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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国志
第二,可以考虑到宓字。《易系辞》的包羲氏,《帝王世纪》与汉代金石文刻多作宓羲氏。或伏羲氏。一作虙羲氏。还有说从他开始养牺牲以充庖厨,而作庖牺氏的。我考,《易系》是最先提出这个人物的书,其余都是晚出。庖牺一说,更晚,无取。只宓字与包字义近。可以设想:他是因贩运羌盐入中原的民族部落。包,是指的从西海盐池包装盐屑运华的盐包(借用怀孕的包字)。宓,是从他购得开包后兑出的盐屑,归来盖藏自享的含义。从必,不是借音而是※形之省变。故其本音为伏,不是必声。虙字,又是改借虍字代伏音,而以※存宓之义。决不能是必字的音义。《说文》指出:必字,小篆作●,「分极也。从八、弋。弋亦声。」是说的原始社会集体猎获物进行分配已获完毕之义。因其大小数量不同,难于平分,处理分配甚难。但已有共订标准,分配得妥善无争了,有必之义,如毕之声以成字。这种分配,与盐粟等屑物的分有根本不同,造字时亦先后不同,因而必字是最后出的,不可与※相乱。只缘隶变时形近而混,音亦非古耳。宓字,是伏羲氏的本字,是盐入私人持有之义。羲是颂赞之音,不能说为牺牲。
第三,考虑到一个咸字。古原只作咸。从戈,与人、口。示盐之味具刺激性。加心,为感觉之感。加水,则味减,故为减退之减。箴、针皆取盐味刺激之义为字。故可设想:咸字即古用以表示食盐之字。《尚书?洪范》五行,「水曰润下。润下作咸」的咸字,才是表示水虽润土但若溶盐入土,则成泻卤,反能妨害生产之义。后世乃转为斥卤之义(盐咸土)。咸味为人人同嗜,盐溶于水,集体易得平享,故又引伸为普遍之义。星名有咸。《汉书?天文志》:「咸汉,星出西北。」这亦具有远古的华夏食盐来自西北之义。与宓羲氏含义相通。卦名有咸,「亨利贞。取女吉」。挟有盐者人乐依就之,故亨利贞,取女吉也。凡此皆可说明咸字在我国文化史上,产生很早,皆依食盐为义。即必有一个地区曾呼食盐为「咸」。
第四,可以肯定临字是古代食盐的代称。《汉书?地理志》「金城郡临羌县」,「莽曰盐羌」,即是前代习称食盐为临之证。由于西海盐池(今都兰县的茶卡池)。是稠浓的盐水,羌人汲入皮袋,驮行几天,水分失去,便自成盐了。其旁縱橫三十餘里的地?,全是岩鹽,挖出打碎,便成商品鹽。古代羌人用牛皮包装,驮到陇西地区来兑换内地农产和工艺品,从黄河岸的临羌县城进口(今为兴海县处),故秦汉置县其地,取名临羌。王莽时汉人已不呼盐为临了,故改称盐羌,存古名之义。这个临字,显然不是面临之义。因为金城、武威、张掖、酒泉、陇西、阴平等郡几十县无不临接西羌,不当许此一县独有临羌之名。唯因羌盐运入内地必由此处,才把他叫作临羌(盐羌)。《汉志》地名具临字的,还有很多,也都具食盐之义。例如:「越嶲郡姑复县」云「临池泽,在南」。《后汉志》注引《地道记》云:「盐池泽,在南。」明是临盐二字可以通用之证。巴郡临江县,是因监涂二溪盐利特大而有名的,决不能是因县城临江而得名的。当时巴蜀与荆湘的郡县,没一个不是置于江岸上。何得只此县有临江之称呢?此外之例还多,无须琐琐列举了。
临字最原始的写法作●,象人目注视三口锅,察其火候。窃谓是人类最先煮盐时所造字。其先或只作●。发展为注视三锅,是煎盐术已有进步时的新字了。因为初创煎盐泉盐池与海水为盐时,只有一锅。其后利用余热,才有二锅、三锅与尾锅。头锅热量大,蒸发快,成盐早。二锅、三锅次之。当头锅成盐时,二锅只是浓汁,三锅更是水淡,尾锅无论设置多少,只能藉火尾热力,微微蒸发一部分水,待头二锅成盐后移入煎盐。近世煎盐之法如此,也只是承用的古法。临字与盐的关系,当如此解。面临、临近的临,只是引申之义。盐字既行,临字本义反无人知了。
第五当考虑到监字。这是缘临字产生的。窃认为是皿盛临(盐)之省文,表示盐已煎成了。入皿,以人守之。甲文作●,金文作●,都可认为是临与皿的合体字。省去三锅而代以一点。点,表示盐。故监、临两字同义,人类语复化以后,恒连为一词使用。《汉书?地理志》里记有王莽所改产盐诸县的地名,用监字代替临字的特多。例如上举巴郡的临江,「莽曰监江」。蜀郡临邛,是因有火井盐泉而着名的,「莽曰监邛」。西河郡临水县,在吉兰泰池附近,「莽曰监水」。朔方郡临河县,有河套盐池之利,「莽曰监河」。他如郁林郡临尘县,「莽曰监尘」。颍川郡临颍县,「莽曰监颍」。齐郡临朐县,「
