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丹一宿没睡织好了围巾,清晨,轻手轻脚地开门从二楼下来,前堂间静静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徐妈妈从厨房间出来,压低了声音:“他还在睡,轻一点。”
田丹将围巾递给徐妈妈,让她等徐天起了床转交给他。徐妈妈小心收好,一抬头对上了田丹通红的双眼,怜爱地说:“一晚上没睡?”
“睡了。”田丹轻声答道。
“还要上班?”
“嗯。”徐妈妈把早饭都摆到田丹面前,絮絮地说:“快吃,唔,三十块,昨天叫天儿神经兮兮说东说西,忘记把钱还给你。”
田丹抿了抿嘴,吃完了早饭,穿过热闹的同福里,往长青药店去。徐天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田丹下楼的脚步声,听着她同姆妈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他无比留恋着这一切。
待外面一切归于平静,徐天从自己卧室走出来,他穿了田丹给他定做的那套西装,又走到桌前,看见那条织好的围巾搭在椅背上。徐天拿起来看了看,坐到堂屋开始仔细地吃早餐,他慢慢地咀嚼每一口食物,昔日有些腻烦的味道如今尝上去都是口腔里最妥帖的滋味,连杯盏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悦耳动听。吃罢早餐,徐天把围巾围起来走到镜子前,将围巾整到最佳状态。徐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的迟钝渐渐蜕化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平时刻意窝着的双肩也变得挺直。
徐天并不知道老料已死,而且是身边人田丹干的,按他的判断,老料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了影佐,也就是说,影佐随时都会出现,危及到姆妈和田丹的平静生活。影佐到底知道多少,徐天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只能假设影佐已经知道去年那个打电话的人就是自己……徐天走出去,将钥匙掏出来放在桌上,把堂屋里的碗筷收拾完毕,又将饭桌细细擦了,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确认擦干净了,才把抹布挂好出门。
阳光透过房顶的玻璃照进仙乐斯的大厅,各人心头却都笼罩着一层阴霾,老料的尸体已经抬走,地上用粉笔画了一个人形。法总皱着眉头四处看着,大头麻杆都在场,柳如丝和仙乐斯一干人疲惫地或站或坐在一边,金爷盯着地上老料的人形,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大头在例行问询:“昨晚料总和谁在喝酒?”
金刚脱口而出:“和影……”小白相抢着回答:“料总一个人喝酒。”
“一个人?”
金刚磕磕巴巴地顺着小白相的话,“一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料总空闲就过来坐,那个位置就是料总的。”
“料总触电的时候你们在不在场?”
“在。”
“怎么触电的?”
“碰到电就翻到了,电这种东西谁碰到都要命。”
“你到底看见没有?”
金刚眼睛瞟着小白相,“我想想……”小白相立刻心领神会,“刚哥没看见。”
“我看见了,噢没看见,当时我撒尿去了,灯黑掉差点尿到皮鞋上。”
“我和金老板看见了,料总站起来没站稳,可能是酒喝了几杯,摔到水里触电的。”小白相补充道。
法总过来,看了看鱼缸,“鱼缸怎么破掉的?”
“玻璃楼板碎了。”
“仙乐斯线路漏电,你们从来不检查?”
金刚嘴快,“没死过人怎么晓得漏电。”大头抢着表现,“你怎么说话的!”
“大头,我就是这么说话的。”金刚挺了挺胸,作势就要挽袖子。
“铁林呢?仙乐斯在麦兰辖区。”法总问大头。
“铁巡长刚刚停职了。”
“谁停他的职?”大头顿住了,指了指地上的那个粉笔人形。
“现场不要动,叫他来查案,找出料总死亡原因复职,仙乐斯停业关门!”法总带着手下离开,大头让麻杆快把铁林叫过来。
柳如丝满脸疲倦地问大头:“巡捕大哥,要没有什么可问的,能不能回家睡觉?”
大头遇见大事也不敢怠慢,“等铁公子来了再说。”
金爷看了柳如丝一眼,“到楼上办公室睡沙发。”
柳如丝起身往后面去,大头搓了搓手,问道:“金爷……”
金爷连忙摆手,“啥也不要问,我吓到了,到现在也没回过神。”
铁林正在家一手抓着两个板凳,呼哧呼哧地练肌肉,老铁瘸着过来,“哎,凳子是拿来坐的,在家憋闷就到马路上走走。”铁林闷着头不吭声,半晌才说:“碰到巡街的心里烦。”
“烦啥,巡街都是一个捕房的。”
“没面子。”
“有啥没面子!”
“我被停职了!”
