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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域周咨录
柳升师至隘留关,利复具书诣军门,请罢兵息民。且言求得陈氏之后曰者,实安南王页三世嫡孙(按安南陈氏无名页者),窜身老挝二十年矣。乞循太宗皇帝继绝之初意,赐立陈氏后主其国,则一方幸甚。升等受书,不启封,遣人奏闻。时贼栅隘关南拒守。升连破之,直抵锁夷关,如入无人之境。升有矜色。升虽勇不好谋,时左副总兵保定伯梁铭参赞军事,兵部尚书李庆皆病。幕府官吏安、陈镛言于李庆曰:“总戎之志骄矣,公宜力言之。且夷情谲诈,不可以屡败忽之。安知其不示弱以诱我!况敕书数次戒说谓贼专以设伏取胜,不宜轻率待之。公宜速入言之。时庆扶病,强起与升力言。升唯唯而已,中实无戒慎意。明日前进以百骑独先之,副将崔聚及庆等皆在后。升前度桥。既度,桥遽坏。陷泥淖中,后队阻不得进。贼伏兵四起,升中镖死。右参将都督崔聚敛兵入营。是日梁铭卒;明日李庆亦卒。又明日聚率兵进至昌江。贼大驱象而前,军乱骤被擒。贼大呼降者不杀,官军或死或奔无降者。安、镛皆曰:“吾辈见危授命耳!”是日亦皆遇害。贼百计强聚降,终不屈,遂杀之(聚宿将也)。
工部尚书黄福归自交。先是马骐既激变交,陈洽继福掌布按二司印,累奏乞还福旧任,以交人思福之深也。上从之。命福与柳升偕行。我师既失利,福为贼所得,皆下马罗拜曰:“我父母也。公向不北归,我曹不至此!”言已皆泣。福斥之,谕以顺逆之理。贼终不忍加害。其酋长馈以饣候粮,乘以肩舆,赠以白金,送之出境。至龙州,福悉以所赠归之官。
黎利寇陷谅江府,知府刘子辅死之。子辅,江西庐陵人。初初为广东按察使,坐累,左迁知谅江府。为人朴,不事表暴,抚绥其民如子,民咸爱戴之。时寇势炽甚,他郡县多已陷。子辅与守将倡兵民效死守数月。寇增众攻城。食且尽,而人心益固。既而又逾月,寇攻益力,遂破城。城中兵民皆尽力斗以死,无一人降者。子辅知事不支,曰:“吾奉命守郡,郡亡与亡,义不可贼手。”遂自经死。一子一妾皆先子辅死。上闻,赠子辅参政,赐祭服其家。
陈氏建曰:“是时交二十余州郡,文武官吏死于黎利之难者何啻数百千计。如何忠、刘子辅诸人名氏节仅仅见之,余多湮没无闻焉。惜哉!