莽曰监朐」。东莱郡临朐县同。或为产盐之县,或为当时盐商集中之地。总之与盐有关。可以说临与监是当时习用的同义语和古今字。改临作监,是为了当时习便。正如改彤为铜,改●为铁,改厘为僖,改?为道一样。字改而含义不变。不过因为盆盎盛冰或盛水,可以反映人的面貌,后来人把照形的铜镜,也写作鉴,是使用了监字的音义。那是因为盐字通行以后,人们便把监字只作为鉴字解释,以至于失去盐的含义了。据上举王莽改地名诸字推,其时的监字,并无镜形之义。并有可能不作鉴音,而是读如临音,或盐音。可以设想:盐字,是为与鉴义区别而制造的。有个时期,监字就是盐字。
第六个是盬字。《左传》成六年,「晋人谋去故绛。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沃饶而近盬。』……。」这明明指解池盐利为盬。孔颖达《正义》谓:「唯此地之盐独名为盬。余盐不名盬。」但《诗?小雅》中《四牡》、《杕杜》、《北山》等篇,都有许多「王事靡盬」的语句,也都是西周王臣叹息王室危难之诗。作于秦陇西北地区,表示为盐晶溶解之义。则当西周年代,秦陇皆呼盐为盬。至唐代,则已称各地所产之食盐皆为盐,只河东地区人民尚保守其盬字旧称,孔颖达乃有此解也。食盐过浓则味苦,是汉儒解释盬字的音义(
见《说文》)。但这恐不是的解。可能是沽(兑换)估(商业)的音义。还有可能只是临字的形变和声变。因为临字的古文,有作●的(
见《康熙字典》),伍先生写成篆文给我看,作●。象三个人各掌一个盐锅,另一人高梃注视之形。这与临字造形取义完全一样。只三圆锅改为古字;加三个人,表示一个老师,带三个徒弟做煎盐工作,其音已变为古了。这也是煎盐工业发展到较高阶段时才有的,西周至春秋时人已经把它简化作盬了。
第七,才考虑到盐这个字的。它首见于《周礼?天官》的「盐人,掌盐之政令」。《易经》有临卦无盐字。都可说殷代还无盐字,只有临字。由临发展演变为监。由监衍变为盬。由盬再变为盐。秦汉以后中原人直用盐字至今。
第八,还当考虑到一些表示食盐名称的别字。如鹾,最早见于《
小戴礼》「盐曰咸鹾」。其实就是羌蕃语称盐为擦的译音字。这说明羌盐在秦、汉间还是行销入中原的,并且受到内地人的尊重,用为祭品。阅唐宋迄清,内地人还把盐商称为「鹾贾」。
《广雅》又有●字,●字,●字,皆云「盐也」。●为鹾的别字,可定。●、●不知又是何地人的称呼。这还是六朝时人的语言。到了唐宋,造出盐的同义字更多。《广韵》有●、●、●、●、●、鹾等字。●又或作●,作●。要皆录存各地语言所造字,不可尽考。由这些地区语言的分歧变化,来看各地古今语言的历史变化,则食盐字音义之变动不居,可以不待繁琐考证了。
第九,还得分析这个●字。《广韵》《集韵》皆有,「音灵」。与《汉志》临邛、临羌、临江、临池、泽之临同音义。可以说是直至唐宋仍还有许多民族或地区语言呼盐作临。由于临字在当时一般人不知为盐,设想不到古之临字,便只好别造一个●字来使用了。上举《
山海经》说巫咸等十巫所升的「灵山」,即上古产盐的巫山。由此●字音灵联想,亦可以说呼盐为●是巫臷地区人民保持下来的。巫臷人就呼盐为●(灵),故《山海经》把巫山叫作「灵山」。秦汉人把盐江叫作临江,表示因其地近巫臷,保存临字最久。王莽再改它作监江,是一般人已不知临就是盐,只有读书好古的王莽还知此义之证。
再联想到蜀王「以褒斜为前门,灵关为后户」的灵关,为甚么要叫灵关?可能是临邛火井槽的盐(那是蜀国最古的食盐给源,产量不大),是从灵关(在今芦山与宝兴界上)运致的,与临邛之临同是一义。又当蜀地盐不足给时,亦有邛民运盐入蜀。邛滇之人呼盐为零(
有「临池泽」地名作证)。故司马相如有「镂零山」之文。即是因为今之小相岭,为古时邛盐入销于蜀地之路。这些临、灵、零字音,保存到唐宋,便被臷字代替了。
第十,汉益州郡有连然县,「有盐官」。其地即滇池西之安宁盐井,历来为滇东、黔西诸部民食所仰。「连然」是何取义,不可得解,应只是译用民族本语。有可能即是「盐泉」之义。临、灵、零、●、廉、连同部,音近。最初译人任取一字,译定后遂多分歧耳。
