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域周咨录

其处地薄气寒，风俗朴鲁。前史称其法令严整，上下一心，议事自下起，因人所利而行之，故能持久。其国君号赞普。赞普与其臣岁一小盟，三岁一大盟。其君臣自为友者五六人，号曰共命，君死者自杀以殉。然有城郭而不处，联毳帐以居，号大拂庐。部人处小拂庐。其吏治无文字，刻木结绳为约。其刑虽小罪必抉目刖鼻。其乐吹螺击鼓。其四时以麦熟为岁首。章饰最上，瑟瑟金次之，金涂银又次之，铜最下，差大小缀臂前以辩贵贱。养牛马，取乳赂供食。取毛为褐，衣率毡帏。常以赭涂面，妇人辫发而萦之。贵壮贱弱，重兵，死以累世战没者为甲门，败懦者垂狐尾于首以示辱。怀恩重财货，交易用毯马牛。不知医药，疾病召巫觋焚柴声鼓，谓之逐鬼。信诅咒，啖生物，无蔬茹醯酱。其山川曰昆仑山（在朵甘卫东北，番名亦耳麻不剌山，高极峻，雪至夏不消），曰可跋海，曰黄河。
按河源自吐蕃朵甘卫西鄙直马湖蛮部正西三千余里，去云南丽江府西北一千五百里。水从地涌出百余泓，方七八十里，履高瞰之，灿若列星。番名火敦脑儿，译言星宿海也。东北流百余里汇为大泽，又东流为赤宾河。而赤里出之水，由西合忽兰之水，由南合也里木之水，复至自东南，于是其流渐大，曰脱可厄，译云黄河也。河之东行，又歧为九派，曰也孙干论，译云九渡也。水尚清浅可涉。又东约行五百里，始寝浑浊，而其流益大。朵甘思东北鄙有大山，四时皆积雪，曰麻莫不剌，又曰腾乞里塔，译云昆仑也。自九渡东行至此可三十里，昆仑之南又东流阔即、阔堤二地，至哈剌别里赤与纳邻哈剌河，合乞儿、马出二水，乃折流转西，至昆仑北。既复折而东北流至贵德州，其地名亦赤里。自昆仑至此不啻三千里之远。又约行三百里至积石。从积石上距星宿海盖六千七百有余里矣。东北经沙漠地，折西南流入山西境内，凡差千余里云。然流入中国豫、徐、青、兖之地，常决不宁。本朝学士宋濂在元世尝著论曰：“平原之地，平旷夷衍，无洞庭、彭蠡以为之汇，故河常横溃为患。其势非多为之委以杀其流，未可以力胜，何也？黄河之水，其本也既远，其注也必怒。故神禹导河，自积石历龙门，南到华阴，东下底柱及孟津、洛，至于大亻丕而下，酾为二渠，北载之高地，过水至于大陆，播为九河，趋碣石入于渤海。然自禹之后，无水患者已七百七十余年。此无他，水之流分而其势自平也。周定王时，河徙令砾，始改禹故道。九河之迹渐至湮塞。至汉文时，决酸枣，东溃金堤。孝武时，决瓠子，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泛郡十六，害及梁楚。此无他，河之流不分而其势益横也。逮乎宣房之筑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故迹，其后入流屯氏，诸河复入于千乘县，德棣等河复播为八，而八十年又无水患矣。及成帝时，屯氏河塞，又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由是而观，则河之分不分而其利害照然，又可睹已。自汉至唐，平决不常，难以悉议。至于宋时河又南决。