“要不要我去找老料说说?”
“我要你去找,你都不会去。”
老铁叹了一声,“那我出门买菜。”
“好啊,你腿脚那么灵便,买菜的事情当然要交给你咯。”
“刚刚看到?药快没了。”
外头嗵嗵地砸门,铁林放下凳子怒气冲冲去拉开门,“敲这么重找死啊!”
麻杆呼哧带喘地说:“……铁公子,快去仙乐斯。”铁林头一甩就要关门,麻杆赶紧把门撑住,“料总昨天在仙乐斯触电死了,法总封了仙乐斯叫过去查案子。”
铁家父子都愣了,“再说一遍,哪个料总死了?”
“还有哪个,总华捕料啸林。”老铁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几张凳子刚才没搁稳,和老铁稀里哗啦摔到一处,铁林赶过去扶起老爸。麻杆急慌慌地说:“铁公子,都等着你呢!”
铁林袖手摇头,“……我停职了。”
“法总说查完这个案子给你复职。”
“快去啊!扶我一起,老料怎么说也是你干叔叔。”老铁还坐在地上,一脸焦急。
“铁捕头,料总已经抬走了,死得透透的。”
老铁嚷嚷着:“……快去啊!”铁林看了看老爹又看了看麻杆,匆匆披了衣服出门。
徐天坐电车到了宪兵司令部,在大门口被宪兵拦住,徐天用日语说:“找影佐,我叫徐天。”宪兵入岗亭打电话,徐天静静候着,不一会儿他把徐天带到一个地方,徐天推门进去,宪兵在门口站定。屋子只有里一张凳子一张桌子,墙上挂着些简单的刑具,徐天拖过凳子安静地坐下,又用手指抹了抹凳子上的灰尘,小心地把围巾摘下来叠好放在身边,默默地等待。过了好久,徐天还是一个人坐着,他有些无聊地将围巾围上,又拿下来呆呆地看着,再围回到脖子上。
一张今天最新的报纸放在影佐的办公桌上,老料触电而死的照片搭上《法租界总华捕料啸林意外死亡》的大标题显得触目惊心。
长谷敲门进来,“影佐先生,徐天在问讯室了。”影佐背着手在窗前,窗外是沉沉上海滩。
田丹到药店后门,看见那盆花摆在窗台上,湿淋淋的,刚刚浇过水。田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翘起嘴角笑着,开门进去,只见方嫂,问道:“长青哥呢?”
方嫂仍是一脸焦急,“出去了,还没回来。”
“昨晚行动怎么样,快同我说说。”
“一切顺利,完全按照你说的样子。”
“真的!”
“就有一点不一样,仙乐斯二楼还有个铁楼梯,长青爬到上面把台球弹子扔下来的。”
“那更好,我去的时候没有注意。”
“不过鞋子下面金刚钻头不见了。”
“是铁条梯子?”田丹的笑停住了。
“是。”
“难怪……”
“等下长青把报纸买回来看看结果。”
“你们没有看到结果?”
“不能留在现场,总华捕死了报纸一定会登。”
“早知道路上买一张过来。”
方嫂不停看着门外,“平时报纸七点前就有了,今天不晓得为啥还没有。”正说着话,方长青进来,把牛肉、面粉放下,再把报纸放到田丹方嫂面前,朗声笑道:“成了!意外死亡!”
田丹同方嫂相视笑起来,方长青连连说:“田丹功劳大,我和嫂子包牛肉饺子带回去和徐先生一起吃!”
“对了,昨天晚上和徐先生把话挑明没有?”
田丹低头抿着嘴微笑,“我还没来得及,他倒先说了一大通。”
方嫂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又好了?”
田丹面上一红,小声说:“不要我搬出去了,要我在同福里住一辈子。”
“喜事喜事,双喜!”
“我打了一晚上围巾,担心你和长青哥睡不着,围巾也打完了。”
“围巾他围上了?”
“不晓得,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起床。”
金爷直眉瞪眼地在仙乐斯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柳如丝坐在沙发上用眼角瞟着他,“死一个料啸林,值得你一晚上都这个样子吗?”
“你晓得个屁!”
“我也不想知道。”
“……跟你说实话,我从来就没觉得仙乐斯是我的,现在更觉得不是。”
柳如丝无所谓地说:“你才知道,这仙乐斯本来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金爷冷哼一声,“料总要杀铁林,你知道吗?”
柳如丝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坐直身体,金爷鄙夷地看她一眼,“一说铁林就来精神。”
柳如丝又歪回到沙发里,金爷坐回到沙发里,看着柳如丝一脸仓皇的样子,道:“铁林抓了个日本人不放,你又跑到麦兰捕房凑热闹开了两枪,结果料总叫我杀他。”
“什么时候的事?”
