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云飘过来,挡住了太阳,瞬间天气突变,阴沉沉的,空气中的水汽蒙蒙,一切变得湿漉漉的,仙乐斯的高大立柱挡去了大部分光线,显得整个大厅有几分阴冷。
小白相站在仙乐斯的办公室里一脸忐忑,金爷用刀子一刀又一刀地划大班台,眼中萌生恨意,喃喃着:“……不怪你,不怪你,跟你没关系,跟大家都没关系,没死就好,没死也同死掉差不多……”
“是徐先生带人做的。”
大班台上的牛皮已经被划烂,金爷索性改削为扎,一刀下去,木屑溅起,“他弄死我,我也弄死他!”金爷双目尽赤,像一个疯子。
“金刚哥咋办?”
“找个能看得到黄浦江的地方埋了。”
小白相诺诺地点着头,金爷猛地将匕首拔出,手指紧紧攥着刀柄,“走,先找柳如丝要利息,再到同福里讨债!”
铁林同往常一样骑车到捕房,从门口到里面半屋子巡捕,见到铁林一一立正神情肃穆。待走到里面见到两个法国警官,铁林知道怎么回事了,两位法警敬了礼,“铁巡长。”铁林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手还了礼。
法警用中文念着一张公函:“法领事馆、公董局和总捕房派我们来宣布对你的决定。解除麦兰捕房铁林巡长职务,同时销去铁林法租界警籍……”
“能把那张纸,留给我做个纪念吗?”
法警递过去,将领徽帽徽一应自铁林的制服上摘下来,铁林很平静,这结果他早已预知了,心里没有一点后悔,他对着大头说:“也没啥好移交的,就一根警棍一串钥匙,钥匙在抽屉里,押房门枪柜子一只都不少,大头你看看。”
大头拉开抽屉取出钥匙看着铁林五味杂陈,铁林苦笑了下,“好了,你们先走还是现在就要我走?”
“……我们还想和铁公子说说话。”
两个法警离去,铁林看着众巡捕,又笑了,“……也没啥话同你们说,大头心里头不晓得多高兴。”
麻杆艰涩地笑了,“对天发誓,大家都不舍得铁公子。”
“开玩笑的,楼下那辆破单车,法国人忘管我要了,以后我就骑着了。”
“以后麦兰捕房所有兄弟还是你的兄弟,铁公子有啥事情一句闲话!”
铁林伤感起来,“……一定要讲两句这种话,弄得心里头不舒服……走了。”众巡捕自动列成了两队,看着铁林掉头往外走去,他走了几步看见厅里挂着惩恶扬善的条幅,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庆幸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当生存与底线相悖时,他宁愿选择底线。
铁林转身又一次地同这个他效力多年的麦兰捕房告别,大头麻杆带头向他敬了礼,铁林面对这些敬着礼的巡捕,鼻子一酸,脊背挺直,脚跟一并,端端正正地行了最后一个礼。
金爷的车停在柳如丝家门口,小白相和两个混混在车边,看着金爷从摁门铃到拍门,到踹门,然后看着柳家的门被踹开。
金爷的样子很颓丧,但手脚一点也不颓丧,柳如丝正在家收拾最后的家当,见金爷破门而入,警惕地道:“你想干啥!”
金爷一把将柳如丝推到墙上,“老子今天来找你算账的!”柳如丝反唇相讥,“我什么都不欠你的算什么账啊!”
柳如丝挣开手脚,萍萍冲上来挡住金爷,嘶声喊着:“小姐快跑!”
金爷一巴掌扇开萍萍,眼里杀机迸现,“你不欠我的?你这个臭婊子,老子今天连本带利给你拿回来!”柳如丝见萍萍被打昏在地,抄起桌上花瓶朝金爷尽力砸过去,被他轻巧躲开,鎏金白瓷花瓶摔了一地。
这更加激起了金爷的怒火,他扑过去一把拽倒柳如丝,将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双手铁钳似的掐住她的脖子,柳如丝顿时脸色发白,白皙的脖颈上红痕立现,她的双腿不停地蹬动反抗,却只能更让金爷火起。
铁林骑车过来,守在门口的小白相见到铁林表情怪异,铁林看见那扇在寒风中伶仃飘摇的破门,扔下车冲进去。
铁林跑进大厅看见的情景让他一股火冲上头顶,他一把抓住金爷后脖领扯过来,金爷一个踉跄被甩进里屋,铁林赶紧将已经昏过去的柳如丝抱在怀里。
柳如丝的耳朵嗡嗡作响,浑身瘫软着,缭乱光晕在眼前萦绕,周围声响忽远忽近。她的眼角有一滴摇摇欲坠的眼泪,在铁林把她拥住的时候终于落下,滴在地毯的长绒里悄无声息。
铁林看着她双眼紧闭,面孔煞白,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狂跳,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生怕错过了柳如丝的一点细微的变化,这几秒钟犹如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柳如丝猛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幽幽地看着他,铁林这才徐徐地出了一口气。柳如丝在铁林怀里簌簌发着抖,呼吸仍旧不畅,脆弱得好像瓷娃娃,看起来随时会再昏迷过去。
铁林方才放下心,将她从地上扶起,挡在身后,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金爷,示意柳如丝躲起来,柳如丝扑到昏倒在地的萍萍身边,将她摇晃醒,两个人搀扶着离开大厅。
金爷面无表情,整了整衣服,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一言不发朝铁林刺去,铁林左手捏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掰,右手屈指成拳打到金爷胸口,金爷连连后退几步方才停住。
金爷站定,凶相毕现,握紧匕首再度朝铁林刺去,这次刀刀迫近要害,下手无情,皆被铁林躲过。铁林瞅准机会,夺过匕首,朝金爷当胸便是一脚,金爷整个人飞脱出去,落在里屋的床脚,正欲反扑时,铁林将匕首一甩,堪堪擦过金爷的额头,钉在床脚,刀柄还在轻微颤动着。
金爷愣住不动了,铁林本想冲过去,却又刹住了脚,一腔怒火最终只是冷声说:“……要不是插过香就弄死你。”
金爷在此刻将全部伪装都卸下,“插支破香小孩子的把戏你也当真。”
“说啥!”铁林只觉得被人愚弄,从齿间磨出两字。
“还凶?你以为你还是巡捕啊,平头老百姓一个,谁弄死谁?”