南渡之后，遂由彭城合汴、泗东南以入淮，而向之故道又失矣。夫以数千里湍悍难治之河，而欲使一准以疏其怒势，万万无此理也。方今河破金堤，输曹、郓地几千里悉为巨漫，民生垫溺，比古为尤甚。莫若浚入旧淮，使其水流复于故道，然后导入新济河，分其牛水使之北流，以杀其力，则河之患可平矣。譬犹百人为一队则力全，莫敢与争锋。若以百分而为十则顿损，又以十各分为一则全屈矣。治河之要孰逾于此！然而开辟之初，洪水泛滥于天下，禹出而治之，始由地中行耳。盖裁成天地之化，必资人工而后就。或者不知，遂以河决归于天，未易以人力强塞，此迂儒之曲说，最能偾事者也。”宋文宪公《治河议》在今实为良策，故因著河之源而及其流之导法如此。
其产：金、银、铜、锡、牦牛、名马、天鼠皮（可为裘）、独峰驼、青稞、麦、[B17G]豆、原羊。其贡：在乌思藏则画佛、铜佛、铜塔、刀剑为独异，外贡舍利、各色足力麻、各色铁力麻（汉俗云铁裹汉）、各色氆氇、珊瑚、犀角、左髻毛缨、酥油、明盔、明甲之类。各番大抵相同。其朝贡：在乌思藏三年一期；在长河西诸处（洪武十六年置军民安抚使司）。及朵甘思每年一贡。并各番差人俱从四川比勘合，凡贡五六十人，无过百人。其长河西、朵甘思之境自雅州入京师。
●卷十二拂
拂古名密昔儿，在大葱岭之上。其北至海（四十程），西亦海（三十程），东南灭力沙，东自大食、于阗、回纥抵中国。《唐书》谓其去京师四万里。宋元丰四年，其王灭力伊灵改撒始遣使来献方物。元中，其使两至。
本朝洪武四年，诏遣其故民捏古伦往谕其国，诏曰：“自有宋失驭，天绝其祀。元兴沙漠，入主中国百有余年。天厌其昏淫，亦用殒绝其命。华夏扰乱十有八年，当群雄初起时，朕为淮右布衣，起义救民。荷天之灵，授以文武之臣。东渡江左，练兵养民十有四年。西平汉主陈友谅，束缚吴王张士诚，南平闽越，戡定巴蜀，北靖幽燕，奠安华夏，复我中国之旧疆。朕为臣民推戴，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建元洪武，于今四年矣。凡四夷诸国皆遣告谕，惟是拂隔越西夷，未及报知。今遣尔国之民捏古伦赍诏往谕。朕虽未及古先哲王之德，使四夷怀之，然不可不使天下周知朕平定四海之意。故兹诏示国王。”
乃遣使宋朝，并贡方物。永乐中，复遣使至贡。自后不常至，或间一来朝云。
其国地甚寒，土屋无瓦，以葡萄酿酒。乐有箜篌、壶琴、小荜篥、褊鼓。国主服红黄衣，以金线织丝布缠头。岁三月，则诣佛寺，坐红床，使人舁之。贵臣如国主之服，或青绿、绯白、纷红、褐紫，并缠头，出骑马。刑罚罪轻者杖数十，重者至二百，大罪则盛以毛囊投诸海。不尚战斗，小有争，但以文字往来相诘问事，大亦出兵。铸金银为钱，无穿孔，面凿弥勒佛，皆为国主名，禁民私造。
其产：金、银、珠、西锦、千年枣、马、独峰驼、巴榄、葡萄。
◎榜葛剌
榜葛剌本古忻都州府，即西天竺也。天竺有印度国五，此东印度国，或云此西印度国。释迦得道之所也。海口有察地港，番商海泊于此丛聚，抽分其货。汉明帝时，天竺浮图法入中国，其俗舍身焚尸，谓之茶毗。至今传之，学佛者犹然。中国小民火葬皆效焉。
