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清晨起床,习惯性的往楼上看了一眼,发现二楼房门紧闭。徐天踱到餐桌旁吃饭,还不住往楼上瞟,“田丹昨天没去上班?”
“没有,是有点奇怪,今早也不起来,是不是药店有啥事了?”
“这几天好像方先生病了。”
“我去叫她问问,老板病了连班都不上?”
“人家的事不愿说,你问她什么?”
徐妈妈不放心地说:“要么你到药店去看看。”
“嗯。”
方长青睁开眼,恍惚了一会儿,挣扎起来,抓过手表看,大惊失色。他立即紧张起来,观察到床边有方嫂的衣服,拉开抽屉,取了手枪出来轻轻下楼。
后库没人,后门是锁着的,他往前柜去,前门竟然虚掩着。方长青的身体紧紧绷着,悄悄靠近门,从门缝往外看。
方嫂在街边买报纸,方长青继续观察方嫂四周的街面,街面安静正常。方嫂收起报纸发了一会儿愣,往大门走来。
方长青退后一步,方嫂进门,她见到方长青吓了一跳,“……你怎么下来了!”
“关门。”方长青还在四处搜寻街面上是不是有什么迹象。
方嫂合上门,“我扶你上去。”
方长青面色严肃地说:“我很好,不用扶,昨天给我打了什么针,竟然睡了一天。”
“不睡这么久,你怎么能下楼。”
“你放弃任务了?”方长青声音也提了起来。
“我去了。”
“……目标除掉了?”
方嫂将报纸递过去,方长青看到了头版头条:《日本主持公布会再次流产,特使武藤一郎神奇死亡》。
同样标题的报纸在田丹手里,配有武藤倒地的相片,相片里,武藤衬衫衣领紧紧扣着,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轻松的笑意越走越轻盈,报纸被她随手扔入垃圾筒。
“我去了就没想过要回来,公布会场都是军警便衣,离会台大概有五六米的时候,我还没掏枪,武藤就倒了。”
方长青拧紧了眉头,感觉很奇怪,“自己倒的?”
“自己倒的,没有人动他。”
方长青再看报纸,“日本人可能耍花样……”
“那么多记者在,还拍了照片,武藤是抬出去的,耍什么花样?除非日本人想出自己洋相。”
半掩的门外有人影闪现,方长青快速挪过去,小声说:“有人!”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方长青对妻子说:“你到后面去。”方嫂没理会,转身把门打开,门口站着徐天,和善地打着招呼,“方太太。”
方嫂走出药店,“……徐先生。”
徐天看到了方嫂身后的方长青,“方先生,身体好一些了?”方长青强撑着使步态稳定,“好多了。”
方嫂感激地说:“谢谢你拿来几支盘尼西林,我们自己开药店都找不到。”
“不客气,田丹在家担心,帮得上忙顺手的事。”
方嫂似是无意地说:“徐先生本事倒是挺大的。”
“田丹这几天都没上班,我来看看药店还有没有别的忙好帮。”
“我们叫她不要上班的。”
方嫂同方长青配合着,“主要是我们也想歇几天,我先生养养身体,今天就开门了。”
“那她晓得吗?”
正在方嫂不知道怎么答的时候,田丹出现在徐天身后,方嫂松了口气,“……晓得,人都来了。”
“长青哥,你怎么起来了。”
方长青笑得疲惫虚弱,“……好多了。”
徐天看到田丹出现,不免有些尴尬,“我也来看方先生。”
“是徐姆妈叫你来的?”
“你听到了?”
田丹压着亢奋说:“没有,我知道你会来。”
“为啥?”
“知道你担心我啊。”
田丹经过徐天握了一下他的手,徐天心荡了一下,更尴尬了,“……那,那我上班去了。”
田丹向他灿烂地笑着,“快去吧。”
“再会方先生,有啥事叫田丹说一声好了。”
“谢谢。”
徐天看了一眼田丹,随后消失在街头,田丹急急地解释,“不是我叫徐先生来的,他们有些担心,我在家不上班。”
方嫂看了一眼门外,把田丹拉到屋里。三个人一进来,方嫂合上门,方长青便不行了。
“你在这里,我扶长青上楼。”
田丹在他们身后站定了说:“武藤是我杀的。”
俩人还没听清,片刻后才停下身子,“什么?”
田丹又重复道:“武藤是我杀的,以后你们再有任务,我想帮忙。”
“你帮什么……”方嫂急了。
“让田丹说。”方长青拦住了方嫂的话。
田丹被方嫂的反应吓了一跳,顿了顿说:“也是运气好,武藤有严重的盘尼西林药物过敏。”
“你怎么知道?”
“我到广慈医院看了他的病历。”
“到病房去了?”
