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曰:“赖天地祖宗之灵,国有君矣。”也先知有备,不攻去。九日,至广昌,破紫荆关,杀指挥韩清等,都御史孙祥走死。朝野汹汹,人无固志。赦交址败绩论死成山侯王通为都督,升鸿胪寺卿杨善为副都御史,协守京城。太监兴安问王通计将安出,通以挑筑京师外城濠为对,兴安鄙之。侍讲徐呈方有时名,亦锐意功业。太监金英召徐呈问计,呈曰:“验之星象历数,天命已去,请幸南京。”英叱之,令人扶出。明日,于谦上疏抗言:“京师天下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帑藏、仓储咸在,若一动则大势尽去,宋南渡之事可鉴也。呈妄言当斩。”太监金英宣言于众曰:“死则君臣同死。有以迁都为言者,上命必诛之。”乃出榜告谕,固守之议始决。谦闻寇迫关,思各处刍粟数万计,恐为敌资,急遣使焚之,然后奏闻。或请姑待报,谦曰:“寇在目前,若少缓,彼将据之,适以赍盗粮耳!独不见宋牟驼岗事乎?”众皆是之。
己卯,也先长驱至京城西北关外。命石亨等军于城北,兵部尚书于谦督其军;都督孙镗军于城西,刑部侍郎江渊参其军,皆背城而阵。以交址旧将王通为都督,与御史杨善守城。时众论战守不一,主将石亨欲尽闭九门,坚壁以避贼锋。谦曰:“不可。贼张甚矣,而我又先弱,是愈张也。”乃率先士卒,躬擐甲胄,出营德胜门,以示必死。泣以忠义谕三军,人人感奋,勇气百倍。尚宝司丞夏陈四策:一谓寇多骑,长于野战,短于攻城,且坚壁勿战,使之气沮,然后出奇设伏,诸道奋击。一谓寇深入,宜令死士夜袭其营,设伏内地,以待追者。一谓寇既举国入犯,边无所御,宜分边兵内外夹攻,彼将自溃。一谓我军依城为营,退有所归,宜以三队为法,前队战退,令中队悉斩以徇,不斩者同罪,使士知畏法。诏趋行之。喜宁嗾也先遣使来议和,索大臣出迎驾。众莫敢出,乃以通政参议王复为礼部侍郎,中书舍人赵荣为鸿胪寺卿,出朝上皇于土城庙。也先、伯颜帖木儿擐甲持弓矢侍上皇。复等见上皇,进书敕。上皇视汉字书,也先视番字敕。也先曰:“尔皆小官,急令王直、胡氵荧、于谦、石亨来。”上皇谕复、荣曰:“彼无善意,汝等宜急去。”二人辞归。寇益四出剽掠,焚三陵殿寝祭器,逼宣武门,南逾卢沟桥,散掠下邑,攻城益急。石亨折弓厉声曰:“宰臣不出计,莫能支矣。”大学士陈循等疏请敕宣府、辽东总兵杨洪、曹义各选劲骑与官军夹击。又请旨募斩也先者,赏万金,封国公。复伪作喜宁与太监兴安书云:约诱也先入寇,欲乘其孤军取之。书为也先逻卒所获,也先颇疑喜宁。既而宣府、辽东兵至,军大振。时诸军二十二万列城下,寇见大军盛而严,不敢轻犯。以数骑来尝,谦设伏空屋,遣骑诱之。遂以万骑来薄,伏发败之。石亨出安定门,与其从子彪持巨斧突入中坚,所向披靡,敌却而西。亨追战城西,复却而南。彪率精兵千人诱寇至彰义门,寇见彪兵少,逼之,亨率众乘之,寇败走。神机营都督范广以飞枪火箭杀伤甚众。都督孙镗御寇西直门失利,诸将不相援。镗急叩门求入,给事中程信监军西城,言镗小失利,即开门纳镗。贼益张,人心益危。乃闭城趋镗战,寇逼城,镗兵走死地,亦附城战。