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eed

铁林已经很不耐烦了,老铁一瘸一拐到秘书桌子跟前,说:“烦劳再通报一声,就说老铁在外头等。”

秘书白了一眼不吭声,老铁瘸回来,长叹一声:“脚又不灵光。”

铁林看着父亲腿脚不便还为自己奔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家里没药了?”

“有,出门心急忘带了。”

“等了两个钟头有啥好心急的事情。”铁林不情不愿地嘟囔。

老铁安抚铁林,“马上出来。”

铁林转身欲走,不想在这个地方傻等,没来由地生了火气,“我回家,给你拿药去。”

老铁急了,“不许走!”铁林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你等就好了……”正说着,门开了,老料和日本商人三井寒暄着出来。

老料看着门外等着的两个人,有些意外,“老铁,你怎么在这里?”老铁看了看秘书又看了看三井,不高兴的样子,“我早就来了。”

“给你介绍,这是三井先生,日本生意人。这是我的把兄弟老铁,他儿子铁林,麦兰捕房的华捕。”三井很客气又握手又发名片,老铁与之握手接名片,铁林袖手不理。老料瞥看了一眼铁林,“找我有事情?”

“本来想我们兄弟两个说说话,儿子以后……”

“正好后天我请三井到仙乐斯喝酒,带铁公子一起过来。”

老铁有些意外,怔愣了一下赶紧答应,“好好好!”

老料拍了拍铁林的肩膀,假模假样地客套,“少叫你爸爸操心,好好干,可造之材!”说罢老料顾自送三井出去了,留下铁家父子二人。

老料还未走远,铁林就跟老铁说:“我不去仙乐斯。”老铁盯着儿子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铁林又泄了气,朝墙上踹了一脚,疼的反而是自己。


大头把金爷带回来,金爷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金爷被大头扭着胳膊还直嚷嚷:“铁公子呢!叫铁公子来。”大头搡了他一把,“你以为是前朝衙门,狗屁公子。”

“当面你们叫公子,背后这个样子。”

“找铁林你死得更惨,他六亲不认好坏不分。”

金爷直着嗓子喊:“他是我兄弟!”大头也不跟金爷废话,把他搡进关押室。大铁门“咣”地关上,关押室只有金爷和金刚俩人,金刚看见金爷也进来了,惊得说不出话。

“不要慌。”

“哥,你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在外面好保我出去。”

金爷笼着手蹲在地上,“我马上就出去。”

金刚急道:“我呢?”

“这几天我脑子里头在想以后要怎么混,还没想清楚,不要慌。”话虽然是这么说,金爷心里却是挺没底的。金刚听金爷这么说,放下心,仰天在草铺上躺倒,“不慌,不慌……”


徐天在库里剁那只大鱼,冯会计过来喊:“徐天,有人找。”

“谁?”

冯会计的神色很怪,“我怎么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徐天将剁下的一块鱼肉用纸包好穿上绳子,“在办公室?”冯会计努努嘴,“菜场外头。”

徐天拎着鱼出来四顾,赫然看见是田丹站在那里。徐天忐忑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田丹开门见山,“你想要我租同福里你家的房子。”

徐天愣了半天,“……是。”

“你不该那么做。”田丹直视他,不太高兴的样子。

徐天看着田丹的表情,心里特别慌张,张口结舌语无伦次,“我,没有其他意思,昨天想再跟你说的,但是既然你已经租到……我做什么了?做什么了?”

“有个姓金的威胁房东,昨天定好的房子不租了,房东叫我去同福里。”

徐天在原地转了几圈,急得只想抓头发,“姓金,胡闹!我去找他……到哪里找他?”

田丹看他的反应不像有假,将信将疑地看他,“你不知道?他说是你兄弟。”

徐天急得手上都开始乱比画,“一共见了两次,昨天在捕房又见了一次。”

“在捕房?”

徐天只觉得越来越解释不清楚,“在捕房见的,后来一起……”

“他现在就在捕房呢。”

“……多管闲事!田丹我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是混码头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和我也不熟悉。昨天陪一个小兄弟铁林喝酒,我说心情不好有心思,他以为他是谁?我拉他来向你赔罪!”徐天急得跺脚。

“你认识麦兰捕房的铁林?”田丹也被他说得有点糊涂,歪着头看他。

“认识……他这几天心情不好。”徐天语无伦次地解释,没想到越解释越乱。

“那你什么心思。”徐天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田丹看着他的样子,信了他的话,抿嘴笑了,“你有心思跟才见两面的人说?”

“他们在喝酒我没喝,以为就是说几句……总之我拉他来说清楚。”徐天匆匆离去,有些逃跑的意味。

徐天拎着鱼肉快速走着,停下来,懊恼地蹲在地上捂着脸,浑然不顾鱼尾巴已经拖到了地上,他想了想,又返身往回跑。等他跑回原来的地方,田丹已经不在了。

铁林生了一肚子无名火,进了捕房觉得哪都不顺眼,一路上叮叮咣咣地进了办公室,大头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关押室,“铁公子,你的一个朋友关在里面。”

铁林有些没听清,“噢……啊!我的朋友?谁!”

