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终究过去,太阳照常升起,影佐回来了,该过的日子却还得继续。那柄暂时挪开的剑又重新回到了徐天头顶上,并且感觉越来越近。徐天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双手扼住,喘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徐天强打精神吃过早饭,跟田丹两人一起出门,徐天替田丹提着包,在街上并排行走着,徐天不停地打喷嚏。
“感冒了?”
徐天鼻头发红,“没有,没关系。”
“那我上电车了。”
徐天又打了个喷嚏,“我送你去药店。”
“为啥?”
徐天想想影佐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到田丹那里找麻烦,“……那算了,下班要不要我来接你?”田丹看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很滑稽,笑了,“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路,围巾给你。”
“不要不要。”徐天赶紧摆着手。
“围巾烫手啊?”
徐天难为情地说:“红色的。”
“你都打喷嚏了。”
“下班我来药店,顺便配点药吃吃就好。”
“……要不要给你打一条围巾?”
“你会呀?”
“不会……我可以学的呀。”田丹脸上发烫,她低下头小声说着,徐天的胸腔里登时充满了暖意,“……又送西装又送围巾,你说好了我要送一个什么给你。”
田丹朝他吐舌头笑了笑,“你想想。”说罢,她同徐天挥了挥手,向电车小跑过去。
徐天注视着车上的田丹,田丹也回视着他,仿佛一场噩梦,刚醒了一小会儿又重新被拉回去,影佐回来了,时隔一年又回到从前,好在徐天和田丹比以前亲近了,远离影佐,也许不会发生什么事,但眼下要做的,是保护好那批药。
方嫂走到二楼卧房,手里捏着一颗胶状药丸,迅速关上门,面色严肃。
“我今天觉得力气好多了,下楼站半天柜台。”
“留着点力气,怕是没有站柜台的福气。”
“为啥?”
方嫂摊开手里的大力丸,忧心忡忡地看着方长青,“我从花盆里找到的。”方长青欣喜地接过去搓开,看了片刻,方嫂紧张地问:“又是什么任务?”
方长青将小纸条递过去,方嫂看了舒出一口气,“……还好,不用马上行动。”
“上面人来的时候,你可不要这么消极,好像我们这个组不想接到任务一样。”
“你说上面会派谁来和我们接头?”
“应该是我们认识的人。”
“为什么?”
“不认识的容易被对方截获顶替。”
方嫂将纸条烧掉,“算好事,上面派人来见面了。”
“田丹来了吗?”
“应该就快到了。”
徐天一路胡思乱想着走到菜市场,他见到路边停着一溜黑色轿车,车前后十几个黑衣混混。徐天拧了拧眉头,正想绕过去,看见金爷从车里下来,“天哥!”
冯大姐正好经过,躲着金爷那群溜进菜场,徐天停下脚步。
“三天后,那批药转仓库,除了你我再也没人知道药的去向了。”
“料总那里怎么交代。”
“料总给钞票就好了。”
“……钞票从哪里来?”
“做朋友的就不要操心,你看看这个排场还会担心钞票?”
“金哥,平时也用得到这么大排场吗?”徐天看着他身后的那些混混,一个个凶神恶煞,忍不住又把眉头皱起。
“走到哪里都要这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金爷浑不在意地说,还带着几分得意扬扬。
“刚才把我的同事都吓到了。”徐天很无奈。
“就是要吓到才好,以后人家跟你说话都客气一些。”
徐天想了想说:“金哥,药的事办好,我的朋友会感谢你的,来日方长。”
徐天认真的表情,让金爷也严肃起来,“……来日方长。”
“我那些朋友不太会讲排场,但是……”
金爷赶紧截住他的话头,“……晓得!我这是明里的排场,人在江湖哪路朋友都要交的。”
度过了早上的忙碌,这个时候店里通常是没什么客人的,田丹穿着白大褂在前柜跟方嫂闲聊,“方嫂,你会不会打毛线?”
“年轻时候给长青打过,他可喜欢了。”
“我想给徐先生织一条围巾,你教教我。”
“……徐先生知道你要给他织吗?”方嫂抿着嘴笑看向田丹。
“晓得。”
“你们倒是怪,好成这个样子,两个人也不提进一步的事?”
说到这儿,田丹也颇感苦恼,“你说我要怎么提?”
“那倒是,要他来提。”
铁林推开门进来,嬉皮笑脸的,“田丹,方太太。”
方嫂客气地打招呼,“铁巡捕来了。”
“我来给我爸拿药,昨天晚上一通闹,今天一步也走不动了。”
“走不动,那要换一种药。”
“有药方的,喏。”田丹接过来,细细地看着,“在后面,我去拿。”
方嫂凑过来看,“我拿,你们俩说话。”
“……嫂子。”
田丹下意识地答应着:“嗯,”她突然又反应过来,马上就红了脸,“嗯?你叫我什么!”