信与都督王通、都御史杨善城上鼓噪,枪炮佐镗。毛福寿、高礼往援,礼中流矢。石亨兵亦至,乃引退。于是也先知我有备,气稍沮。于谦使谍,谍知上皇移驾远,命石亨等夜举火,大炮击其营,死者万人。也先以上皇北遁,脱脱不花闻之,遂不敢入关,亦遁。也先出居庸关,伯颜帖木儿奉上皇出紫荆关。诸将分兵蹑其后,石亨与从子彪复破寇于清风店,孙镗、杨洪、范广逐寇至固安,又捷,夺回人口万余。时寇骑散掠各郡,不过百余骑,驱人畜以自卫,望之若万众,然犹杀官军数百人,洪子俊几为所获。上皇出紫荆关,连日雨雪,乘马踏雪而行,上下艰难,遇险则袁彬执控,哈铭亦随之。既入寇营,也先来见,宰马,拔刀割肉,燎以进,云:“勿忧,终当送还。”食讫辞去。
脱脱不花遣使来献马,议和,朝廷却之。胡氵荧、王直曰:“脱脱不花、也先君臣素不睦,宜受其献以间之。”从其言,使人入见,赐衣服酒馔金帛。
协守大同都督郭登议率所部,并纠集义勇,从雁门入援。先以蜡书驰奏,大略谓:“戎马南驱,三关失险,留连内地,为患非轻。欲悉起各处官军民壮,入护内廷。京兵击于内,臣兵击于外,使贼有腹背受敌之虞,首尾不救之患。”且曰:“忠臣切已,敢忘报国之心;成败在天,不负为臣之节。”以贼退,优诏褒答之。时我师屡衄,边陲无完地。大同兵士战没之余,城门昼闭,人心土崩。有爱登者,泣谓之曰:“事已至此,奈何?”登曰:“天若祚国,必无他忧。若敌势莫遏,吾与此城誓相存亡,当不使诸君独死也。”大同孤危,登气益壮。吊死问伤,亲为痛恤。昼夜筹虑,修城缮兵,以图后举。寻京师围解,登上疏言:“寇骑虽回,离边不远。传报有云,黄河已冻,且向延绥。青草复生,再侵京阙。事虽未信,备必先修。乞推诚待下,侧席求贤;明理克欲,以成圣学;亲贤远佞,以收人望。”既又传也先将复犯京师,登以京兵新选,不可轻战,又疏曰:“今日之计,可以养锐,不可浪战;可以用智,不可斗勇。兵法知彼知己,可守则守。其涞水、易州、真定、保定一带,皆坚壁清野,京兵分据,犄角安营。以逸待劳,以主待客,勿求侥幸,务在万全。此谓不战而屈人兵,善之善者也。”
命都指挥董宽率兵督河间、沈阳等卫,缉捕盗贼。时降人安置畿内者,乘时并起为盗。十一月,以寇退,京城解严,降诏抚安天下。杨洪等班师还京。
论功封杨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谦少保,总督军务。谦固辞,不许。有颂谦功者,辄谢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耻。今但不城下盟,何功也。”学士陈循疏言:“守居庸副都御史罗通晓畅军事,宜召还。守宣府总兵杨洪及子俊皆善战,宜留之京师。”于谦曰:“宣府,京师之藩篱,居庸,京师之门户,边备既虚,万一也先乘虚据宣府为巢窟,京师能安枕乎!”兵科给事中叶盛亦上言:“今日之事,边关为急。往者马营、独石不弃,则六师何以陷土木;紫荆、白羊不破,则寇骑何以薄都城!即此而观,边关不固,则京城虽守,不过仅保九门,其如寝陵何?其如郊社坛何?其如四郊生灵荼毒何?宜急令固守为便。”
