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麻杆吹着哨子过来,母亲抓住徐天的胳膊不放,“抓强盗!强盗在这里!”
大头看了徐天一眼,“是你啊!”
徐天极其无奈,虚弱又无力地辩解:“我像强盗?”
“包在你手上!”
徐天将包递还妇女,“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母亲把咸鱼放一边,也不管了,接过包打开倒出东西一样一样点。她一边翻检东西一边哭天抢地,“我好命苦哇,孤儿寡母的东西也要抢,没有天理了……”
大头抱着胳膊在一边说风凉话:“看不出来,挺斯文的也干这种事。”
徐天压着心里的不耐烦,“巡官大哥,我这几天心情不好……”
“照你这么说心情不好大家都出来做强盗?走走去巡捕房。”
徐天不愿理大头,好脾气地问:“大婶有没有少东西?”
母亲手里拈着一把钥匙还在左翻右翻,抬起头来恨恨地看着徐天,“现在倒是没少,没追到你就要全部不见了。”
大头紧了紧腰带,派头十足,“不用说了,走吧!”
徐天似乎发现了一些迹象,拈起一把钥匙,“大婶这把是家里司必灵锁的钥匙?”
“是……”
徐天全都明白了,笃定了些,“你刚找到房子搬好家。”
“……是。”
“余庆里97号。”
“你怎么知道!”母亲吓了一跳。
“巡官大哥,打个电话回巡捕房,要不然来不及了。”
“啥事体来不及?”
“有人现在给这位大婶在余庆里搬家。”徐天急急道。
“搬到哪里去?”母亲不太相信他的话。
“往外搬,等你回去家里就空了。”
母亲一拍大腿,“哎呀!”
大头将信将疑,“少耍花样,回捕房再说。”
“那边有电话亭,要不然晚了赖在我身上说不清楚。”徐天也有点着急了,“打给铁林铁巡捕,我报案,抓闯空门的。”
母亲又扯住大头的袖子,“……打,打打电话!”
“打完电话,你们可以一个人领大婶到余庆里认贼,我跟你回捕房。”大头还是不太相信徐天,徐天弯腰捡起那张包咸鱼的报纸。
铁林接到电话恍了片刻,抓起警棍招呼同伴就往余庆里出发。金刚正大包小包地从一间门里往外搬。
金爷靠在一辆三轮车边跟车夫砍价,伸出手指头比画,“最多六个洋钿。”
“大哥这么多东西,你们要搬到哪里去,路远不远?”
金爷不讲理的劲儿又上来了,“远近都是六个洋钿。”金刚一手水壶,一手煤球炉子提出来,煤球炉燃着火,壶里水还是热的。
“这也拿出来?”
“炉子水壶也卖好几块。”
“里面还有没有?”
“差不多搬空了。”金刚手里怀里都是东西。
金爷抬头看见铁林和一个巡捕往弄里来,“……完了。”金爷一边说话一边往胡同里跑,还拉上了车夫,“金刚你要吃亏一点,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事才好保你出来。”
金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原地很茫然,“啥?”金刚看着金爷消失,嘴里嘟囔,“啥名堂,一人做事一人当……”
金刚扭过头看见铁林塔似的立在面前,下意识也挺直粗壮的身板。
“闯空门搬家?”铁林逼视着金刚。金刚愣了一会儿,拨开铁林便往弄堂外面跑,铁林拔腿追上去。
金爷看看外头,缩回身子对车夫,“明天自己到巡捕房领车。”车夫这才明白过来,“你不是搬家,是闯空门偷人家东西啊!”
金爷警告车夫,“你没见过我,我也不认识你,多说一句,你就跟搬东西那个一伙儿的,说也说不清。”
“做人总有道理讲,钱也不给……”
金爷脖子一梗,“你看我是讲道理的人吗?”
“那你是啥人?”
金爷想了想,开始耍横,“七哥听说过?我是七哥的人。”车夫立即就老实了。
铁林和同伴将金刚堵住了,金刚力大无穷地将那名巡警挥开,冲到铁林跟前准备如法炮制,却被铁林化解,弹出去。
铁林叉着腰站着,冷哼一声,“力气大是吧?”
金刚趴在地上,很狼狈,“他们都叫我金刚。”
“我看你脑袋有点不灵清。”
金刚不乐意了,“说我笨?”
铁林摇了摇头,“你不是笨,你是傻,你在拒捕知道吗?”
“巡捕来总要逃的,从来都是这个样子。”金刚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冲,被铁林三下五除二擒扭住。金爷慌张地跑过来,一副错愕的表情慢慢地走近。
“又什么事?又做什么事情?你让我说什么好,从早上找到现在……”金爷背对着铁林数落金刚,一边还给金刚使眼色。金刚哪里看得懂金爷的眼神,更错愕地看着金爷,“金哥,我是金刚啊!”
金爷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说:“干脆回盐城老家好了!一眼看不见就干没良心的事,是做坏事了吧?心都要操碎了,交给姑姑管不了。”
金刚算弄明白,闭上嘴不吭声了。铁林走过来,拍拍金爷,“这就是你兄弟?”
金爷回过身,变了副神色,哀求道:“铁公子,能不能我替他,我去巡捕房。”
“知道他干什么?”
金爷回过头怒斥道:“你干什么了!”
金刚很茫然,“啥也没干啊?”
“少啰唆!金哥,你兄弟去捕房,不送一路啊?”
金爷搡了一把金刚,“这有啥好送的,真是气死我了,你活该你!”