铁林抓着头发,胳膊肘架在柜台上,笑嘻嘻地说:“嘿嘿其实早该叫了,天哥老是不好意思开口,这几天要给你写一封信,在信里叫你做我嫂子。”
田丹脸红得要滴出血了,“不要胡说八道。”
“这种事情我从来不胡说八道。”
方嫂拿药出来,“给你。”
铁林掏出钱拍在桌上,方嫂热情地说:“谢谢铁巡捕总是跑这么远来照顾我们生意。”
“不远,从捕房到这里也就一刻钟,走了啊!”铁林朝田丹挥了挥手离开,田丹神情依然怔忡着。
方嫂轻触了田丹的胳膊,“不要多想,我在后面都听见了,徐先生写信这办法挺好。”
徐天从抽屉取出写了一半的信,认真开始继续,冯大姐从外头进来。徐天企图遮掩,冯大姐却低头绕着徐天走。
徐天感觉奇怪,“……冯大姐?”冯大姐恨不得躲他八丈远,“你写字好了,不用理我的。”
徐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软言安慰:“刚刚门口那些人是我的朋友,你不要多想。”
“之前有一回,巡捕房一长溜小汽车等你,今天又是青帮的……徐先生朋友路路通。”冯大姐朝徐天竖起大拇指。
“你给我看看相,最近是好还是坏。”
冯大姐瞟了徐天一眼,“要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说假话好了。”
“看相哪有说假话的。”
“那你就说真话。”
冯大姐想了想,确定地说:“有好有坏。”
“这句话真假都一样。”
冯大姐按捺不住好奇心,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他的信纸一眼,“你在写啥?”
徐天捂住信纸,“下班以前要写好的,你不要吵我。”
冯大姐还是忍不住要瞟清楚,“我去库房,你慢慢写好嘞……”
铁林提着药晃进来,一众巡捕在大头的带领下,列成两队,“敬礼!铁巡长好!”
铁林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走,“你们脑子全部进水了?”
“巡长,以后我们是叫你铁公子,还是叫铁捕头?”
铁林冷静下来,“公董局还没任命,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大头严肃地说:“我们麦兰自己人要先熟悉一下,等任命就来不及了。”
铁林讶异地看着两队人,走到自己桌子前,“来得及,任命了再说,昨天那个信件勒索案怎么办?”
大家看铁林这个样子,也觉得无趣,四散开来。大头走过去说:“苦主债券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在勒索人收钱的时候抓捕。”
“信里不是说把债券寄到贝当路一百七十七号吗?把贝当路一百七十七号的屋主房客过一遍,摆明勒索人住在那里。”
“兄弟们去了。”
“辛苦了。”
“贝当路只有一百七十六、一百七十八,没有一百七十七号。”
“怎么会少中间一个号?”
“一百七十七号前年房子着火烧掉了,公董局推成空地一直没有想好做什么用。”
“怪了,勒索的人要苦主把赎金放到信里寄到一块空地上去……”
“再怪的案子到铁公子这里都小意思。”麻杆跟进来,“铁公子,柳小姐叫你出去。”
“谁?”铁林缩了缩脖子,“说我不在。”
“她说你要是不在,就进来等。”
“那你说我在了?”
麻杆张口结舌,铁林恨恨地抽了他的帽檐一下,崩溃地走出去,看见只有一辆黄包车,萍萍站在车边。
“……啥意思?”
“小姐叫我来请铁公子。”
“我有公事。”
“小姐昨天回家哭了一晚上。”
铁林浑不吝地说:“她哭跟我有屁关系。”
“她说如果我请不到铁公子,就买一张船票从这里自己回东北。”萍萍红着眼圈看着铁林。铁林看着她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她真做得出?”
“铁公子可怜可怜我,我老家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派头倒蛮大,在家坐着等。”
“小姐不在家。”
“那在什么地方?”
“在大世界做头发。”
铁林怔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气极反笑,打发走萍萍,告诉她自己骑车过去。
铁林按照萍萍说的地址找到了美发厅,径直推开门,看见柳如丝坐在那里,有一个美发工正在把美发夹从头上取下来。
美发工取下最后一个夹子,铁林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一分钟我就走,不要难为萍萍。”
“五分钟。”
“两分钟。”
柳如丝直勾勾地看着铁林,一双剪水秋眸含怨带怒,“男人这么小气。”
“那就五分钟。”
“坐,五分钟够了,跟你说说昨天在仙乐斯没说完的话,”铁林还是站着不动,柳如丝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呀!”铁林坐下,他后面是一个洗头池,柳如丝走到铁林面前,铁林的身体往后挪着,直到退无可退靠在椅背上,他有点紧张,“你站远一点……”
柳如丝摘了铁林的帽子,铁林惊了就要站起来,但柳如丝挨得太近,站起来便会撞到她的身体。
柳如丝抚着铁林的头发,“脏死了,一年都不洗一次头?”
