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26 11:54 编辑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夫妻这次是完全错了,不仅有事,还是大事。第二天的批斗更是一团糟,铁林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反而高声指责红卫兵破坏日常生产活动,就是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又跟红卫兵动起手来,连柳如丝都劝不住他,最后两个人被强制拉去游街。这还不算完,就连帮着他辩白的徐天,最后都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短短一天之间,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
于是以前在单位里毫不显眼的徐会计和田大夫忽然成了抢手的红人,他们开始一遍遍的向领导汇报思想,一次次的参加改造自我的学习班,革委会的人每天训话,似乎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能管得了他们。
起先因为他们是延安时期就入党的老党员,革委会对他们还算客气,后来发现他俩都有在外留学的经历,这下就炸了锅,在当时的革委会的看法里,留过学的非敌即特,都是需要连同家人一起深挖狠斗的对象,于是连他们的女儿也牵连其中,天天被学校叫去交代思想,以前她的同学们,现在见到她都变成了绕着走。
对这点蓓蓓倒是毫不在意,她只是心疼爸妈一把年纪了还要跟革委会那些人周旋赔笑,这件事她总是气不过,每每要发脾气时,妈妈总是及时的拉住她。妈妈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旦望向她,蓓蓓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这天下午,蓓蓓刚从学校交代完思想,正百无聊赖的往回走,刚走进弄堂口,就看妈妈急急忙忙的迎出来,见到她过来松了一口气,蓓蓓便问妈妈怎么了。田丹急切的说:“蓓蓓,你快去你们原来小学那个礼堂看看,你爸爸今天又被他们带走了,来了好多人,我怕他是要吃亏的呀!”
田丹急得哭腔都出来了,蓓蓓连忙安慰她道,“妈妈别急,我现在就去看看,你放心吧,爸爸被叫走了这么多次不是都好好的回来了吗?这次也会没事的。”她拍着妈妈的后背,又紧紧搂住她,妈妈纤瘦的身形硌得她心中一疼,于是掉头就赶紧向小学礼堂跑去。
这个街区的批斗会都在那个礼堂里开,在蓓蓓往小学跑时,她丝毫没有想到,这会是她家最难过的一个晚上。
蓓蓓一路冲进大礼堂,很快发现了在批斗人群中显得格外清瘦的爸爸,他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站在一群还没自己女儿大的红卫兵面前,抿着唇,微闭着眼,一言不发。
或许是被徐天一直消极沉默的样子激怒了,有个红卫兵拿着跟大棍子跑过来,在他后背狠狠的敲了几下,棍子接触到他后背时,发出闷闷的响声,他本来站的笔直,冷不丁的挨了打,脊背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弯。
“反革命特务分子!老实交代问题!”红卫兵还不停手,边打边狠狠地骂。
“爸爸!”蓓蓓一声尖叫,看到刚才的情景后她脑中轰然作响,来不及反应,跑过来站在徐天面前,本能性的平伸双臂,娇小的女孩子却做出个母鸡护住小鸡时的英勇姿态,把爸爸挡在身后,徐天抬头看是自家女儿,本来平静无波的双眼中立刻冲满了震惊,他站在女儿身后焦急地低声训她。
“谁让你来这里的?我没事,快回家去!”他的声音嘶哑,急得语调都变了。
平时总是听爸爸话的蓓蓓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冷静和理智,徐天说的话她没有一句听进耳朵里,只是愤恨的想着:爸爸本来身体就不好,以往妈妈总想着给他补身体还忙不过来,她每次看着清瘦的爸爸都觉得很心疼,现在这些人竟敢打他!他们怎么敢打他?!
她纹丝不动的站在爸爸面前,对着一群红卫兵厉声抗议:“有话可以好好说!有问题可以问他!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打他?你们!你们竟敢打我爸爸!我爸爸是党员,一心一意为国家工作,从没有背叛过党背叛过革命,你们有什么权力打他?!”