麻杆从两条街外赶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讶异道:“真抓住了!”
母亲也跑得气喘,“天啦,一伙的……”
“去点点东西少没少,报案的在捕房,苦主的包在他身上拦下来的,说不定是一伙。”
铁林回头招呼金爷,“金哥走啊,认认报案的,说不定跟你兄弟是一伙。”金爷心里想了无数个逃跑的办法,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
一行人到了捕房以后,徐天已经在问讯间坐着了,他看见外头铁林铐着金刚进来,后面跟着金爷。
金爷一眼见到徐天,双腿就灌铅了。铁林很客气,“徐先生!”
徐天无奈地说:“是我报的案,一年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来捕房次数多。”
铁林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苦主的包在你身上拦下来的?”
“是。”
铁林突然喝道:“坐着,谁都不许动!”
金爷吓了一跳,“哎,关我什么事……”
铁林从问讯间出来到了外间,“怎么回事?”
“铁公子出马神威大振手到擒来。”
“知道我心情不好,少来这套。”
“哎呀,跟里面那个抢包的徐先生一个腔调。”大头油嘴滑舌的。
“腔调?”
大头解释给铁林听,“他也心情不好,上街抢抢包。”
铁林不爱搭茬,“说情况,我要进去问话。”
“小盗小抢小案子铁公子也这么上心,杀人放火大案子……”大头一时间止不住话头。
铁林瞪圆眼睛,“说不说!”
大头缩了缩脖子,不满地小声嘟囔:“……当我是贼啊?”
屋子里,金爷把椅子挪到徐天旁边,跟他套近乎,“徐先生在哪里高就?”
徐天的态度礼貌而疏离,“三角地菜场,住同福里,都告诉你了,放心。”
金爷假装不懂,“我放什么心?”
“街面有街面的规矩,包正好塞我怀里,我把自己说清楚就好了。”
“你说得清楚?”
徐天自然有十足把握,“我说不清楚,怎么清楚你兄弟在余庆里?”
“……我也不知道我兄弟在余庆里。”
徐天点了点头,“就是个意思。”
“徐先生是明白人。”
“我不想惹麻烦,大家都不愿意。”
铁林开门进来,金爷一颗心放下,在椅子里放松多了。
“……徐先生你不像是合伙闯空门的人啊?”铁林坐在徐天对面。
“真的不是。”徐天好脾气地再次解释。
“包怎么在你身上?”
“你抓的那个人塞给我的。”
铁林点点头,“说得通。”
徐天站起身,“那,那我就回去了。”
铁林伸手示意他坐下,“后面的事就说不通了,不是同伙怎么知道有人在余庆里闯空门?”
徐天不吱声。金爷在一边小声帮腔,“……可能是碰巧了。”
“出鬼了!要不要听我的想法?你当场被抓住,没办法了丢卒保车,把同伙供出来,自己好撇干净。”铁林信心满满地推断。
“原来我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徐天听到他的推理,哭笑不得。
“我跟你不熟悉。”
“前几天在麦琪路……”
“不要提那件事,心里火大。”
“什么事?铁公子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方便再看一眼我兄弟吗?”金爷突然插了一嘴。
“真当跟你们说闲话,问案!问清楚前你也有嫌疑。”铁林喝道。
金爷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下去,讪讪的,“……这么当真。”
“我就是当真的脾气,捕房是当真的地方。”
“当真好,这样大家住老北门才不担心。”徐天这会儿说起话来还是慢吞吞的。
“说你自己。”
“你要问的重点是我怎么知道余庆里闯空门,我要说的重点是我跟闯空门没关系。”
铁林咂了下嘴,“脑子清爽!”
徐天将那张脏报纸推过去,“幸亏把报纸捡回来,闻闻,被抢包的那个大婶刚刚包过咸鱼,你再到关起来那个兄弟身上搜搜,有没有一把新钥匙,没有说不定在余庆里97号司必灵锁上插着。”金爷又开始紧张,铁林还是不明白。
“说清楚了,我能走了?”
铁林很不高兴,“徐先生,你把我当傻瓜。”
“一点也没这个意思……你是捕头,报纸在这里总看得明白。”
铁林又认真地看了看。徐天问:“明白了?”
铁林有些虚,“……你说。”
“也难怪,刚才抓我的时候你不在,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铁林就差拍桌子了,“哎呀你快说!”
“那个大婶的打扮读过书,口音是外地来的,查有没有少东西的时候,包里面有一支自来水笔。”徐天面对困惑的铁林只能从头说起。
“和笔什么关系?”
徐天指了指报纸上的租房广告,“几个广告用水笔圈起来又都画了叉,只有一个圈起来没画叉,这是最后选定的,余庆里97号。找房的报纸现在拿来包咸鱼,说明已经租到了,报纸日期是前天,刚刚租到。以前租界弄堂里大家都熟,白天没机会偷拿东西,最近外头乱,来租房的人多,所以邻居看到生人搬进搬出也不会起疑。”
铁林轰一声站起来到门口,“大头,搜那个闯空门的,看身上有没有把钥匙。”铁林走回来,这回端端正正在徐天面前坐好,“钥匙,怎么回事?”
“把包塞给我的人,之前一只手在包里面。后来大婶查包,我看到钥匙上面有灰胶泥。”
这回该金爷听不懂了,“灰的?”