铁林的拳头捏得作响,他努力克制着,“从今天起,我俩恩断义绝!”
金爷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铁林身边,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挑衅地看着铁林,铁林别过头去,只当没有看到,金爷走出柳家,上车离开。
柳如丝坐在床边上,惊魂未定地看着铁林,颈上指痕赫赫在目,落在铁林眼里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萍萍收拾东西,我们走。”柳如丝的嗓音沙哑破碎。
“这里不住了?”
“姐要嫁人了,你跟姐走,叫姐夫。”柳如丝微弱却坚定地说着,萍萍瞧着铁林,小声地唤:“……姐夫。”
铁林牵了牵嘴角,眼睛里只有柳如丝,“叫早了。”
柳如丝笑得缱绻温然,她望定几步之外站着的英挺男子,心里的惶恐不安渐渐化为乌有,“先叫着,去吧。”
萍萍无声地离开房间,铁林慢慢走近柳如丝,“你一点也不害怕?”
柳如丝笑着摇头,“怕姓金的?心里还惦记不属于我的东西才怕,心定了就什么也不怕了。”
铁林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按在胸口,柳如丝听见铁林激越的心跳声,她的身子又软又轻,在铁林的臂弯里逐渐安静下来不再颤抖。一直晦暗着的天气,此时却放了日光,透过玻璃窗子,把两个人互相倚靠着的身影投在地上。
柳如丝眼圈里蕴着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她轻轻地笑开,任由自己的眼泪落在铁林没有肩章的制服上。
影佐的办公室里,山本和昨晚跟踪徐天的便衣都挺着身子,影佐挨个儿耳光抽过去,直到把自己抽累,“……一个人在你们眼前换车炸车,白痴!现在他关在我的牢房里,却告诉我可以杀掉王擎汉,可以吗?”
“不可能!”
影佐震怒地说:“别人不可能,徐天可能!王擎汉将在汪先生的新政府公布会上发言,他如果死在共产党或者国民党手里……你们,还有我,将成为帝国军部的耻辱!”
“是!”
“今天中午有一个让你们雪耻的机会,王擎汉要出席他学生刘唐的订婚仪式,范围很小的仪式,替女方出席的叫方长青,很有可能就是徐天所安排的杀手,各种迹象表明方长青身份复杂,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意人!”
“影佐先生,可以直接抓捕方长青!”
影佐冷笑着睨他,“你碰到过对手吗?徐天是一个真正的对手。下棋只要开始博弈每步都有后着,步步杀机,制胜的办法是要看清对手第一记杀着,才能步步拆解得到我想要东西!掐断线索,之后就像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山本屏息肃立,影佐说,“高度戒备,用我们的车、我们的人接送王擎汉。”
“是!”
“我也会去这个有意思的订婚宴席……”影佐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他转过头看向田丹的窗口。
刘唐走进田丹的房间,志得意满地笑着,“走了,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哟还打扮过了?”
“影佐来吗?”
