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己卯,上圣母章圣皇太后册宝。庚辰,锦衣卫以在系官上请,初逮系时有奔匿者。至是,悉追系之。并待罪者,总二百有二十人。上责之,命拷讯丰熙等八人编
伍,其余四品以上者俱夺俸,五品以下者杖之。于是编修王相等一百八十余人各杖有差,王相与王思、裴绍宗、毛玉、胡琼、张曰韬、杨淮、胡琏、张灿、申良、臧应奎、牟瑜、余祯、安玺、殷承叙、李可登等十有七人俱病创,先后卒。
恭穆献皇帝主至自安陆,帝迎于阙内,奉谒奉先、奉慈二殿。已乃奉于观德殿,上册宝,尊号曰“皇考恭穆献皇帝”,不复言“本生”。是日,复趣席书来京。南京祭酒崔铣以灾异陈言:“议礼一事,
或摈斥,或下狱,非圣朝美事。”上不悦,令致仕。而陈先为给事中,言事忤旨,出为按察司佥事。至是,上言曰:“陛下察几致决,毅然去‘本生’二字,有人心者,咸谓始全父子之恩,无不感泣。乞罢乔宇、夏良胜以息邪说,复史道、于桂、曹嘉以作正气。”帝悦,复以为给事中。逮系修撰杨慎,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刘济、安盘、张汉卿,御史张原、王时柯于诏狱,复扑之。谪杨慎、王元正、刘济戌边。何孟春调南京工部。毛纪罢。
南宁伯毛良上言:“杨廷和要定策功,沮挠大礼,使陛下失天伦之正,废追崇之典。”千户聂能迁、百户陈纪、教谕王价、录事钱子威,各论奏议礼差谬,更正得宜。俱留中不报。
八月,席书至京。以孝宗考名未正,悉发诸议留中者,命礼部集议。郑岳、徐文华仍力言:“孝宗祝享、昭圣册宝,尊奉已久,不宜轻改。”帝切责之。胡世宁时居忧里中,亦上言与璁等合。帝嘉之。
九月,改称孝宗敬皇帝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初集议时,汪伟、郑岳、徐文华等犹与璁等力辨可否,武定侯郭勋遽曰:“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书》曰:‘人臣事君,当将顺其美。’”于是书、萼、璁及献夫会公鹤龄、侯勋、鸾等六十有四人上言:“三代之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人无二本。孝宗伯也,宜称曰皇伯考。昭圣伯母也,宜称曰皇伯母。献皇帝主,别立祢室,不入太庙。尊尊亲亲,两不悖矣。”议上,从之。乃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昭圣为皇伯母。祭告天地宗庙,布诏天下。安陆松陵,帝既改名显陵等诸陵矣。及大礼既定,百户随全请改迁显陵。下工部议。尚书赵璜等上言:“太祖不迁皇陵,太宗不迁孝陵,愿以为法。”帝命礼臣会多官集议,尚书席书等会公、侯、九卿诸廷臣上言:“乞治全罪。”帝曰:“先陵远在安陆,朕瞻仰哀切,其再议之。”书与璁、萼等复上言:“举大事当顺人心。今多官皆曰:‘帝魄不可轻动,地灵不可轻泄。’臣等敢不尽言。”帝乃罢议,命显陵祭如七陵。