铁林结结巴巴的,“再不走开,我打你了。”
柳如丝笑得妩媚风流动人心魄,“昨天不是说以后叫姐姐吗?姐给你洗洗头,要不然没人管了。”
铁林全身紧绷着,警告她,“柳如丝我真的会打人。”
柳如丝步步紧逼,“叫姐。”
铁林放软声音,“姐姐……你站开一些。”
“你要舍得打姐就打,你打姐就喊,巡捕来了这间房里反正就我们俩,你看着办。”
铁林不吭声了,柳如丝满意地笑了,“低头。”
“做啥?”
“一边说话一边把你这头洗一洗,脏成什么样了都?”柳如丝将铁林脑袋往池子里一摁,不由分说拧开水龙头,铁林猛力一挣,湿淋淋一个脑袋梗起来瞪着柳如丝。
柳如丝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做你姐,你还亏了怎么的?”
“我不舒服!”
“不舒服那就不做姐……”
铁林的头发贴在头皮上,脸上颈上都是湿淋淋的,“我说从来没别人给我洗过头。”
柳如丝巧笑嫣然,“我也从来没给别人洗过头,都是第一回,谁也不吃亏。”
铁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柳如丝,我是真怕你。”
“今天叫你过来就是要跟你说,以后不要怕我了,咱们俩不是一路人,做不了别的做亲人,我踏踏实实把你当弟弟待,你心里也别有其他想法,把我当亲姐姐。”柳如丝一番话说得心里拧成一团,语气里掩不住的落寞。铁林听她这么说,心里面也有些失落,偏偏嘴硬着,“我从来没其他想法。”
“……没有?”
“没有。”
“那还梗着脖子干啥,低头。”
铁林还愣着。“姐叫你把头低下。”柳如丝再次抚上铁林的脑袋,这回铁林没再反抗,“头发都结成铁丝了,洗三遍都不够。”
肥皂打上去,起了泡沫,柳如丝手势轻柔,“重不重?”
铁林声音含糊地说:“金哥给你仙乐斯百分之五十股份……”
“不要提他。”
“他是我哥。”
“我还是你姐呢!”
“以后如果你和他……”
“闭嘴!我和他没以后,你不明白我明白。”柳如丝把铁林按到水池里,铁林再也不说话了,在水里也瞪着双眼。
徐天将写完的信仔细折好,妥帖地放入内兜,冯大姐在对面看着他。“走了冯大姐。”
“介早?”
“还要弯到别的地方,早一点点对不起。”
“同我说啥对不起,走好嘞。”
一个便衣推门进来,“徐先生,料总请你。”
徐天一愣,“……料总?”
“料总华捕。”
徐天淡淡地说:“我还有其他事,今天不方便。”
“方不方便都要请徐先生赏光,料总吩咐的。”
冯大姐侧过头,假装在忙自己的事情,耳朵却注意听着,徐天无奈,只能提步跟便衣离开。
方嫂从二楼下来,唤田丹却无人答应,方嫂前面后面看了都没人,“田丹?”
田丹拎着喷壶从后门进来,“方嫂。”方嫂不动声色接过喷壶,“浇水啊?”
“前面都弄好了,顺便浇一浇。”
“回去吧。”
“要不要上去和长青哥说一声?”
“不用了,刚睡着,明天就能下楼了。”
“我还想在店里等一下。”
“还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徐先生说要过来接我下班。”
方嫂放下壶打趣道:“……你说说你们俩,上下班也要接来接去。”
田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说:“那我走吧,他要是来,你帮我跟他说一声。”
“好。”
田丹回了身又转过来,“方嫂,最近有没有事做?”
方嫂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啥事?”
“重庆那边交过来的事。”
“你倒惦记得比我都上心,没有多好?以后浇水的事不归你,知道了?”
田丹点了点头,同方嫂告别。从药店出来,走到街道上,她停下来,到一个摊档边站下,四顾。
田丹在街边站了许久,摊主忍不住说:“小姐买不买东西,不买不要挡牢好不好?”