刘唐更得意地对着屋里的镜子整了整衣服,“我的面子大,影佐先生和老师都来,还有你的老板和老板娘。”
“……他们真来?”田丹微微皱眉,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还有假,算你娘家人。”
田丹咬牙切齿地扭过头说:“你真无耻。”
刘唐虎起脸,“啥意思?”田丹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日本便衣站在车边,等田丹到跟前,准备搜身。
田丹往后闪躲着,抗拒着宪兵不让碰,日本便衣看着刘唐,刘唐嘿嘿笑着凑近田丹,“我搜,我的女人我自己摸。”田丹还是往后躲,眼神倔强,恨恨地看着刘唐,刘唐咬着牙低声说:“再躲一下,他们一个耳光打过来。”
田丹闭上眼睛,刘唐从田丹身上搜出螺丝起子,刘唐瞟了眼日本便衣,把螺丝起子扔到车子底下,冲田丹低声吼着:“想死啊你!想死不要把我拉进去。”
便衣打开车门,田丹被刘唐拉上车。
方长青衣戴整齐,从衣柜里取出手枪,塞入衣服里下楼,路过后库,却没见到方嫂的身影,他四下唤着,见方嫂从前面拎了一只空药箱过来。
“还弄这些做啥,不要弄了。”方长青赶紧把空药箱夺过来随手搁在一边,不停地催促道。
方嫂看也不看他,把药箱拎起来嘀咕着:“我得把前头缺的药补上柜子。”
“还管这些。”
“去了就不回来了?”方嫂执拗地看着方长青,方长青泄了口气,“……我没说,上楼换衣服。”
方嫂看了他一眼,满脸悲戚,缓步上楼。方长青环顾一圈药店,心里也千般不舍,返身又上楼去,看到方嫂正在铺床垫被子。
“叫你换衣服,怎么又整理床铺了。”方嫂只沉默着,手下动作未停,方长青站在一边看着她忙碌,小声说,“……每次行动你都是这样。”
“说实话,田丹在的时候行动心里有底,现在又像从前一样,出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那么惦记田丹,一会儿就见着了。”
方嫂的眼皮一直在跳,她揉了揉额角,“我有不好的预感。”
“越想越做不好事,吃饭肯定在包间里,在场一共五个人,你我田丹刘唐王擎汉,看好地形,一枪打死他,冲出去就是了。”
“即使脱身,也不能回药店了。”
“……可能是。”
“在这里待了六七年,真不舍得。”方嫂的泪流得无声,方长青看着她的神情心下不忍,“要么你别去了,我一个人也行。”
“我在这里到天黑等人来抓我,还是过了中午坐船自己走?”方嫂定定地看着方长青,方长青不假思索,“当然是你走。”
方嫂的笑容无力又苍白,“下去吧,我换衣服……枪带好了。”方长青担忧地看着方嫂,自己先下了楼。方嫂打开衣柜取衣服,衣柜角落还有一个子弹匣,方嫂拿起装进坤包。
方嫂和方长青都穿着最正式的衣服,两个人一起从药店里出来,“等等。”方嫂将那盆花搬进去,出来把门妥帖地锁上。
方长青握住方嫂的手,方嫂缓缓向他绽开笑容,方长青有些恍惚,感觉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两个人第一次见时的情景……这么多年了,他们一起战斗一起生活,他知道她心里都盼望着过寻常日子,自己也因此觉得歉然,可是没有国,便没有家,当他们一起宣誓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是不归路。他知道,她也知道,所以即使抱怨即使消极,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这便是家国,是责任。
方长青仔细地看着她的笑,她的五官,她的皱纹,她比那个时候沧桑了许多,可是笑起来,还带着当年的明丽。
方长青也笑了,两人挽手出巷子,方嫂边走边替方长青整理大衣领子。他们的背影匆匆而坚定,走进了巷子外的阳光。
挂着宪兵司令部车牌的小车沿着路疾驰,前座坐着两个便衣,田丹被刘唐和一个便衣夹在中间坐在后座。
刘唐青着脸,“刚刚说我无耻啥意思?”田丹别过脸去不作理会,刘唐急了,“同你说话!”
“既然长青哥方嫂做我的娘家人,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父母死在影佐手上,他和王擎汉是你的家里人?”
“那又怎么样?”
田丹轻哼一声,眼中轻蔑鄙视毫不掩饰,“无耻。”
“不想订就不要订,停车,停车!”刘唐拍打着前面的椅背,前面的便衣瞟了刘唐一眼,转回头去不搭理。
“你以为由得了你?”田丹挑衅地看着刘唐,笑容恣意甜美,刘唐咬着牙说:“……不要逼我。”
金爷的车停在同福里外的路口,他掖了匕首下车,小白相劝道:“金爷……想想好,徐先生不是一般人,再说弄出事体以后怎么办?”
金爷斜了他一眼,“还有以后?”金爷往里走,小白相和两个混混只有跟着。进入弄堂,五个便衣就盯上来,在徐家门口拢住金爷四个,金爷使劲拍门,右手从后腰拔出刀子。便衣骂了一句,一把揪过金爷。
金爷正在气头上,火道:“啥人!”
“你是什么人?”
一听口音是日本人,金爷气焰落了半截,小翠打开门,看见金爷拎着刀,吓得进退不是。
小白相赶紧赔着笑脸,“我们是影佐先生的朋友,来找徐天先生。”
“他不在。”日本便衣上下打量着金爷一行四人,金爷缓了缓面色,“……在哪里?”
“你们不是影佐先生的朋友吗?”
小白相赶紧把金爷请走,“金爷,咱们回去再说。”
金爷往屋里扫了一圈,转身就走,小翠慢慢将门关上。
金爷一直走到弄口车边。小白相提议道:“不如找找影佐先生,日本人出面可能白老板那边都好说了。”金爷进了车内,劲儿全泄了下来。
侍者引刘唐和田丹进到包间里来,有便衣四处检查了一遍,席间一共六个位置,头尾首座空着是给影佐和王擎汉的。
刘唐警告着田丹,“你要是让我在老师和影佐先生前头没面子,当心一点。”
田丹被搜去了螺丝起子,正在懊恼时,目光落在桌上锃亮的刀叉上,心里再度有了主意。
王擎汉家门口停着日本便衣的小车,一名邮递员骑车过来,将一只盒子交给门房签收,王擎汉的车子出来,被山本拦下。
王擎汉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伸出脑袋不耐烦地看着山本,山本手一伸,“请王先生上我们的车。”
“为啥?”