“前几天闯空门带回来录口供那个。”

铁林拿了钥匙扑向关押室开门进去,见是金爷在,松了口气。“你啊!又怎么了?”铁林掀掉帽子,挠了挠头。金爷不作声,金刚怎么捅他也不说话。

“问你话,金哥!脸上伤怎么回事?”

金爷白了他一眼,外头传来大头的声音,“铁公子,徐先生来找你。”

铁林看了金爷一眼,退出去。

“哥,问你也不说话,急死人了。”

“不要慌。”金爷已经有了主意。

铁林还没说话,就见徐天急匆匆地进来,“金哥在?”铁林指了指关押室,示意他人在里面关着。

“关着!犯什么事?”

“你找他什么事?”

徐天顿了又顿,忍了又忍,“我有话问他。”铁林看着徐天的神情,也不再多语,去打开问讯室。“在这等一下。”

徐天拎着半条鱼走进去。

铁林问大头:“大头,金哥怎么抓回来的?”

大头终于把头抬起来了,“嗨,他啊,在渔阳弄和老八那帮人打架。”

“……老八你怎么不带回来?”

大头又低下头写写画画,漫不经心地说:“铁公子出马才能带动老八,我不行。”

铁林忍了一下,转身往关押室去。

金爷听见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他拍拍金刚,“我走了,最多两天,哥接你出去。”

金刚从地上坐起来,惊讶地说:“你走了?”

金爷挥了挥手,“嗯,走了。”

铁林打开门,“你,出来。”金刚忙不迭站起来。

铁林挥手示意他坐下,“不是你。”又指了指金爷。

金爷又拍了拍金刚,起身出去。问讯室的门打开,铁林领着金爷进来。徐天抬眼看着他们俩,铁林很无奈,“咱们三个又在这间屋子了,说话吧!”金爷不吱声。

“天哥,你不是有话问他?”瞧着金爷挂花的脸,徐天也没吱声,他将手里的鱼肉挂在椅背上。“那我问,金哥?”铁林看了看金爷,又看了看徐天。

“嗯。”

“在哪儿被带回来的?”

“渔阳弄,七哥的赌档。”

“什么事情?”

“和七哥手下老八打架。”

“真是打架?看不出来。”

“太欺负人了。”

“天哥,你问不问?”徐天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棉袍下摆,“你问就好了。”

“因为什么打架?”

“老八的人在抢田丹的行李包。”

铁林听糊涂了,“谁?”徐天听见田丹的名字,抬起眼睛,正好对上金爷挪过来的眼神。

“田丹,徐先生的女朋友。”

徐天有点着急,“谁跟你说过她是我的女朋友?”

“……铁公子,昨天你回家,徐先生看得起我,跟我说了说他的心思,他想田小姐租到同福里去住,可是田小姐租到别的房子了。今天一早我跟田小姐到租房的地方……”

铁林也急了,催促道:“说啊!”

“我跟房东说,不要把房子租给田小姐,叫她去同福里住。”金爷越说越顺溜。

徐天泄了气,微微含着胸,特别无奈。

“田小姐从新租的地方出来,包就被两个小瘪三抢了,我一路追到渔阳弄才知道是七哥手底下的人,我要包他们不给,就动手。结果行李包没拿回来,反而被他们带到巡捕房。”

铁林看着徐天,“天哥,金哥说的是真的?”

徐天掀了掀眼皮看看铁林,又看看金爷,“前半段是,后一段我不知道。”

“去问田小姐好了,她也一道追到渔阳弄,亲眼看到我朝老八要包,亲眼看到我一个打他们七八个。”金爷看着自己好心没好报,也很气闷。

“……以后我说话真要小心一点,金哥,算你好心但是给我办了坏事。”徐天耐着性子,哭笑不得。

“她没地方住,说不定真去同福里住了。喜欢田小姐直说就好了,不好说铁公子和我帮你说。”

徐天跟他们说不清了,懊恼万分,“求你和铁公子,以后我和田丹的事情你们一点点也不要插手多话。”铁林一缩脖子,“关我什么事?要我说金哥是讲义气!”

“……谢谢金哥,铁公子我先走了。”徐天拎起鱼就匆匆往外走,铁林在后面喊:“晚上找你喝酒。”

徐天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严肃认真地对铁林说:“千万,千万不要。昨天我要不是也醉了,就不会和金哥说那几句话,弄到现在这个样子。”

“昨天你又没有喝。”

“闻闻酒气也会醉,真的。”

“那田丹在哪里?”

说起田丹,徐天心上又袭来一股躁郁,“我怎么知道,以后也不好再找她了。”

金爷在一边不走心地赔礼道歉,“那我回押房了,徐先生对不起,叫你介为难。”

“替朋友做事路见不平,还回啥押房!找个保人签字,算了。”

徐天叹了一声,“……我替金哥作保,到哪里签字?”铁林指了指,“喏,外头。”

徐天和铁林出去,金爷坐在那里没动,脸上露出笑。

铁林看徐天签了字,“明天我去长青药店和田丹说说。”

徐天直起身子,对上铁林的眼神,“铁公子。”

“以后叫铁林,啥公子……签这里。”铁林在纸上敲了敲。

“你不要去。”

“肯定要去说清楚的,对你对金哥都好,要不然田丹心里也不舒服。”

“……那你就说这一件事,好不好?”