“你不要打岔。”铁林眼神炯炯盯着徐天,话却是对金爷说的。
“……闯空门的人第一要钥匙,第二要时间。抢到包跑的时候用胶泥印下钥匙模子,找地方配一把新的去办事。包塞我身上,大婶查钱和钥匙没有少,不会想到回家,跟巡捕说来由,回捕房录口供一大堆事情,等回去家里已经搬空了。那个大婶自己要配钥匙,有现成的不用按胶泥模子……我要是不报警,包在我身上真的怕说不清。”
大头推门进来,“铁公子,钥匙有一把。”
铁林接过钥匙,摸着齿尖的毛刺,“……徐先生,刚才你把我当成一个傻瓜是对的。”
徐天赶紧摆手解释,“没有没有真没有这个意思。”
铁林转身对金爷,“服不服?”
金爷张嘴结舌,“服的……”
铁林非常懊恼,摸了摸剃成青茬的鬓角,“摆在我面前都看不出名堂,我想求你一件事。”
“叫我徐天就好,你说什么事。”
铁林特别诚恳,“一定要答应。”
“只要不出格,力所能及。”
“现在一起去喝酒,要不然我心里头……你晓得不?”
徐天十分为难,“我不会喝酒。”
“金哥也去,不要挂心,兄弟犯事心里难过更要喝几杯酒。”
金爷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直咧嘴笑,连忙点头,“铁公子看得起!”
田丹拎着一堆东西,站在那株植物边,她深吸了一口气,换上笑颜推门进去。
方嫂从楼上下来,“回来了,哎哟这么多东西。”
田丹从网兜里往外拿东西,“这是水果、牛肉的还有豆子罐头,我不会做菜,晚上打开来吃,还买了一听香烟给方哥。”
方长青从前面过来,“买东西干什么!很贵的,冤枉花这个钞票。”
田丹笑得很不好意思,“方哥和嫂子带我回来住,心里过意不去。”
方长青说:“不是给房租钱了吗?”
方嫂瞪了他一眼,“瞎讲,钱能要的?早晚要还回丹丹。”
田丹低头笑了,“方哥,早上说的事你们商量过没有,我想在药店做事,我会好好做的,不住店里,刚才已经找好地方了。”
方长青看了一眼妻子,方嫂想了想,说:“丹丹,天晓得这种时候你还想得到这些礼数,就在这里上班了,把药店当家一样,以后方哥方嫂就是你家里人。”
田丹眼圈瞬间红了,赶紧掩饰过去,“那我开罐头。”
“算了算了,晚上包饺子,高级货留起来以后慢慢吃。”方嫂笑着收拾了东西转进后堂准备包饺子。
堂屋里,方嫂利索地包饺子,田丹在一边笨手笨脚地学。
“都包好差不多药店打烊,下锅就好吃。”
田丹正在跟饺子皮较劲,“上海人很少会包饺子的。”
方嫂动作熟稔,“我和长青是北方人,刘唐没和你说?”
田丹听到刘唐的名字,没说话。方嫂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不提刘唐那个倒霉鬼,他真把你扔下自己走?你就当他死了。对了,你家好像也是做药品生意对不对?”田丹点了点头。
“难怪做了药剂师,家境不错的小姐很少出去上班的,足见你懂事会料理自己。”方嫂伸头看了看田丹手里的饺子,“算了算了,你不要包,到锅里都破掉。”
田丹脸上一红,站起来,“那我去开一听罐头。”
“丹丹,上海你没其他熟人了?”方嫂似是无意地问道。
“就是原来医院的同事,还有刘唐的那些朋友。”
“自己没有个熟络的?”
田丹想了想,摇头,“平时上班回家,要么就陪刘唐去舞厅看看电影。”
方嫂有点感慨,“日本人要不来,你和他说不定就一辈子了。”
田丹又低下头,“……本来定好过春节就结婚。”
方嫂快言快语的,“他把你当老婆就不会顾自己,你信我,刘唐我见过几回,他走掉是好事情。”
“方嫂,我们好不好不说他了。”
“我给你拿罐头起子,你这样看来看去能把它看开?”方嫂放下饺子。
田丹笑笑,想了想,说:“今天在红宝石倒是认识了一个熟人。”
“这话说的,熟人就是熟人,怎么又认识。”
田丹嘴角无意地漾着笑,“我走那天在马路上碰到的,说了几句话,今天碰巧又在红宝石,他陪我一起去租的房子。”
方嫂“呀”了一声,“刚认识!一共见两次让他陪你租房,也算熟人?你就不怕碰到坏人。”
田丹摇头,“他不像坏人。”
“‘坏人’两个字谁也不会写在脑门上。”
田丹很笃定,一边研究罐头起子一边说:“我觉得他很好。”
方嫂瞟了眼田丹,“也不知道你是什么脾性的人,有时候感觉老到得很,有时候又单纯得要命。”
田丹放弃了开罐头,泄了劲儿,“我打不开。”
方嫂看着她的样子又笑了,“放在那里等会叫长青开。”
在铁林的一再坚持下,徐天勉为其难地跟着铁林、金爷到街边的露天小酒馆。不多时候,铁林和金爷已微醉。铁林舌头都有点大了,“按说这顿酒要在大三元吃。”
“下回我请客到仙乐斯。”金爷开始豪言壮语。
“天哥,你真在三角地做会计?”