“这是影佐先生的安排,保证王先生安全。”
王擎汉下车,嘴里嘟囔着:“你们的车也没有安全多少……”
门房将包裹递过来,“王先生,亨得利给你寄过来的。”
“……我的怀表。”王擎汉接过盒子,进入日本人的小车。车子在朝饭店进发,王擎汉夹在两个便衣中间坐在后座,他打开包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车里如临大敌的几个便衣,问道,“……为什么这么紧张?”
山本转过头来说:“今天中午有人要行刺王先生。”
王擎汉骤然提高声调,“谁!”
“徐天。”
王擎汉稍微放松了些,短促地笑了,“他不是关在宪兵司令部?”
“影佐先生说要加倍小心。”
王擎汉不可思议地笑了。
方长青和方嫂也到了包间外的走廊,方长青瞥见楼道有便衣,便借口去卫生间离开,方嫂独自站在走廊里默默观察着。
方长青闪身进入卫生间,将格间的门都拉开看了看,找了其中一个,将手枪用油纸包好藏到了水箱后面。方长青刚离开格间,迎面刘唐便踱进来。
刘唐热络地笑着,“长青兄,来了!”
“……刚刚进来。”方长青脸上掠过一丝慌张,刘唐呵呵笑着,“刚才看到方太太了,你们先进去,田丹在包间里。”方长青颔首离开,刘唐在洗手池下摸了一圈,毫无所获,又洗了洗手,他从镜子里看到格间里高高挂着的水箱,走到方长青刚刚进过的那个格间上下看着,将手枪从水箱里捞出来,小人得志地笑了,又对着镜子弄了弄头发。
方嫂等着方长青出来,二人一起走到包间门口,便衣示意搜身,方嫂紧张起来,方长青同她对视一眼展开双手。正在这时刘唐从后面过来,“不要搜了,都是我的朋友,刚才搜过了。”
便衣打开包间门,田丹怔愣愣地看着方氏夫妇进来,多日来的委屈一时都涌上心头,哽咽着,“长青哥……方嫂。”
刘唐得意扬扬地说:“要不是我,你们都难见面是?”
“是,田丹在店里一年多,我们也没想到还是和你订婚。”
“她不跟我还跟鬼去?坐,你们坐这边,我和田丹坐这边,两头的位置是我老师和影佐先生的。”刘唐指挥着众人。“影佐?”方嫂眉毛一挑。
“影佐先生也来,面子大?”
“……就是不知道田丹愿不愿意。”
田丹在一边红着眼圈垂头不语,刘唐瞥看她一眼,“她不愿意也没办法的事情,你们说说话,肯定有好多话,我到下面接老师。”
刘唐起身出去,方嫂看着消瘦的田丹怜惜地说:“……你怎么答应和他订婚?”
“我不答应跟他订婚,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给你出面……”
田丹阻断了方长青的话,抬起眼睛来,冷静沉稳地说:“长青哥,在店里这么长时间,听到你们要来我就知道要做啥。”
方嫂失声道:“你不要乱来!”
田丹的眸子里燃起了复仇的火焰,“我都想好了,最多同归于尽给爸妈报仇。”
“那徐先生怎么办?”
听见他们说起徐天,田丹心里愈发寥落,眼圈刹那含泪,“我不在,他才会好。”
“胡说,他急也要急死。”
田丹咬着下唇,将眼泪收回去,定定地说:“影佐是我的,你们不要动。”方长青和方嫂对视了一眼,田丹又说,“……王擎汉是吗?你们杀王擎汉,我杀影佐。”
“你一个姑娘家杀得了人?只会坏事。”
“我杀过日本人。”
方嫂皱着眉头说:“今天情况不太对,不能动手。”
“一定要动,我也看出来了,反正横竖出不了这间房。”方长青急急地说。
“……枪呢?”
“藏到卫生间中间格子的水箱后面。”
方嫂眼眶红起来,小声啜泣着,方长青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哭什么,总有这么一天。”
“……田丹你不要动,听嫂子的千万不要动,徐先生一定在想办法帮你。”
“他什么办法都不要想才好……”田丹摇头叹息一声,小心地将情绪藏好。
王擎汉和影佐同时到达饭店门外,那只表盒留在了王擎汉的车座上。刘唐迎上来,王擎汉威严地问:“人都到了?检查了没有?”
“包房里面都检查了。”
“方长青在卫生间藏了一支手枪。”刘唐得意地掏出手枪,“我进去看到他从马桶上面下来,就晓得有鬼。”
王擎汉接过手枪,转向影佐,似笑非笑,“……他们就是徐天派来杀我的人?”
“应该就是了。”
刘唐脸色一变,“来杀老师的?”
影佐闻言只觉得可笑,“你以为真来给你订婚?”
“进去就抓起来!”