铁林没明白,半张着嘴,“还有别的什么事?”徐天捂着脸半弯下腰,心里面着急生气又无处可发泄。铁林看着他的样子,大包大揽地拍拍胸口,“放心!”

徐天一跺脚,拎着鱼肉丧气地往回走,一路上心乱如麻。如果说田丹租到房子那时候,徐天心里还是喜悦和失落参半,现在他的心里只有混乱和懊丧。金爷这么干徐天并不恨他,如果他早来商量一下再去促成,或许会有一个完满的效果。这些鲁莽的人总是将需要仔细做的事情,弄成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更让徐天担心的是,铁林还要找田丹,万一再说出个好歹怎么办?很多缘由,徐天准备在今后适当的环境合适的机会自己慢慢向田丹解释。如果毫无铺垫得知,田丹会越来越远,循序渐进的解释,也许能让田丹与他不再分开。比如田家惨祸那天,徐天在场却未尽力,比如徐天为上海静安支部帮的那个忙,给田丹父母带去了杀身之祸,比如徐天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把田丹印进心里,这么多机缘本来有好有坏,现在坏成了一锅粥。

徐天机械地走回同福里,小翠在弄口幽怨地看着他,陆宝荣过分客气地招呼他,老马在铺前搓白毛巾,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些徐天都没有看到,他一进门,徐妈妈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她也不说话,手指着楼梯上面开着门的亭子间。

“啊?”徐天的脑子里此刻都是田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思考其他事情。

徐妈妈满脸八卦与兴奋,“来了来了。”

“谁?”

“在上面看房呢,田丹哪!”徐天傻了,愣在原地。

徐妈妈催促他,“上去啊!莫非还要姆妈去?都不知道说啥话,底细一点都不晓得。”

徐天还是没动,徐妈妈着急地推了他一把,徐天如梦初醒,递过鱼肉,三步并作两步,奔上阁楼。

田丹正对着徐天的书架,听到后面上楼的脚步声。她暂时没有回身,徐天一时便也站在她身边不知说什么好。“我看到金哥了,他还理直气壮,好像真是帮我的忙。”徐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开口讲第一句话。田丹回过身子,脸上笑着,这一次连眼睛都是弯弯的。徐天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忐忑起来。

“他没说为了我的行李包跟别人打架?”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到了。”

“问两件事,你要说实话。”

徐天一颗心骤然变得紧张,“好。”

“你为什么想我租你家的房子呀?”田丹还是笑吟吟的。

徐天有些语无伦次,“……你在上海没熟人,我们算是熟一些的了,正好有空房,租到这里有人照应,主要我也有人说话。”

“你在家没人说话吗?”田丹有点纳闷。

徐天眼瞟着露出一角的那块红围巾,心里暗道不好,“……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是的。”

“同福里邻居同他们熟是熟,有时心里想的事说不到一起去。”徐天坐在椅子上习惯地跷起腿,又猛地放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好。田丹看着他的小动作,抿嘴笑了,“你看的书倒是多。”

“大多数从前在外面读书带回来的,后来也买了些闲书。”

“到外面哪里读书?”田丹手指纤纤,划过一排排书脊,上面有中文书、日文书,还有些英文书,田丹饶有兴致地弯下身子看书名。

“……日本,七年前的事了。”徐天面对田丹的问话,毫无招架之力,老老实实的一问一答。

“第二个问题,想我租你家房子,为什么不跟我说?”田丹站起身,盈盈水目看着徐天。

徐天眨了眨眼睛,有点委屈,“我说了,那天在红宝石。”

“哦……好像是说了。”田丹低头笑了,一边摩挲着帽子的卷边。

“真的说过。”徐天似是怕她不信,又补充了一句。

田丹抬起头来,对上徐天的眼神。“我订婚了。”徐天的眼神柔和又充满暖意,田丹一愣,她从来没有看刘唐有过这种眼神。

“……我知道。”徐天点了点头。

“你知道?”田丹完全没想到。

“头一次碰见那天,看到你手上有一只订婚戒指。”两人沉默了片刻,徐天又有点懊悔,他不应该这么说的。田丹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明天上班,今天我没别的地方好住了。”

“你要放心,就住这里。”徐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切与刻意。

“房租怎么算?”

“姆妈怎么说?”

“你说吧!”

“听你的。”

“那就按我上午去那家的价格,这是预付一个月的钱。”

徐天劈手抢过田丹的钱,生怕她反悔似的,马上又为自己的心急举动而有些尴尬。田丹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又正色道:“以后我是房客,你是房东。”

“钱还是交给姆妈。”

田丹接回钱,“好,每个月会按时交的。”

徐天暗暗地舒了口气,几分钟前的懊丧此刻都被愿望得现的欣喜若狂替代。他在前一刻还觉得自己事事不顺,如今又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心心念念的人没有去武汉,而是又回到了上海,已经选好的房子被阴差阳错地退掉,居然马上就要住在自己的楼上……徐天此刻嘴角挂着笑,他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傻里傻气。

徐妈妈扶着楼梯竖耳朵听上面的动静。陆宝荣推门进来,徐妈妈示意他小声。

“小翠叫来问问,房子是不是租出去了。”陆宝荣不见外地从堂屋上的盒子里抓了一把瓜子。“不晓得。”徐妈妈还抻着头往楼上看。

“小翠让我问问,那个女的是不是叫田丹。”

“哦哟,啥都问,她要晓得介许多做啥?”徐妈妈烦了。

“哎哟马上就变,我就这样去同她讲。”

屋里的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徐天几次想找话题聊天都又吞了回去,田丹看着徐天的样子,唇角笑意越扩越大,徐天有点窘迫,“要没什么事我就下去了。”

“住这里用水到哪里取,自己开伙做饭到哪里买东西?”