按《列子》曰：西极之国有化人来，穆王事之，作中天之台，其高千仞。及秦时，沙门室利房等至。始皇以为异，囚之，夜有金人破户以出。又霍去病至连耆山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以是考之，周、秦、西汉有佛久矣。世传佛法自汉明帝时始入中国，非也。
本朝永乐三年，国王霭牙思丁遣使来朝。诏赐王苎丝、纱罗各四疋、绢八疋；王妃丝、纱罗各三疋、绢六疋。命使往天竺迎异僧。既至京兆，号大宝法王。居灵谷寺，颇著灵异，谓之神通。教人念嘛呢叭弥牛，于是信者昼夜念之。翰林侍读李继鼎曰：“若彼既有神通，当通中国语。何为待译者而后知乎？且其所谓嘛呢叭弥牛云者，乃云俺把你哄也。人不之悟耳。”
按《宋史》，元昊擅西夏，自称兀卒。宋人亦有“兀卒近吾祖”之说。以是而论，继鼎之言不为过也。
六年，国王遣使自太仓入贡。上命行人往宴劳之。十二年，王又遣其臣把济一贡麒麟等物。礼部请上表贺。上曰：“卿等但当夙夜竭心辅治，以惠天下。天下既安，虽无麒麟，不害为治。其免贺。”诏赐王锦四段、绫六十疋；头目人等给赏有差。
杨士奇《西夷贡麟早朝应制诗》曰：“天香袖引玉炉薰，日照龙墀彩仗分。阊阖九重通御气，蓬莱五色护祥云。班联文武齐鹭，庆合华夷致凤麟。圣主临轩万年寿，敬陈明德赞尧勋。”
按永乐中，其麒麟之贡四至。成化七年，常德沅江县产一麟。形略如虎，蹄及尾皆牛身，有麟，而额有角。人以为怪，击死。郡守知而取，腊藏之库。今惟空皮，麟亦落矣。嘉靖六年四月，舞阳产一麒麟。口吐火而声如雷。野人异之，亦击之死。但双脚马蹄，后抬于省城，人皆见也。是知麟亦常有，人不能识，多致死。《春秋》“西狩获麟，死于田夫之手”是也。闻皆牛生，或云龙与马交则龙驹产焉，龙与牛交则麟产焉。
十三年，上命少监侯显等统舟师赍诏敕赏赐国王、王妃、头目。其王知我中国宝船到彼，遣部领赍衣服等礼人马千数迎。自察地港口起程，十六站至琐纳儿江。有城池街市，聚货通商。又差人赍礼象马迎接，二十站至板独哇，是酋长之居处。城郭甚严，街市铺店连楹接栋，聚货百备。其王之舍皆砖灰瓷砌。高广殿宇，平顶，白灰为之；内门三重，九间长殿；其柱皆黄铜色，饰雕琢花兽。左右长廊内设明甲马队千余，外列巨汉，明盔明甲执锋刃弓矢，威仪壮甚。丹墀左右设孔雀翎伞盖百数，又置象队百数于殿前。其王于正殿高座嵌八宝，箕踞坐其上，剑横于膝。乃令银柱杖二人，皆穿缠头，来引道前，五步一呼，至中则止。又金柱杖二人，接引如前礼。其王拜迎诏敕，扣头加额，开读赏赐。受毕。铺绒毯于殿地，待我天使，宴我官兵，礼之甚厚。燔炙牛羊，禁不饮酒，恐乱性而失礼。以蔷薇露和香密水饮之。宴毕。复以金盔、金系腰、金瓶、金盆赠天使。其副使，皆以银盔、银系腰、银瓶、银盆赠之。其下官员亦赠以金铃、纫丝、长衣。兵士俱有银钱。盖此国富而有礼者也。其后躬置金筒金叶表文，差使臣赍捧贡献方物于廷。自后贡使亦或一至不常云。