柳升等既败死,通大惧。乃集将士议。以城不可守,战不可胜,不若全师北归。众皆从之。通乃大集文武将士,出下哨河,立坛与黎利为盟结约。通大宴利,赠以金织文绮表里。利亦奉重宝为赂。通不请命,托以便宜,率布政使弋谦以下班师还朝。先是沐晟受命佩征南将军印。由云南与升同讨贼师,至水尾县,贼水陆拒守。晟督兵造舟,屯于高砦,分道而进。时朝廷已得利前与柳升书,利所进表亦至京师。宣宗皇帝召大臣议之,英国公张辅曰:“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此贼耳。”蹇义夏原吉亦曰:“举地与利无名,徒示弱于天下。”问杨士奇、杨荣,荣曰:“永乐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不若从其请,可转祸为福也。发兵之说必不可从。”士奇曰:“太宗初心求立陈后。求之而不得,乃郡县其地。今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盛德事,何谓无名!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愿陛下今日明决。”上曰:“皇考追憾此事,吾闻之屡矣。”明日出皓表。谕群臣曰:“论者不达止戈之意,必谓从之不武。但得民安,人言何恤哉!”遂命礼部侍郎罗汝敬为正使,右通政黄骥、鸿胪卿徐永达为副使,赉诏往谕陈氏嫡孙,俟官属耆老核实来闻,即遣使册封。命沐晟罢兵还镇。总兵官以下各散,新置大小衙门各罢。先是,交新民不愿从贼,至有合城拒守而死,无一人降者。有挈家浮海来居中国者,有窜名戎伍随至中国者。
王通至京师,文武群臣劾奏通及弋谦、马骐等违命擅与贼和,弃地班师之罪。命法司等官会鞠。悉下锦衣狱,藉其家,免死除名。
按交之复陷为夷也,如唐河北再失。乃由于宰相失谋所致,而岂黎利之善用兵乎!使当时留张英公镇守其地,不使马骐监军,虽反侧无患;不召黄如锡还朝,遣张英公讨黎利,贼旦夕可平者。二杨皆帏幄重臣,曾无一言以告,使事机再失。乃徒劝朝廷弃地与贼,不及蹇、夏之见远矣。迨夫正统麓川之役,岂若讨黎利而平交之为善,乃不闻阻其出兵何也?又马骐所犯,当依激变之律。其罪浮于王通,在洪熙中还朝时不正法伏诛以谢交人,漏网可恨。后诈传上旨,往采交金银则其诬上行私,虽振、直、刘瑾何加焉!使非遇仁庙之刚明,未必不再遂其奸也。噫!
陈氏建曰:“交弃守之议,二杨以息兵养民为说,意固美矣。然是时交设置文武诸司大小四百七十余所,官吏将士何啻数万。交一弃,数万人皆为南荒之鬼,不亦悲乎!吾邑罗公亨信以给事中诖误,谪使交九载。洪熙初用洗马张瑛荐始得召还为御史。既还而变作。后亨信历官都御史,有功于边,为时名臣。使非张瑛之荐,难乎免矣!”
按别志载,永乐中,有幼孙戏欧祖母者,论当死。刑部主事李厚鞠之曰:“童稚无知,岂有恶意。坐之重辟枉矣。”疏请宽其罪。不听。继之以泣,太宗亲讯之。以物试童,东西颇如意旨。上恕曰:“童能识左右,何谓无知?”遂谪厚安南椽。厚在安南者凡三年。上忽感悟,召为吏部主事。行五日而安南叛乱,华人之流寓者皆死焉。论者谓厚之免,好生之报也。然宣德初诏荣昌伯智有云:“利贼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始若易取,误信人言。惟事招抚,迄今八年,终不听命。忠臣罹害,良民被毒,其谁之过!智等其急进兵,务协和成功。来春不捷论罪。”则宣宗之决意灭贼可知矣。后惑于二杨之说,弃地与寇。竟不思仕于其地者,亦当有处之也。使当时计虑深长,或命张辅再以重兵临其疆上。相机而动,可取则进剿,不可取则许赦。仍诏其将交命官无大无小,尽送还朝,方宥其罪。则贼既喜得封,必肯从令。而我华冠裳岂遂沦没于炎瘴也耶!