“你要自己开伙做饭?”

“那怎么办?行李也丢了,还要买一些日用品。”

“弄堂出去往左拐一个街口向右,有一家米店,最近的。向左有一个煤球店,炉子锅子旁边一只小门面里有的卖,比外头便宜许多。纸烟店同福里往里头进去第二个口子,相隔十来步有两家,针头线脑草纸茶杯小东西样样有……”

“你等等。”田丹翻自己的包,翻来翻去把那本红册子翻出来,越过前头有字的,翻到空白页,递到徐天手边。

“有笔吗?”

“有。”

“帮忙把路线画一画,我怕自己找不到。”

徐天翻着册子,看了看前面七个人的名字,心中一震。

“我看不清,红颜色的?”

“……是啊,红册子。”

徐天把本子合上,递回给田丹,“放好。不要写这上面,我有大一点的纸。”

徐天找了纸笔开始一边画一边标注,他画得很专业也简明易懂。“……这是同福里我们的位置,往外走,弄堂口左拐……米店、煤球店,回来,从里进去,纸烟店。对面宝荣裁缝店,十几年隔壁邻居了,好商量的。自来水后门出去有一只笼头,要用热水,弄堂出去晚上就能看到老虎灶,热气腾腾一直到天亮最容易找,一脸盆两脸盆的热水自己煤球炉炖炖尽够用,炉子灭了没办法,出门隔壁老马的剃头店肯定有热水,老马小气归小气,不经常要会帮忙。大饼店刚才你来的时候路过肯定看到,你从哪边进来?”

徐天一边说一边画的时候,田丹先是看纸上的图,后来看他的侧脸,她有些出神恍惚。阳光正好,徐天整个人都在光里,身上带着茸茸的光圈。她的眼神移到他画着图的手上,手指清瘦细长,连指尖都修得圆润妥帖。

徐天没有注意田丹的眼神,反而注意到她穿高跟鞋的脚后跟破了,“弄堂口有个钥匙摊那头进来的?”田丹把脚缩了缩,移开徐天的视线,“……对。”

“平时进出都是那个弄口。配钥匙的叫老胡,里面开书铺的是小翠。每天小菜如果放心不用自己买,反正我要带回来,给你也带一些,保证都是新鲜的。”

田丹接过那张图,“你真细心……”

“床上的东西我收拾一下。”

“我出去买一套新床单被套。”

“附近没有。”

“到南京路买。”

“贵……这些书如果你要看就放在这里。”

“你住哪里?”

“就楼下这间。”

“书还是拿到你房间好,平时有空要看多不方便。”

“好,现在就拿。”

“我帮你。”

徐天忙不迭地将一块布包住红围巾,连书一块儿抱起来,“不用不用。”

徐妈妈一直在楼梯边听动静,听到门响,徐妈妈跑回前堂饭桌边。徐妈妈竖起耳朵,只听得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一会儿噼里啪啦巨响,滚下一堆书来,她急奔过去。只见徐天抱着一堆书歪在楼梯半道,楼梯下面撒了一堆书,楼梯上面田丹从屋里奔出来也吓了一跳。

“我来帮忙!”田丹忙不迭地说着就要下楼。“不要动不要动,你不要下来,第三步楼梯有点坏了,往下斜,以后你上下也要当心,穿高跟鞋更要当心。”

田丹看见徐妈妈探究的表情,站在上面弯了弯腰,“徐姆妈。”

徐妈妈看着田丹,应道:“哎,哎……”

徐天搬书下来,徐妈妈跟儿子转到他就在阁楼正下方的房间,徐天将书放下,看着母亲。

“……住楼上了?说清楚多少钱一个月?之前你们俩说好的?她来的时候没说你知道,好像是自己找来的……儿子你傻了?”徐天刚才的确是傻了,他点了点头,“住下了,房租讲好了,田丹自己会给你,我去搬书。”


徐天回家去了,铁林只能跟金爷去吃饭喝酒。又在昨天的那家路边小摊,金爷狂吃面条。铁林一点胃口也没有,胳膊搭在桌沿看着金爷,“再吃一碗?”金爷嘴里都是东西说不出话,只剩下点头。

“再来一碗阳春面!”

金爷嘴鼓鼓地,含混不清地说:“……按说这顿应该我请客,下次大三元。”

“金哥,跟我说实话,你混得到底怎么样?”

“跟你说过,之前我卖土挣钱,不愁吃喝。”

“要把我当兄弟,你就说实话。”

“……你真看我是兄弟?”