十二月,评事韦商臣上言:“臣以廷平庶狱为职。臣自今年七月授官以来,见以大礼伏阙,触犯圣怒,大臣改任者,何孟春一人;编戍者,学士丰熙等八人;决杖死者,编修王思等十有七人;以忤使臣而逮系者,副使刘秉鉴、知府罗玉等若干人;以织造抗使臣逮系者,布政使马卿、知府查仲道等若干人;以失仪下狱者,御史叶奇、主事蔡干等五人;以京堂官为所属讦奏下狱者,御史任洛、副使任忠等二人。此皆国家大狱,上干天象,下骇民俗,所关甚巨者也。臣不敢爱死,惟陛下大奋明断,将诸臣录复其官,及其子孙,庶不失钦恤之意。”疏入,调外。巡抚江西都御史陈洪谟亦言之,留中不报。
四年春三月,诏修《献皇帝实录》。夏四月,光禄寺丞何渊请立世室,崇祀皇考于太庙。帝命礼部
集议,尚书席书等上议:“《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周以文、武有大功德,乃立世室与后稷庙,皆百世不迁。我太祖立四亲庙,德祖居北,后改同堂异室。议祧则以太祖拟文世室,太宗拟武世室。今献皇帝以藩王追崇帝号,何渊乃欲比之太祖、太宗,立世室于太庙,甚无据。”不报。张璁、桂萼俱言不可。璁曰:“臣与廷臣抗论之初,即曰:‘当改为献皇帝,立庙京师。’又曰:‘别立祢庙,不干正统。’此非臣一人之私,天下万世之公议也。今渊乃以献皇帝为自出之帝,比周文、武,不经甚矣。上干九庙之威监,下骇四海之人心,臣不敢不为皇上言之。昔汉哀帝尊定陶共王为共皇,立庙京师,比孝元帝,至今非之。今渊请入献皇帝于太庙,不知序于武宗之上与?武宗之下与?昔人谓孝子之心无穷,分则有限。得为而不为与不得为而为之,均为不孝。别立祢庙,礼之得为者也。此臣昧死劝皇上为之;入于太庙,礼之不得为者也。此臣昧死劝皇上勿为。”席书会群臣复上议争之。大学士费宏、石瑶、贾咏,尚书廖纪、秦金及九卿、台谏官,各上疏力争,俱不报。璁、萼乃谓书曰:“观德殿规制未备,宜圣心未慊也。须别立庙,不干太庙。尊尊亲亲,并行不悖。”书等遂上议:“宜于皇城内择地,别立祢庙,不与太庙并列,祭用次日。尊尊亲亲,庶为两全。”从之。
六月,作世庙。初,席书上《庙议》有曰:“亲尽之期,与孝庙同。”帝问其故,书对曰:“我朝德祖比后稷,太祖、太宗比文、武,皆百世不迁。懿祖以下,随世而祧。献皇帝与孝宗同世,亲尽同祧。”帝曰:“别庙不与祖宗序列,他日奉祧,藏于何所?何以伸朕世享之情?其再议之。”书上言:“宜藏主寝殿,岁暮出祭,如太庙议。”帝曰:“皇考生朕一人,入继大统。今特立庙,世世不迁,伸朕孝思。”乃命工部相地,于太庙左环碧殿旁立庙。前殿后寝,一如太庙,而微杀其制。路由阙左门入。已而命定庙名曰世庙。礼科给事中杨言等上疏,乞罢世室,略曰:“祖宗身有天下,大宗也,君也。献皇帝旧为藩臣,小宗也,臣也。以臣并君,乱天下大分。以小宗并大宗,干天下大统,无一可者。”不听。
十二月,席书上《大礼集议》,帝命颁赐藩府及中外群臣,仍令各省刊布以传。五年夏六月,《献皇帝实录》成。秋七月,帝以观德殿在奉慈殿后,地势迫隘,欲改建于奉先殿
左。工部尚书赵璜言:“移观德殿于奉先殿左,必与奉慈殿对峙。孝肃太皇太后,献皇帝之祖母,孝惠皇太后,又圣母也。庙出其左,恐神灵有所不安。”席书亦言:“世庙之建,民劳俞年。今甫告成,力亦当节。”帝复谕大学士费宏等曰:“迁观德殿与奉慈殿无预,卿等勿蹈前日之误。”宏等乃乞敕礼、工二部卜日营度,给事中张嵩、卫道,御史郭希愈、陈察等各上言:“灾异非常,乞仍旧以宽民力。”不报。丁丑,世庙成,帝自观德殿奉献皇帝主于世庙。复自武英殿迎献皇帝神位于观德殿。礼成,群臣表贺,撰《世庙乐章》。