这群鸡血上头的红卫兵没人能回答她尖锐的提问,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徐天拍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把手放下来,然后自己紧紧握住女儿冰冷微颤的手。
“啪”突然站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红卫兵,趁着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抡圆胳膊扇了蓓蓓一巴掌,他的手劲极大,一掌下去,蓓蓓猝不及防,白净的脸上立刻多了五个红指印。
“反革命特务的女儿,还敢辱骂革命小将!我代表人民教训你!”那个男红卫兵嘴里骂骂咧咧,还要伸手去打,下一秒,他的右手腕被人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是徐天,他速度极快的挡住红卫兵又要落在女儿脸上的手,把女儿拽到自己背后,然后他紧紧箍住他的手腕再不放松,他的眉头皱的很紧,眼神异常的愤怒。
“革命小将同志,主席和江青同志教导过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你让我交代问题,我可以说,你做什么要打我女儿呢?”徐天一只手紧紧的护住身后因为心疼他而流泪的女儿,只用一只手抓住比他高一个头壮一倍的红卫兵就让他动弹不得,后者一直在嗷嗷喊痛。
因为女儿被欺负,一直沉默的徐天突然爆发,他非要给这个动手的红卫兵颜色看看不可!在场其他的红卫兵都惊慌了,他们纷纷开始拍桌子摔凳子的乱喊:“徐天!你疯了,你敢攻击革命小将!你这是破坏革命成果,你就是反革命大特务!再不放开他我们就定你的罪!”有另外几个红卫兵要冲上来,又慑于徐天平静眼神中的逼人杀气,再想他刚才一招半式里不经意展示出的从未放下过的格斗技能,这群人竟有些犹豫了。
“你们刚才讲……我是反革命?特务?”徐天一字一句的慢慢重复,继续掐着红卫兵的手腕用力,力道之大让那个壮硕的年轻人也不由得开始忍不住的大声尖叫。
“我39年入党,41年参加革命,50年响应国家号召自愿从部队转业,到今年二十多年,每天都在为党为国家尽心尽力的工作,我自问对得起党对我的栽培。”
“41年是我遵照党的指示在重庆工作,每天的日子都在轰炸,暗杀,屠杀里度过,当年深入的那家神川洋行是受美国政府指派,待遇相当好,如果我要背叛革命,不会等到现在!”
说着说着,徐天摇头叹息,没想到还有给一群孩子解释履历的一天。他是怎样都行的,可蓓蓓是他二十多年放在掌心疼到大的孩子,他自己都没动过她一指头,今天却让一个混蛋打了她一巴掌,不行,这口气不替她出,他还有什么资格做蓓蓓的爸爸?
他轻蔑的看着一群所谓的“革命小将”,手里加大力度,那个男红卫兵的脸上已经是满脸虚汗,疼痛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如果仔细听,能听到他手腕骨骼被徐天捏的断裂声。
“参加革命的这些年,我同日本人,同国民党都打过交道,也差点被汉奸出卖,无声无息地死在哪个巷子里,那时候我从不怕,现在的你们……我从没想过要怕。”
徐天一边说,一边把身旁哭泣的女儿揽在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差不多以后才放开了那个红卫兵,那人已经快疼晕过去了。徐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伏在地上哀声嚎叫,轻声嘲讽道:“哭这么凶作什么?就是个骨折,干革命连这点疼都忍不了?你现在去医院上夹板还来得及,当然……如果医院有人的话。”他护住女儿,抬眼看了看周围所有不敢上前的红卫兵,轻轻一笑,笑容里尽是不屑。
有几个红卫兵过来抬起伤员,对徐天发出高声的尖叫和咒骂:“徐天你攻击革命小将!罪加一等!我们要打倒你这个资本主义的走狗!打倒你这个反动派大特务!”
“革命小将同志,我再说一遍好伐?要我交代问题,可以;如果你要伤害我女儿,我绝不会对你们客气。”说完他爱怜的摸摸蓓蓓的头,语气不无骄傲的说,“你们没有资格跟她说话,更没资格对她动手,她三岁的时候就晓得在日本人面前给我打掩护,比你们这些人……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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