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暗,照得人影绰绰,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街面的方嫂向巷口的方长青示意,方长青回身入巷子,片刻工夫,武藤的小汽车开过来。方长青将停在路边的一副货摊往路口拖了拖,货主正要吱声,见方长青将围巾拉上去蒙住了脸,赶紧识趣地返身逃开。
汽车开过来,不出所料地停下,司机骂骂咧咧的下来挪货摊。方长青从另一侧过来,拉车门,却感觉到车门从里锁住了,他拔出手机当机立断对着车玻璃里面开枪,枪击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传得格外远,一时路人四窜。
武藤打开另一侧车门,弯腰下车奔走,司机举枪击中了方长青,方长青捂着小腹忍痛击毙司机,再抬头武藤已经不见了。他捂着伤口勉力行走,武藤狼狈奔到大楼附近,附近路人四窜。巡捕和军警吹着哨子跑过来,武藤惊魂未定,眼前出现了蒙着脸的方嫂。
方嫂举起枪,果断开枪,路人四散而逃,前两枪被路人撞到肩膀,子弹擦着武藤的身体堪堪而过。武藤朝人群中奔去,方嫂追上去,接近,再次开枪。一枪击中武藤肩头,一枪擦破武藤脖子,瞬间血流不止。方嫂枪里的子弹已打光,她扔了枪,扯下围巾,冷静地与路人保持一样的奔行节奏,巡捕军警护住了武藤……
军警的哨子远远在响,方嫂奔行在小巷里寻找丈夫,发生枪击的那条小巷已经封住了,方嫂低头走开,她的心跳比刚才开枪时要快上无数倍,她十分慌乱地四处寻找,在旁人看来,她只是个受到惊吓的普通女人。她环顾四周,认定一个方向,她寻找着,看到墙角半个血手印,她走入更黑的一条巷子。
巷子里十分静谧,安静得方嫂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街道上的警笛声呼喊声奔逃声都与她无关,她现在只是忐忑地想找到她的丈夫。一个垃圾铁箱后,方长青伏在那里,方嫂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又提着心奔上前去,方长青还在喘息,眼睛看着到来的妻子。
方嫂喜极而泣,“长青……”方长青极其虚弱,斜斜靠在铁箱上,捂着小腹说:“干掉了?”
方嫂的泪喷薄而出,不住点头。方长青抬手拭去妻子脸上的泪,断断续续地说:“确认过了?”方嫂点头又摇头,方长青脸上有些绝望,“那来找我干什么!”
方嫂扶住方长青不断下滑的身体,“没有机会了,我打中他两枪。”
方长青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方嫂赶紧把他扶起来,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扶住他的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上摸到了湿乎乎的一片,心猛地又吊到了嗓子眼,她喃喃道:“坚持一下,我去叫黄包车,长青,别睡,我们回家……”
公共租界的枪声并没有传到同福里,第二天一早,同福里一切如常,用过早饭,徐天和田丹一前一后出去。弄堂口的报童一边跑一边吆喝:“看报纸,日本人武藤昨天晚上被刺杀!先生小姐报纸要?”
徐天眉头一皱,掏出零钱买了一份,田丹凑过去看,“武藤是什么人呀?”
徐天面色沉沉,快速浏览着正文,“报纸上说是日本人要扶植新政府的筹备组长。”
田丹不太明白,偏着头问:“啥样的新政府。”
“和重庆唱两个调子,帮日本人说话。”
“那刺客是重庆的人。”田丹极为机敏,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徐天草草看完全文,叹了一口气,“……谁知道。”
“那杀死没有?”徐天将报纸递给田丹,“没有,在医院。”
田丹一听是日本人,就生了恨意,“迟早还有人要去找他。”
徐天看了田丹一眼,“……刘唐是不是去重庆了?”
田丹不愿听到这个名字,别过头去,冷了声音,“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田丹……”徐天看到田丹这个样子,欲言又止。
“嗯?”徐天摸了摸鼻子,“算了以后再说。”
“说什么!”
徐天在心里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地问:“……刘唐那样做你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田丹的眼圈红了,“再难过比不上爸爸妈妈的死难过。”
徐天点了点头,不说话。
“我早忘掉他了。”
徐天脱口而出,“万一有一天他回来呢?”
田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在原地,田丹的片刻犹豫让徐天立即转了话头,“我绕点路陪你去药店好,你不是说昨天觉得有点奇怪?”
田丹摇了摇头,情绪有些低落,“不用了。”
“绕不了太远,没啥事体我就去上班。”
渔阳弄赌场的睡房里,金刚猛摇还睡着的金爷,“哥,哥,起来!”
金爷很烦躁,翻了个身,“滚蛋,正在做梦,梦见七哥来了。”
金刚朝他大声嚷嚷,“七哥来了,在外面!”