田丹压抑着心里的得意和快意,“跟查房的大夫到武藤病房,病历就在床脚。”
方嫂同方长青面面相觑,“你仔细把过程都说一遍。”
“……脖子上的枪伤两三天之内没愈合,而且会有轻微的并发感染,把盘尼西林涂在领口,只要贴到伤口吸收就很快。除非武藤不穿订好的礼服,或者穿了不扣衬衫领子,但我估计他会穿也会扣好。”
“为什么?”
“在病房的时候他说了几句话,我知道他是要面子的人,不然为啥强撑再开公布会?他去就想体体面面,脖子包着纱布露给大家拍照,还不如在医院躺着养伤。”
“徐先生知道吗?”
“不晓得,我只说给他做一套西装,他在外面量尺寸,我到里面涂盘尼西林。”
方嫂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一点也不慌?”
田丹又恢复了平常有些羞怯的样子,“有啥好慌的。”
“我说在医院和武藤面对面的时候。”
“不慌,有点害怕,但是把武藤想成杀我爸爸姆妈的人心就定了。”
“心定?”方长青也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田丹点了点头。方长青看着田丹,心里面有着难以名状的感觉,他吸了口气,对方嫂说,“……扶我上楼。”
方嫂扶起方长青,田丹还站在原地,想不通他们的反应为什么是这样的,方长青站在楼梯上停下脚步,回头说:“店门打开,该开门了。”
田丹答应了一声,欢喜利索地收拾起来。回到了楼上,夫妻俩对视半晌谁也不说话。
方长青安慰方嫂,“……是好事。”
“我们俩豁出命都杀不掉的目标,她轻轻巧巧就办成了。”方嫂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以后怎么办?”
“反正身份她也知道了,她和日本人有家仇,刚才说以后愿意帮忙,我看不至于不可靠。”
“跟上头怎么交代?”
方嫂撇了撇嘴,“上头交给我们的目标除掉了。”
“我们这组多一个人,总不能不跟上头说。”
“当然要说,但上头在哪里?只能他们联系我们,找都没地方找,要是这个任务失败我们死了,估计也就没人再理会了。”
“工作就是这样,我们当初都宣过誓言的。”
“知道。”说到这儿,方嫂很惆怅,“……你跟我结婚时候说的话也算宣誓吧?你说要白头到老的。”
方长青叹口气,“这关算是过来了。”方嫂感觉一阵后怕,“幸亏田丹,除掉目标不算,还等于救了我们俩的命。”
“要关门的时候,把田丹叫上来,我跟她谈谈。”
“先打今天这针消炎。”
方长青侧过身子,“昨天你给我打的是什么?”
“镇定针,本来你一觉睡醒看不到我了。”
“……真没想到,一个姑娘家心思那么周密。”
“她不是一样没想到我们是杀人的,上海滩藏龙卧虎什么人没有?”
金爷坐在仙乐斯大厅,二楼的大玻璃已经换上了,有几个工人在忙。
“七哥全部生意都在这里了?”金爷手里的香烟已经换成了雪茄。
“都在这里。”侍应生弯着腰服侍着。
“弄半天七哥生意没多大,也就是仙乐斯挣钱,几个赌场油水也没多厚。”金爷轻飘飘地说。
“我也不知道。”
“法租界大佬,我以为钞票用不光,难怪要跟料总争那批货……”金爷意识到说多了,刹住嘴。
侍应生假装没听见,向金爷示好,“金爷,你把我当自己人好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今天。”
“啥生意最挣钱?”
“当然是烟土最挣。”
“租界的烟馆都给七哥面子,七哥没有股?”
“烟馆不挣,倒烟土才挣得多。”
金爷看了他一眼,“……你倒是都晓得。”
“本来七哥也做烟土,日本人一到,烟土的路都变了。”
“做不成了?”
侍应生神神秘秘地笑了,“啥世道都做得成,不过现在这条路要跟日本人商量。”
金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侍应生欠了欠身,“他们都叫我小白脸。”
金爷点了点头,“从今往后你就叫小白相了。”
小白相欣喜地说:“谢谢金爷!”
金爷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坐在原位,盘算着这个侍应生的话,几个工人收拾停当,都离开仙乐斯。
金刚过来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哥,一个礼拜全部弄好,他们一分钞票也不敢收。”
“为啥?”
“七哥本来就按月收他们钞票的,现在我们收。”
金爷看了金刚一眼,“挣这种小钱永远发不了财。”
“有的挣总比没的挣好。”
“金刚我们现在是大亨,大亨要有大亨的派头。”
“我晓得,哥说要做啥就做啥。”
“先做两桩事情。”金爷竖起两个指头,“第一桩,一个礼拜以后仙乐斯重新开张,要把头面名流都请过来,让他们晓得这里换大佬了。”
“料总天哥铁哥都要请?”