先是,土木既败,边城多陷,宣府孤危。既而复召宣府总兵入卫京师,人心益惧。或欲遂弃宣府,纷然就道。都御史罗亨信不可,仗剑坐当门拒之,下令曰:“敢有出城者必斩。”众始定。城中老稚欢呼曰:“吾属生矣!”因设策捍御,督将士誓死守。寇知有备,不敢攻。至是,上从于谦、叶盛言,乃以左都督朱谦佩印镇宣府,纪广、杨俊副之。佥都王镇居庸。
上皇北至小黄河苏武庙,伯颜帖木儿妻阿挞刺阿哈刺令侍女设帐迎驾,宰羊递杯进膳。寻值圣节,也先上寿,进蟒衣貂裘,筵宴。哈铭、袁彬常宿御寝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两胁温足。一日晨起,谓铭曰:“汝知乎?汝夜手压我胸,我俟汝醒乃下手。”因言光武与子陵共卧事。铭顿首。上皇夜出账房,仰观天象,指示二人曰:“天意有在,我终当归也。”上皇使哈铭致意伯颜妻,令劝伯颜送还朝。妻曰:“我妇人何能为!然官人洗濯,我侍巾脱,亦当进一言。”伯颜尝因猎得一雉,并酒一卣来献。铭时时设喻慰上皇勿忧,或成疾。
时也先声言欲送上皇还,众遂多主和。于谦独排众议曰:“社稷为重,君为轻。”遣人申戒各边将,毋堕贼计。命尚书石璞镇守宣府,都御史沈固镇守大同,都督王通守天寿山,佥都御史王城昌平,都御史邹来学提督京都军务,平江伯陈豫守临清,副都御史罗通守山西。
景帝景泰元年春正月,上皇书至,索大臣来迎。命公卿集议,廷臣因奏请遣官使北,贺节进冬衣。上谓必能识太上皇帝者始可行。群臣惧,谢罪。事遂寝。
大同总兵郭登败寇于栲栳山。寇入大同境,登率兵蹑之。行七十里,至水头,日暮休兵。夜二鼓,有报云:“东西沙窝贼营十二,皆自朔州掠回。”登召诸将问计,或言:“贼众我寡,莫若全军而还。”登曰:“我军去城百里,一思退避,人马疲倦,贼以铁骑来追,即欲自全得乎?”按剑起曰:“敢言退者斩。”径薄贼营。天渐明,贼以数百骑迎战,登奋勇先登,诸军继进,呼声震山谷。登射中二人,手刃一人,遂大破其众。追奔四十余里,至栲栳山,斩首二百余,夺还人马器械万计。进封定襄伯,食禄千一百石,与世券。是役也,登以八百骑破寇数千,为一时战功第一。登为将智勇,善抚士卒,纪律严明,料敌制胜,动合机宜。在大同与贼相拒一年,大小数十战,未曾挫衄。常恨马少,步卒追贼不及。乃以己意设为夹地龙、飞天网,凿为深堑,覆以土木,人马通行,如履实地。贼入围中,令人发机,自相击撞,顷刻十余里皆陷。又用炮石击贼,一发五十余步,人马死者数十,贼传以为神云。时也先分调各部扰边,朱谦败之于宣府,杜忠败之于偏头关,王翱败之于辽东,马昂败之于甘州。修城堡,简精锐,各边皆有备。石亨佩大将军印巡边,石彪、杨俊亦间出,中国势遂振。
闰正月,叛人小田儿伏诛。小田儿为也先乡导,杂使中来间虚实,于谦授计侍郎王,就大同道诛之。二月,叛臣喜宁伏诛。宁怀二心,教也先扰边。且不欲送上皇还,上皇深恶之。宁又忌袁彬,诱彬出营,将杀之,上皇急救之,乃免。彬与上皇谋,遣宁传命入京,令军士高盘与俱。密书系盘髀间,令至宣府,与总兵等官计擒之。既至宣府,参将杨俊出,与宁饮城下,盘抱宁大呼,俊纵兵,遂缚宁送京,诛之。也先闻宁诛,与赛刊王等分道入犯。
三月,也先、赛刊王寇大同、阳和,大同王寇偏头关,答儿不花王寇乱柴沟,铁哥不花王寇大同八里店,铁哥平章寇天城,脱脱不花王寇野狐岭,并万全。