“是。”徐天向来滴酒不沾,三人之中只有他还清醒着。
铁林的头不住地点着,“菜场里做会计哪里会这样厉害,我不信。”
“真是在三角地。”
金爷也说:“我不相信。”
“我也不信,说实话,要不然就是看不起我!”铁林拍着桌子嚷嚷。
徐天还是细声细语地说话:“怎么会看不起你……跟你说了,我在日本留过学。”
铁林嘴一撇,“日本有什么好学的。”
“也没学啥,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影佐,后来改行了,十多年前的事情,我自己都不想。”徐天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
金爷在一边赞叹:“天哥,你高人不露相。”
徐天说得非常认真,“千万不要这样说,高人出头挨刀子,相貌平平常常好过日子。再说金哥年纪一定比我大,以后喊名字就好。”
“天哥,长到这么大我没有服过别人,以后有什么事到麦兰捕房找我。”铁林拍完桌子拍胸脯。
金爷又赞叹:“铁公子最仗义了。”
铁林把杯子举到徐天面前,“喝酒!”徐天一再推辞,“真的不会。”
铁林扔下杯子,同徐天推心置腹,“你有心事。”
“……大家都有心事。”
铁林转向金爷,“你也有心思?”
“有。”
“天哥你看得出来他什么心思?”
徐天看了金爷一眼,“兄弟犯事刚刚叫你关起来,想想怎么保出来明摆的心思。”
金爷被他这么一看,感觉一凛,低下头,“对对对。”
“那我呢?”铁林转头盯着徐天。
“还是不要说了,你的心思越说越乱。”
“是乱,乱得一塌糊涂。”铁林又拍拍胸脯,“你不说,我再喝三杯。”
“哪有自己喝的,都是要人家喝三杯。”金爷在一边开劝。
“我服天哥,不能灌他酒,他不肯说我的心思,我灌自己!”
徐天从来不喝酒,“我闻都闻醉了。”铁林作势要喝,“那我就三杯了!”
“哎哎哎,你的心思说出来也解不开。十年前我跟你一样,认死理儿。”
“天哥说你认死理。”
铁林趴在桌子上,嘟囔:“认死理有什么不好。”
“现在这个世界道理乱,各国有各国的理,各族有各族的理。就说上海,有党国有中共有日军有绥靖有英国人俄国人美国人法国人,一人说一人的理,黑的白的混在一起道理还变来变去,单认一个理到底……会吃亏。”
“你说十年前和我一样。”铁林支起脑袋,突然问。
“现在我是小市民。”
“我是巡捕,我认维护治安惩办罪恶,这个理不认做人还有什么意思?”铁林梗着脖子瞪着眼。
金爷伸出大拇指,“铁公子是仗义人!”
看着铁林直来直去的样子,徐天突然有点羡慕,他举起面前的茶杯,说:“……算我刚才的都没有说,我服你,铁公子。”
“我服你!”铁林直着嗓门嚷嚷。
“我是说,我佩服你!”
铁林把下巴托在手上,胳膊肘支在桌上,眼神迷蒙,“以后教我断案。”
徐天没想到他还没有忘记这事儿,赶紧推辞,“万万不能,我安安分分过日子就好。”
“要找时候认识认识嫂子!”
“我没结婚。”
“没嫂子?”
“没有。”
“那,那天你到捕房来问的那个田丹,去长青药店找过她了?”
“去过了。”
“我看她做嫂子就好。”铁林嘿嘿笑了。
徐天也笑了,“她就是我这几天的心思……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我也要回家。”
“说好了,以后要教我断案。”铁林还在坚持着。
“好好好。”
铁林一站就东倒西歪,身体直往下滑,“你答应了。”金爷和徐天一人一边架住,歪歪斜斜地离开酒馆。喝醉的人特别沉,徐天和金爷好不容易把铁林送到家门口,俩人架着歪歪斜斜的铁林往门里送,老铁在门里迎着。
“我自己走,老铁脚不方便,不要踩到他。”铁林想要挣开两个人。老铁拄着拐杖看着铁林,“真不错,喝成这样还记得我脚有毛病。”
铁林打了个酒嗝,“你是我爸爸。”
“这个也没忘。”
“他姓金,兄弟,他叫徐天,徐先生是神人。”铁林扶着墙向父亲介绍二人。
“这都是酒后的话,伯父我们走了。”徐天一路扶着铁林,这会儿显得有些狼狈。
“神人?谢谢你们俩,把铁林送回来。”
徐天笑了笑,扯了扯金爷的袖子,“走了走了。”金爷被徐天拉走,冲着关上的门喊:“铁公子下回我请客啊!”
走出弄堂,到了街上,金爷抢几步追上徐天,“徐先生。”徐天站住,回头看着他。
“我是明白人,知恩图报。”
“大家都不容易……但说句不该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徐天态度很温和。
“你说。”
“如果可能,以后最好不要做那些事情。”
金爷坚决地表态,“不做了,说不做就不做,你不相信吧?你是一眼看透的人,我跟你面前说做不到的事没意思。”徐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往前走着。
“明人不讲暗话,之前我也是不得已,但今天起要好好想想,日子不能再这样混,交上你和铁公子这样的朋友,再混街面等于给你们丢脸了。”金爷开始掏心窝子,心里的想法开始活络。
“也不能这样说。”
“徐先生冒昧问一句,长青药店是不是维尔蒙路上那一家?”
“是,问这个做啥?”
“我高攀把你当朋友,铁公子喝多了,你有心思看得起也好跟我说说。”
“就是……我想让她租我家同福里的房,但是她租别的地方了。”
“已经租到了?”
“明天就搬去住。”
“徐先生肯定很喜欢田丹小姐。”
徐天被人说中了心事,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药店、田丹你倒是句句都听到心里去了。”
“我是有心人讲义气,我肯定会出息的,以后你不要不认我这个兄弟。”
徐天侧着头看他,“你出息,反而我不要不认你?”