“都要请到。第二桩,把那个做黑市生意的土宝找来,我要同他算算账。”
金刚点了点头,想起土宝,他的眼里毒辣之色顿现,“晓得了!”
徐天从药房出来,满腹心绪地到了菜场办公室,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冯大姐观察着徐天,徐天索性抬脸让冯大姐看,“看好了?”
“看好了。”
“要不要再看看手相。”
冯大姐一点也不掩饰,“拿过来。”徐天递手过去,无奈地说:“……冯大姐,你每天都这样给我看,从来也没给你付过钱,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我也过意不去,老公从来不让看,也不听我给他说,还是你客气。”
“我有点心思,反正不说你也能看出来,不如说给你,帮我出出主意?”
“手相里面是好像有心思咯。”
徐天说得很坦白,“我喜欢我们家房客。”
冯大姐点了点头,“嗯,女房客。”
“是。”
冯大姐笃定地说:“她也喜欢你。”
“是。”
“从手相里面看,你们俩明年要结婚咯。”冯大姐看得很仔细,面色严肃。
“……真的?”徐天心里头忍不住欣喜起来。
“我还会乱说?”
“准不准?”
“准不准到时候给我送喜糖就知道。”
“可问题是我不好意思告诉她。”徐天苦恼地说。
“那她好意思吗?”
“她也不好意思。”
“那你们俩倒是有点意思。”
“是……你这也看出来了。”
“有啥原因?”
“手相上面没有?”
“这种原因怎么会在手上有。”
“那我好不好把手拿回来。”徐天把手往外挣了挣。
冯大姐轻咳一声,松了徐天的手,“我年轻时候碰到这种事情,大家都不好意思说,到后来女的碰到别人,男的也同别人结婚,大家心里面一辈子后悔。”
“我就怕碰到这种事。”
“她已经有别人?”
“现在还没有。”
“那要抓紧啊!趁她心还在你身上,就一层窗户纸轻轻一戳就破。”冯大姐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徐天叹了一声,表情纠结,“可是我说不出口。”
“真的?”
“说过一次,说坏了,不知道应该再怎么说。”
“这种事情用嘴巴是很难说清楚的,你不会用笔头写呀!”
徐天眼睛一亮。
冯大姐啧啧道:“又不是没写过,去年一封信放到抽屉里放来放去是情书?”
“冯大姐记性真好。”
“给她写情书,慢慢写,想好了写,把心里话写得漂漂亮亮,把对方的顾虑仔细想到,把以后的日子……”
徐天喜滋滋的,“冯大姐,你太聪明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冯大姐用手点了点他,“你早想到了你!”
过了一会儿,到了下班的时间,冯大姐活动活动身体,招呼徐天,“哎,下班了。”
“你先走。”徐天还在账本上写写画画。
“小菜带好了?”
“今天不带了,家里还有。”
“你做啥不走?”
“还有些事。”
“不会是要在这里写情书吧?”
徐天被她戳破了心事,瞬间脸红,“……冯大姐啥都叫你看出来。”
“哦哟,心急得嘞,回家去不好写?”
“不方便。”徐天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
“慢慢写,不要急。”
“我不急,我要写好几天呢!”
“好吧好吧,那我先走了哦。”徐天赶紧朝她摆了摆手,谁知冯大姐出了门又折回来,“哎!”
“做啥?”
“豆腐干要不要叫他们给你放半斤?反正我一斤也太多。”
徐天看着没话找话的冯大姐不吭声。
“……算了,我到下面逛一逛。”
田丹正要收拾东西下班,被方嫂叫到了楼上,她站在地上有些拘束,低着头说:“……我也没有想,其实有很多方法的,不一定要开枪。”
“以前做过这种事?”
“哪种?……没有,但是在教会医校见过死人。”
“你真的不害怕?”
“我又没有看到他死。”
方长青不说话,看向方嫂。
“再说他们是仇人。”田丹说得轻描淡写,方嫂与方长青听在心里却是胆战心惊。
“今天过来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嗯,爸爸和姆妈走以后,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早上看到报纸,心里舒畅多了,石头搬走了一小半。”
“一小半?”
“什么时候能除掉那两个日本人才好,我记得他们的名字。”
方长青还是不相信她,质疑地说:“你那么会安排,看看这间房子,如果要你安排会出什么意外?”
田丹看了一圈,“白天还是晚上?”
“白天。”
“白天人不在卧房,要出意外也是房子的问题,那里的墙纸剥开来了。”
“那又怎样?”