又如《前汉?西南夷传》与《华阳国志》并谓昭帝始元元年,「
益州廉头、姑缯等二十四县民反」。姑缯,为羌族居入云南高原者的古称。旧曾被称为「昆明」。今世作「古宗」字。《地理志》越嶲郡姑复县,「临池泽在南」。其地应在今盐源与渡口市之间。与青蛉、连然皆产盐之县,分在金沙江南北。县名姑复者,盖亦如鱼复,因土民服煎盐之务,免除其他徭役之义。「廉头」二字,则既非郡县地名,又非民族名称。而乃冒于姑缯之上,称「益州廉头」。益州与越嶲两郡盐利,皆昆明夷人所开。此廉头字,可以联想即制盐的头人,他们是连然县承办制盐的工人,因不胜剥削与歧视,发动反抗,于是越嶲郡盐工(姑缯)亦响应同叛。素来仰食其盐的二十四县人民也一同反叛了。即是说:这是一次反抗盐税过重的斗争。由益州郡连然县盐工头目倡议,各地盐工同时响应(包括越嶲郡的姑复、青蛉等县)和仰食于两郡给盐的人民,牵涉到牂柯郡的钩町、漏卧、夜郎等部,祸乱达数年之久。人畜伤亡至数十万,才得平息。还当注意的,这次大乱并非民族部落的国王、邑君倡导,而只是盐工。正因为食盐供求是当时南中人民生活中的第一大事,所以才会有这样大的叛乱局面。
连然、廉头与临池泽三字联系起来看,最能说明都是一个盐字的别译。虽夜郎语或昆明语久已灭迹,无法取证,亦是可以决定下来的。这乃是历史地理学的考订方法。用此方法,可以在文字资料业已穷尽后,解决民族古史里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二
汉中志
一
汉中郡,本【附】旧本并衍此字,兹删。庸国〔地。周匡王二年,巴、秦、楚灭庸,其地分〕属〔秦、巴。〕旧本此页脱乱,不成文理。盖元丰本所据首叶烂脱,残字零乱,吕刻黏接失考所致。兹依《
左传》补灭庸事。又残存属字下补秦巴二字。说详注。〔六国时,楚强盛,略有其地。后为蜀。〕蜀字元丰本接在首句「庸国」下。考当在此。嘉泰本以下,皆作「后为秦」。非也。〔恒成争地。〕此上十七字,宋刻误接在「略侔三蜀」句下。夫秦惠文王灭蜀巴后乃置汉中郡。岂能以六国时楚得汉中叙列置郡之后?云「恒成争地」者,谓秦、巴、楚、蜀互争汉中,历三百年而后秦终定之以为郡也。旧刻为脱简误接甚明。兹移正。并详注释。周赧王【二】〔三〕年旧各本皆作二年。按《秦本纪》、《六国表》,皆当作三。当是旧刻脱一画耳。秦惠文王置郡。因水名也。
汉有二源:东源出武都氐道漾山,因名漾。《水经注》卷二十引此作「为漾水」三字。古时引文不必全遵原字也。《禹贡》「流漾为汉」是也。《水经注》引作「导漾东流为汉是也」。西源出陇西〔西县〕旧本脱此二字。《水经注》引,赵本、官本、王氏合校本并有。朱本亦脱。当有。嶓冢山,会白水,经葭萌,入汉。始源曰沔,《水经注》引至此止。经作径。故曰「汉沔。」常氏此上四十九字,几于无句不谬。又非如上文脱乱可比。按之《水经注》引,则是常氏原误也。另于注释辨订之。在《诗》曰:「滔滔江汉,南国之纪。」其应上【照】〔昭〕廖本作照于天。又曰:「惟天有汉。」其分野,与巴、蜀同占。其地东接南郡。南接【广汉】〔于巴〕。旧本四至被传钞误改者甚多。如此「南接广汉」,以本书校,广汉郡不言接汉中,而《巴志》云「北接汉中」。实际亦是巴西郡北接汉中,广汉郡只葭萌驿道一线通联汉中而已。兹仿《蜀志》「南接于越」文,作「接于巴」。庶还常氏原语。西接【陇西、阴平】〔武都〕。陇西、阴平二郡,从未与汉中接。就秦世言,无阴平郡。就汉初言,汉中西界为广汉西部都尉治。就武帝以后言,则已置武都郡矣。本书武都东接下脱文,是脱汉中二字可定。故推常氏此文为「西接武都」亦可定。北接秦川。此指渭水平原,即所谓「三辅」郡县。与上「汉沔」皆用《隆中对》文。厥壤沃美。赋贡所出,略侔三蜀。【六国时楚强盛,略有其地。后为秦。恒成争地。】十七字,旧刻全皆误缀在此。时叙谬乱,义无可通。夫秦灭巴蜀而后置此郡,时楚削弱已濒于亡。则谁更与秦争此地乎(参看注)?其为秦惠文王置郡前脱简误缀甚明。兹上移。并改秦为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