“是这个意思。”金爷观察着徐天。
徐天低头一笑,看着脚下的青石路面,“我就是个过小日子的小市民。”
金爷笃定地说:“你是一条龙,我不会看错,起码在我心里就是一条龙,你过小日子在菜场卖菜也是一条龙。”
徐天停下脚步,看着金爷,“金哥你喝多了。还有,我在菜场做事体但不卖菜。”金爷目送徐天离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突然徐天又站住,“我看见那把钥匙上的胶泥,是灰色的吗?”
金爷下意识地回答:“红色。”
徐天点了点头,“噢,这就对了,灰胶泥不太容易找。”说罢转身离开,独留下金爷一个人在寒风里摸不着头脑。
影佐被搀扶着来到库房,看着库房台子上放着烧黑的煤油灯和炸变形的消毒锅,又看了看煤油灯的手提栓,问跟在身后的军官,“……油灯怎么会碰到酒精?”
“走廊上的酒精箱子倒了,油灯正好掉在酒精上。”
影佐拈起螺丝栓,仔细看着,“正好?”
军官靴跟一并,低头回答:“是的!”
“这个油灯原来在什么地方?”
“配电房,停电的时候医院护工拎出来的。”
影佐一行人又到了配电房,有一盏新的油灯挂在配电箱旁边。影佐打开配电箱,里面有三个保险盒。影佐将三个保险盒一一拔下来,四周暗下来,长谷打着火机,将那个油灯点燃。影佐逐一观察,“这是新换的……插上吧!”长谷将三个保险盒插上,四周恢复明亮。有护工从外面跑进来,看见一屋日本人又低头退出去。
影佐手里拧着那盏油灯的螺丝已经有了结论,“小川少佐,昨天的事是人为制造的,不是意外。”
“……真的?”
影佐将燃着的油灯交到军官手里,往外走,军官提着灯犹豫了一会儿,欲跟着往外,刚走了几步,油灯松脱砸在地上,燃起一片小火。军官吓了一跳,手里只剩了个灯把儿,怔怔愣着。
影佐被扶着进入小汽车,长谷坐在副驾驶,回过头来问:“会不会就是徐天先生干的,医院出事的时候他正好在。”
“是事情发生之后,他还在。”
“……是。”
“这是事先安排,延时发生的意外,当事人没有必要再回现场。”
“是……”
“徐天不屑于做这种小事,而且知道我本来就怀疑他,来找我,顺手又给自己制造麻烦?”
“也可能他根本不知道先生在这里,做了那些事,正好碰到我。”
“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更大的事,何必挑一个医院,这个医院有什么特殊之处?”
“先生在这里,也许是要刺杀你。”
影佐笑起来,“徐天刺杀一个人,有比这高明一百倍的办法,我了解他。一方面他很强,另一面他比普通人还弱,别说杀人他连鱼都不敢杀,见到血他自己会软得像摊泥一样。”
“先生到底把徐天当朋友还是敌人?”
“找到在医院制造意外的这个人,这个人一定和我们要找的人有关系。”
“先生是说和运走那两船药的人有关系?”
“上海有这种能力的人应该不会太多,从广慈医院内部的人开始查。”
“是。”
长青药店里的人正在打算吃晚饭,饺子已经端上了桌,还有几碟小菜。方长青在开罐头,方嫂在往外端着饺子,气氛其乐融融,田丹一时间有点恍惚。
“方哥等等!”
方长青抬头看她,“什么?”田丹过去,将长青打开翘起的罐头铁皮往外翻卷。田丹递回过去,笑了笑,“你再开。”
方长青开一点,田丹翻一点,直到把罐头全部打开。
方长青笑了,“用得了这么麻烦。”
“一不小心后面起开的利口会把手划破。”
方长青叹了一句,“想得真细。”
方嫂召唤俩人,“快来吃饭了。”
三人上桌,方嫂热情地说:“丹丹先尝,小心烫。”
田丹吃着饺子,心里头很感动,“……谢谢方哥方嫂。”
“你嫂子刚才跟我说,租到房子了?”
“嗯,明天就可以住。”
方长青松了口气,“那就好,住楼梯间不是长久之计,这里哪能住人。”
田丹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方嫂在一边插嘴,示意方长青不要再多话,“人家租到房子了!”
“明天搬过去,后天来上班。”
田丹抿嘴笑了,“谢谢方哥。”
“还有,有两个人到药店找过你。”
“谁?”
方长青观察着田丹的神情,“一个是捕房的铁林。”
“噢……还有谁?”田丹神色如常。
“没说叫什么,今天早上来配药。”
田丹愣了愣,“早上什么时候?”
“你刚出去找房子,一前一后。”
“……没有别的人知道我在药店。”
方嫂看着田丹,想起来田丹刚才说起的那个人,“在红宝石碰到的那个熟人呢?”
“早上出门以后才碰到,他之前怎么会来。”
“你跟他说住在我们药店了?”
田丹看着二人神色愈发严肃,不知道是说了哪句不该说的话,声音越来越低,“……说了。”
方长青不悦地说:“以后不要乱说。”田丹不知道怎么方长青突然变了态度,忐忑地说:“对不起……明天就搬了,以后我不说。”
铁林一整晚都没有做梦,已经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他还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老铁穿着正式地拍儿子,“起来了,儿子。”
老铁回身去找来警哨,吹响,铁林弹簧一样蹦起来。
“今天不当值,叫你起来跟我一道去总捕房。”
铁林又躺回床上,抱着头哼哼,“头疼要裂开来了。”
“昨天晚上那两个是啥人,三教九流一起就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哪个三教九流?”