“……我把铁林约到大三元……保护起来,徐先生后来晓得了,打电话给影佐先生,影佐先生的面子让料总先把脾气收起来。就是铁林喝醉那天,送到你那里是不敢让他回家,怕料总再派人找他。”柳如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挺仗义。”
金爷暼看她一眼,冷哼一声,“给你一半股份连觉都没睡成,你还没想到我仗义,有没有良心!”柳如丝声音软下来,“这和老料触电有啥关系?”
“触电?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柳如丝看着金爷,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铁林没杀成,徐先生出头在料总和日本人中间插了一杠子。”
“那又怎样?”
“他查了徐先生的底细……徐先生是共产党,我觉得也是!触电之前十分钟,料总要我等影佐到了之后,下去跟他一起把徐先生的底起出来。他想弄死徐先生,影佐一到屁股还没把凳子坐热,他自己倒死了。”
“金哥,他是触电死的。”
“共产党是什么人?共产党要他触电死掉。仙乐斯哪里是我的地盘,到时候楼板也会碎掉,灯也会爆掉,鱼缸也会碎掉,电线也会漏电。”金爷看上去非常急躁惶恐。
柳如丝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斜睨他一眼,“……你有点大佬的样子,仙乐斯死的人都快能给我凑一支乐队了,我们活着还能挣到钱就好。”
“七哥前面还有人死?”
“你说呢!”
“一支乐队几个人?”
下面有些动静,金爷走到大玻璃前,往下看了看,“铁林来了,你先下去。”
“为啥?”
“你说为啥!”柳如丝斜他一眼站起来下去,走到正到处溜达的铁林面前站定,金刚钻头正在他脚前。“丝姐。”铁林的语气刻意生疏着,眼睛也不敢看她。
“丝姐?听着别扭。”
“别扭就叫如丝姐。”
柳如丝抱着手臂朝他踏近了一步,“铁巡长我可以回家了吗,一晚上没合眼。”
“我不是巡长,跟你一样就是个老百姓,随便来转转,仙乐斯死人了?”
“少装,该查就查。”
“真没有装,有什么可查的?我这个人呢,也丧,从前我的案子查清楚了抓到人也要放,还不如不查。再说料总死了,多么大的事,他把我职停了我查也不算数,我现在就等着过几天和我爸爸参加他的葬礼去。”铁林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随便你,我可以回家了吗?”
“我先回家。”铁林转身就想走。
大头赶紧拦住他,“铁公子,要不要上楼,金爷在上面。”
“算了,半公半私的我上去也不晓得说什么,你告诉他仙乐斯关几天有数的,料总下葬差不多就开了。”
“金爷在上面招呼呢。”
铁林冲上面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要走,金爷点点头,铁林晃出去,痞痞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兄弟们辛苦了。”
大头追出去,“铁公子你真走啊!”铁林脚步不停,“查料总怎么死的我没兴趣。”
金爷从后面出来,走到柳如丝身边,“他怎么说?”
“不想查,你说料总要杀他,他知道?”
“不知道也差不太远。”
“……关张几天也好。”
“屁!你把他弄到家里,叫他早点查一查仙乐斯也好早点开张。”
柳如丝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刚刚还说仙乐斯不是你的。”
“你说得对,仙乐斯不是我的,但给我赚钱,别忘了你也是股东老板。”
“你是铁林的大哥,对他又那么仗义,还用我把他叫到家里。”
“你这个骚货在我兄弟那里比较有面子。”
柳如丝看着金爷,难得没有顶撞回去,语气有些落寞,“错了,他在我这里有面子,我在他那里一点也没面子,那天早上跑得比兔子还快,临走还说你是他哥我是他姐。”
“……可能徐天跟他说什么了,要不然怎么连看都不看,楼也不上。”
柳如丝又恢复了平常的傲气样子,“哼哼,活得真累。”
“要么他根本就晓得料总昨天晚上会死,他和徐天好得像穿一条裤子。”
“铁林和你是结义兄弟,还是和徐天结义的?”
“……我。”柳如丝不再说话,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抬着下巴从金爷面前走过去。
拷问室的门打开,徐天坐直身子看着走进来的长谷和影佐。
“让你等这么久。”影佐脸上习惯性的笑在这个地方看上去让人觉得愈发森然,徐天淡淡地说:“没关系。”
“很抱歉让你在这间房子里等。”
“规范程序,先询问后拷问。”
“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我了解你的职业方式。”
“知道我要去找你?”