“我叫你金哥。”铁林很认真。

新的阳春面端上来,金爷上筷子猛吃了两口。“说实话……烟土是没卖过,但不缺钱,日子混得一点也不用操心。”

“真的?”金爷豪气万丈,“当哥哥还会说假话,放心好了!你看着以后我会越混越好,混成上海滩大亨都不一定。”

铁林笑了,“你做上海滩大亨,我就能当上总华捕,呸,老料那总给我都不当。”

“铁公子,我还是想给金刚说个情,他干闯空门那种事是不对,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他放出来。”

铁林低头不说话。

“他脑子从小有些不灵光,一个人在牢里面,万一再关到别的地方,看都看不到,怎么向我姑姑讲。”铁林一字一顿,头却还低着,“犯罪伏法。”

“……那只好怪他自己了。铁公子不要往心里去,就算我们是亲兄弟,你铁面无私也没有话好说,何况我们认识时间不长……”金爷小心观察铁林神色,以退为进。

“以后不要再叫铁公子,和天哥也说了,你们俩就叫我铁林。”

“铁林,铁兄弟。”

“犯罪伏法,定罪伏刑。金刚的事我到余庆里找一趟苦主,说说情,只要她们不告,不立案,关几天放出来。”铁林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这样说。

金爷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真的,谢谢铁兄弟。”

“告诉金刚再抓回来我就六亲不认。”

“绝对不会了,那还要关几天?”

“明天先去余庆里,再关几天要看我高兴。”

金爷拍了拍铁林的手臂,笑道:“铁公……铁兄弟,这世道再没有比你更讲义气的人了!”

“你不讲义气,我同你讲什么义气?”

金爷又把头埋进了碗里,稀里哗啦一阵狂吃。


徐家妈妈又招来邻居搓麻将,徐妈妈老马陆宝荣小翠一桌四人,四人各有神情。

徐妈妈面前的钱堆得最高,老马快输光了神情很严肃,小翠哀婉幽怨老往楼上瞟,陆宝荣神情轻松,笑意掩都掩不住。麻将声此起彼落,很有音乐节奏。

徐天仰躺在床,看着头顶的楼板,不需要外面的节奏,他面露微笑如沐无声乐中。

田丹怀抱刚买的东西,经过长长的里弄,推门进来,四个人都停了摸麻将的手,一致往门口看去,神态各异。徐妈妈招呼她:“回来了?”田丹礼貌地欠了欠身子,“徐姆妈。”

“吃过没有?”

“在南京路吃过了。买了一床枕头被套,顺便给徐姆妈也带了点东西。”

徐妈妈对她实在是无可挑剔,“介客气做啥。”

田丹把东西搁在桌上,笑了笑,“头一次应该的,我上楼去了。”田丹路过麻将桌时向其余三人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上楼梯,关上门。

几个人打麻将,节奏继续,眼睛都不时瞟一眼网兜里的东西。

半晌。陆宝荣率先开口,“好像老阔咯,有钞票。”

徐妈妈快和了,手底下紧忙乎着,“都是洋东西,有礼数总是好。”

老马也快和了,看着自己的牌,“哦哟,有人欢喜有人不高兴。”

小翠怒瞪老马,“老马你说啥?”老马“嘿嘿”一笑,“我说麻将。”

徐妈妈打出一张牌,“六筒。”

“徐妈妈出六筒,欢喜不欢喜?”

小翠牌一推,“六筒清一色一条龙,每个人一块六,你说我高兴还是不高兴!”

徐妈妈脸色变了,三个人无奈交钱。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有老话咯。”

“那么不要打了,怕你们输不起。”小翠抓了钱出门,把三个人晾在桌边。

“啥意思?我输得最多。”

陆宝荣说:“我也输了。”

老马拈酸吃醋,“你开心输。”

“不是开玩笑的,下个月真的要涨房租,一家两块钱。”徐妈妈宣布了她酝酿许久的决定。

“徐姆妈,不要拿我们俩出气,我们同你一样也是输掉了。”

“收桌子!”陆宝荣和老马愤愤离去。

徐妈妈起身轻手轻脚到徐天房门前听,里面无声。她再到楼梯下边听,上面有高跟鞋来回笃笃的声音。徐天保持原来的姿势,听着上面笃笃的声音,徐妈妈幽灵一样轻轻推开门,徐天吓了一跳,“姆妈你又不敲门。”徐妈妈指了指他的鼻尖,“下回你反锁上好了。”

“做啥?我要睡觉了。”徐天打开被子盖上。

“家里还从来没有外人住过,说话都不敢大声音。”

“是你先要出租楼上的,又不是我。”

“还说这个话,人是你定的。穿高跟鞋,高跟鞋欸!”徐妈妈听着声音有点闹心。

徐天此刻满心都是甜蜜,哪怕田丹在楼上打枪也觉得好听,跟姆妈梗了梗脖子,“怎样了?”

“笃笃笃,笃笃笃,叫她换一双鞋子穿穿。”

“人家穿习惯了,我们怎么好去说这种事情,再说我喜欢听,知道楼上走到什么位置大概做什么事情。”

“哎哟儿子恋爱要么不谈,谈起来介肉麻。”徐妈妈捂住胸口有点受不了。

“外头晚上不也是笃笃笃,你就当是卖馄饨的多来了几趟。”徐天眨了眨眼睛安慰姆妈。

“哎,房租到底一个月多少?”