其国风俗甚厚。男子白布缠头，穿白布长杉，足穿金线羊皮靴，济济然有文字者众。凡交易，虽有万金，价定打手，永无悔。铸银钱名唐加，每钱重二钱八分，以权小钱。妇女穿短衫，围色布丝锦，不施脂粉，自然娇白，首垂宝钿，项挂缨络，髻堆脑后，四腕金镯，手足戒指。其印度一种，不食牛肉。饮食男女不同处。夫死不再嫁，妻死不再娶。若孤寡无倚，一村人家轮流养之，不容别村求食。其义气有足称者。田沃丰足，一岁二收。不用耘耔，随时自宜。男女勤于耕织。其瓜果、蔬菜、牛马、鸡羊、凫鸭、海鱼之类甚广。通使海<贝八>，准钱市用。货用金、银、缎绢、青花白磁器、铜、铁、麝香、银朱、水银、草席之属。
其山川曰五岭（山高林茂，民聚居之）。其产：细布、撒哈剌、毯绒、兜罗锦、水晶、玛瑙、珊瑚、真珠、宝石、琉璃、糖蜜、酥油、翠毛、各色手巾、被面、波罗蜜果（大如斗，甘甜大美）、庵摩罗（香酸甚佳）。其贡：马、马鞍（金银事件）、戗金琉璃器皿、青花白磁、撒哈剌、者珠黑答立布、洗白布、兜罗锦、糖霜、鹤项、犀角、翠毛、莺哥、乳香、粗黄熟香、乌香、麻藤香、乌爷泥、紫胶、藤竭、乌木、苏木、胡椒。
《西域论》曰：“安南、朝鲜，本汉郡也。故言语文字犹通乎中国。真腊以西则皆扶南、裸国所属也。自汉时桥陈如以天竺婆罗门主之，其名见于《四十二章经》，佛与菩萨偏袒右肩，其为裸国之俗可知矣。天竺，释迦之所自生也。佛法行于东西二洋之间。善者若赤土瞿昙氏，恶者若罗刹鬼国。化而摄之，有幻术焉。达磨西来，五传至慧能。三鼓入室，密授衣钵，行至庾岭，有夺之者提掇不动是也。至今，番僧犹传其术。虽倭奴亦事佛而任僧，其谓根尘寂静，心地清凉，见得本性，自然极乐者。荐绅喜之，多弃孔颜博约之教而从之。岂不知此乃吾人剿入洗心尽性之说而易其词耳。岂有番夷海寇所习言语文字，反妙于中国者哉。”
又按别志，榜葛剌国最大，自苏门答剌海行过翌蓝岛，至氵制地港，更小舟行五百里至琐纳儿港，登陆行三十五里至其国。地广人稠，财物丰衍，甲于诸邻国。国有城郭，王及诸官皆回回人。气候常热如夏。刑笞杖徒流。官有印章。行移军有粮。阴阳、医卜、百工技艺大类中国。有衣黑白花彩萦悦，佩珊瑚琥珀缨络、系臂硝子镯钏、歌舞侑酒者，曰根肖速鲁奈，盖优人也。能作百戏，以铁索系虎行市中。入人家，解索坐虎于庭，裸而抟虎，虎怒，交扑仆虎，数回乃已。或手投入虎喉，虎亦不伤。戏已，乃系之。人家争以肉啖虎，劳戏者钱。历有十二月，无闰。产白树皮布，腻滑光润如鹿皮。椰茭为酒，槟榔当茶。
◎默德那
默德那，即回回祖国也。其地接天方。初，国王谟罕蓦德者，生而神灵，臣服西戎诸国，尊号之为别谙拔尔，犹华言天使云。其教专以事天为本，而无象设。其经有三十藏，凡三千六百余卷。其书体旁行，有篆草楷三法，今西洋诸国皆用之。又有阴阳、星历、医药、音乐之类。隋开皇中，始传其教入中国。本朝洪武元年，上改太史院为司天监，又置回回司天监。二年，上徵元回回历官郑阿里等十一人至京师，议历法，占天象，给廪赐服有差。
按回回有阴阳星历之传。不知其与中国所习何如也。想必有精妙简捷之法，为吾中国之所未晓者。故圣祖特置监以掌之。徵郑阿里等以业之。迄今钦天监尚有世守其术者云。
初，回回人有入边地者，上遣主事宽彻等往谕，至西域诸国，被别失八里国王构留之。诏留回回人于中国，待使者归然后遣还。回回人称有父母妻子，久羁思家，恳请还国。上曰：“逆人至情，仁者不为也。”悉遣之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