王擎汉将枪递给刘唐,“卸掉子弹,放回去。”
“还放回去?老师……”
王擎汉的笑容玩味,“让他们把戏做出来,死也死个明白。”影佐点头示意刘唐可以把手枪放回,三人一起往饭店走。
徐天看着小窗外的天光,将眼睛深深地闭上,忽然身后门开,便衣送饭进来。
“几点了?”徐天出声问道,那便衣说道:“影佐先生专门转告,田丹小姐和刘唐先生此时正在订婚。”
“那王擎汉一定在场。”
“吃吧!”
徐天看了看他送进来的食物说:“到法租界红宝石西餐厅买一份黑森林蛋糕。”便衣莫名其妙看着徐天,徐天笑道,“等田小姐回来送过去,她喜欢。”
“可笑。”
“早点买,不然到时候影佐先生会着急的。”
便衣重重关上门。
影佐和王擎汉落座,刘唐向方氏夫妇二人一一介绍着,影佐将他打断,“方长青和方太太,早听说了,怪我疏忽,一直没有注意两位。王先生,这位是田丹小姐,听说原来和徐天订了婚,不对,更早是和刘唐订婚的……田丹小姐对刀叉感兴趣?”田丹目光从刀叉收回来,影佐已经叫来侍应生吩咐道,“刀叉撤下去,万一田小姐发起怒来很危险,我跟她有杀父母之仇,刘唐对吧?”
侍应生将刀叉收走,田丹眼中划过一阵气馁焦灼,刘唐忙不迭地答应着。
“今天是个奇怪的饭局,田小姐真的愿意嫁给刘唐吗?”影佐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田丹,田丹冷冷地说:“不愿意。”
刘唐咬着牙盯着田丹,田丹熟视无睹,影佐夸张地笑着,“反悔了?要早不同意,大家也没必要在这里。王先生,你的学生很没面子。”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是不是方先生方太太?”王擎汉盯着方长青,探究着看他,方长青迎上目光点了点头,“是,说说话也好的。”
“听刘唐说方先生做生意之前在调查局训练班待过?”
“年轻的时候,我都忘了。”
“这种事情很难忘的,说起来我们可能还是同事呢!”王擎汉没有放过方长青的任何一丝表情,方长青顿了顿,故意说道:“王先生也是做药店的?”
“方先生开玩笑?战前我算是调查局一处的人。”
“战前战后我都是平头百姓。”
气氛一时有些胶着,方嫂站起来,王擎汉调转目光看着她问道:“方太太去哪里?”
方嫂拿起自己的坤包,笑容自然,“我去洗手间。”
“快去快回,热菜马上就来。”
方嫂含笑离开,进入卫生间洗手,看着镜中的自己,镇定了一下,她转身进入男卫生间,“有人吗,打扫卫生了。”
无人应答,在中间格间的水箱,她摸到了手枪。她取出来拉枪栓欲放入坤包,发觉刚才拉栓里面没有子弹,方嫂退下弹匣,弹匣是空的。愣了片刻,方嫂想起自己坤包里有个带出来的弹匣,将新弹匣匆忙压入手枪。
影佐举起红酒杯,“不等方太太,先碰一碰杯子。”大家都举起杯子叮当碰了一阵,只有田丹没有举杯,她看着薄薄的红酒杯口相互碰撞又生一计。
影佐举杯等着,看着田丹,嘴角挂笑,“……刘唐,我和王先生可是为你来的。”
刘唐涨红了脸,怒视着田丹,“你是不是想死?”
田丹瞟了一眼影佐说话时凸显的颈动脉,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刘唐小声地骂她:“不骂两句不晓得轻重。”田丹看也不看他,“你就是个小丑。”
影佐看着他们二人,忍不住笑起来,“碰杯!”
田丹和影佐碰了一下,影佐仰头喝酒,露出脖子,一声脆响,田丹磕破手里的酒杯,往影佐脖子划去。
影佐迅速闪躲,还是划伤脸颊。田丹合身扑出,希望再击划第二次,影佐退闪,顺势将田丹带倒地上。
王擎汉和方长青都坐着没动,刘唐冲到田丹跟前,一巴掌挥到她脸上,“叫你动影佐先生,叫你动!我叫你想死……”刚站起的田丹被刘唐击打,踉跄倒回地板上,刘唐还不依不饶。方长青突然跳起,拎起刘唐施以拳头,刘唐哪里是方长青的对手,撕扯了几下就处于下风。
刘唐嘴里胡乱叫嚷着:“影佐先生,老师打死他……”影佐近在咫尺站着不动,用手绢摁住脸颊。
王擎汉站起身,方嫂将一名守在门口的便衣打倒,扔到门上,包间门霍然被撞开,方嫂步步逼近,举起枪对准王擎汉,其余的便衣随后冲进,枪对准方嫂。
方嫂扣动扳机,王擎汉一闭眼,枪没有响。影佐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芒,“……热闹开场了。”
方长青向妻子吼道:“开枪!”王擎汉又一闭眼,听到一声枪响,睁开眼,是影佐开枪击倒方嫂。一众人都愣住了,影佐连连开枪,方嫂慢慢地倒地,眼睛还望着方长青,方长青怔愣愣地松开刘唐,扑到方嫂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接住妻子下落的身体。
田丹声嘶力竭地哭着,刘唐从地上爬起来,笑得嚣张狂放,“我早把子弹卸掉了,看谁狠!敢杀我老师,敢打我……”
“你给我闭嘴!”方长青狂怒道,他将耳朵附向垂死的妻子,方嫂声音轻微地说:“……有子弹,刚换上去太急,卡住了……”
方长青看向方嫂手里的枪,方嫂艰难地扬了个笑,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我死在你前头最好,省得看到你死……难受……”
方嫂缓缓地吐出最后一口气,田丹泣不成声,方长青两眼血红,刘唐从便衣手里抢过一支枪,“打死他?影佐先生?”