九月,帝奉章圣皇太后谒见世庙。先是,帝谕辅臣曰:“圣母欲谒世庙,卿谓何如?”费宏、杨一清曰:“国初礼制,皇后谒太庙。永乐时,改谒奉先殿,无至太庙者。”帝以问璁、萼,对曰:“唐《开元礼》有皇后庙见之仪。国初,皇后谒太庙,内外命妇陪侍。永乐止谒奉先。皆当时礼官失考,非祖制也。皇太后中宫,宜先见太庙,以补前礼之阙;次谒世庙,以成今礼之全。”宏、一清曰:“璁、萼所引《开元礼》,不可为法。国初礼文未定,二臣欲复庙见,是彰祖宗之阙也,不可。”席书、刘龙曰:“高皇帝准古庙见礼,为大婚册后之制,未及施行。复定册后,止谒奉先殿。璁、萼所引,俱大婚礼。今世庙告成,是大祭礼,不可附会。章圣皇太后宜于奉主之后,祗谒观德殿,则祖宗法守之益坚矣。”璁、萼曰:“周天子宗庙之祭,王服衮冕而入,立东序;后服副而入,立西序。九献各四拜,是天子与后共承宗庙也。皇上毅然举行,以复古礼,未为不可。”因自具仪以上,席书等不能难。大学士石瑶上言:“祖宗家法,凡后妃入宫,未有无故复出者。太庙尊严,乃天子对越之所,非时享祭,亦未轻出入,而况后妃乎?汉、唐之季,事不师古,女祸时作,其患不可胜言,可不虑哉!”帝怒,切责之。席书等乃上请“圣母谒庙,必得上同行,以主斯礼”。从之。
礼部议:“祭世庙用太庙次日。”太常寺谓:“时享太庙及观德殿,先三日斋戒,先一日视牲。今祭用次日,则斋戒、视牲日各不同。且岁暮之际,难于次日举行。”礼部复请“岁暮权与太庙同日”。帝曰:“俱用同日次第举行。”
六年春正月,谕修《典礼全书》。张璁纂《要略》二卷以进,上言:“此礼之失,非今日,自汉、宋诸臣争之;故皇上之改,改汉、宋诸君也;臣等之争,争汉、宋诸臣也。昔唐有《开元礼》,宋有《开宝礼》,所载皆仪文制度而已。今宜如《通鉴凡例》,以年月日为纲。事关大礼者必书,备载圣裁。乃辑为《要略》以献。”帝命付史馆纂述。
费宏等定议世庙乐舞,止用文舞随堂。何渊上言:“世庙乐舞未备。”下礼部集议,侍郎刘龙等议:“宜仍旧。”帝谕辅臣再议,大学士杨一清、贾咏、翟銮上言:“汉高帝以武功定天下,故奏武德文治舞。惠、文二帝不尚武功,故止用文治昭德。世庙止用文舞,亦此意也,不为缺典。”张璁独上言:“《王制》有曰:‘祭用生者。’皇上身为天子,尊献皇为天子父,宜以天子礼乐祀之,缺一不可。且天子八佾,为人六十有四;诸侯六佾,为人三十有六。国朝太庙文武佾各八,计百有二十八人。王国宗庙,文武佾各六,计七十有二人。献皇在藩时,固用七十有二人,今乃六十有四,可乎?以天子父不得享天子礼乐,何以式四方、法万世?”帝从之。
七年夏六月,《明伦大典》成,加张璁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追夺议礼诸臣官,敕曰:“大学士杨廷和谬主《濮议》。尚书毛澄不能执经据礼。蒋冕、毛纪转相附和。林俊着论迎合。乔宇为六卿之首,乃与九卿等官,交章妄执。汪俊继为礼部,仍注邪议。吏部郎中夏良胜,胁持庶官,望遂邪志。何孟春以侍郎掌吏部,鼓舞朝臣,伏阙喧呼。朕不欲已甚,姑从轻处:杨廷和为罪之魁,以定策国老自居,门生天子视朕,法当﹃市,特宽宥削籍为民。毛澄、林俊俱已病故,各夺其生前官职。蒋冕、毛纪、乔宇、江俊俱已致仕,各夺职闲住。何孟春情犯特重,夏良胜酿祸独深,俱发原籍为民。其余两京翰林、科、道部属,大小衙门各官,附名入奏,或被人代署而已不与闻者,俱从宽不究。其先已正法典或编戍为民者不问。尔礼部揭示承天门下,俾在外者咸自警省。”