徐天把自己完全缩回被子里,“我要锁门了。”

徐妈妈退出去,完全拿他没办法,“好好好……”

徐天从被窝里爬起来,把门在里面锁上。田丹还在铺床,来回走动简单收拾屋子。

徐天躺回床上,听着楼上的脚步声,还在辗转。田丹将徐天画的方位图钉到书桌前墙上,将父母的相片摆出来,外头里弄传来笃笃笃的梆声。田丹从窗户探出头去,是卖馄饨的经过。她撤回身子,关上窗户。又把门关上,从里面插上门。

插好了门,田丹还有点不放心,又拖了把椅子过来顶上门。

徐妈妈侧耳听楼上的动静,欢喜地看田丹给她买回来的那堆洋东西。

夜已经深了,一幢屋子里的三个人,各怀心思。


金爷告别铁林,穿过后巷,巷子角落堆了些箱子,金爷找了根棍子,试图撬其中一个箱子,忽然离他不远的一扇门开了,出来一个女人,一个男人跟着出来试图拉那女的。

“放手,你是什么东西!”柳如丝的声音好听而充满怒意。金爷停下手里动作,躲到箱子后面。

“柳小姐,马上就到你上场。”小九虽然喊她柳小姐,却充满了不屑的意味。

“滚!”

“我这样进去怎么跟七哥说?”

柳如丝从边上的箱子里抓出一个空酒瓶,猛碎砸在小九脑袋上,柳如丝漫不经心地说:“这样进去好说了吧?”小九身子一晃,恨恨地啐了一口,回身进去。

巷子里剩柳如丝一个人,她踱开几步,掏出一支烟,夹在手指间点燃。她穿着演出用的旗袍,外面草草裹了一件毛领大衣,身上还有香水和烟酒混杂的味道。

金爷扔下棍子走过去,到近前灯下,看清这是一个美艳如花的女人。金爷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想走又不想走,一时显得无措。柳如丝也看到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要不要来一支?”金爷抛却忐忑,努力装作轻松地说:“来一支。”

金爷抽出递过来的烟,叼上等待柳如丝点火。柳如丝看着金爷这副猥琐样子显然有些后悔,这个男人马上就让她毫无兴趣,她克制着掏出打火机替金爷点燃香烟。

“我姓金,小姐叫什么名字?”

“哪里来死回到哪里去。”

金爷愣了愣,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小姐是北方口音……心情不好?”

柳如丝吐着烟圈,不作理会。

“有什么麻烦跟我说好了,帮你出头。”金爷直了直腰板装大尾巴狼。

“什么意思?”柳如丝一直没有正眼瞧他。

“啥意思也没有,介漂亮的小姐,做男人的都想帮你出头。”

后面那扇门重新打开,老八、小九和两个马仔出来。

“人到哪里去了?”小九四处踅摸,“刚才还在这里。”柳如丝灭了烟,瞥了金爷一眼,“哪里来死回到哪里去,听到没有?快走。”柳如丝往那扇门走回去,金爷僵在暗影里。

“告诉七哥我想在外头站一会儿。”柳如丝傲气地跟几个混混叫板。

“小九的头是你砸的?”老八浑身酒气地替小九出头。

“是,你们俩是七哥的两条狗,他打我,我总要在跟他有关系的人身上出出气,这样外头平平心才好进去,要不然我还不如死掉算了。”柳如丝面对他们丝毫不惧,凛凛然像一位女王。

“柳小姐你不要这么嚣张。”柳如丝眼风一扫,妩媚又凌厉,“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老八上前一步,逼近柳如丝,“我早就想弄你了!”

“你敢!”柳如丝抬了抬下巴,睥睨道。

“弄掉你七哥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柳如丝虽然看着嘴硬,实际上还是得依靠着七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惧怕,面上仍旧淡淡的,“……试试看。”老八推了柳如丝一把,“……进去。”柳如丝不动,在黑暗里,仍能看见她微微抬着的下巴,双方僵持。金爷从黑暗里踱出来,“老八,又碰到了。”

老八看清是金爷,冷哼一声,“……你不是抓到捕房去了?”

“巡捕房自己家,早上进去下午出来,捕头还请我吃顿饭。”

“哪个捕头?”

“铁林铁公子。”老八明显有些忌惮,没有接话,金爷看出端倪,便更来劲了,“我们俩早上的账要不要再算一算。”

“什么账?”

“打架的账,有本事你和我单独打一打。”

“姓金的……是姓金吧?想找死我们换个时间,我不管铁公子铜公子,不弄掉你我不叫老八。”

金爷硬着头皮气势不减,“好,另外找个时间,你要是不敢就叫王八。”

老八怒吼一声扑上过去,金爷迅速往后跳开,老八一脚踩到巷子的黑泥坑里,严重崴了脚,倒地呼痛不起。金爷反应过来,远远退开,但更显得不可一世了,小九和两个马仔欲冲上去,柳如丝没想到金爷还没走,见到这个情景,后退了一步,“我进去,把他抬起来……”几人都愣在原地,柳如丝急了,“我说我和你们进去!”柳如丝率先进屋,小九过去扶起老八,两个马仔逼向金爷,金爷看柳如丝消失在门里,便拔腿飞奔消失在巷口。