影佐收起自己的枪,“……听王先生的。”
王擎汉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回过神来,嘴角噙着冷笑,“方先生现在你还是开药店的吗?”
方长青一手揽着渐渐冰凉的方嫂,一手稳稳地举着枪,一字一句地说:“军统二处方长青,奉命处决汉奸王擎汉。”
“你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我同根不同果,你卖国我除奸。”
“田丹是你们的人?”
方长青对着刘唐轻蔑地说:“……傻子,田丹是徐先生的人,你怎么配得上她?”
“徐天是你的人?或者你是徐天的人?”
“我跟他两路人。”
“杀我是他的安排?”
“跟他有狗屁关系,是党国的安排!”
方长青捡起方嫂手里的枪,对准王擎汉开枪未响,收回来拉枪栓,刘唐枪响,击中方长青,方长青带伤回击,刘唐连中数枪,便衣开枪,一时间包间里枪声四起木渣四溅,待到枪声过后,地上躺着方长青、方嫂和刘唐三具尸体。
田丹完全蒙了,王擎汉也惊魂不定的样子。影佐最先反应过来,向田丹阴森地笑着,“你是个不祥的女人,和你订婚的两个男人,一个死了,一个在我的牢房里,曾经的雇主也死在你面前。”
田丹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徐天在哪里?”
“宪兵司令部。我们约定如果中午之前他成功刺杀王擎汉先生,我将满足他的要求,让他见到你。”
王擎汉气急败坏地说:“影佐你早知道?我的命是你可以拿来赌的?!”
影佐不屑地看着王擎汉,“说话客气点,我是在保护你。”
“我完全可以保护自己!”王擎汉还在歇斯底里地喊着,影佐皱着眉头,示意山本将王擎汉送下去,山本扶着王擎汉走出包房。
“走。”影佐对田丹说,田丹没有动,影佐的声音带着兴奋,“今天你来也是想以死报家仇的?你死徐天怎么办?我手里也没有让他担心的东西了。”
田丹的愤怒替代了恐惧,她两颊的肌肉绷紧了说道:“让我见他。”
影佐轻飘飘地说道:“王擎汉毫发未伤,他没有做到,不过现在我倒是很想回去看看他的样子。”
王擎汉到车前甩开便衣,气愤地说:“放手,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路!”
山本给王擎汉拉开车门,王擎汉坐进去,屁股硌到了那只表盒,“回极司菲尔路。”车边的日本便衣并没搭理,山本说:“王先生,影佐先生只说送你下来,没有说送你回去。”
王擎汉恨恨地拉上车门,打开那只表盒取出怀表。他两眼看车窗外,手指使劲地拧动发条钮。车外,是便衣围着一脸木然的田丹和影佐出来。
影佐看到了车内冒起了白烟,王擎汉在白烟里挣扎,试图开车门。山本转身才看见,拉车门却拉不开,忙乎了半天,王擎汉在里面痛苦万状地拍打着玻璃。
影佐砸破了车窗玻璃,打开车门,王擎汉从车里滚了出来,他的一只手被硫酸腐蚀得没了样子,腿部和肚子上的衣服以及车门都不有同程度腐蚀。
影佐派人将王擎汉送到陆军医院,田丹看见车下面分成两半的变形怀表,了然地笑了,她知道这一定是徐天的安排。
铁林骑车进入同福里,昔日吵嚷嘈杂的同福里寂静无声,连天天在里弄挥舞纸刀的小孩子也被母亲领回家了。整个同福里只有目光阴郁的日本便衣来回徘徊,铁林从他们面前骑过,咣咣地敲门,半天小翠才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觑着门外的人,见是铁林,才把门拉开,“铁巡捕,快点进来。”
“打麻将啊?怎么半天才开门?”铁林故作轻松地说。
屋里的一众人等看见是铁林进来,明显都松了口气,小翠说:“吓得麻将也不打了,刚才仙乐斯的金老板来砸门,带好几个人来手里还有刀。”
“……走了?”
“走了。”
金爷为什么来到同福里,铁林心知肚明,他装作一切都安好的样子安慰大家:“走了就走了吧,不要怕,现在我来了,你们开开心心打麻将。”
“铁林,金老板和你是把兄弟,到底为啥介凶?”
“真的没事,他可能是看到外面的日本人发火不高兴。打麻将打麻将,你们也教教我,等嫂子回来,一起送你们走。”
“嫂子是田小姐?等下回来?”