徐天直视他的眼睛,不卑不亢,“我家住在上海,不打算搬家更不打算背井离乡,我也没有背井离乡的理由,不如我自己过来。”
“那就省去开始的询问了。”
“可以省,反正你问我什么,我回答的一定不是你想得到的。”
“我想得到什么?”
“不知道。”
“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不知道。”
徐天的态度让影佐无可奈何,长谷拎着一桶水和一块毛巾过来,龇牙笑道:“前几天我还关在你朋友牢房里,今天你在这个地方了。”徐天慢悠悠地说道:“世事难料,这几天真是非常让我烦恼。”他的神情没有一丝紧张,就好像他们依旧是在大三元的包房里聊天。
“大衣和围巾脱掉,手、躺下……”徐天配合地依言脱了围巾外套,叠整齐放在长条凳子上,让长谷将他仰天绑在椅子上。影佐凑近他,“伤及皮肉对你是小意思。”
徐天苦笑了一下,“很久没受这种苦了,现在破一点皮都怕疼。”
“这个方法受过吗?”徐天嘴角翘了翘,“没有,很新鲜。”
“新方法,梅机关自成立以来没有熬过二十秒的人。”影佐与徐天多年未见,实际上他无法确定徐天究竟改变了多少,只能用这种手段试探他。
“我很害怕。”徐天话虽这样说,眼睛里却没有恐慌。影佐示意长谷可以开始,长谷先把徐天的嘴用铁具撑开,然后将一根胶皮长管从嘴里塞到胃里,徐天忍住欲呕的冲动,看着长谷一点点地把水灌进胶皮管里,继而流到自己的体内。
一桶水灌完了,食道压迫着呼吸道,徐天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长谷再猛地勒住他腹部的宽皮带,水又从徐天的口鼻里漫出来……影佐示意长谷停止,徐天只觉得分不清到底是哪个器官在痛,整个人都已经在休克的边缘,他陷入了极度痛苦,好长时间才缓过来一些,眼神依旧平和,“……几,几秒?”影佐被他的表现激怒,徐天吃力地笑起来。长谷在影佐的示意之下开始又停止,徐天只是咳,并尽量让自己保持正常频率的呼吸。
这样冷静的徐天只会让影佐更加愤怒,影佐下令开始,徐天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影佐命令长谷停止,长谷却丧心病狂地继续加水……
影佐奔过去一巴掌将长谷抽开,勒住徐天的腹部,将徐天体内的水压出来,影佐不住地喊着徐天的名字,在没有得到他想知道的信息之前,他不希望徐天就这样死掉。过了好久,徐天才悠悠转醒,他的肺火辣辣的疼,痛苦地盯着影佐说:“……影佐你不了解我。”
“以前了解,这么多年人会变。”
“没变……我性格懦弱,怕血不敢杀人,但是欺负到毫无还手之力,我会愤怒,愤怒的结果是一死了之同归于尽。”
“你从前是这样的。”
“极端拷问课程好像还是你给我写的结论,我这样的人最不适合刑讯……我给你几个选择。”
影佐奇道:“你给我选择?”
“拉到一个方便埋尸的地方,给我一枪。或者送我去东北、西伯利亚,做苦力累死我冻死我饿死我。”
“你想死?”
“不想,但是你不放过我。”
“你是共产党。”
“不是。”
“你背后有一个组织。”
“没有。”
“一年前你策划了那次行动。”
“不是我策划的。”
“那你为什么想死。”
“是你要我死,我不过是自己来了。”
影佐停了半晌,示意长谷解开徐天,“刑讯使一般人恐惧,使你愤怒,不适合。祸及亲人伤及爱人,使一般人愤怒,但你会恐惧,对不对?这也是你自己来找我的原因,怕连累亲人。”
徐天听到影佐这么说,眼中第一次现出了恐惧,继而被凌厉所覆盖,他向影佐冲过去,立马被长谷又按回木架上,徐天厉声道:“你要干什么!”影佐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笑了,“多情种子,断不了七情六欲,所以改学他科,去做个菜场会计。”
徐天半跪在地上极力坐直,眼睛逼视着影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逼我!”
“到维尔蒙路长青药店,把田丹带出来。听评弹好不好?一年前那天你说你也在听评弹,我记得是天兴书院,把田丹带过去。”
徐天的心犹如被浸在冷水里,他有些绝望。田丹让徐天更加脆弱的同时也更加坚强,刚才在他濒临死亡的瞬间,是田丹给了他支撑下去的勇气。但是影佐太过于了解自己,现在,他要直戳自己的软肋,徐天有些不知所措。他蹲在地上,泪水同汗水混在一起,他挣扎着起身,影佐将他的大衣递过去,半晌,徐天才抬手接过大衣。
“身体没问题,可以跟我一起去天兴书院听评弹?”