夏四月甲戌,户部尚书金濂等议寇骑犯边,大军失利,遗有马营、独石、龙门、雕鹗等处刍粮,宜令督储侍郎刘琏、提督军务副都御史罗通及宣府总兵朱谦、游击杨能会计徙运宣府。从之。
都督杨俊请大举出塞,大同、宣府列营坚守为正兵,独石、偏头乘间设伏为奇兵,悉发京营与诸镇兵,出塞逐北,而犁其王庭,可以得志。于谦曰:“报仇雪耻,臣等职也。顾兴兵举事,系社稷安危。即如俊所言,万一我军出塞,贼以偏师缀我,而别遣部落间道乘虚入寇,是自撤藩篱,非万全计,臣愚未见其可。”上从谦议。
大同参将许贵请遣使腆币,以款寇兵,而徐为讨伐计。于谦曰:“前者固非不遣使。都指挥季铎、指挥岳谦遣,而寇骑已至关口。通政王复、少卿赵荣遣,而不获征太上一信。其狡焉侮我而我,何似而可言和?况也先不共戴天仇也,理固不可和。万一和而彼遂肆无厌之求,从之则坐弊,不从则生变,势亦不可和。贵介胄之臣,而委靡退怯,法当诛。”是时上任谦方专,疏既入,于是边将人人言战守。也先不得挟重相恫喝,抱空名不义之质,始谋归太上矣。
谍报也先逼总兵朱谦于关子口。明日复报追石亨于雁门关。烽火连属,众皆恐,请大发兵援之。于谦策也先大队尚远塞,必张疑兵以胁我。乃上方略,授石亨,使皆坚壁,而令各营秣马厉士,若将大举者。仍遣延绥总兵帅骑渡河,于保德州设伏截杀。从之。已而贼果不至。
于谦以畿辅诸州郡兵力单甚,乃皆宿兵。奏遣都指挥陈旺、石端、王信、王等分屯涿鹿、真定、保定、易州诸处,而以右都督杨俊帅焉。久之,皆屹然重镇。
五月乙已,巡抚山西都御史朱鉴奏:“也先分道入寇,请令关隘守将画地救援。寇犯河曲、保德、岢岚,宜令偏头关策应;犯宁化、静乐、忻州、定襄、太原、清源、交城、文水,宜令山西策应;犯五台、繁峙、崞县,宜令雁门关策应。其石州、宁乡,宜令汾州守备分兵协守。”从之。武清侯石亨奏:“寇骑六万围代州,官军出战有斩获。又分营雁门关一路,恐侵京师。”下廷臣议,“黄花镇、鞍口,外卫西北边境,内护陵寝京师,宜益兵守备。”从之。仍令兵部稽在京军马数以闻。寇骑犯宣府,总兵都督朱谦等率兵力战,却之,官军阵亡者百四十人。都督江福等兵应援不利,杀伤百余人。
兵部言:“通事马云、马青先奉使迤北,许也先细乐伎女,又许与中国结婚,皆出自指挥吴良,致开边衅,请诸法。”诏下锦衣卫鞫之。立京团营操法。初,太宗以北伐故,宿重兵燕中。会承平久,
不能无老弱,公侯中贵人往往役占。土木之难,精锐略尽,虽有五军、神机、三千诸营,然不相统一,每遇调遣,号令纷更,兵将不相识。于谦上言:“兵冗不练,遇敌辄败。额四十余万,非尽可用者,徒费大家米。”于是即诸营选马步骁悍者十五万,分为十营。每营各以都督领之。五千人为一小营,营以都指挥领之。团操以备警急,是为团营,而以谦总督。列侯石亨、杨洪、柳溥为总兵,太监曹吉祥、刘永诚等监之。余步骑仍归三大营,曰老营。自是兵将相识,每出征即令原管都督领之,故号令归一。洪、亨皆老将宿猾,而亨尤贪纵。谦威令严密,目视指屈口奏,悉合机宜。亨等虽为大帅,进止赏罚一由谦,相顾■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