金爷猛地坐起,“啥!……我是在做梦啊?”
“七哥来了,脸色很不好。”
金爷伸手抽了金刚一耳光,金刚疼得叫起来。金爷看看自己的手,“手疼,不是做梦!”他跳下床,披了个外衣就奔出去。
赌场里面,七哥坐着,小九远远站着,金爷及时刹住自己狂奔的步子,在离七哥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七哥,介早过来……啥急事体?”
“你说啥急事体?”七哥脸色不善。
金爷脑子转得飞快,“……那批药。”
七哥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胆子够大,要瞒牢我卖我的东西。”
金爷背后渗出了汗,“听我说……”
七哥突然掏出一把将匕首插到赌桌上,刀柄还在轻微摇晃着,“插自己一刀,再听你说。”
金爷一边盘算着一边点头哈腰地道:“七哥这是为啥?我辛辛辛苦苦没功劳也有苦劳,”他眼睛盯在那把匕首上,咽了咽口水,大义凛然地走过去,“……算了,插一刀就插一刀,以后一拍两散,省得再吃力不讨好。”
金刚抓住金爷的胳膊,急急道:“哥,要插我来插。”
“以后还是跟哥混马路。”金爷扭头看着金刚。
金爷要去抓刀,七哥将刀子挪开,“说,说完了再插。”
金爷偷偷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退开几步,脑子里已经理清楚了,说:“那批货是去年我偷偷留下来的,我心里替七哥抱不平,想等风头过去拿到台面上,多少补一些损失,也帮七哥消消心头气。”
七哥眯了眯眼看他,语气平和了些,“为什么不跟我说?”
“幸亏没有早说,要不然我活不到今天。”金爷看着七哥的反应,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为啥?”
“……料总那里有仓位货单,心里头明明白白知道这一批货在,我还没出手就跟我要金条,我替七哥说情,他差点没把枪拔出来。”
七哥不相信地问他:“你替我说情?”金爷想了想,说:“我说我现在在七哥手底下做事,去年那批他已经挣到钱了,这批货让回给你,我做兄弟也有个交代。”
“他怎么说?”
金爷摇了摇头,似是有苦衷的样子,“我不好说。”
七哥喝道:“说!”
“七哥你和料总都是大佬,我夹在中间再乱传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本来那批货交给我办就两边不讨好。”
七哥将刀子收起来,“你说,我不怪你,我们是兄弟。”
金爷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小九,“……小九哥不好听的。”
“没啥不好的,他不给我活路难道我还要留余地?”
“料总……”
七哥急了,拍着椅子扶手说:“说呀!”
“料总叫你好早点去死了。”金爷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七哥呆了半天,“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我同他商量那批货要不要跟七哥讲的时候。”
“他叫我早点去死……”七哥眼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你一个字也没添没少?”
金爷举手发誓,“原样原话,我用祖宗十八代坟头发誓。”
七哥气得胸口起伏,猛地站起来,“请料总晚上到仙乐斯来一趟,我请他喝酒。”
“七哥,我叫料总他怎么会来?”
“你传我的话!”七哥只抛下了这样一句话,同小九离开。
金刚站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哥……”
金爷知道自己算是把这一关蒙混过去了,松了一口气,跟金刚说,“陪我去三角地。”
徐天和田丹到了药店后巷,田丹看到那盆花摆到了原位,笑着跟徐天说:“长青哥和方嫂在,花都摆出来了。”
“噢,那进去吧。”
田丹将报纸夹在腋下,取出钥匙开门,“你走吧!”
“你进去我就走。”
田丹将门推开半扇,里面血泊里的方长青倚坐在地上,一支枪口黑洞洞地指着她,方长青摇摇枪口示意田丹进来。
田丹滞住了,徐天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没啥,我进去了。”田丹向徐天挥挥手,进入药店合上门。
方嫂站在门后,门合上,田丹面对苍白的方嫂,方长青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让你看见就不能让你走了。”田丹浑身都在颤抖,无助地看向方嫂,“……方嫂。”
方嫂向方长青求情,“田丹她不会!”方长青面无血色,语气狠绝,“不会什么!”田丹站在一边颤抖着嘴唇,解释不清,正僵持着,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徐天的声音传来,“田丹,田丹。”
方长青和方嫂紧张起来,都盯着田丹,田丹愣了一会儿,拿起门后的喷壶,然后看着方嫂,方嫂松开门把手。
田丹出去,门半开着没关,田丹用喷壶给植物喷水,背对着徐天掩饰自己,面朝门里,佯装镇定,“怎么又回来了?”