罗汝敬等至交州,黎利已先弑,诈言遇疾卒。设女乐宴饮。汝敬怒,尽碎其器,叱曰:“国嗣亡而用吉礼,何也?”四年二月,汝敬等还。利遣人贡方物。三月,遣通政徐琦、永达、行人张聪敕谕利。三月,琦等还,利遣人贡金银钅口器方物。并上国人奏,言陈氏孙已卒,子孙并绝。利抚绥有方,得民心,乞令管摄,永为藩臣,奉职贡。六年五月,利上表谢罪,献代身金人。六月,遣行在礼部侍郎章敞、通政徐琦诏利权署安南国事。七年二月,敞等还。利遣人贡谢。八年,又贡。
刘执斋《赠安南贡使诗》曰:“万国提封总帝家,安南谁道隔天涯。金氵亟旧锡周王履,玉节频浮汉客槎。山尽鲸波和雨露,星回鳌极记年华。诸射爷使承优渥,驿路驰驱莫惮赊。”
利在国僭号称制,仍伪建东西二都(尝寇陷云南所辖宁远州,亦并属焉)。分其国为十三道。乃置百官,设学校。每道设承政司、宪察司、总兵使司。仿中国十三都布按三司也。曰山南;曰京北;曰山西;曰海洋;曰安邦;曰大原;曰明光;曰谅化;曰清华;曰义安;曰顺化;曰广南;欲示其土地之辽阔。每司实不及中国一大郡。学校之士皆名为生徒,循元制,以经义诗赋取士。诗用七言律。
黎利寻死。九年,广西总兵山云言利死。长子狂妄,次子幼弱。奸臣黎问、黎察构相仇杀,夷民惊惧。谅山土官阮世宁、七源土官阮公廷率众避难来归,愿居广西龙州及太平府上下冻州。上敕云曰:“利本起微贱,因奏立,从人望。朕志在息民,遂诏罢兵,徐议立。利遽奏死。之死,利所为也。朝廷即欲问罪,不忍毒民,令权署国事。多行不义,为天所殛。尔戒饬边兵,严谨守备勿忽。世宁、公廷可善抚之。”
按自是之后,中国人多潜入交南。至有受伪御史者,教之窥伺云南,遂诱我逋逃,觇我虚实。镇南关外类多华人,而临安诸郡所在有夷贼矣。盖阮世宁等可来,则我华人亦可去。此逃人之不可留,以自开其衅如此也。
交遣人以国丧告。乃命行人郭济、朱弼往祭利(利僭号,改元顺天。窃位六年,死,伪呼大祖)。利子龙,伪名麟。请封,仍命权安南国王事。景泰庚午,命行人边永颁诏安南。其君臣至馆迎谒,欲拜阶上。永正色责之曰:“安南名礼义之邦,今何如此傲慢!”众瞿然起,拜阶下(永,河间任丘人,天顺乙丑进士)。
正统七年,诏封黎麟真为安南国王,赐涂金银印。命礼部侍郎章敞、行人侯往行礼,至其境,关门低且隘,先驱者谓当伛度。叱之曰:”此中国豕狗窦也,于土人出入则宜。今天命下临,岂可由此度!”迓者惊惧,为彻关,乃度。交人承命,礼不敢肆。归,赆仪毫发无受。交人益贤之(,山西怿州人。永乐癸卯乡试第一,登进士)。
黎麟死(自是皆有二名。的名以事神祗,伪名以事中国。盖其酋习于欺诞,自宋陈威晃伪名光已然,不独今也。龙僭号九年,改元者二:绍平、大宝,伪呼太宗)。子基隆,伪名,绍封。
天顺元年,奏乞赐衮冕,如朝鲜国王例。不许。
三年,庶兄宜民弑之,自立。国人诛之。(基隆僭号十七年,改元者二:大利,延宁。伪谥仁宗。宜民伪名琮,封谅山王。僭号仅九阅月诛,改元天典,降称厉德侯。)基隆弟思诚,伪名灏。绍封。
弘治元年,翰林侍讲刘戬(江西安福人。进士及第)持即位诏往谕思诚,时方加兵占城、缅甸,思诚颇桀骜。戬承命,即从两仆道南宁,疾抵其境。交人皆惊。凡途候馆谒,视昔倍恭。至之日,颁诏。明日,宴毕遂行,馈遗丰腆,一无所顾。遣陪臣道国主意,追送于途。期必致之。戬复以书,并写初入关诗示之,始去。后交人表谢,有“廷臣清白”之语,及为建却金亭于思明道中。后复遣行人董振颁诏其国。