田丹只能离开。
便衣把徐天带到了大三元,引徐天到一间包房前,长谷站在门口,对徐天坏笑。徐天径直从他面前走过推开门,看见了里面的老料和影佐。徐天眼皮一跳,知道祸水将近,他站在门口好半晌没有动,影佐先招呼他,“进来,不会看见我就要走吧?我知道料总的面子大,所以让他请你。”
徐天进退维谷,只得进入包房,徐天坐在下首的位子上,朝老料颔首,“料总。”
“徐先生坐上面,我坐这里。”
“我坐一下就走。”
“还有事?”
“要回家做饭,姆妈等着。”
“这是大事,不能叫母亲大人担心。料总吩咐外面准备一些饭菜送到同福里徐先生家。”
“去,挑好的,快一点送过去。”
徐天无奈地看着便衣离开,包厢门被合上,屋里只剩下三个人,影佐似笑非笑,“不管分别多久,徐先生家住在哪里我都记得住,现在可以安心坐一坐了?”
“……可以。”徐天敛眉静坐,周身锋芒隐隐。
“记得去年分别,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徐天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语气淡淡,“不记得了,要往脑子里记那些事,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
影佐饶有兴致地盯着徐天,“没想到我这么快回来吧?”
徐天抬起头来,眼神依旧温和无害,“连想都没去想过,真的。”
“徐天,老朋友不要这么拒人千里之外,你的记忆力推断力判断力从前在特训课是公认的。”
“什么特训课,不记得了。”
“说实话,去年我一上船就后悔了,肩膀上的枪伤发炎,到东京半年才算好得差不多,后半年总是做噩梦。”
老料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影佐先生做什么梦?”
影佐看着徐天,话却是对老料说的,“一年前有一个人把我搞得团团转,我像木偶一样在地狱里来回,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耻辱。”
“你们这么看着我,好像这个人是我似的,我没有那个本事。”
“你有那个本领。”
徐天叹了一声,“影佐……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
“我们说好了,不会跟你过不去的,回来你就是我的朋友。”
徐天缄默不语。
“上海滩有重庆的人延安的人,有外国势力本地龙蛇,比我预计的复杂,所以一年前吃了一个大亏。这次回来重任在身,又人生地不熟,有你的帮助,一年前那种亏我就不会再吃了。”
“你回来做什么?”
“为大东亚共荣筹备新政府。”
徐天无奈地笑了,影佐也跟着他笑了,“现在觉得可笑,十年后中国就会顺从在这个政府之下。战争不能完成征服,新秩序才能使新版图稳固,达到长久征服。”
“影佐,其实这一年我也在做噩梦。”
“是吗?我大概知道内容。”
徐天的神色带着疲惫,“当然,因为你是噩梦的男主角,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两个人,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扬长而去。”
“……对不起。”
影佐轻慢的态度使得徐天的眼睛里带着愠怒,他的语速渐渐加快,“如果我跑到日本去,也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两个朋友烧了他们的房子然后扬长而去,你一定不会只要一声对不起。”
“我会怎么样?”
徐天盯着影佐,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睚眦必报,取我性命。”
影佐知道,徐天这话虽是说他,也是在说徐天自己,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会。”
“而我只能坐在这里说些废话,心里要拒绝你,又想着不要让你动怒,因为我想早点回家看见你已经送过去的大三元美食。”徐天的四肢百骸都充满着无力,若是十年前,他一定马上就掀了桌子跟影佐决一死战,可是现在不可以,他还有姆妈,还有田丹,想到这里,徐天深深地闭上眼睛。
影佐也死死盯着徐天不说话。
“影佐,我和从前一点联系都没了,只是个喜欢平常日子的百姓。”
“徐先生,你不给影佐先生面子,我的面子也不给吗?”老料用眼神警告徐天。
“听起来料总的面子好像比影佐的面子要大。”徐天眼风一扫,看着老料,老料却只觉得这一眼看上去莫名的深不可测。
“料总面子给的,治下平头百姓,顶头治安长官的话当然要听。”徐天带上了笑容。
“那就答应影佐先生帮新政府筹备会做事,对你有好处。”
“料总的意思,是劝我帮日本人做事。”
“是。”
“当汉奸。”徐天眼神坦荡,直言不讳。
“是……”老料觉得自己答得太快了,答得有错又好像没错。
影佐盯着徐天,徐天嘴角笑意温和,“对不起,我是中国人,这句话一定要说出来的,好多人心里也是这么想,不会因为这句话杀我吧?”