“对啊,下午就回来。”
“那好的呀,徐妈妈,田小姐下午就回来了。”
徐妈妈仍是六神无主地坐在那儿,铁林索性上了手帮着洗牌,一时间麻将牌声音再起,“打麻将打麻将……”徐妈妈探究地看着铁林,终究无话一叹。
徐天正在牢房里用麻布卖力地擦着自己的皮鞋,他看着小窗外的阳光估算着时间,随后闭上眼睛有规律地吐纳着。他闲适地感受着牢房内潮湿的气息,仿佛并不是处在牢房里,而是在山坡上晒太阳。日光透过栅栏照在徐天身上,同牢房里的昏暗混在一起,让徐天看起来也是半明半暗的。高挺的鼻梁将一半脸庞笼在阳光下,勾勒出毛茸茸的曲线,另一半脸陷入昏暗,线条刚硬笔直宛如雕塑。
徐天依旧闭着眼睛,他听见牢门打开,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靠近,他听出了是影佐和山本,他懒懒地睁开眼睛,“几点了?”
影佐看着徐天,得意地笑了,“王擎汉没有死。”
“我问你现在几点?”
影佐顿了顿,掏出怀表,“……十一点四十。”
“王擎汉被一只怀表里的硫酸废了手对吧?我晓得他没有死,我们约定也只是弄伤他,然后我看见我的未婚妻。”
影佐立即气急败坏起来,“你见不到她!”
徐天依旧淡淡的,“我想到会这样,你现在很生气,所以我把要求降低,王擎汉受伤换一份黑森林蛋糕,对了蛋糕送过去的时候要告诉田丹,是我送的,叫她安安心心地吃。二十分钟没有到,我保证你会比现在更加生气。”
影佐一把提起徐天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拖起来,“二十分钟?!”徐天的眼里平静如波,他看着眼前气恼的影佐,便知道自己赢了,“影佐,我记得你教过我,不要让愤怒影响你的判断,第一步你亲眼看到了。”
影佐恨恨地将手松开,憋了一肚子火地怒瞪着徐天,徐天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下被影佐弄皱的衣领,坐回床上,“可以提示一下,就在司令部,不要晚于二十分钟。”徐天再度闭上眼睛,他听到了影佐在走廊里发泄着怒气,挑眉笑开。
影佐咆哮着对山本命令:“去买他叫你们买的蛋糕,要亲眼看到是新鲜的,二十分钟!”
山本匆匆跑开,影佐看着牢房里平静躺着的徐天,更是怒火中烧,奔出大楼,下令搜索司令部的每一个角落,院里再次乱作一团。
徐天躺在牢房的床上,手指有规律地弹动着,他在暗暗计算着时间。
王擎汉正在医院鬼哭狼嚎地处理伤口,“电话,哪里能打电话!”
“你的手还没有处理好。”
“那就快一点!”王擎汉急躁地看着日本大夫给他缠上绷带,结还没打上,就急急地跑出病房,“影佐,你和那个徐天做了什么约定,他要干什么!”
“他要我释放田丹。”
“放不放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责任有一部分是保证你的安全,不放田丹,他要杀你。”
“……那就放,放了再抓!”
“人回租界比较难办,而且我认为他并不能威胁到你的安全。”
王擎汉一时气结,砸上电话,“去宪兵司令部。”
日本大夫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说:“王先生……你的手还没处理好。”
“待在这里手也好不了,你们日本人在拿我的命和别人打赌!”
宪兵在司令部大院里没有头绪地排查,那个迫击炮管里发出一声轻响,有微弱的红色闪亮,是徐天之前扔进去的定时炸弹在读秒。
小车急驶进来,山本捧着蛋糕跑下车,影佐示意赶紧送到田丹房间去,山本掉头向大楼跑去,影佐往牢房走。
牢门打开,影佐进来,徐天侧躺在床上,“好像晚了五六分钟,现在几点?”影佐抬腕看表,“对,晚了五分钟,你故弄玄虚的行动呢!在哪里?”
徐天从床上坐起来,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胳膊闲闲地搭在膝盖上,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先等她尝一口。”
田丹看着送到面前的蛋糕十分愕然,山本掀开盒子,“红宝石西餐厅的黑森林蛋糕,徐先生送的。”田丹心中大震,防备地看着山本,山本切了一块递给她,“徐先生叫你安心吃。”
田丹犹豫了片刻,拿起来咬了一口,外头传来一声闷响,旋即是几声连续的爆炸,宪兵司令部的大院瞬间成了一片火海。山本掉头往外跑去,田丹忖了片刻,旋即灿烂一笑,仔仔细细地吃着蛋糕。
日本便衣开车送王擎汉进门,王擎汉下车,目瞪口呆看着院子后面烟灰冲天而起,宪兵乱哄哄地四处跑。影佐听到声音冲到牢房门口,徐天和影佐对视着,徐天带着一副早有预料的笑容,“……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再把我的未婚妻带来。”
影佐再次有了被愚弄的感觉,这种感觉几欲让他发狂,“我一定要杀死你!”
徐天丝毫不为所动,他笑得云淡风轻,“我晓得的,我只是想和我的未婚妻说几句告别的话。”
山本奔到王擎汉面前,“武器库爆炸!”