金爷从黑巷里跑出来,汇入大上海的滚滚人流,确定没人追上,他舒了口气,抬头看见仙乐斯硕大的霓虹招牌。他站在门口,仔细端详着来来回回的衣香鬓影华服美人,他看着夜上海的繁华奢靡觉得眼红耳热。金爷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将这一切都纳为己有。


这一晚上,田丹睡得很踏实,这么多日来第一次没有做梦,忽然怀表自鸣,田丹睁眼,恍惚了一会儿,适应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停了怀表起床。她去打开窗,下面已是一幅清晨的里弄市井景象。田丹发了一会儿愣,收拾停当下了楼,徐妈妈和徐天正在吃早饭。

“徐姆妈早。”田丹小心地从楼上下来,有礼貌地问好。

徐妈妈扭过头看着她,“上班去?”田丹浅浅点头,笑着回答:“嗯。”

“早饭你怎么吃?”徐天关切地看她。“昨天买回来的点心吃过了。”田丹回答着,“徐姆妈徐先生,我先走了。”轻手轻脚地把大门合上离开。

徐妈妈嘟囔说:“总觉得怪兮兮,你跟她到底怎么认识的?”

徐天“哎呀”了一声,“你不要管。”

“以后天天见面,总要有个分寸的呀。”

“昨天不是说了,她租客,你房东。”

“那你呢?”

徐天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田丹沿着里弄走,停在老胡面前,“胡师傅,胡师傅?”老胡咿咿呀呀地答应,田丹才明白他听不见。小翠从里面转出来,见是田丹,整了整自己刚刚烫过的头发,努力维持风度,“做啥?”

“你是小翠吧?昨天在家里打麻将见过。”小翠上下打量她的衣着,发现了她的大衣看起来价格不菲,小翠直了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落了下风,“徐先生告诉你我叫小翠?”

田丹感觉到了小翠的眼神不太友善,点了点头。

“他还同你说我什么?”小翠倚在门上,来了兴致。田丹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你家开书铺的,胡师傅这里配钥匙……还说你人特别好,十几年隔壁邻居了。”

小翠笑出了声,“我介年轻,谁同我做十几年邻居,真是见鬼了,这间铺子楼上楼下盘过来也就两三年。”

“我想配锁。”

“配钥匙还是配锁?”

“我住的那间房门要装一把锁。”

“介么就是装锁了,铁锁头铜锁头司必灵价格不一样。”

“司必灵最好。”

“最好是里面好反锁起来那种。”

“要多少钱?”

“啥辰光装?”

田丹犹豫地问:“我现在去上班,等下班回来方不方便?”

“你去上班,我熟门熟路的,马上过去装,下班回来路过到这里拿钥匙就好了。”小翠故意让田丹知道她跟徐家很熟。田丹还是有些犹豫。

“放心,锁装好门锁好,一共两把钥匙崭崭新谁也拿不走,付了钞票交到你手上。”

“那好,谢谢你。”

小翠话里有话,“做你生意用不着客气。”

徐天吃了早饭推门进来环视,房间基本变了样,有了一个姑娘住的样子。徐妈妈在下面喊:“天儿,你上不上班了?”

“我拿些东西下来,下班以后不好拿了。”

“小翠,老胡来做啥?”

小翠跟老胡进屋,“装锁,你们家房客要装的。”

徐天赶紧抱了些书到怀里,他小心地抱着书下来,老胡拎着工具上楼。小翠看见徐天赶紧迎上去,“徐先生,要帮忙?”

徐天抱着书,躲闪道:“不用不用。”小翠强行把书接过来,“给我,要搬到哪里去?”

“我卧室。”

“楼上还有?你上班去,我天天搬书,书要怎么放我心里最有数了。”小翠笑眯眯地看着徐天。

徐天看着姆妈,“……那姆妈我走了。”徐妈妈白了他一眼,“你还想怎样?”

徐天出门,老胡开始干活,小翠楼上楼下忙起来,徐妈妈无奈地瞧着这乱劲儿。


教堂墓地里,新墓碑已经立起来。

田丹的身影在寒风里显得单薄而坚强,她低声说:“爸爸妈妈,我已经有住的地方了,等下到长青药店开始上班,刘唐我就当他已经没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自己,我们家的仇人叫长谷和木内影佐,有机会我要报仇的,如果看不到这两个人,也要杀几个日本人……”


门口医院的工作人员排了个队伍,先前跑掉的中年医生和秦大夫在其中,一个日本便衣在门边维持秩序。门里,长谷坐着,一个日本便衣在侧。一个大夫点头哈腰地说:“我姓马,手术室的。”

长谷抬眼看了看他,“医院出事那天你在哪里?”

“手术室。”

“谁和你在一起?”

“刘护士。”

长谷指着一张纸,“写下来。”

换了个女的,看样子是护士,“我在手术室和马大夫一起。”

紧接着换作秦大夫上前,“我姓秦,急诊大夫。”

“出事那天你在哪里?”

秦大夫很紧张,“候诊室,值班室,就在医院哪儿也没去。”

“谁和你在一起?”

秦大夫努力想。

“看见过谁?谁和你说过话?”

秦大夫放弃了努力,“……很多人。”

“写下来,下一个。”

中年医生进来,秦大夫和他擦身而过。

“叫什么?”