徐天看起来下了很大决心才说了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艰涩,“我想问你,如果刘唐不回来,我们俩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田丹不料徐天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她愣了好半晌没有作声,方嫂在里面通过门缝能清楚看见田丹的表情。田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事情上,她定了定神说:“……他不会回来。”
徐天的心拧成了麻花,“……那就是说如果他回来,我们就没有可能在一起。”
田丹彻底乱了,怔愣地看着徐天,手里的喷壶还在保持角度一直滴着水。徐天面色一黯,还保持着从容与礼貌,“对不起,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天天能看到你就足够了,晚上回家见。”
徐天说完话就转身离开,田丹愣愣地喷光壶里的水,进到屋子里。方嫂反锁上门,田丹放下喷壶,心惊胆战地看着零乱的屋子,方长青倚在墙角又晕过去了。
方嫂扑了过去,声音颤抖地唤着方长青,田丹打起精神,想要过去帮方嫂,方嫂厉声说:“你不要动。”
田丹停住脚步,拔高声调,向着方嫂说:“你不要动!”
方嫂有些惊讶地看着田丹,田丹缓了缓心绪,“我学过护理,会简单的手术缝合,长青哥伤口在腹部,不趁早清创,动来动去万一腹腔里面有异物容易弄破别的部位。”
方嫂松开手,田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看了看伤口,“……是子弹打的?”方嫂点点头,她帮着田丹撕开长青的衣服,伤口血肉模糊,皮肤外翻,看得田丹一阵晕眩。
方嫂已经有了哭腔,“你到底会不会?”
“会,以前在教会医校都学过,拿些纱布做成止血带,拿过来我做;酒精钳子,生理盐水外面最下面一格还有大半瓶。”
方嫂跑到前面去取东西,田丹完全解开方长青的衣襟,里面露出一张报纸剪下来的武藤相片。田丹蹙眉拿过照片,对照着她带进来的那张报纸,方嫂正端着东西过来,忙不迭夺过田丹手里的相片,“不要看!”
田丹指着报纸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方嫂,“是这个叫武藤的吗?”
方嫂抓过新报纸,看了两行,终于忍不住失声抽泣起来,“没死,对不起长青他没死,我们还要再来一次,对不起,长青你千万不能去……”
田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渐渐冷静下来,取了棉球钳子,用戴着手套的手背碰了碰已经完全无措的方嫂,镇静地下令,“生理盐水打开,方嫂。”
方嫂赶紧手忙脚乱地配合,田丹反倒平静下来。手术很简单,田丹把子弹取出来,又小心地缝合,田丹和方嫂一人一边将方长青架到床上躺好。
方长青神志稍微好了一些,“……田丹。”
“长青哥。”
“如果走漏半个字,我杀不了你也有人会来找你的。”
方嫂赶紧帮田丹说话,“哎呀不要说了,你命都是她救回来的,不要连累田丹就好。”
田丹淡淡地说:“我不怕连累。”
方嫂责备地看着方长青,“你听听人家怎么说。”
“长青哥方嫂,我就问一句话,别的都不问了。”
“啥话?”
“你们俩和刘唐认识,刘唐是国民政府的人,你们和他是一样的?”
方长青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方长青说:“……不,刘唐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国民政府里面机构多得很,刘唐坐办公室跟着他老师王擎汉搞政治,我们是军……”方嫂停了嘴。
田丹已经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乖顺地说:“长青哥方嫂那我先下去,要不要把盘点牌子挂到药店外面去?”方嫂点点头,“挂出去,我马上下来。”
“把那张报纸给我拿来。”方长青强撑着的意志开始一点点土崩瓦解,他靠在床头。
“我拣要紧的说给你听,武藤肩膀一枪,脖子上只让子弹擦了一下,他在医院里说,公布会延迟三天照常要开……”
方长青听着听着又昏睡过去,方嫂放下报纸,心事重重下楼。田丹在打扫后库的血迹,收拾零乱的药箱和杂物,方嫂疲累地坐倒在楼梯阶上,看着田丹有条不紊的动作。
田丹一边收拾一边说:“长青哥伤口可能会感染,如果有两支盘尼西林就好了。”
方嫂叹了一声,“生死由命。”
“百分七十会感染,今天晚上烧起来就会危险。”
方嫂疲惫地看着田丹,感激地说:“谢谢你田丹,听嫂子的话,明天不要来上班了,以后也不要再来。”
“为啥?”
“嫂子相信你是有骨气的人,叫你不要再来是为你好,日本特务有可能查到这里,把你牵进去就太冤了,回同福里过太平日子,把嫂子和长青哥忘掉。”
“方嫂,如果我那么做,哪里还会有骨气。”
方嫂的眼泪又顺着腮边静静流下,话里有话地说:“你小看这些事了,我们的命不是自己的。”
田丹抬眼看着方嫂,“你小看我了,有些事我可以做得比你们想得还要好。”
“……什么事?”