李东阳送纟辰诗曰:“紫泥新诏出彤宫,帝遣南乘使者骢。四面楼船通海气,九霄旌节下天风。仙万叶占尧历,化日重晖仰舜瞳。闻道奉杨恩泽遍,远人无地不呼嵩。”
十年,思诚死(思诚,龙第四子也。僭号三十八年。改元者二:光顺、洪德,伪呼圣宗)。子钅曾,伪名晖。绍封。其臣黎彦俊克贡使,欲由龙州入南宁凭祥。知州李广宁以国初设镇南关,在其境,争之,闻于朝。诏如旧。
十七年,钅曾死(僭号七年,改元景统。伪呼宪宗)。长子[A16T]立(改元泰真)。僭号未及纪年而死(伪呼肃宗)。弟叟,名谊。诏封。宠任母党阮种兄弟。恣行威虐,屠戮宗亲,宏杀祖母,国人诅怨。种夺主权擅命,渐不可制。
成化十二年,诏改南京户部左侍郎王恕为左副都御史,巡抚云南。先是云南镇守中官钱能怙势贪纵,遣其麾下指挥郭英,取捷径往安南求赂。凡朝廷遣使往安南皆道广西,未有由云南者。于是安南君臣骇愕。久之,欲因间启途,遣一酋以兵尾其后。将近边,英绐其酋请先白守关者,因晚归,边吏戒严,安南兵始去。事既传闻籍籍,谓英勾引外夷窥边。朝议命恕往巡抚其地。恕至,即令按察司捕英治之。英惧,赴井死。没其宝石于官,械其党至京师诛之。恕上言:“昔交镇守非人,致一方陷没。腾冲启衅,致麓贼叛逆。今日之事殆又甚焉。”且劝上不宝异物,凡花木禽兽宝玩宜一切拒绝。在云南凡阅月,疏二十上,直声动天下。
十六年,议征安南,既而罢之。时安南累岁侵扰占城。占城遣使入奏请讨之。汪直因献取安南之策。职方郎中陆容上言:“安南臣服中国已久,今事大之礼不亏,叛逆之形未见,一旦以兵加之,恐遗祸不细。”直意犹未已,传(时中官汪直专宠用事)上旨索永乐中调军数。时刘大夏亦在职方,故匿具籍。徐以利害告尚书余子俊,力言沮之。事乃寝。
陈氏建曰:“程篁墩纪陆职方事,称其沮征安南之事尤伟。夫汪直是时东篝怨于女直,北挑衅于鞑靼,二方已兵连祸结,殃民辱国矣,交南之役使直复得逞其志,天下安危未可知。幸而本兵诸公协力沮止之。岂非祖宗之灵,社稷之福,斯世斯民之大幸与。”
弘治八年,安南侵占城。占城国王遣使入奏,请命官往问其罪。上欲从之。大学士徐溥等上言:“《春秋》王者不治夷狄。安南虽奉正朔,修职贡,然恃险负固,积岁已多。今若遣官往至其国,海岛茫茫,徒掉寸舌。小必掩过饰非,大或执迷抗命。若置而不问,损威已多;若问罪兴师,贻患尤大。宜勿听。”乃止。既而中官传旨命上乃止。武宗即位,诏遣修撰伦文叙颁正朔于交。
按文叙,弘治己未状元也。是岁主试学士李东阳、程敏政发策,以刘静修《退斋纪》为问,人罕知者。江阴徐经与南畿解元唐寅举答无遗,矜夸喜跃,舆议沸腾。礼科给事中华昶劾之。敏政自言夙构试目,疑为家人窃卖,凡知策问者俱黜落。揭晓后同考官给事中林廷玉复疏敏政可疑六事。诏狱廷鞠,经称尝以双绮馈敏政。出入门下,夙构试目实从家人得之,故与寅陈说。狱成,敏政夺职;经、寅俱为民。昶与廷玉皆外谪。而文叙首擢焉。李东阳《赠伦文叙诗》曰:“藩邦地重极炎洲,诏使名高出状头。一代风云龙虎会,百年郊薮凤麟游。殊方尽处闻天语,旧屋归时记海筹。采得民风兼国俗,玉堂青史待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