“王宝根,药剂室。”

“出事那天你在哪里?”

“药剂室。”

“一直都在?”

“后来回家了。”

“谁和你在一起?”

“老婆儿子……我是说回家以后……医院里和同事在一起。”

长谷问得很细致,“谁?”

“同事。”

“叫什么名字?”

“就是马大夫秦大夫他们。”他的脑门上已经冒了汗。

“还有呢?”

“……没有了。”

“再想想。”

“就我一个人上班,出事我就跑出去了。”

“写下来。”

中年医生写了几笔,出门,暗舒一口气。长谷拿起桌上的纸看了看,“……这个,姓秦的。”

便衣应道:“是!”长谷在翻看一堆笔录,便衣拉开车门,将秦大夫带过来,秦大夫忐忑地坐入车内,长谷将一张纸送到秦大夫面前,“你少写一个人。”

“谁?”

“别人都写到他了,你没有。”

“谁?”秦大夫很紧张。

“那天你还见过谁,和谁说过话?”

“……田大夫。”

长谷眯了眯眼,逼视着秦大夫,“田什么?”

“田丹,本来是我们医院的,已经辞职不做了。”

“住在哪里?”

秦大夫已经快哭了,“这个我真不晓得。”

“……下去。”

秦大夫抖抖索索地下车,便衣上车,车子发动开走,秦大夫腿一软,坐倒在路边。


铁林吃了早餐,穿上制服拿着警棍准备出门,老铁在身后嘱咐他,“记好了,晚上同我一道去仙乐斯。”

“我真不去。”提起这个事儿铁林就烦躁。

“都跟老料说好了。”

“先问问你的脚走不走得动。”

“老毛病快来了,给我带点药回来,总还能走的。”

“我的事你能不能少操点心。”

“等你当上麦兰房捕头我一句话也不说了,当上之前料总的关系不用白不用!”老铁恨铁不成钢。

铁林随口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关上门出来,看见等着的徐天。铁林见了徐天挺高兴,“天哥!等我?”

“来告诉你一声,田丹昨天租好我家的房子了。”徐天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铁林看起来比徐天还高兴,“真的,那你高兴了。”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金哥,好事变坏事,坏事又变好事。”

“金哥真的很仗义。”

俩人并肩往外走,徐天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你心里除了仗义和不仗义两种人,还有没有第三种人?”

“好人和坏人。”铁林一个磕巴都不打。

“这两种人你分不清。”

“我做巡捕就是要分清这两种人。”

徐天笑了笑,“不如说是犯法和没犯法两种人,这样你分起来还容易些。”

铁林侧过身子看着徐天,严肃认真地说:“天哥,你真的要教我破案。”

“我做不来。”徐天的头更低了些,摆手拒绝他。

“上回喝酒你明明答应过。”

徐天讶异地抬起头,“我答应过?”

铁林走在徐天前面,一边倒退着一边走路,看着徐天,“我对天发誓,这种事情我不会记错,有一次就够,一次。”徐天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答应,“……就一次,另外我来是要说,既然田丹已经住到同福里,你就不用去药店找她了。”

“还是要去的,刚刚说过要给我爸爸配药,以后药都从长青药店拿,也算照顾田丹生意。”

“何必绕那么远路,附近也有药店的,这样好了,我叫田丹定时把铁叔要用的药带回来,我再给你。”

铁林贼贼地笑了,“你为啥这么怕我和田丹说话。”

徐天看着他的表情,敛了睫毛,“……她不知道那天爸妈出事,我也在她家。”

铁林完全想不通其中关节,大剌剌的,“跟她说就好了。”

“要说的,我慢慢说。”

铁林笃定地说:“金哥说得对,你喜欢上她了。”

徐天的眼神坚定而温和,丝毫没有回避铁林的问题,“是。”


方嫂拿着喷壶出来,准备给那盆植物喷水。田丹来了,笑着跟方嫂打招呼,方嫂冲里面喊:“长青,田丹来了!”

“来了?”方长青从后库探出头来。

“长青哥。”田丹点了点头。方长青递给她一件白大褂,“这件褂子以后你穿,你嫂子有两件。药品价表在这里,一个月补一次货,其他你都熟悉的,前前后后还是帮忙整理分类过。”

“我会好好做的,长青哥。”

“我到后面去。”方长青来到后库,看见妻子面色凝重坐在那里,他小声地问,“怎么了?”

方嫂看了看前面,放下喷壶,摊开手掌,她掌中有个蜜蜡丸,方长青捏开,抽出一张纸条。方嫂忐忑地看着丈夫,“什么?”方长青递给妻子看,纸条上就两个字:留 待。

“叫我们留下来,等待命令。”

“上面到底是没把我们忘掉。”方嫂有些沮丧。

方长青跟妻子的情绪截然不同,他看起来非常激动,“太好了。”

“好……”方嫂还没说完话,田丹就从前柜探出半个身子,“长青哥,碘酒在哪里?”

“马上来。”说罢方长青起身朝前柜去,方嫂把那张小得不能再小的纸条,去扔到炉火里。

方嫂已经适应了这样平淡自然的生活,她发自内心地不愿意让两个人的安宁被打破。可是国难当头,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回不了头,如果有机会,方嫂只希望自己同方长青是一对普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