田丹的眼睛里全是满满的恨意,“杀日本人。”方嫂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田丹,平时温婉和顺的她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方嫂愣了愣说:“想都不要想,说胡话。”
“我佩服嫂子和长青哥。”
“佩服也好这一年的相处也好,统统埋到肚子里。”
“明天我来给长青哥换药。”
“我会换,药店里什么都有。”
“你和长青哥是不是要在公布会之前把武藤杀掉?”
方嫂神色严肃起来,“……姑娘,听我一句话,走,出这个门我们不认识,按说嫂子不能这样,知道为啥还让你走吗?”
田丹不说话。方嫂放软了语气,“第一条嫂子知道你是好人,第二条嫂子希望你以后好好活,第三条反正三天后……你想见也见不到了,你乱说对自己反而不好。”
“那……我走了。”
方嫂看着田丹,目光哀伤。
“给长青哥熬点稀饭。”田丹不放心地说。
方嫂点点头。“饺子还有好多。”田丹低声道。方嫂眼眶湿红起来,田丹走到门口站住,“方嫂,三天以后要没事我能不能再来上班?”
“不要想了……刚才你那句话把徐先生的心伤了。”田丹不明所以地看着方嫂,方嫂说:“徐先生太聪明,那句话里的意思可能你自己都意识不到。”
“我那句话什么意思?”
“刘唐只要回来你就会跟他在一起,就算你从来不去想他。”
田丹愣在原地,方嫂无力地说:“你走……”
田丹低着头消失在门外。
徐天一路上心乱如麻,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的三角地,到了菜场门口,他见到了同样六神无主的金爷。
“……金哥。”
金爷快步迎上去,慌乱地说:“七哥一大早到渔阳弄来,差点没给我一刀。”
“现在呢?”
“昨天和你说完我就找料总去了,我跟七哥说药是料总要卖的,七哥让我把料总请到仙乐斯去。”
“他们俩要讲和商量?”
“不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传了一句料总的话,不然我永远夹在中间没活路。”
“料总说什么?”
“昨天料总说让七哥好早点去死了。”
徐天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田丹,金爷,所有事情都在自己脑子里晃来晃去,绕成一团解也解不开的结。他闭了闭眼说:“……金哥,这件事不管如何,我都欠你一个大人情。”
“先不说这个,眼前难关要怎么过?”金爷如今只能依靠徐天解决这件事情,他只能盼着徐天能有个主意。
“就请料总去仙乐斯。”
“万一他们两个一商量不是把我卖了。”
“有你那句话商量不起来,他们本来有仇,你比我清楚,昨天我说过,可能坏事变好事。”
“怎么会呢!”金爷压根不相信。
“对那批药来说不是好事,本来没人晓得现在放到台面上了。”
金爷懊恼地说:“都是我多事。”
“对你来说可能是好事,料总和七哥硬碰硬不管碰成什么样子,最后是你得好处。”
“天哥太抬举我,我一只小蚂蚁生怕被他们夹死。”
“我晓得你的本事。”
“……晓得?”
“你行的。老八杀三井又自杀那么难的事情都过来了,这一年又不是白过的,小心一点对你就是好事。”徐天定定地看着金爷,金爷看了徐天半晌,心知肚明装糊涂,“不管怎样,那批药我晓得要怎么做。”
“过了这几天我们商量。”
徐天进入菜场,金爷缓了半天才上了停过来的包车。
“去哪里哥?”金刚问。
“去请料总。”
徐天心事重重地进了办公室抓起电话,“接麦兰捕房。”冯大姐在对面从眼镜上方看徐天,徐天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冯大姐想了想,“好不好直说?”
“我的面相?”
“嗯,每天都不一样。”
电话通了,徐天对话筒说:“麦兰捕房?我找铁林,我叫徐天。”
“有血光之灾,不是触你霉头,真的噢!我天天看相书有研究的。”冯会计言之凿凿地说。
徐天指了指自己,“是我吗?”
“你身边的人,认识不认识的都算。”
“铁林,今天你抽空要去一趟仙乐斯……嗯,总之料总去你差不多就去,我怕金哥有什么事,你在就放心了。电话里说不清,你去就好了。”徐天跟电话那头的铁林说。
“过几天你告诉我准不准。”
徐天放下电话,“冯大姐,现在全中国人身边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有血光之灾,你的面相看得准。”
“法租界总还是太平咯。”
“一点也不太平,太平你相面就不准了。”
田丹在对街边的人丛里看着这边,等人车都走光,她到楼前四顾着周边的地形,她迈步要往楼里进去,被巡捕推拒出来。
田丹拦住一个小报童,“还有今天的报纸吗?”