“除了肺部有点疼,别的没什么。”
“这是新方法的好处,上刑的时候难受,过后看不见痕迹。”
“再多十秒我就没命了,死了也看不见痕迹。”
“我们俩是朋友,我这么对你,你理解吗?”
徐天淡淡地看着他,“我们不是朋友了,但我理解。”
“田丹对我没有威胁,但说不定也会伤害到她,理解吗?”
“……到底出什么事了,一定有特别的事,不然你没必要再用田丹逼迫我。”
“为什么来找我?”
徐天斟酌了一下,按照昨晚打好的腹稿说:“……料啸林昨天跟我说,你放过铁林,但是不会放过我,他查出来田丹的父亲田鲁宁帮共产党运药,说我也是共产党。”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一年前旧事重提,我只好过来,希望能够再解释。如果解释不通,只能由你处置了,反正那件事你横竖都过不去。我要是你,要么彻底相信放我去过小日子,要么杀掉我一了百了,所以拷问没用,我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徐天,你是我见过的中国人里最聪明的。”
“我见过的日本人里你最多疑。”
“料啸林昨天在仙乐斯死了。”
徐天抬起头,影佐观察着他的神情,眼睛里都是真真实实的惊诧。
“……料啸林死于触电,我觉得是你干的。”
“……触电死也和我有关?开什么玩笑,昨天我在家,我母亲和同福里所有人可以作证。”徐天此时有点恍惚,他觉得自己非常愚蠢,如若早点知道这一切,今天这一趟完全可以避免,现在影佐又把料啸林的死亡归结于自己,他真是要哭笑不得了。
“死得太蹊跷,他正要跟我说一说你。”
徐天苦笑着看着影佐,“我现在特别希望料啸林在,还有谁会比你更猜疑我更跟我过不去?如果我是共产党,一年前就跟你作对,又杀总华捕料啸林,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把自己送到你面前,把我母亲和爱的人放在光天化日下面,没有保护没有善后,难堪成现在这个样子?”影佐无言以对,徐天盯着他,“还需要把田丹牵连进来吗?”
“长谷已经去带她了。”
徐天如坠冰窟,他的思绪飘到了最初见她的时候,那个惶恐却坚强的田丹,如今想来仍让他心里一痛,“她父母死了,如再无大灾也能平安过一辈子,就因为我和你认识,你认为我有过去的一些能力,因为我爱她把她追到身边照顾,她又要担惊受怕甚至莫名其妙没了性命。影佐,这样不如别再疑神疑鬼弄死我算了,让她还有我母亲活着,我是真心这么说的,也是来之前最坏的想法。”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杀你都不划算。去趟天兴书院吧,我也听听中国评弹。”
徐天穿上大衣,拿过围巾掸去刚沾染上的灰尘,给自己细细围好。影佐偏头看他一眼,“女人织的?”徐天嘴角一弯,抚了抚围巾,眼睛里痛苦而绝望,“田丹织的,昨天织了一晚上,今天刚戴。”
方嫂和田丹正在前柜招呼客人配药,长谷走进来排在前一个客人后面,方嫂见到长谷,认出了他是导致严复死亡的人,低头掩饰住了突变的脸色。
轮到长谷到柜前,田丹觉得有些面熟,“……有方子吧?”
“我不配药,田丹小姐是吗?”长谷笑意可怖,看着田丹。田丹在他的注视下浑身不舒服,只茫然地点了点头,长谷又道,“徐先生和影佐先生在天兴书院,我来请你一起去。”
“徐天?”
“徐天徐先生。”
田丹一惊,方嫂在柜下扯着田丹,握住田丹的手,“没有下班听啥评弹,叫徐先生自己来。”田丹顿时有些无措,“你说影佐和徐先生在一起?”
“是,你不去影佐先生会不高兴的,那样对徐先生不好。”长谷似笑非笑地看着田丹,田丹脱下白大褂,眼圈立马泛红,跌跌撞撞地走出柜台,“方嫂,我请假……”
方嫂看着田丹奔出去的身影,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挽留,她怔愣地回到后库,同丈夫说了这一切,方长青也呆住了,“……会不会和昨天料啸林有关?影佐在仙乐斯。”
“……那和徐先生有什么关系?”方嫂刚刚安定的心因为长谷的到来变得心乱如麻。
田丹和长谷坐在车子后座,田丹看着长谷,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在红宝石自己还同他打招呼,“徐天和你认识?”