“墙纸剥开搭在电线上,那根电线被老鼠咬过,要再咬几次电线走火,墙纸最容易先着。”
“晚上呢?”
田丹看了一眼床头柜,“……没啥。”
“说说看。”
“嫂子每天把热水瓶拿上来都是放在床头?”
“……是。”
“墙上面的字画,两个钉子里面一个有些松。”夫妻俩看过去,确实一个快松掉了。“如果镜框两个钉子都松,掉下来没关系。光松一个,镜框会像钟摆一样划过来,正好打在热水瓶上,水瓶正好碎到……枕头上。”
方长青看了一眼头侧的热水瓶,“瓶里是开水就倒霉了。”
“要不是开水更倒霉。”
方嫂纳闷地问:“热水瓶里不是开水还能装什么?”
田丹没说话,两人反而噤了声。方长青讪笑着说:“……也没有那么巧,钉子自己会蹦出来。”
“木板墙,隔壁邻居在钉子那个地方使劲拍一下,钉子弄不好就会跳出来。”
屋里又静了片刻,方嫂赶紧去床头柜把竹壳热水瓶拿走。
方长青问:“你会开枪吗?”
“不会,也不敢。”
“我和你嫂子是军统的人。”方长青索性和盘托出。
“什么叫军统?”
“……再接到的任务可能更危险,你真的愿意帮助我们?”
“只要事先想好安排好,危险的事也可以不危险做。再说,我是为了我自己,杀日本人为爸爸姆妈报仇。”
“如果上头来人,我们要把你介绍给上头。”
“最好不要介绍,我帮你们忙就是了。”
“事到如今,这个由不得你。你已经裹进来了,虽然我和你嫂子要谢谢你,但组织有规矩。”
田丹不说话,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田丹并不了解那个组织是什么样的,也没有兴趣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孤女,只不过她想要报仇,而且在按照计划一步步进行着。
“还有,我们的事一个字也不能说,对你的徐先生也不能说。”方长青严肃地对田丹交代着。
田丹受到了怀疑,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低了头,“我没打算说。”
“说了对他不好,说不定哪天你就见不到他了。”
田丹有些迷惑,无措地看着方长青。方嫂过来安慰田丹,“不要吓唬田丹,不会说的。”
“你要在乎他就守口如瓶,因为看起来他很在乎你。”
“是啊!你没上班他都要自己跑来看看,再知道这些事,把一个菜场上班的先生卷到杀人的事情里,那不是害了他?”
“我对谁也不会说的。”
“我相信你。”
“你先下去,该关店了。”田丹往门口去,方长青突然叫住了她,“田丹,还是要谢谢你!”
“长青哥,是我要谢谢你和嫂子,你们在我没地方去的时候,让我住还给我工作,现在又答应我帮忙杀日本人,今天真的是我过去一年里最高兴的一天。”田丹诚恳地说。
“哎哟话都反过来说了,你先下去。”方嫂没有方长青想得那样复杂,她只高兴田丹杀了武藤,她又能过着之前的平静日子。
田丹下楼,两人一直听着她的脚步远去。
“等会儿找个锤子,重新把钉子钉一下,那幅画也摘下来算了,反正也不好看,倒是上面的电线要当心。”
“我现在就把墙纸撕掉。”
徐天趴在桌上写信,桌上已经揉了不少纸。他叹了口气,一腔的话在心里存了许久,到了这时反而无从写起。他拿了张新的稿纸,又从头写,写一半把原来揉的那几个纸团摊出来看,参考着。
终于他气馁了,纸上只有两行字,他把纸笔锁进抽屉里,上锁离开。徐天从菜场出来,看见田丹在马路边。他愣愣地看田丹小步过来,“你在这干什么?”
田丹笑了,“等你。”
“这么晚了。”
田丹偏着头看他,“是啊,这么晚你才出来。”
“等很久了吗?”
“不久,来的时候碰到冯大姐,她说你在办公室写字。”
徐天登时紧张了,“她怎么知道我写字,她说什么了?”
“就说你在写字,那我就等。”
“其他没说?”
田丹眨了眨眼睛,“其他还有什么?”
“……走,饿了吗?”
“我们在外面吃?”
“不行,姆妈在家。”
两个人说着话并排行走,田丹那只手就在离徐天手不到两公分的地方晃。徐天低头看了几次,暗中鼓起勇气要做一个不经意的接触,第一次失败了,因为田丹撩了一下头发。徐天正要准备实施第二次,田丹却说话了:“要么坐一下。”
“啊?”徐天又把手揣回到兜里。
“你从来没有晚回家吗?”
“特殊情况有过。”徐天舔了舔干燥的下嘴唇。
“起码坐一下,坐一下下。”田丹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徐天四顾着,“坐哪里?”
