩子小嘛,就是容易累。” “你呀……”田丹对没有原则宠爱女儿的先生表示无语,刮了一下小女儿的鼻子,母女俩都软糯的笑,在一家三口逗笑聊天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飘起了蒙蒙的雨丝,幸好他们拿着一把大伞,田丹赶紧给丈夫和女儿撑开。 怕晚晚着凉,田丹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女儿身上,正忙着给她穿好,身上又一暖,是徐天单手把自己外套脱给她,温柔的叮嘱:“就顾着她,你自己不晓得受凉伐?”田丹嫣然一笑,把他的外套给自己穿好,徐天换了个姿势将女儿抱紧在怀里,右手搂着田丹的肩膀,让她也更靠到伞下来。 三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慢慢的走在细雨中,偶然会从伞下传来几句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女儿稚气童言逗得两人发笑,也许是妻子温言软语的嘱咐着什么,丈夫在温柔的一一答应,在雨中都变成了沙沙的轻响,悄然流转在伞下的三个人之间。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田丹收起伞,女儿已经在徐天的怀里睡着了,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她握紧徐天的手,丈夫手指间有一层薄茧,是多年情报工作留下的痕迹,他的手坚实有力,握着非常的安心。 这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 后记: 徐天和田丹这一对情侣,即是一个时代普罗大众的缩影,生而不幸国家多难,让他们的命运和家国变迁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一生都处在动荡的时代漩涡之中。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但他们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的爱着这个民族和这片大地。所以在我心中,我不会怀疑之后这样的发展:他们夫妇为国为家勇敢的站出来,无论是作为军人出身的徐天,还是曾经是个富家小姐的田丹,或是和他们一样千千万万曾经的普通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无数人毅然放弃了自己的所有,为了一个也许不会到来的明天,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站出来。原因很简单,徐天很久以前就说过:有国才有家。 他们为了这个朴素的愿望,无数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维护了民族的尊严,在我们这片古老的东方大地上,浸满了眼泪和鲜血,于是那个可能不会来的明天,最终还是来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侵略者,普通人的日子,想怎样过便可以怎样过。 所以几十年之后的现在,我能在平静生活中充满爱意的写完自己心中所想的他们,把最圆满的归宿都给他们。 当年走的匆忙,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仅仅不到十年,就已经跟着渡江作战的大部队顺利回到了自己的家。 离开前,还是一片苦难深重,满目疮痍,被侵略者铁蹄蹂躏的沧桑大地。 回来时,这已经是一个从战争创伤中翻天覆地,浴火重生的,红色中国。 这便是他们这对在战争和乱世中相识的普通情侣,打动我的极致浪漫。 也是我能为所有如他们一般在战火里相爱的恋人,能想到的最好结局。
PS:谢谢作者带给我们如此美好的续集,也谢谢作者给了他们一个完美的交待,谢谢!期待你的天丹现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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