“料总,徐先生的意思你是汉奸,嘿嘿……”影佐哈哈大笑。
“我没有说料总,料总是法租界总华捕,吃法国人的饭。”
“人各有志,但你的志向太平常,辜负了年轻苦学天资聪明,也辜负当年我救你一命。”
“中国人讲一饭之恩终身相报,何况影佐君在我穷饿之时,给过三天饱饭。昨天见你之后,我就在想要怎样尽快偿还才好。”
影佐点了点头,“总有机会。”
“好,料总,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徐天慢慢站起,自己把门拉开,长谷邪笑着用日语骂了他一句,徐天置若罔闻,恍恍惚惚地走出来,顺走廊一路走出大三元。
徐天重新置身人间喧哗,夕阳落在他身上,他却没有觉得有温度。黄包车夫跟上来,“先生要车?大三元出来都要车咯,先生耳朵聋的?”徐天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老料被徐天说了个面红耳赤,“影佐先生,何必非要拉一个菜场算账的来做事。”
“他可不是一个菜场算账的。”
“您说他多能干我没看出来,这些年在法租界也没听说有他这么个人。”
“那个铁林和他什么关系?”
“好像就是认识,铁林和仙乐斯的老金倒是拜了把子。”
“拜了把子?”影佐听不懂。
“结义了,就是异姓兄弟。”
“有意思,姓金的那个人以后可以用。”
老料忙不迭地表态,“他听我的。”
“我不会马上公布新政府筹备,在这之前要肃清上海的反日势力,尤其是租界里的反日势力。”
“法租界您放心好了。”
影佐冷冷地瞥看他一眼,“放心?我不会像武藤君那么愚蠢。”
徐天走进同福里,他闻着弄堂里的烟火气,心里面暂时安定下来。徐妈妈端着个托盘,“小翠,小翠红烧鲫鱼也给你,小心刺,不过大三元的鱼好像刺不大多,天儿回来了,你吃过了?”
小翠接过鱼,“徐先生肯定是吃过了,还要叫人送介许多回来。”
徐天继续往里走,田丹在对面铺子端盘子给陆宝荣,“陆师傅红烧狮子头一共三只,你一只马先生一只,徐姆妈留一只到明天吃。”
陆宝荣笑着接过来,“不好意思,不过老马那只给不给无所谓的,他弄点草吃吃好了。”
老马已经在门口咬上狮子头了。徐天站在家门口,半侧着身,看着邻居与家人言笑晏晏,他把忧虑藏好,缓了缓心神,推门进去,看到堂桌上满满当当都是大三元的饭菜。
徐天转身进入自己房间关上门,徐妈妈从小翠那里回来,“天儿,到底啥人请客啦?介客气……”徐妈妈敲着门,就是不见回应,“天儿!”
徐天的声音虚弱地传来,“姆妈我吃力了,睡一下。”
“吃老酒了!”
徐天四仰八叉地仰天躺在床上,“嗯。”
“哎呀!幸亏天气冷,不然介许多东西明朝都馊掉了。”
田丹看到徐天回来,同陆宝荣匆匆寒暄了几句就返身进来,徐妈妈拉着田丹的手,“田丹,你拿两样到楼上当点心。”
田丹笑着说:“不用,吃饱了,徐先生呢?”
“酒吃多了困了。”徐妈妈小声说。
“哦。”田丹朝徐天房间的方向看了看,轻轻上楼。徐天听着头顶响起脚步声,又听出来脚步徘徊在楼上,他取出怀里那封信,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铁林进门,到父亲房间里冒出个头,“吃过了吗?”
“吃了,今天法总有没有来?”
“没有,”铁林把药递给老铁,“我给你拿水。”
“你等等,哪儿这么香?”铁林不搭理顾自拿了杯水过来,放在老铁面前,老铁端详着铁林,“头发洗过了?洗澡怎么不换衣服!”
铁林进入自己房间,摔上门,一头扑到床上。他抚着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的头发,神情好像都柔软起来。铁林又突然烦躁起来,重重翻个身,将自己砸向床板。
梆子声顺着弄堂传来,馄饨担子经过清冷里弄,田丹打开窗户,轻轻唤了一声,一只绳篮从窗口放下来。徐天轻手轻脚地上楼梯,将那封信放到阁楼门口的第一级楼梯上。徐天想了想,听门里好像没声音,他又将信往门缝里塞,塞到一半门里一半门外时住了手。
田丹正在窗边往上拉馄饨,见到门底下伸伸缩缩的信封,停住了拉篮子的手。收了钱的馄饨贩子,抬头看着那碗悬在半空不动的馄饨,直到绳子重新动起来,收进去,窗户关上。
馄饨贩子离开,梆声又起,在悠长的青石板路上回荡。
田丹尽量轻轻地放下馄饨锅,关上窗,外头梆声一起,她立即停下动作。门底下那封信随着梆声一起,慢慢收了回去,田丹泄气地叹了口气。
徐天揣着信,轻步下楼,回到自己房间,徐天的门刚关上,阁楼的门就打开了,田丹端着刚买的馄饨下来,到徐天卧室门口,轻轻敲门。
徐天打开门,两人门里门外对视无话片刻,田丹笑起来。
徐天茫然无措,“你笑什么?”