“那里!”田丹轻快地朝那边走过去。
“……公园?”徐天提上步子追上去。
徐天挑了一张干净的长椅,隔着半米和田丹坐着,从这里依然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
徐天小心地措着辞,“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田丹笑得灿烂,“……看出来了?”
“上午在药店门口就看出来了,为啥?”
“你从来不进公园?”
“从来没有。”
“那这些年都是上班回家两个地方?”
“是。”
“你不觉得没味道?”
“一点也不觉得。”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坐,一个人。”
“……刘唐不和你一起?”徐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提起了刘唐,他提心吊胆地觑着田丹脸色。
果然田丹的脸色黯了黯,“他不喜欢公园。”
“那他喜欢什么?”
“戏院舞厅茶楼跑马场。”
“这么多地方好去,你还一个人来公园。”
“在这里静一静,可惜你不来公园,不然有可能碰到。”田丹用手揉搓着帽子的卷边,低着头,也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徐天有些遗憾,慢吞吞地走着,“早知道就来碰你了。”
田丹笑着仰起脸,背着手娇俏地说,“那就假装我们是第一次碰到。”
“啥?”
田丹努力正色着,假装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先生,贵姓?”
“……有意思吗?”徐天感觉有点尴尬。
“先生叫啥?”田丹坚持要玩这个游戏。
“徐天。”徐天硬着头皮配合她。
“蛮一般的名字嘛。”
“没办法的。”
“有空的时候再取一个。”
“你就这样和陌生人说话?”徐天眨了眨眼睛看着田丹。
“你说是陌生人了,你问我。”
“小姐是哪里人?”
“上海人,老家浙江诸暨。”
“我也是上海……我不和陌生小姐搭腔。”徐天装不下去了。
“徐先生,请我去吃晚饭。”
“啥……我请你吃晚饭?”徐天完全跟不上田丹的思路了。
“女人不喜欢男人这样问的呀。”田丹笑着摇头纠正徐天。
徐天犹豫了一下,“跟我吃晚饭。”
田丹还是摇头,“太强硬。”
“同我一起吃晚饭吗?”
田丹皱了皱鼻子,“又是问。”
徐天努力措了一下辞,眼神清澈,“如果小姐愿意,请和我一起吃晚饭。”
田丹从石头上笑着跳下来,“……走,去哪里?”
徐天无奈地说:“早知道和姆妈说一声。”
“这一年也没有看你特殊过,今天特殊一下。”
“刚才的话如果换成刘唐会怎么问?”
“他从来不问我。”田丹的声音一下子低落了。
“……那我再问一句。”
“问。”
“你不许烦。”
“快要烦了。”
“你喜欢他吗?”
“不太喜欢。”
“那为啥订婚?”
“你只问一句的。”
“加一句。”
“没碰到更好的人。”
“……你想吃啥?红宝石就算了,西餐吃不惯还贵。”
“……现在什么也不想吃了,刚才的话再问一遍。”
“哪句?”
“最后那句。”
“如果小姐愿意,请和我一起吃晚饭。”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田丹笑得狡黠,偏了偏脑袋,转了身就要走。
徐天傻眼了,讷讷地问:“生气了?”
田丹牵起徐天的手,笑眯眯的,“生啥气,今天我心情最好了。”
徐天又晕了,整个人呆傻在那儿,感觉自己的脸上火烧火燎的,他只盼着现在不至于被田丹发现。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心跳最快的一刻,徐天想说话,但是全都哽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田丹看徐天还站在那里,催促道:“走啊?”
徐天晕在那里没动,田丹松开手,“下回有心请客,提早跟徐姆妈说一声,我要去取西服,你先回同福里吧。”田丹前面走起来,徐天这才反应过来跟上去。
回到同福里,正巧遇见了金刚和金爷在派送请帖,徐天说:“我不喜欢去那种地方。”
金爷劝他,“以前不喜欢,以后仙乐斯就是我们自己的,你不去我心里慌。”
“有啥好慌的。”
“铁林也要去,租界里面大头称小大称都要去,都是朋友。”
徐妈妈拿着一张请柬进来,“天儿,太有面子了,同福里邻居一人一张,大家都没去过仙乐斯,这次要开洋荤了!”徐天无奈地看着欢喜的姆妈。
“说好了天哥,谁不来你都不好不来,我有今天全靠你,哪怕来坐一下下就走我也舒服。”
徐天只能答应。
“田丹这张怎么给她?”