“最后一张,要带回去给先生的。”
“我看一下还给你好不好?”
报童朝她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一只角子。”
田丹给了钱,拿过报纸快速浏览着。报童踮着脚看,“小姐看啥?”
田丹边翻报纸边说:“看这个日本人住在哪个医院。”
“早说好了,广慈医院。”田丹合上报纸,递回给小报童,摸了摸他的头,“谢谢。”
田丹此刻心里打定了主意,她朝广慈医院的方向匆匆走着。她心里像魔怔了一样,告诉自己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为了方长青与方嫂,也为了自己。
老料被日本人兜头教育了一顿,青着脸回到办公室,灌了自己一大杯威士忌。手下敲门,“料总,金哥等你半天了。”
老料扭头见金爷进来,暴怒道:“滚!”
金爷僵了一下,站着没有动,老料摔了杯子,“叫你滚听到没有!”
“料总我传七哥的话,说完一句就走。”
“老七还传话,你告诉他早点去死了吗?”
“告诉了,他叫你到仙乐斯去一趟。”
“……我去,叫他放心。”
此时的田丹正在广慈医院低着头往里走,这是她熟悉的医院,高度近视的秦大夫迎面而过,他看着田丹的模样很眼熟,要打招呼间田丹已经过去了。
秦大夫怀疑自己是看错了,有两个日本兵跟着秦大夫,田丹低着头,等秦大夫过去,跟着往病房区里面走。
病房尽头日本人和巡捕渐多,田丹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越来越紧张,终于两个日本宪兵拦住田丹。田丹假作镇定,退出去,她走到无人角落,靠着喘息。半晌,她又向外走。
田丹走出医院,回到阳光里,周围人声嘈杂,她让自己的心静了下来,想了想,又折身回去。她从医生值班室里摸了件白大褂,朝病房区去。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她尽量昂着头,前面秦大夫领着几个医生护士正往里走,田丹紧走几步,汇入白大褂的队伍,进了病房,没想到病房里也有全副武装的宪兵。她站到秦大夫身后,武藤脖子围着纱布,正在说话,一群大夫只好等着。
一个中国伪政客弓着腰站在床尾,“按照武藤君的意思,三日后公布会依然进行,只是不知道武藤君身体能不能坚持?”
武藤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我不但可以去,而且要盛装出席。”
“武藤君的礼服都被血浸透了。”
“你们上海最好的裁缝,元宝街西服店我订制了两套,一套沾血了,另一套在店里是干净的。”
“武藤如此坚韧,何愁大东亚事业不成。”
武藤把目光转向一群大夫,“你们还有什么要说。”
秦大夫推了推眼镜,“例行查询,当局要求每隔一个小时查询一次病情。”
“啰唆。”武藤偏过眼神。
一个护士上前去取下体温计,“38度3。”秦大夫说:“写到病历上。”
田丹一咬牙迈步上前,拿过床脚的病历,秦大夫这回看清是田丹,张了张嘴没出声,周围的医生护士也有些惊讶,田丹一边记一边抓紧浏览病历。药物过敏一栏:盘尼西林。
武藤抻手欲揭脖子上的纱布,“你们走,我要休息。”伪政客一行退出去,秦大夫赶紧拦住武藤,“不要动包扎,伤口本来已经感染,碰到过敏类的东西就危险了。”
田丹从病历上抬眼看武藤的脖子,与武藤目光相遇,她慌张不定地低下头去。
武藤盯着田丹,仔细审视,“你!今天你们来很多次,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田丹心都凉了,冷汗涔涔,秦大夫看了田丹一眼,替她打着圆场,“刚,刚来,是我们医院药剂科的田大夫。”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田丹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害怕……”
武藤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出去出去!”
田丹低头跟着秦大夫出去,一路往前,越走越快。
秦大夫也快步跟在后面,“田大夫,小田……”转过一个弯,田丹闪入一间办公室,把秦大夫甩了,田丹腿都软了,靠在墙上喘着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擂鼓似的跳着。过了许久,心跳渐渐恢复正常,田丹卸了白大褂,离开医院。
徐天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长青药店接田丹下班,到了药店却发现药店大门上了锁,门口还挂着盘点的牌子。徐天的心又忐忑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来不及思考。但是田丹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情,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回了家,进门便唤:“田丹。”
并没有人回应他,他又唤:“……姆妈,田丹回来没有?”
屋里空空无人,徐天上楼梯,轻轻敲门,“田丹?”