“一年前就认识了,在你家。”
“我家?”
“麦琪路那个家,后来着火了,我还见过你的父亲和母亲。”
田丹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看着他冷如毒蛇般的眼神,似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下一盆冷水,长谷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肆意夸张地笑着,“我叫长谷。”
另一辆车里坐着影佐和徐天,从宪兵司令部出发,往天兴书院慢慢行进,徐天此刻完全丧失了之前的冷静,他屡次想索性跟影佐翻脸了事,却像是被牢牢捏住七寸的蛇,动弹不得。徐天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手指在袖子的遮挡下握成了拳,影佐看着徐天,“上刑你都没这么紧张。”
“不要伤害她。”
“你受过训练,说的我永远将信将疑,田丹是普通人,从她那里得到的话,我判断起来更清晰一些。”
“你要她说什么?”
影佐胸有成竹地说:“她说什么,取决我问什么。也许听听评弹你们就回同福里了,也许你们俩都完了。”
“田丹只知道你和长谷是她的仇人。”
“一定还知道别的,你们这么亲近。”徐天眼中闪过了绝望,影佐笑得愈发志得意满,“你懂问询和回答的逻辑,从看似不相关的问答里,问话的人可以得到有用的东西。”
“只求你一件事。”徐天敛下眼睫,轻声说着。
“不要伤害她。”
“谢谢。”
影佐骤然大笑起来,“我又没有答应你。”
天兴书院的听客不多不少,有摇头晃脑的,有边听边看报纸的,侍者穿行送茶递水,一切如常。台上在唱苏州评弹《珍珠塔》,琵琶声声声入耳,台上穿着旗袍的高髻女子声音泠泠,正唱道:“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
长谷和一名便衣带着田丹进来,在一张空桌坐下,侍者过来招呼:“先生小姐书院今朝有上等八宝糕,尝两块?”
“茶水就好。”
田丹像木偶一样,两眼放空,浑身僵硬。
“与你是一别无料到有两载外,害得我么望穿双眼遥无音。”台上莺声婉转,却难料台下人心乱如麻,田丹强撑着问长谷:“徐先生呢?”
“不要急,会来的,唱的什么意思?”长谷还饶有兴致地听着评弹。
田丹努力控制着发抖的身体,“……你经常杀人?”
长谷的语气稀松平常,“最近这一两年杀得多一些。”
“为什么要杀人。”
“很多原因。”
田丹有些失控,声音抖得厉害,“为什么杀我父母?”
“他们帮助共产党,并且羞辱了影佐先生。”
田丹浑身发抖,从牙缝间迸出两字,“畜生……”
长谷反而笑得癫狂肆意,“你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人的感觉。”
田丹只觉得这个人是从修罗地狱而来,“……什么感觉。”
“很痛快。”
侍者端着茶水过来,“来了!小姐脸色这么差,大冷天额头上汗淋淋……先生,小姐身体不舒服要不要……”长谷扭头怒瞪他,“不要在这里找死。”
侍者低头灰溜溜地退走,影佐和一名便衣带着徐天进来,在另一张空桌坐下,那个侍者望着长谷这边,到徐天那桌招呼:“先生,今朝书院有上等八宝糕,要尝两块?”
“好,多来几块。”影佐看起来挺和气。
徐天看向田丹,田丹也感觉到了徐天的眼神,回过头来。两个人都条件反射一般想向对方奔过去,却同时被控制住。徐天被影佐带到一张桌子上,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田丹,他和田丹遥遥对望着,隔着几张桌子,犹如相隔一座山。田丹在看到徐天的那个瞬间,身体顿时放松下来,她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身后的那个男人,即使两个人现在咫尺天涯,可是只要他在自己的视线中,便心定了。他穿着自己买的西装,戴着自己织的围巾,他是自己最安稳的依靠。
徐天在快速打量田丹,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徐天稍稍稳住神,打定了主意,只要他们要伤害田丹,拼死也会把田丹带走。
影佐向长谷招了招手,长谷去到影佐那张桌子,说了几句话,然后坐到徐天身边。影佐起身往田丹处来,邻桌有报纸,徐天瞟了一眼,上面有料啸林意外死亡的标题。
“田丹小姐,我叫影佐,之前算是见过。”影佐彬彬有礼地坐在田丹身边。田丹的眼神依依不舍地从徐天身上挪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影佐。
“长谷已经跟你说了?”