“给我好了,我给她。”
“那我走了。”
徐妈妈跟在后边念叨,“走好啊走好!”金爷客套地跟徐妈妈道别,徐妈妈回到家里,拉着徐天问:“……你这位姓金的朋友啥辰光变成上海滩大亨了?也没听你说过,你看看人家多少有面子,弄得我在同福里面子也大得很。”
徐天反握住姆妈的手,“姆妈,你在同福里本来面子就很大。”
“他刚才说有今天全靠你,怎么靠的?”
“场面上人说话客气客气你也当真,他靠铁林差不多,铁林和我要好。”
“噢,这么一回事,晓得了。”
金爷被众人夹道簇拥着走出里弄,小白相在弄堂口为他拉开车门。金刚将车启动得一波三折,把围观的人都吓走了,鼓捣了半天终于开走。
老马转身对身后的邻居说:“听我说!到时候大家不要出同福里的洋相,仙乐斯我是去过的,弹簧地板晓得?踩上去有弹性咯,跳起舞来一弹一弹又轻松又有节奏,先告诉你们,到时候不要吓到自己,这几天再有啥勿清楚的事体来问我……”
小翠一脸鄙夷的样子,转身看见陆宝荣火辣辣的双眼。小翠睨他一眼,“看我做啥?”
陆宝荣总感觉小翠是在同他眉目传情,“你好看嘛!”
“你也晓得好看。”
陆宝荣觍着脸说:“一开始就晓得。”
小翠腰肢一摆,摆回同福里,“以后慢慢看,辰光还长。”
田丹从门口那块大灯箱底下经过,进入店里,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小心地问:“有人吗?”
老板从一堆衣架后冒出脑袋,“小姐好,做衣服?”
“我有一套西服在这里做的。”
“哦!……刘小姐。”
“不是的。”
“噢,胡小姐,钞票都付过了,想起来了。”
“钞票是付过了,不过不姓胡。”
“查簿子查簿子,我记性是不大好,姓啥?”
“田。”
“给先生做的是?先生姓啥。”
“徐。”老板开始查簿子,田丹貌似无意地问:“老板,最近店里没啥事?”
“有啥事!”
“有没有人到店里来问过啥事?”
“有咯,问价钱问布料,问的人多真正钞票拿出来的人少。查到了田小姐徐先生,做好了,帮你拿衣服去啊!”
田丹起先进店的小心松弛开来,老板拿来衣服,“喏喏,毕毕挺,路上小心,不要弄龌龊……”
田丹抢前一步接过来,她推开玻璃大门,抱着西服在街上碎步小跑,像一只雀跃的小鸟。
老料看着大红烫金请柬,“……还给我专门送一份请柬。”
“门面总要装一装,仙乐斯是你的,我给你看家。”金爷跷着腿坐在他对面。
老料笑着说:“实话跟你说,仙乐斯这点生意我也看不上。”
“多少也是生意,其他有用得着的地方,料总也好吩咐我的。”
“什么地方?”
“比如说烟土生意?”金爷试探地问。
“法租界不许做烟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是打个比方,不管什么生意,只要有料总的份,我就往前冲。”
“以后慢慢来,开张我先去喝酒,顺便再给你介绍些朋友。”
金爷颔首称是,“是是是,慢慢来。”
老料的手下开门进来,“料总,总长过来了。”
“你到里面去。”
金爷进入办公室里间,老料立正迎接。金爷在里间转,忍不住拉料总的抽屉柜子,在抽屉里看到料总和武藤的合影,边上是一份武藤倒在公布会上的报纸。
金爷关了抽屉,到里屋的门边小心地偷听。法总的声音传来,“……麦兰捕房的破案率最高,并且百分之九十的案子都是铁林一个人破获的,我已经决定把麦兰捕房交给他管理,之前很少有华捕管理一个捕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金爷乐了,他听见老料说:“总长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今天晚上我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铁林,以资勉励。”
“任命仪式我要亲自去。”
“我代表全体华捕感谢总长!”
法总离开,金爷推门从里间出来,“料总,我都听到了,今天晚上正好双喜临门,给我兄弟庆祝!”
老料笑得有些不自然,“算他走运。”
“铁林脾气是有些杠头,但总归一条线上的。”
“以后他要不听话……”
金爷赶紧说:“我说他,他听我的。”
“你去吧,晚上我过来。”
“料总,刚刚说到烟土的事,帮我想想。”
“同你说了法租界烟土不好做。”
“公共租界和沪西那边好做。”
“那里是日本人说了算。”
“料总不是说过和日本人做事,以后带我一起。”
老料上下打量他,“……刚刚上位,就吃碗里看锅里的了?”