阁楼里面依旧无人应,徐天在那块新楼梯板坐下,有些发愣。徐天不住埋怨自己,自己真是笨,为什么要提刘唐,田丹在早上分明已经不高兴了。可是自己总是忍不住要个答案,哎,一遇到田丹,平时的冷静自持便悉数不见,田丹一皱眉一撇嘴,在他心里都能引起一番地震。徐天焦虑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往后天井去准备择菜。
里弄里,老马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穿套白西装,陆宝荣围着围裙,两人正在干仗。
徐妈妈在中间调停,“好好打麻将,你们两个吵起架来是不是想不付钞票啊!”
陆宝荣指着老马鼻子骂:“他这个样子像是打麻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停到上面去都会脚骨折,还穿白西装,你有丧事啊?”
老马被骂得毫无招架之力,“老玻璃嘴巴积点德。”
陆宝荣啐了一口,“积个屁德!你祖宗十八代不积德,我帮你积德,你又不是我儿子。”
“你想要我动手是不是?”老马假模假样地撸起袖子。
陆宝荣跳更得高了,“动手啊,你动手啊,好好打麻将你把手放到小翠大腿上面去做啥?有本事你同我动手,小翠又不愿意,人家都跳起来了……”
“她跳啥跳有啥好跳,我花她身上多少钞票,带她出去白相多少次?留声机都买了,手还不好在大腿上面放一放!”
“旧货留声机,放出声音来鬼哭一样还好意思说!”徐妈妈好不容易插上了嘴。
老马反唇相讥,“难道小翠的大腿是新的?”陆宝荣听到这话火冒三丈,“你说啥!”
“旧货对旧货不是一样咯!”老马理直气壮。
“老马,不要太欺负人!”
“哪能啦?”
陆宝荣也撸起袖子,“决斗!同你决斗!”
“来就来,还怕你,不要用裁缝剪刀,我也有剃头刀的。”
“我一拳头就打死你。”
“小翠,天儿!快来啊,打架啦……”徐妈妈看事情不对,赶紧呼唤自己的儿子。
外面忽然吵嚷起来,徐天心烦意乱地停了手,听到姆妈的声音,徐天开门出来。徐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办,拉住儿子的胳膊往外拽,“你在家啊,快拉住老马,他力气大一些。”
陆宝荣都到这时候了还有工夫理会徐妈妈的话,瞪着眼睛说:“我力气大一些!”
小翠款款走过来,两个男人顿时僵住。
老马说:“小翠,老玻璃吃醋要同我决斗,你站在哪一边。”
陆宝荣眼镜都歪了,“打就打,你管人家站在哪一边,我又不是跟别人决斗。”
“怕你啊?”
小翠站到了老马身边,陆宝荣瞬间很绝望。小翠抬手抽了老马一耳光,“老流氓,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
陆宝荣顿觉天蓝风清,脸上笑开了花,“听到没有,以后再也不要去找她。”
老马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愣了片刻才又跳脚说:“白相的时候怎么不骂老流氓,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还出来!”
小翠不搭理他,腰肢一扭进了屋。陆宝荣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还!全部还给你两清!”
“你说的?”
“我说的!”
陆宝荣和老马分别回铺子,一场决斗瞬时无形,徐妈妈见怪不怪地说:“哎呀哎呀回家回家,没事了。”徐天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老马跟陆宝荣,手里还拿着小菜,心里头稍稍松快了些,问姆妈:“田丹没回来过?”
“没看见,刚刚在小翠家打麻将……”徐妈妈一转头看见田丹从弄堂口进来,“哎,来了!”
夜幕降临,仙乐斯繁华再起,柳如丝在舞台上唱着,她看见老料带着几个手下走进来。老料坐到他惯常的位置上,侍应生倒上酒他便举杯,一连喝了三杯。小九过来与老料耳语,老料脸色非常不好,又喝了一杯起身上楼,四个老料带来的手下被小九拦住,只能待在原地。
仙乐斯办公室里,七哥、金爷、土宝都在。
土宝说:“七哥、金哥,都是我多嘴惹的事,这批货我根本就没打算过手,只是喝茶的时候谈起来,金哥带我去看了看,我哪里知道是料总要出手的东西。”
七哥坐在大班椅上,指间夹着的雪茄袅袅冒着烟,语气懒散,“你要知道是老料出手,就捂住嘴巴不跟我说了是吧?”
“……那也不怪我,办事的是金哥对不对?”
“意思我听出来了,老料骑我头上拉屎你们都觉得应该的。”
“真正冤死我了。”土宝哀哀地说。
“明天货拿走,换成钱给我。”
土宝看了看金爷,“七哥不要为难我。”金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一边。
“说话当耳边风,给你货都不要?”
土宝已经快吓破胆了,“给我一座金山都不敢碰。”
七哥取出一支枪,扔到桌上,“你怕老料就不怕我?”