田丹点头又摇头。
“不要怕,徐天和我从前是朋友。今天上午他西装笔挺突然来我的办公室,说愿意用他的命,换你和他母亲的命,你不知道?”田丹摇头,她的心理防线节节崩溃。
“真可惜,如果他死了你们都不知道,他很爱你。”影佐一副遗憾的语气,泪在田丹眼里打转。
“我和徐先生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也可能不是误会,所以问你一些事情,你要如实回答。”
田丹没反应,双手的手指在桌子底下绞得紧紧的。
影佐敲了敲桌子,“不说话,这就是你和他最后一面了,当然说了也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田丹突然惊醒般点了点头,“……你问,我说。”
“怕死吗?”
田丹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你爱他?”
田丹这次毫不犹豫地点头。
“愿不愿意为他死?”
田丹眼泪啪啪从眼眶落出来,无助之极地看着影佐,又回头看着徐天。徐天也在注视着她,眼睛里是满满的疼惜怜爱,影佐在她耳边发问:“第一次认识他是什么时候?”
田丹竭力让自己稳住心神,“去年11月15号。”
“在哪里?”
“四川路。”
“他去干什么?”
田丹下意识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田丹突然想到了先前徐天同她交代过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
“他说了什么?”
“他只和我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
“我掉了一张纸条,他问我是不是找纸条。”
“第二句。”
“他说来天兴书院听评弹。”
“……第三句。”
“他叫我自己小心一点。”
“你和他说什么?”
“我告诉他我家在哪里,请他去看看我爸爸,叫爸爸妈妈放心。”田丹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借着擦眼泪的契机暗暗观察影佐的反应。
影佐眯着眼睛看向田丹,“记得这么清楚?”
田丹擦干眼泪,依旧红着眼圈,“这一年经常会在心里想那一天。”
“你爱他?”
“那时候不知道,现在知道我是从那天起喜欢他的。”
“你掉的纸条上面写了什么?”
“王擎汉,一个人的名字。”
影佐瞳孔微缩,“王擎汉!……你认识他?”
“我的未婚夫刘唐是王擎汉的学生,那天我想找到他离开上海。”
影佐笑起来,“……那你怎么没走?”
“刘唐把我扔下了。”
“所以现在徐天快成为你的未婚夫了。”影佐笑得更加夸张。
“你到底要把他怎样!”
“徐天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下班他就在家烧菜了。”
“烧菜?”
“平时晚饭都是他做。”
“……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织围巾。”
影佐起身离开田丹这张桌子,田丹眼巴巴地看着那边,一会儿,长谷回到这张桌子,徐天眼看着田丹被长谷和便衣领出去,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想起身追上去,却被便衣死死按住。侍者小心将八宝糕托盘端上来,盘子里有一把切糕的刀,忐忑退下去。
徐天回头盯着影佐,“你带她去哪里?”
“就在门口。”
“我还可以见到她?”
“可以。”
“那我走了。”徐天作势起身,影佐按住他的手臂,“坐下。这么容易就走吗?如果从前我们不是朋友,一年前你就已经死了,哪里还用这么啰唆。”
“……该解释该问的你都满意了。”
“其实只要你帮我来做事,帮大日本帝国做事,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我们之间再没有猜疑隔阂。把你放到市井里,我难免心里不安,你也提心吊胆过不好日子。”
“如果可以,我还是去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日本国的事做不了。”
“那样我随时还会找你的。”
“……我有什么办法?过一天赚一天。”徐天有些颓然。
“徐天,你在日本潦倒的时候,怎么说我也对你有恩。中国人怎么说的?一饭之恩终身报偿,如果十年前的事你假装忘了,那前几天来替朋友求情,也忘了?”
“没忘。”
“你说铁林如果平安无事,会给我一个交代。我替他求情了,金老板和料啸林都给我面子了,现在料啸林一死,只要我不找麻烦铁林彻底平安。”
“十年前一饭之恩,放我朋友一马,两件事我都记着。”
“好,不肯来帮我做事,那现在我要你的交代。”
“……田丹在外面?”