“料总听我说,七哥有多长时间没有给你分红利了?前几天我看他的账,根本没挣多少钱,分不出红利。”
“你想替他说话。”老料眯起眼睛。
金爷赶紧解释,“我替自己说话。七哥手下那么多卖命的兄弟现在都听我的,料总不妨把卖命的事交给我一些,我和七哥不一样,他杠头不晓得挣钞票我晓得。日本人那边料总说句话,烟土的利料总坐在办公室里分大头我小头就好了。”
“……日本人现在一心要扶植新政府,前一阵子武藤死了,马上要来新特使重新筹备,等日本人气顺了我自然会同他们商量。”
“新特使熟不熟?”
“来了就熟,日本人办事也离不开地头蛇。”
“介么我就放心了。”
“哎!那批药快弄清爽,不要以为我事情过去就忘记了。”
“放心,料总忘掉我都不会忘。”
田丹到了家里就笑眯眯地把西服塞到了徐天手里,徐天的房门紧闭。
徐妈妈在敲门,“衣裳穿好了?走出来叫姆妈和田丹看一看。”
徐天的声音从屋里面传出来,“没有。”
“有啥好难为情咯?”
田丹看着桌上的请柬,“正好今天晚上穿新衣服去。”
“你们俩啥辰光去做了套西装穿穿,贵不贵?”
“不贵的。”
“天儿,穿好没有?”
田丹笑着上楼去了,等田丹的脚步一直到了楼上,关上了门,徐天的卧室门才打开。
穿着西服的徐天身材挺拔,长身玉立,整个人看着锐意明朗起来,偏偏还是一副温润润的气质,完全看不出他是整日里裹着灰黑棉袍的那个菜场会计,看得徐妈妈都是一怔,“真是要命了,活脱脱一个洋行里大老板。”
徐天让姆妈说得很不好意思,“看好了我就脱了。”
“田丹叫你穿这套晚上去仙乐斯。”
“她也去?”
“不相信你自己上去问。”
徐天笑着,徐妈妈小声地问:“她付的钞票?”
“你就晓得钞票。”
“话要挑明说了,这样的女人晓得心疼男人。”
“你不要操心。”徐天感觉自己又要脸红了。
“我不操心不操心,蛮好。”徐妈妈笑眯眯地走开。
老铁正在家里颤巍巍地收拾屋子,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来了来了,门开在这里。”
老铁打开门,看见柳如丝。“……柳小姐?”
“铁林在不在?”
“这个时候在巡街。”
柳如丝顾自往里走,“那我等等他。”
“哎……”
柳如丝优雅地坐下,“我来给他送请柬,这张是铁叔您的。”
“啥请帖?”
“仙乐斯重新开张。”
“哟!还要柳小姐亲自来送。”
柳如丝直白地说:“我想铁林了,来看看他。”
老铁愣了愣,“……你想铁林了?”
“是。”
“你啥时候开始想铁林的?”
柳如丝想了想,“这几天想得多一些。”
“那他想不想你呢?”
柳如丝怔住了。
铁林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晃荡,金爷的小汽车追上来,金爷从车里伸头脑袋,“铁林。”
“金哥!”
“跟你说件大喜事。”
“我没喜事。”
“你停下来。”
“说好了。”
小汽车一顿一顿地将金爷的脑袋在车窗框上乱撞。
“金刚我一刀弄死你!”金爷直嚷嚷。金爷缩回脑袋,小汽车往前开了一段停下来,金爷打开车门,等铁林的自行车停到车门边。
“到车上来。”
“我不上你的车。”
“为啥?”
“我是巡捕。”
“我是你哥。”
“叫人看见不好。”
“大街上我又没犯法,犯法你抓我好了,说说话都不行。”
铁林蹬起自行车,“到那边说。”金爷只好下车,跟着自行车走。铁林到街边支起自行车,找了个地方坐下,金爷过来,与铁林并排坐下。
“叫汽车不要过来,走远一点。”
金爷向金刚伸出车窗的脑袋挥着手,“走走走,走远一点。”
“现在好说话了?”
“啥喜事?”
“你要做麦兰捕房老大了,华捕管一个捕房,少有!”金爷看起来很兴奋。
“……真的?”铁林不太相信。
“我刚从料总办公室出来,亲耳听见法总跟料总交代。”
铁林乐起来,“喜事,这是喜事!”
“晚上到仙乐斯,给你庆祝。”
“开张了?”
“这是第二件喜事,仙乐斯重新开张,我们兄弟两个双喜临门。”
“我去好不好?”
“有啥不好的。”
“我是巡捕,你……”
金爷不高兴地说:“我是贼?做舞厅的就一定是坏人?从前七哥做的时候你也没少去,到我这里你反而认真起来了,是不是兄弟?”
“从前我去那里,看不顺眼就不客气。现在我到那里去怕看见不顺眼,就因为是兄弟。”
“到时候再说好?反正自己的地方,你先由着性子高兴高兴。”
“天哥呢?”