田丹意识到要给徐天面子,“……你看看你头发。”
“头发怎么了?我拿镜子去。”
田丹赶紧叫住他,“哎,拿好馄饨,给你买的。”
徐天接过馄饨,有些紧张地看着田丹,田丹温温一笑,“你在大三元肯定没吃。”
徐天被她的细心温暖了,“是没吃。”
“为什么?”
“光顾说话了。”
“碰到不好的事情了?”
“没有。”
“真的没有?”
“有不好的事情,人家怎么还给家里送这么多饭菜回来。”
“那你做啥回来就在房间?”
“……喝酒了。”
田丹担忧地看着他,“……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说出来,不要一个人闷在肚子里。”
徐天安慰她,“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其实我晓得你和谁一起在大三元。”
“谁?”
田丹笃定地偏着头说:“和你一起做债券生意的那些朋友对不对?”
“……对。”徐天没想到她会想到这里,索性认下来。
“亏了?”
“还不晓得亏没亏,过几天就晓得了。”
“不要跟徐姆妈说,省得她担心。”
“我不会说的。”
“那我上去了。”
“走轻一点,姆妈睡了。”
田丹笑意灼灼地看他,“要多轻,跟你一样轻算不算轻。”
徐天装糊涂,“……啊?”
田丹朝他嫣然一笑,挥手上楼,徐天提着的一口气方才松下来。他关上门开始吃馄饨,拿出那封信来放在面前,吃了一半停下来,找出一面小镜子照自己的头发,又将信压在枕头底下。
第二天早上,徐妈妈急促地敲儿子的门,“天儿,起来了,田丹都出门了,天儿!”
徐天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拉开门出来,“几点了!”
“八点一刻,今朝不上班啊?”
徐天还有些睡意蒙眬,“做一晚上梦,睡过头了。”
“快点吃。”
徐天嘴里咬着包子,披衣出来,“姆妈,家里有邮票?”
“纸烟店有卖,要邮票做啥?”徐妈妈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徐天已经走了。
徐天路过一个邮筒,绕着邮筒转了一圈,下决心掏了那封信,放在投信口,又蓦地收回来,他闭了闭眼,大义凛然地投进去,他站了一会儿,狠狠地转身离开。
不多一会儿,徐天又返回来了,他后悔了,想把手伸到邮筒里去,发现无法做到,又蹲下来试图把邮筒的门弄开,还是不得其法。他急躁地绕了邮筒走了好几个圈,还崩溃地摇了摇邮筒,发现邮筒严丝合缝地焊在地上,他垮着肩苦着脸,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三天时日已到,十根金条摊在金爷的办公桌上,土宝站在桌子面前。
“真讲信用,说三天就三天。”
“三天不到就得变二十根,我受不了。”
“今天晚上十点接货,金刚带你去仓库。”
“谢金爷,介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还有赚头吗?”
“白忙一场不亏就算运气。”
“那就是说还有点赚头,说少了,你怎么不三天后再来呢?”金爷咂了咂嘴说。
“金爷你当大佬的可不能反悔,这十根黄鱼我还是挪借来的。”土宝差点又起急。
“不反悔,明天晚上走货,一直送你上船。”金爷看着他的反应,心满意足地点上一根雪茄,土宝的脸在青烟里渐渐模糊。
巡捕房里,法总和老料都在场,两人面色严肃,老料一脸正气,老铁坐在椅子里。
四个乐手的法国国歌声中,两名法警把一面租界卫士的锦旗挂到墙上,乐曲完毕,法总将一套崭新警服警帽交给铁林。铁林向法总敬礼,挺胸抬头,威风凛凛,老铁一时间老泪纵横,不住地用袖子擦着。
金爷的小汽车和一些混混聚在巡捕房马路对面,金爷站在车边,柳如丝坐在开着窗的车里,铁林送料总和法总出来,柳如丝在车窗里冲铁林挥手。
“巡捕房任命巡长,你带一帮人在这里像什么话。”老铁看着金爷跟他身后的排场,皱着眉头。
金爷朝老铁躬了躬身,笑着说:“又不犯法,兄弟升官,我来捧场。”
老料和法总一前一后钻进车子,金爷往捕房过去。
铁林站住脚,“哥。”金爷上下端详着铁林,高兴得合不拢嘴,“威风啊!”