“那个大一些的是走黑路混码头的,另外一个你说是神人,算命看相批八字的?”
铁林躺在床上来回翻着,“嘿嘿,老铁,什么也瞒不过你眼睛。”
老铁骄傲地挺了挺胸脯说:“我做什么的?我做了三十四年捕快。”
“徐先生本事大得很……不跟你说,我再睡一会儿。”铁林翻了个身又要睡去。
老铁拍了拍他,“起来跟我去找料总。”
铁林不理他,“找他做啥,老乌龟一只。”老铁“啪”地一记拍到铁林头上。
铁林腾地坐起来,“打我做啥?”老铁又狠狠一记拍过去。
“哎哟!”铁林在床上躲闪着。
“不打你连爸爸都不认了。老乌龟也是你叫的,我和料总是把兄弟,你该叫他大伯伯。”
“……你认把兄弟,人家不认是我大伯伯。”
“少废话,前几天因为日本人你得罪料总了知道不?去套套近乎,这个面子一定要给老料的。”
铁林坐在床上,觉得很无趣,“我不去。”
老铁盯着儿子不说话。铁林被看得有点发毛,“爸,你又这样。”
“麦兰捕房到现在也没有派捕头,知道为啥?说不定料总是给你留的,不管怎么说,把兄弟总还是有交情。”
“任命捕头,也不是总华捕能说了算的。”
“我们铁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
“……到总捕房去求他,还不如要我死掉好。”铁林很坚持。
“就一回,等做了捕头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管。”
铁林很泄气,躺回床上,过了一会儿又很不情愿地起了身。
徐妈妈从弄堂口买了早点,筷子夹着油条,手里提着豆浆,路过裁缝铺的时候喊:“宝荣。”
陆宝荣探出头来,“做啥?”
“我家徐天那两件衣服烫好没有。”
陆宝荣的神色很疲倦,看起来没有休息好,“好是好了。”
“啥叫好是好了。”
“叫他自己来拿。”
徐妈妈嘟囔道:“神气。”
“我有两句话要跟他说说。”
徐妈妈进了堂屋,打开早点,招呼徐天,“快吃了,陆宝荣叫你过去拿衣服。”徐天一声不吭坐下吃,也是一副倦懒神色。
“这几天老是晚回家,到底有其他事情还是交女朋友了?”
徐天吃着东西摇摇头,“没有。”
“没有哪个?告诉你交女朋友要带回来叫我看一看的。”徐妈妈对这件事情颇有担忧。
徐天咽下嘴里的东西,正色道:“没有女朋友。”
“那个田丹呢?你自己说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名字。”
“姆妈你不要问了。”徐天想起这事情,心里袭来一阵遗憾,也许早一步遇见田丹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是世间的事情哪里有如果呢。
“不要急慢慢来,年轻人谈恋爱要紧的,关键弄清楚女方家里做什么,小家小户人品好就好,大户人家脾气要好。”徐妈妈看着徐天的反应,以为他受了挫,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安慰道。
徐天打断姆妈,“昨天菜场有鱼,我和同事分一只,鱼头给他们,晚上切一块回来,剩下冻在冰库里慢慢吃。”
“多大的鱼?”
徐天想了想,用手比画了比画。
“新鲜的吧?多少钱一斤?”
“嗯……”
徐妈妈轻而易举地识破了他,“你不要打岔子,跟你说女朋友的事体。”
徐天无奈地低头喝豆浆,“晓得了姆妈。”
“还有啊,租房报纸看到了?昨天就有三拨人来问价钱,租给陆宝荣老马他们价格吃亏了。”
“姆妈,我上班去了。”徐天没什么胃口,搁下碗筷起身。
徐妈妈跟在他身后喊:“晚上回不回来吃!”
“鱼肉要带回来的,你买点酱油红烧。”徐天已经拉开门走出去。
“到对面铺子里拿衣服啊!”徐妈妈紧跟着又补了一句。
徐天到裁缝铺跟前,叩了叩门,“宝荣叔。”陆宝荣从屋里面出来,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叫我叔,你年纪也不小了。”
徐天接过熨好的衣服,“谢谢啊!”
“一年到头费多少熨斗炭。”
徐天就在里弄中间穿上外衣,“不好意思哦。”
陆宝荣忍了又忍,想了又想,终于开口:“你跟小翠不好意思去说一声。”
徐天很茫然,“啊?”
“装忘记?就从你们听评弹回来,小翠好像小油菜被抽干了水,头都抬不起。”
“噢……”徐天的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个事。
陆宝荣诡异地看着徐天走出去,看他停在小翠门前,喊:“小翠。”老胡比画着,那意思是在里面。
徐天又往里走,“……小翠!”
老胡无奈的样子,屋里面没有声音,徐天只好离开。徐天一走,小翠就从里面出来了,不理会老胡向她比画的手势。小翠出门,往弄堂里面走。陆宝荣拦住她,“小翠,徐先生说啥了?我叫他去找你的。”
“当心聪明倒被聪明误。”老马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我比你聪明一百倍。”
“介么就多吃一百倍苦头。”
“他俩傻瓜看看也不是一对,火头架大一点让小翠死了那条心。”
“那小翠跟你就是一对了?”
陆宝荣从眼镜上方斜着眼睛看老马,“你说呢!”
老马看了看陆宝荣,“说不定还是先跟我呢!”