“忘不得,请柬早送过去了,不光天哥,田丹徐姆妈整个同福里一人一张请柬,我亲自送去的。”
“那我怎么没有?”
“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叫柳如丝给你送到家里去了。”
铁林脸上有些不自然,“为啥要她送。”
“她去送你比较开心。”
柳如丝和老铁面对面坐着,“铁叔,头一次到家里来,茶也不沏一杯?”
老铁哼了一声,“头一次,那是不是还要第二次。”
“当然。”
老铁看着她妖妖娆娆的样子,有些不乐意,“柳小姐,前一阵铁林回来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现在我找到来由了。”
“他说什么?”
“他问我,女人岁数大一点好还是小一点好。”
柳如丝笑起来,“您怎么说?”
“我说不大不小刚刚好才是好。”
“有道理。”
“他又问我,舞厅的女人好,还是弄堂里的女人好。”
“……您怎么说?”
“我说白相白相舞厅的好,过过日子弄堂里的好。”
柳如丝脸色不自然起来。
“我晓得你喜欢柳如丝,不要瞒。”
“谁喜欢她?跟她话都没说几句,不熟。”铁林有点扭捏。
“那她喜欢你是一定的。”
“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
“……自作多情,我理也不会理她。”
“同你开玩笑的,你看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一点也不紧张。”
“实话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柳小姐。”
铁林低着头,用鞋尖蹭着脚底下的土,“……噢。”
“从第一次在仙乐斯后面巷子和老八打架看见她,那个派头,唱歌又好听,喜欢到骨子里面去了。”金爷想起柳如丝,脸上就笑得荡漾起来。
“金哥,你自己喜欢就喜欢好了,不要拿兄弟寻开心。”
“我不同你寻开心没人寻开心了,这种事情你想想我还能跟谁去说。”
“柳小姐,晚上我和儿子一定会去的,给儿子结义兄弟撑门面,你把请帖放在这里就不要等他了。”
“再等等,可能马上就回来了。”
“实话跟你说,原来不晓得,现在晓得了,我是不会同意他和你不清不楚的。”
柳如丝的脸上火辣辣的,“话别那么难听,怎么不清不楚了?”
老铁索性摊开来说,“铁林年纪小不懂事,柳小姐风月情场路走得多,做做朋友我没意见,弄得五迷三道让他把你带回家里来,我这身老骨头受不住。”
“谁要到你家里来,你看看你这破家,坐一会儿我都腰疼,老东西说什么呢!”柳如丝火气上来了,炮筒脾气一点就着。
“你看你看,你自己看看!”老铁拍着大腿,嘴唇直哆嗦。
“看什么,没看过我这么漂亮的?老东西我看你是大白天中风说胡话呢!”
柳如丝起身摔门而去,老铁摸着自己胸口心有余悸,“幸亏没有心脏病……”
“金哥,你叫她到我家去送请柬,我爸最看不上舞女歌女,说不定把她说一通……蛮委屈人家的。”
“我抽不开空,再说她是仙乐斯大股东,我兄弟当然她要亲自去送。”
“股东?”
“我答应仙乐斯都盘过来以后,百分之五十股份送给她。”
“……哥,你真大方。”
金爷得意地说:“不下本钱怎么追得到女人。”
铁林沉默了一瞬,掩饰着内心的失落,“弄不好以后要叫嫂子了。”
“那也要等天哥和田小姐成一对,我不能跑到前面去。”
铁林又沉默了一会儿,金爷碰了碰他,“你想啥?”
“我想天哥和田丹啥时候能在一起,让我早点有两个嫂子。”
金爷嘱咐他,“我八字没一撇还是心里想想的事,你看到柳小姐不能乱说啊!”
“我说啥,没啥好说的,晚上到仙乐斯喝酒去。”铁林长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金爷的肩膀。
“一定要来!”
铁林跨上自行车,“来!”吹着口哨渐行渐远。
柳如丝闷头疾步而行,萍萍和黄包车跟在后面,“小姐不上车?”
柳如丝气得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快点着了,冷声说:“走走路,消消火。”
铁林吹着口哨沿着长街往家走,心里却是郁闷得无以复加,前面有人抢东西,撞翻了水果摊。
铁林吸口气,将哨子搁进嘴里,使劲吹响,然后猛蹬车子。不一会儿铁林就追上了,并不下车,只是并排骑行,同时使劲吹哨子。
混混急了,掏出刀子,铁林下车,将哨子从嘴里吐出来,混混胆怯地晃着刀子。铁林可算找着机会出气,扑上去把那混混暴揍一顿,嘴里念叨着:“叫你跑,叫你抢,叫你晃刀子,碰到我活该你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