土宝语无伦次,向金爷求援,“我,七哥,金哥……”
老料推门进来,土宝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扑过去,“……料总。”
老料嫌恶地甩开他,“你是啥人?”
“料总不认识我。”
金爷在一边开腔,“卖黑市货的。”
七哥看见老料进来,也不起身,“我有一批货给他,他不敢要,说是怕料总不高兴。”
“走走走,没你事。”老料踹开还挂在他身上的土宝。
土宝低着头赶紧溜,“谢谢料总。”
金爷虽不吭声,很是紧张。
柳如丝一曲快罢,看见铁林进来坐在吧台,铁林叫过侍应生问了几句,欲起身上楼。
料总留下的四个手下过来与铁林说话,示意铁林坐着不要动,铁林无奈坐下,片刻后,他招手叫刚唱完一曲的柳如丝。柳如丝款款过来,掩饰住心中欢喜,风情万种地坐下,“……大巡捕怎么有闲心过来?”铁林不看柳如丝,只问:“料总在上面?”
“刚上去。”
“我哥在不在?”
柳如丝明知故问,眼神黏在铁林身上,“谁是你哥?”
“金哥。”
“不知道。”柳如丝呵气如兰,凑在铁林耳边。铁林硬着身子动都不敢动,尽量让自己不触碰到柳如丝,“你,你帮我上去看看。”
“自己不会去?”
“老料是总华捕,不让我上去。”
柳如丝轻声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铁林别过头去,“不帮忙算了。”
“下回能不能求我帮个大点的忙。”
“你不怕麻烦?”
柳如丝笑了,眼中的风情不见,只剩下见了心爱之人的满足,“你的麻烦有多大我都帮。”
“那下回让你帮一个大忙,现在上去看看金哥在不在。”柳如丝的眼神,铁林视而不见。
“先说好是什么样的大忙,我再上去。”
铁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说。”
“让我到巡捕房看看你,给你买点好东西吃。”
铁林瞪着柳如丝不说话,柳如丝又笑了,“嫌太麻烦?”
铁林敷衍地说:“帮你这个忙,现在好上去了?”
柳如丝笑着站起来,一步三扭走开。
老料逼视着七哥,“……货不货的我不在乎,我在乎有些人其实是一条狗,偏偏假装要做人。做狗怎么做?除了认得是谁养的,还要有两种本事,一种是摇尾巴,一种是咬人。会咬人不要紧,向主人尾巴摇得勤一点,咬了不该咬的人,主人不杀要晓得报恩。这只狗倒是好,到处乱咬给我添麻烦,不晓得摇尾巴还要从我手上抢钞票?”
“你的意思是我养了一条狗,狗不晓得摇尾巴,还要从我手上抢钞票对?”
老料脸色铁青。七哥笑得阴森森的,“这种狗照道理是该杀掉了。”
老料盯着七哥,七哥两眼发红,屋子里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原来你听懂了。”
七哥闲闲地把雪茄搁在烟灰缸上,“怎么会听不懂,不听话的狗留着没用处。”
“对,说不定早晚还要反咬一口。”
柳如丝推门进来,七哥喝道:“把门关上!”柳如丝看了金爷一眼,进退不得,只好反手关上门,老料慢慢站起来。
“料总要去哪里?”
“老七,我看你得狂犬病了,我你也想动?下面有我的人。”
七哥已然癫狂,红着眼嘶吼:“这个房间里是我的人!”
老料冷笑着,“……胆子真大。”
“日本人我都敢杀,胆子比你大。”
老料眯眼看他,“你承认了。”
“承不承认都一样,料总今天出仙乐斯,明天就是我的死期。”
老料索性转身走到桌子边,“不错,三井的案子翻回来,你死得连骨头都找不到,我真后悔当初帮你。”
“帮我不也是帮你自己,十多年的事连在一起你也说不清。”
“所以你留不得了。”
七哥和老料同时去抓桌上的枪,金爷拦了七哥一下,“七哥!”
老料开枪击中七哥,他又上前补了一枪,再回身一枪把能看到下面舞池的大玻璃打出一个弹孔,柳如丝尖叫一声,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小九扑向七哥身边,“七哥!”
舞池下面乱了,老料的四个手下和铁林冲上来,老料待脚步声接近,将手里的枪扔到小九面前。
老料也已经红了眼,“我杀你大佬,不报仇吗?”小九扑到地上抓起手枪便射,老料后退一步,小九没有击中他,他随即拔出腰间的枪击中小九。
老料呵呵笑了,“老虎不发威当病猫,这些把戏老子十多年前就玩过。”小九强撑起身子,还要射击,被赶进来的老料手下击毙。仙乐斯下面鬼哭狼嚎,客人四散,办公室里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柳如丝扶着椅子勉力站起,铁林从楼下奔上来,“……怎么回事?”