秋七月,加上皇考、圣母尊号,皇考为恭睿渊仁宽穆纯圣献皇帝,圣母为章圣慈仁皇太后。诏告天下。
八年十月朔,日食。刑部员外郎邵经邦上言:“《诗十月之交》,刺无良也。意者陛下以议礼之故,亟用张璁。皇父专权,致召天变,则所议者不为公礼矣。可守也,亦可变也;可成也,亦可毁也。”疏入,帝怒其疏末有引用茅焦语,谪镇海卫,与杨慎等永远不宥。死戍所。
十五年冬十月,更世庙为献皇帝庙。帝谕礼部尚书夏言曰:“朕思皇考庙名,似大不安。太宗百世不迁,故名世室。恐皇考亦敦让太宗,宜别拟议。且‘世‘字,来者或用作宗号,今施于皇考,徒拥虚名。可会郭勋、李时议之。”既而又谕曰:“皇考庙止称献皇帝庙,庶别宗称,以见推尊之意。”于是夏言上言:“礼惟有功德者,别立庙祀,百世不迁,名之曰‘世’,周之文、武,世室是也。皇考献皇帝虽笃生皇上,比迹契、稷。而前有文皇,既称太宗,义当尊让;后有圣帝,必为世宗,理宜虚。今钦定献皇帝庙,庶几明祀正,而公议定。”帝从之,命以所议付史馆。
十二月,九庙成,献皇帝庙止修时祀,以避丰祢之嫌。十七年五月,议集明堂秋飨礼。先是,皇考献皇帝止举时祀,不祀太庙。于是扬州府同知致仕丰坊上言:“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
大于配天。宜建明堂,尊皇考为宗,以配上帝。又天下郡邑,宜各立明堂,岁时祝拜君上,以尊朝廷。勿寄位释宫,亵体统。”下礼部议。坊,熙子也。尚书严嵩上言:“诸儒论礼不一。臣惟明堂、圜丘皆以事天地。今大祀殿在圜丘之北,正应古之方位。明堂秋飨之礼,即此可行,不必更建。至于侑飨之礼,《传》以为万物成形于秋,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汉武迨唐、宋诸君,莫不皆然,主亲亲也。至于钱公辅、司马光、孙、程、朱诸贤所论,主祖宗之功德。今以功德则宜配文皇;以亲则宜配献皇。第揆以严父之旨,以皇考而不得配,陛下庸有所弗宁矣。至于称宗之礼,则未有帝宗而不太庙者。臣不敢妄议,以负陛下,惟圣明裁择。”帝以示夏言,言不敢议。帝曰:“明堂秋飨,宜于奉天殿行之,其配享皇考称宗,不为过情,何在为不宜也。”复命集议。户部侍郎唐胄疏争之,曰:“三代之礼,莫备于周。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帝。未闻成王以严父之故,废文王配天之祭,移于武王也,皇上嗣统之初,廷臣执为人后之说,于是力正大伦者,惟张孚敬、席书诸臣。及何渊有建庙之议,陛下嘉答诸臣,亦云:‘朕奉天法祖,岂敢有干太庙!’顾今日乃惑于丰坊耶?臣谓明堂之礼,诚不可废。惟当奉大宗配,于礼为宜。若献皇帝得圣人为之子,不待称宗议配,而专庙之享,百世不迁矣。”疏入,上大怒,下胄锦衣狱,出为民。尚书嵩乃上言:“考秋飨成物之旨,严父配天之文,皇考侑飨,允合周道。”帝嘉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