陆宝荣的神情里充满不屑,拧身进了铺子。
小翠进了徐家,跟徐妈妈坐在堂屋里,开门见山地表达来意,“我想租你家楼上的亭子间。”
“你租来干什么?”
小翠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笑得越发甜美,“我想把我里头那间屋子也改成书铺,这样我就没有地方住了,我住这上头来。”
“上头是我儿子书房。”
“报纸都看到了,租别人还不如租给一个弄堂里的。”小翠想得很周到。
“……小翠,你出多少钱?”
“一月十块。”
“你有那么多钱!”徐妈妈吓了一跳。
“有的。”
徐妈妈想了想,“算了算了,徐天说租给谁要他同意,我也是登登报纸好晓得眼下房子租金什么价钱……现在晓得了。”
“租不租?”
“不要赌气了,隔壁邻居住楼上来,以后闲话要乱传的。”
“为啥?”
“这样好不好,徐天下班回家我同他商量商量,他同意我一百分同意。”
“那就这样说定了哦。”小翠拧身出去。
陆宝荣在徐家门口徘徊,看到小翠出来赶紧迎上去,“小翠啊,到铺子里来坐坐。”
“老玻璃要听听你跟徐姆妈讲什么话。”老马跟在小翠后面说。
小翠往外走,顾盼神飞,“同你们没关系。”
徐妈妈紧跟着出来,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有关系,你们俩房租好几年没有涨,要重新商量商量。”
“啥?租的时候不是都签好价钱了。”老马一直在他的铺子里留意陆宝荣的动静,听了徐妈妈的话,忍不住跳出来。
“小翠租我上头亭子间十块,这还是邻居价格,你们知道外头人来租什么价格?下个月多少要涨一点的,不要叫我太吃亏。”徐妈妈说完了回身进屋,留下老马和陆宝荣面面相觑。
“……老玻璃,你要架火头帮帮忙不要烧到自家屁股上好!”
“晚上关掉铺子陪徐姆妈打麻将好了啦。”
田丹正准备搬到租的房子里去,将楼梯间里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一大一小两个包里。那本红册子和钱包,她放入了手提包,大包里都是女孩子的日用品和衣服。最后她拿上那张与父母的相片,从楼梯间退出来。方长青拿着一副相框,“这个给你,就算搬新家的心意,我和你嫂子结婚照片的框框,正好摆你和爸爸妈妈这张。”
方嫂嘱咐她:“搬过去自己小心,明天过来上班。”
田丹点点头,说:“噢。”
方嫂说着客套话:“按说住店里也不是不可以……”
田丹心里很明白,笑了笑,“方嫂我知道住这里你们不方便的,我心里已经很感激了。”
方长青帮着方嫂解释,“主要是你一个姑娘不方便。”
方长青夫妇把田丹送出去,看着田丹离开。方长青回身拿起喷壶给那盆植物喷水,查看着,方嫂看着巷子的动静,金爷背身在巷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田丹吃力地提着大包,走出巷子,金爷在后面跟上去。
一会儿,方长青直起身子,“进去吧。”
“没有?”
方长青摇摇头,方嫂明显松了一口气。
“总有一天要来的。”方长青说。
铁林和老铁到了总捕房,俩人站在外面等着料总,铁林极不自在。铁林想了想,跟老铁说:“走吧。”
“都说过了人在里面,等下料总出来我们不在,多不好?”
“他怎么不想想,让我们在外头等多不好?你腿不好,还站着等。”
老铁拄着拐杖勉力支撑,“他是总华捕,你是小巡官。”
铁林很不满,“他还是你把兄弟呢!”
“不跟你斗嘴。”
铁林垂着头站在走廊里,他的心很乱,乱得像这个世界。他坚定,也疑惑着。从小听到的惩恶扬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成了一句空话,他的坚持变得越来越可笑。他也曾动摇过,也尝试妥协,但是这都令他心里不舒服,他突然明白坚持自己的坚持,才能让他觉得日子过得心里痛快。
徐天到了办公室,熟练地算账登记。冯会计进了屋,“喏,昨天那只鱼的钱,一共七斤四两重,鱼头斩下来称过了,一斤六两。”
“胖头鱼头这么轻?”
冯会计推了推眼镜,“哎哟,还怀疑大姐姐占你小便宜啊!”
“不是这个意思。”
“大姐姐要占也不会占这种便宜,你说是不是?”
徐天躲开冯会计的眼睛,“一斤六两是不是,我算算。”徐天噼里啪啦拨了一阵算盘,又数了数钱,“多了两角,拿回去。”
冯会计兴味索然地坐在他对面,“算这么清,说过不会占你便宜,要占也是你来占我的。”
徐天低下头假装干活。
田丹找到头天租房的地址,问了一个邻居,提包上去。
金爷过来,截住那个邻居,“刚刚那个人是租房子的?”邻居打量了一下金爷的样子,想要躲开。
“头寸不灵是?问你话听不到!”金爷又露出了混混的神色。
邻居被吓到了,点头称是。
“哪间?”
“楼上第二间,门口有……”金爷不等那人说完,就撇开那人,走进屋去。
田丹看着一间小而整洁的房子,特别欣慰,多日来沉重的心情总算稍稍放松了些。房东推门进来,“用水在楼下走道里,床上的东西不喜欢你自己换,衣柜旧是旧一点,挂挂衣服足够了,小姑娘衣服多不多?”
田丹示意了脚边的大包,又从包里掏出钞票,“衣服不多,给您钱。”
房东接过钱,“这么爽快,以后每个月都要提前交啊!”