“哪里有你威风。”铁林也看到了金爷身后浩浩荡荡的一大波人,没有说什么。
“拿着,利市红包!”金爷掏出一个红包往铁林怀里塞,铁林赶紧摆手拒绝。
大头适时凑上来替铁林收下,“金爷,见者有份,以后我们都是铁公子的兄弟了。”
“有有有,人手一份心意,金刚!”金刚应了一声,进去给大家派红包。“晚上喝酒给你庆祝,叫天哥一起。”金爷拍着铁林的肩。
“我爸脚疼这几天我不喝酒,天哥这几天也没心思。”
“为啥?”
“……那批药啊!你办不好我来办。”
“大家一起办好不好,说一百次放心了!”金爷压低了声音跟铁林说,“哎,明天晚上劫黑货。”
“什么黑货。”
“到时候就晓得,带大头来就好了。”
铁林哈哈一笑,拍了拍金爷的胸口,差点把他拍得一个趔趄,“什么时候你也会给巡捕房报信了?”
“兄弟升捕头,我开心。”
“神经兮兮的,你不说我不去。”铁林瞥了金爷一眼。
“金刚会跟大头说的。”
铁林不明所以地看着金爷,金爷笑得一脸含义不明,戴上墨镜匆匆离去。
一张四脚凳朝天放着,一卷新买的毛线套在上面,田丹将毛线绕成一个球,方嫂看着田丹买回来的毛线针,“不用粗细买两套针。”
“我怕买错,索性买两套。”
“要么打粗的要么打细的。”
“那打细的好了,他肯定喜欢细的。”
“颜色也问过他了?”
“颜色只要不出跳他都喜欢。”
方嫂朗声笑道,“我都有些嫉妒徐先生了,你们上海女人就是会心疼男人。”
“他不是我男人。”田丹的脸又开始发烫,小声分辩道。
“快了,越快越好。”田丹不知道方嫂为什么这样感叹,正巧来了一个顾客,打断了她的思绪,田丹放下线团去招呼。
徐天锁上冷库的门,将一大串钥匙挂到腰间,冯大姐跑过来,神情慌张,“你还没到办公室就又有人找你,这次是日本人!”
徐天一凛,“……在哪里?”冯大姐指着外面,“刚才在办公室,现在去门口了。”
徐天慢慢走出来,影佐站在马路边,徐天看了看四周,走到影佐身边。
“我一个人来的,像从前你在日本一样,没有人认识你,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叫一辆黄包车,跟我一起到处走走。”
“我还在上班。”
“你应该到宪兵司令部上班。”
徐天温和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
“你答应过我。”
“没有。”
“最后一枪你没有开。”
“我想活着,不想死。”
“如果不帮我做事,就有可能死呢?”
徐天的神色平和,“那我也不做。”
影佐指着徐天腰间那一大串钥匙,“只要你愿意,整个上海半个中国都可以染指,何必藏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喜欢这样。”
影佐盯着徐天笑起来,“好,最后没开的那枪不算,我们是朋友,我尊重你,让你过老百姓日子。”
徐天不敢相信,愣了片刻,“谢谢。”
“走。”
“到哪里去?”徐天又紧张了。
“总要给我一点面子,要不然我白来一趟。”
徐天把钥匙揣进兜里,率先迈开步子,走在影佐前面。两个人顺着街道走着,影佐竟有些感慨,“这样和你一起走,真像当年在东京。”
“当年日本没有侵略中国。”
“我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是朋友了?”
“不能。”
影佐眼里掠过一丝失望,“那是什么?敌人?”
“我是老百姓,平时最多弄堂里菜场里和邻居同事吵吵架,哪来的敌人?再说十年我连架都没有吵过了。”
“这样的十年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如果岁月静好,以后十年会更有意思,我志向平常,就想娶妻生子孝敬母亲。”
“一年不见要娶妻生子了?田丹还是同福里开书店陪你听戏的那位小姐?”
“你记性真好,不是她,如果有福气我想娶田丹。”
“田丹的父母埋在哪里?田先生和田太太。”
“教会墓地。”
“带我去看看。”
徐天转过头盯着他,一脸戒备,“你想干什么?”
“既然现在田丹小姐快是你的未婚妻,我有必要去凭吊一下她的父母。”
“……影佐你太无耻了。”徐天半晌吐出几个字。
“田先生和太太死在长谷手里,而且那件事是战争的一部分,田先生是我的敌人,田丹小姐和你不一样,你们是平民,是不是?”