“老七和小九因为货火并,我来说和,他们说几句打起来了。”
铁林扭头看着办公室里的金爷和柳如丝,金爷率先点头,柳如丝面色苍白躲开料总的眼睛。铁林咆哮道:“谁先开枪的?”
老料手下站出来,“料总在这里轮得到你问!”
“麦兰的管区,让铁林问清爽。”
“谁先开枪的?”铁林又问了一遍。
“……七哥。”金爷说道。柳如丝犹自保持着镇定,点了点头,证实了金爷的话。
“老七年纪大了,要杀小九反而叫小九先杀了。是我打死的小九。”老料不慌不忙。
铁林又看向金爷,金爷说:“是,幸亏料总身手好,要不然也吃一枪。”
“走了,铁林你料理场面。”老料扔下一句话,一众人都离开。
铁林走向金爷,“……金哥,你和柳小姐明天到麦兰捕房做笔录,现在都出去。”
舞池里灯光全开,照得屋里一片狼藉,大头麻杆带着人进来,金爷指了指上面,大头拉住欲走的金爷问:“怎么回事?刚看到料总刚走。”
金爷只觉得自己今晚实在是幸运,后怕地摇摇头说,“不知道,问铁林。”
巡捕们上楼,老料的一个手下回来到金爷身边,“料总叫你明天晚上大三元喝茶。”
金爷点了点头回过身,仙乐斯空空荡荡,柳如丝站在舞台一侧孤零零的,片刻,柳如丝转身隐入台后。金爷笑起来,声音呕哑,“原来这样坏事变好事……”金爷找把椅子坐下来,招了招手,那名侍应生过来,金爷顿了顿杯子,“酒。”
侍应生倒上,金爷一饮而尽,“明天叫他们把楼上的玻璃换一块。”
“我叫谁换?谁也不听我的。”
“今天以后都听你的了。”
侍应生忖了片刻,脸上绽笑,“……晓得了!”
吃过晚饭,徐天在桌子上打算盘,田丹端着脸盆从楼上下来,“徐姆妈呢?”
“在小翠那里,白天陆宝荣和老马因为她吵了一架。”
“皮鞋油在哪里,等下我擦一擦。”
“算完账找给你。”
“算什么?”
“菜场年终清账,带回家算,反正也没其他事。”
田丹敛着眼睛,说,“早上你问我……”
徐天打断她的话,“下午我想去药店接你,看到门口挂盘点牌就自己回来了。”
“……是在盘点,最近店里缺货。”
“你在店里?”
田丹从炉子上提水壶,往脸盆里倒热水,“在。”
“我看你好像有心思,没有其他事情吧?”
“长青哥有点不太舒服,方嫂没心思开门。”
“不舒服要早看医生,晚了麻烦。”
“……如果有几支盘尼西林就好了。”
“盘尼西林药店没有?”
田丹愁绪满腹,“没有,市面上都看不到。”
徐天低头笑了笑,安慰道:“我想想办法。”
“你到哪里想办法?”
“试试看,几支可能找得到的。”
田丹端着热水,看着徐天,“……如果能找得到最好快点给我。”
“急用?”
“长青哥发烧。”
“我明天去找。”
田丹感激地冲徐天笑了笑,端着水上楼,关上了门。徐天放下算盘,柜子底下拖出个纸盒,从里面拿出鞋油和小刷子,又去楼梯上把田丹那双鞋拿下来,蹲到盒子边,徐天愣了愣。田丹的鞋底粘着一块白胶布,胶布上有灰色的血迹,徐天翻过另一只鞋子,跟部也有暗色,他用手指沾了点水,抹了抹暗色,送到鼻子下面去闻。
正在这时,楼上门开了,田丹探出身子,“你在做啥?”徐天拿着鞋子笑着看她,“我自己的皮鞋要擦,顺便把你的也擦掉。”
田丹抿着嘴笑着说:“……我想送你一套西服。”
徐天摸不到头脑,“啊?为啥?”
田丹脸上有些红,指了指他手里的鞋,“皮鞋是你买的。”
徐天笑着打趣,“这么久才想起来客气客气。”
“你那件西服旧了。”
“还能穿。”
“订做一件高级的,到元宝街去做。”
“你很有钱啊?”
田丹笑得娇俏,“难得送一次,看看你穿起来什么样子。”说完,田丹关上门,徐天将目光收回到皮鞋上,他叹了一声,用湿布把田丹鞋底的痕迹清理干净。
徐天想同田丹解释一下早上的事情,却无从说起,好在田丹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还说要送他一套西服,这让徐天松了口气。盘尼西林,他自有办法去找,只要是田丹开了口,他便没有拒绝的可能。只是田丹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是不是别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