“您放心好了。”
房东数着钱走出来,迎头碰到金爷。金爷一把揪着房东的衣服,“不要出声音,喊一声就弄死你。”房东捂住自己的嘴,金爷将他往楼梯下面拖,把他一顿暴揍。
田丹已把大包内的衣服、日用品都拿出来,一会儿,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头发蓬乱的房东出现在门口,一脸惊恐。
房东将租金递过来,“你点点,一分不少,房子不租给你了。”
田丹特别惊诧,“为什么?”
“反正是不租给你了,赶快走,快点走!”房东看着田丹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大麻烦。
“叔叔……”田丹开始无措。
“叫叔叔伯伯都没用,天晓得租给啥人不好,偏偏招霉气,快点收好东西,不要落一件回来拿。”
田丹傻站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金爷远远看着那个房东把田丹的大包提出来,放到马路牙子上。田丹很无助,手足无措地看着房东,“叔叔到底怎么一回事,这样叫我到哪里去住。”
“同福里37号。”房东赶紧把门关上。
田丹恍惚片刻,站在马路牙子上,刚刚觉得安定的心又开始无依无靠。两个混混经过金爷,往田丹那边晃过去。金爷注意到跟上去已经晚了。一个混混提起田丹扔在马路牙子上的包飞跑,一个混混反方向故意撞向田丹。
金爷追上去,田丹拨开混混也追上去。田丹失去了方向,她判断路径,择路另行……金爷也失去了方向,左顾右看。两个小混混几次认为已摆脱,总被田丹堵住,两个混混再次狂奔,跑着跑着俩人聚到一起。
“这姑娘跟鬼一样,包里什么东西,不要命地追。”
“是个男的在追我。”其中一个混混喘着粗气,就快跑不动了。
“还有男的?往赌档八哥那边跑!”
两个小混混跑回来,金爷紧追而至。金爷堵住他们,“站住,不要跑了,命都要跑掉了。”
混混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追……”
“皮包……我帮朋友办事,都是吃一口饭的,小兄弟高抬贵手,山不转水转,以后有来有往。”
老八从赌档里出来,“什么事?”
混混甲指着金爷,“八爷,大街上捡到一只皮包,这个家伙想要!”
有一枚银制筹码在老八手背指尖灵活翻飞,漫不经心,“要就给他。”
金爷喘着粗气按着肋间,“谢谢八爷。”说着话金爷就上去拿皮包,被老八一脚踩住。金爷弯着身子,抬起头,“……八爷?”
“让你拿就拿啊,都这样上门来要东西,我的兄弟以后没饭吃了。”
“八爷,兄弟没有难处也不为了一只皮包到渔阳弄来,给个面子。”
“你也配说面子。”
“我姓金,东西南北也叫一声金哥,麦兰捕房铁公子是我好朋友。”
老八一抬脚假装不小心带到金爷下巴,金爷怒了,袖子一撸,“动手啊!”
老八收了银筹码,“动手就动手!”金爷比画了一下,虚晃一枪,拧身去抢包,被混混们摁倒,金爷从人缝里看见田丹追了过来。
“田丹,田丹!包在这里,不要过来,到外头报警去!”金爷被摁在地上,大声喊道。田丹不知谁在叫她,见一批混混在打人,有几个混混冲她而来,只能折身往回跑,正巧遇上几个巡警,田丹迎上去,气喘吁吁地说明了情况。
金爷被混混们痛打一顿,过了一会儿,老八走过来,挥散手下,“不要打了。”老八翻开那只皮包,只是几件女人衣装和日用品,随手扔给手下混混。巡警这时候吹着警笛过来。“走,拿皮包走!”老八把皮包扔给两个手下,两个混混拿着皮包跑掉。
“你不是跟巡捕熟吗?看看有多熟。”
金爷鼻青脸肿地站起来,目光阴狠。大头带着两个安南巡捕过来,田丹跟在后面。
“是你啊老八。”
老八又自如地翻飞那枚银筹码,态度傲慢,“大头。”
“大头也是你叫的。”
老八无所谓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大头,“赶路啊,这么急?”
“他们抢我的包。”田丹头发散乱,满面仓皇。
大头看了看田丹的样子,慢悠悠地说:“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金爷勉强爬起来。
“喜欢出头是?”老八看着金爷,可以看到腰间别着的刀具。
金爷根本不吝,“已经出头了。”
“包呢?在哪里,自己找。”
田丹四处看了看,只有一盒自己的擦脸油在地上,她没有再说话。
“不要冤枉人。我看是这个姓金的抢了包,做局做破了撞到这里栽赃,看他样子也是干这种事的。大头,你说呢?”
大头大手一挥,“带回去!”
两个安南巡警不知该带谁。大头指着金爷,“把他带回去。”
金爷傻在原地。
“姓金是?我记住你了。”老八指了指金爷的鼻子,带人离开。
“老子也记住你了!”金爷啐了一口。
大头在一边催促,“走!”
“姑娘家丢东西不问问也不去找,反而抓好人,巡捕怎么当的!”金爷很不服气。
“要你来教!”大头比金爷的声音更高。
金爷被大头扯了个趔趄,对站在一边的田丹喊:“田丹,我姓金,徐先生的朋友!徐先生想你租到同福里他家去,抢皮包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你不要怪到我,也不要怪徐先生!”
田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待人都散去,到地上捡那一盒面油,徐天她是记得的,看起来是一个好人,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显然都同他有关系,田丹想着索性去找他问清楚,同路人打听了三角地菜市场的方向,加紧步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