徐天没说话。
“如果不方便,我找田丹小姐带我去凭吊一下也是可以的。”影佐呵呵笑道。
“……不要打扰她。”
“那就你带我去。”
“你为什么要屡屡相逼!”徐天在影佐的步步紧迫之下已经有了怒意。
“徐天,原因就是不管你有多消沉,我还是不太相信你已经是普通平民,所以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有疑问,和你亲近的人我也会怀疑她的身份。”
徐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一味向前走着。
“远吗?我叫两辆黄包车。”影佐挥手招来两辆车,他率先坐上车,侧头看着徐天,徐天紧紧地闭上双眼,旋即面目僵硬地随后上去。
徐天坐在黄包车上,一路上心情复杂,两人到了教会墓地,一阵寒风卷来,吹得徐天身心皆是凉的。影佐站在墓碑前,墓碑上有田丹一家三口的名字。
徐天远远站着,影佐踱过来,又是那副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个直率的人。”
“直率是个好词,你是个凶残的人。”
“可能你和我是一样的。”
“我和你没有一个地方是一样。”
“其实你知道我找你并不是要叙旧。”
“你心里还怀疑去年那件事是我做的。”
“密战规则有一条,如果怀疑对方是敌人而又不确定的时候,要把对方当作敌人除掉。”
“我像一块任人宰割的肉,在你的砧板上。你知道我的家,我的朋友,知道我爱的人,知道我每天去哪里,知道我不会远走高飞突然消失……我像是你说的那种敌人吗?”
“只要愿意,你就是可怕的。”
徐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卑微一些,“……能不能放过我。”
影佐笑着摇头,“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太难为你。”
“好吧,求你一件事,不要找田丹。”
“你和她住在一起,还要娶她为妻,以后我怎么可能不找她?”
影佐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着离开,徐天愣在那里。徐天真是后悔,明知影佐回来不会放过自己,还幻想着能和田丹双栖双宿,现在对田丹最好的保护,是让她远离自己,要赶紧追回那封信,对她的心意只能埋在心底。突然他疯了似的跑起来,跑到同福里附近,拦住一个骑车的邮差。
邮差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做啥,做啥!”
“对不起先生,我有急事想把上午放到邮筒里的信拿回来。”徐天赶紧翻着邮差的邮包。
“现在都已经在邮局了。”
“要怎么才能从邮局拿出来?”
“巡捕房才能到邮局查信。”
徐天扭头就走,邮差在他身后喊:“邮局信库现在也上锁下班了。”
“明天几点开门?”
“寄本市还是外省的?”
“本市。”
“本市信库八点半,外省七点半。”
徐天点了点头,拔腿就走,“……谢谢!”
路灯初上,铁林跟老铁在家喝着小酒,那套警服还是叠得整整齐齐。
老铁心满意足地说:“穿上我看看。”
铁林有些难为情,“在家穿它做啥?”
“我从前那时候的披挂比这种要威风。”
“爸主要是你人威风,这一套穿到你身上,也比我穿要威风。”铁林已经喝红了脸,口齿倒还清晰。
“儿子啊,我再跟你说一件威风的事,我刚做捕头的时候抓了一个当官的公子,街面上杀人撞我手里了,他老子叫我顶头上司来保,你猜我怎么样?”
“按你的性格,保走算了,不得罪当官的。”
老铁拍桌子瞪眼,“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老铁吃住在捕房,无论什么人来,拿刀说话,一直守到上海道台亲自来把人带走过堂。”
铁林夸张地配合着老铁,“你还做过这种事情?”
“年轻的时候三五个人打不过我,一把刀横在捕房门口谁敢动!”老铁比画着,依旧可以看到当年的意气风发。
铁林竖起大拇指,“威风!”
“犯案就要伏法,我做捕头的只认这个理,别的说什么也没用。”老铁越说越激动。
铁林故意气老铁,“爸,今天你的话和平时同我讲的不太一样。”
“平时怎么讲?”
“叫我不要得罪人,不要和老料对头做事。”
“老料不是个好东西,年轻时候就不是啥好人,和他插香结义后悔药都来不及吃。你大了有的事我不好插嘴,你那个结义兄弟也要小心些,不是我说他不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心里想的事情不一样。”
“爸,说你自己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金哥怎么会和老料一样。”铁林捏开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你只有一颗心,他们有两三颗心在肚皮里面打架,弄不好哪天和你就不是一条心。”
“爸,心不在肚子里,在这个地方。”铁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心在胸口,别人的心在肚子里。”
“不跟你说了,谁对我好我知道,还喝不喝,我出去再买半斤。”铁林越听越烦躁,索性站起来。
“哎,你和那个柳如丝小姐到底怎么样?”
“你想让我怎么样?”
“我问你。”
铁林落荒而逃,披衣出门,“……我再去买半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