“在。”
“你保证她是平安无事的?”徐天再三确认,盯着影佐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食言。影佐无所谓地说:“我没必要伤她,你才是有价值有威胁的人。”
徐天脱了大衣,摘下围巾,围巾在手腕处紧紧打了个结,大衣搭在右臂,然后抓过托盘里那把切糕刀,运气努劲,却又犹豫不决。
影佐十分惊讶,却又想看看他接下来的举动,“……要干什么?别忘了你晕血。”
徐天左手掌摁到凳子上,右手一刀将自己的小指切下,然后迅速用围巾缠上左手,右臂将大衣抖到左臂,绕了两圈再将左手裹牢,左手处理停当,徐天再拈起凳子上切下的小指,示意给影佐。
冷汗瞬间就在徐天的额头上满布,疼痛自左手蔓延到全身,他艰难地开口:“我给你交代,谢谢你放过我和田丹还有我妈,就算是暂时的,也谢谢,从前的事我们两清。”
“不错……这样就看不到血。”
“大衣是黑的,浸透了也不显红色,再说我是红色盲,撑到医院之前还不会晕。”
“比十年前有血性了。”
徐天笑容苦涩,“有血性我就不会向自己动刀子,我是个没出息的人,孝敬母亲娶田丹为妻就是全部了,没别的想法。我可以走吗?”又一阵疼痛席卷了徐天,影佐不说话了,徐天收起断指,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书院里热闹依旧,根本没人察觉这桌发生的事情,更没人知道这个面容清瘦、看着普通的青年男子刚刚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
影佐看着徐天消失在大门口,他用那把带了些许血的刀在八宝糕上切了两下,刀子变得光洁如常。
徐天脚步踉跄地从书院出来,不见田丹,他四下转了一圈,急了,哑声嘶喊:“田丹——!”
田丹坐在停在拐角处的车里,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书院大门,只能看到车前的长谷和几步之外在墙角守住的便衣。长谷吹了声口哨,示意田丹就在自己右手边的车里,徐天朝两个便衣走过去,一个便衣一拳打到他胃上,刚才的疼痛仍未退去,却又受了一拳,徐天蜷着身体后退了几步。他摇摇晃晃着再次向长谷走去,另一个便衣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田丹只能看见长谷嗜血的兴奋,却看不到正在她几步开外的徐天。
影佐和便衣从书院走出来,徐天弓着身回头,看着影佐,影佐向长谷挥了挥手。
徐天跌跌撞撞地走到车边,一把拉开车门,死死抓住田丹的手,徐天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煞白,抚着田丹的头发喃喃道:“没事了,我们走。”田丹被他捏得生疼却挣脱不开,徐天就这样拉着田丹消失在影佐视线里。徐天一路抓着田丹的手,走得很快,田丹几乎跟不上,他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脚步渐渐慢下来。田丹挽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的面无血色很惊慌,“大衣穿起来。”
“不冷。”
田丹浑身还哆嗦着,“我冷……”
“别怕。”
田丹眼中噙泪,“我怕再也看不见你,其他的我都不怕。”
“不怕他们?”
“不怕,我恨。”
徐天看着围巾上渗出的血迹,他眼前一黑,挣扎着走到河边护栏上靠着,犹自坚持着,“你和影佐怎么说?”
“你要我说的,去年11月15号我们在四川路碰见,你来天兴听评弹,我托你回家看爸爸。”
徐天欣慰地看着田丹,“你记性真好。”徐天低着头,看见血从大衣摆一滴一滴下来,滴在路面上,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为什么一个人去找影佐?”
“昨天下午料啸林说查出我是共产党。”
“你是?”
徐天咬着下唇,迫使自己清醒,“……不是。家里有你和姆妈,走投无路我只好去找影佐,以免连累你们两个。”
田丹的泪奔涌而下,“你这个人!你一声不吭不准备回来了!”
徐天笑着将她的眼泪抹去,“老天长眼,料啸林竟然死了,看样子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影佐。”
“说不定你是想多了……可能他根本没查到啥。”
徐天的身体来回晃着,“他查到一些影佐不知道的,是我运气好。”
田丹慌忙扶着他,“怎么了?”
“没事我头晕……”
“前几天叫我搬走,就是因为这个?”
“……就算这关我过了,以后也过不去。”
田丹拉住徐天断指的左手,眼神惊恐却笃定,一字一句地说:“你听好,日本人是我的仇人,不管以后怎样,我哪里也不去,同福里是我的家,我是你的人。”
因为停下来,血从大衣摆滴到地上越汇越多,徐天彻底晕了,身子摇摇晃晃,眼神飘忽,听见田丹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听到了吗?”
徐天喃喃地说:“听到,同福里是我的家,我是你的人……”
田丹破涕为笑,“你又糊涂。”话音未落,徐天双脚一软坐到地上,田丹这才看到血,继而发现大衣和里面的围巾都是血。
田丹掩住嘴失声喊道:“哪里来的血!徐天?”
徐天勉强挤出一个笑安慰田丹,“没出息透了,见到血就晕……”徐天连疼带晕彻底歇菜,他软在路边,看田丹跑到街心来回呼喊招车。徐天靠在栏杆上,心里一松,顿时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