“徐天干的?”
“是!”
影佐从楼里出来跑出来问山本:“什么地方?”
“武器库!”
“不要惊慌!”
“你的麻烦大了。”王擎汉冷哼一声说道。
“你的手怎么样?”
“徐天关在哪里?”
一个宪兵跑过来对影佐说:“影佐先生,土肥原将军来电话询问情况。”
“等一下我会回复。”影佐压抑着怒火,宪兵犹豫着说:“将军在电话里等。”
“我会回复!”
宪兵跑开。
“把田丹带过去。”
“是。”
徐天和田丹的心都安定了,两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带着笑意。牢门再响,这次徐天看到了影佐和王擎汉。徐天笑着看着王擎汉恼怒的样子,“王擎汉,看样子手伤得不重。”
“……你完了。”
徐天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擎汉,“既然来就没想活,但我的朋友会杀死你,如果影佐不让田丹走的话。”
“王先生的手,和武器库爆炸是事先安排好的。”
徐天眨了眨眼睛。
“无论我放不放田丹,你都停不下来,都会发生爆炸。”
徐天默认了。
影佐弯下身子,逼视着徐天,“所以你没有同伙,外面没人帮助,你只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
“王擎汉的家。”徐天端详着自己断指上缠着的纱布,笑眯眯地说。
“你说啥!”
“第一次让田丹吃到蛋糕,第二次让我和她告别,第三次让她回家,王擎汉你的家是第三次,如果影佐还是不放人,就还会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你肯定比我死得早。”徐天无比认真地看着王擎汉,淡淡的语气竟让他汗毛倒竖,“你,你要把我家怎么样?!”
“听清楚了,如果我的朋友十二点没见到田丹,一点钟你的家,砰!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不在,所以前三次都是警告,不然那只怀表就可以要你的命你同意吗?”
王擎汉立刻紧张起来,“……田丹呢?”
徐天看向门外,“应该马上就能到了吧。”
门口响起高跟鞋声,三个人一起看向牢房外,徐天的心在看到田丹的影子时就窒住了,田丹走到牢房门口,看着牢房里的徐天怔住了。
徐天向田丹展颜笑了,田丹见状就要冲进牢房,却被山本拦下。徐天朝田丹眨眨眼,“等一下。”
“先生,土肥原将军的电话。”
徐天抬眼看了看王擎汉,又看了看影佐,“现在王擎汉可以去通知家人暂时躲避,影佐接上司电话,再有一次类似的事,你恐怕要面临撤职或者调回东京了。”
影佐命令山本,“你留在这里,不许他们接触超过一分钟。”
“我不需要太长时间说话,反正半个小时之后她要回到同福里。”徐天笑得胸有成竹,好像他不是身陷囹圄,而是在打一个小小的赌。
“这么有把握?”
“手伤的是王擎汉,家里出事是王擎汉,下一个丢性命的也是王擎汉,有没有把握,你问他。”徐天眼睛一转,看向王擎汉,只见王擎汉额头已经冒出了涔涔冷汗。
宪兵探头进来,小声催促着影佐,影佐怒瞪了徐天一眼奔出去,王擎汉还怔着。
徐天朝田丹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又转头向王擎汉说:“还不去打电话?我本意不想伤你家人,但我的朋友可顾不了那么多。”
王擎汉不敢置信地说:“……你只要放田丹?”
“只要她安全离开上海,你就暂时安全,否则你活得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
徐天的眼睛单纯明净,却让王擎汉感觉像不着寸缕立于寒风之中,他脚步不稳地走出牢房,经过田丹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田丹娇俏可人的样子仿佛催命罗刹。
宪兵随后将门关上,徐天和田丹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田丹被徐天牢牢圈在怀里,肋骨都在隐隐作痛。田丹抽噎着,徐天望定田丹,看着她尖尖的下巴百般心疼地问:“蛋糕吃了?”
田丹点头,她上下打量着徐天,看到没有受伤才稍微放松,“……影佐到同福里抓你的?姆妈呢!”
徐天细心地给她整理着散乱的鬓发,“是我自己来的,姆妈在家等你一起走。”
田丹的眼泪磅礴而下,她摇着头,再度扑到徐天的怀里,“我不走。”
徐天被田丹仓皇失措的表情刺痛了,他柔声说:“没多少时间,听我说,你信任我吗?”田丹慌乱地点着头,徐天无比认真地看着田丹的眼睛,“只有你和姆妈走,我才能脱身,不然顾不过来。”
“可是……”
“如果你们已经平安,我怎么会把自己送上门关在这里?”田丹沉默地流着眼泪,徐天将她抱在怀里,喃喃道:“傻瓜,你以为你说和刘唐结婚,我就不再管你?”
“我是想干脆和影佐同归于尽。”
“今天吃饭的时候想的吗?”
“长青哥和方嫂都没了……他们刺杀王擎汉。”
“……刘唐呢?”
“……也没了。”
徐天将田丹抱得更紧,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傍晚之前你就可以回家,一刻也不要停,铁林就在家里等着送你们走。”
田丹从徐天的怀里抬起头来,泪眼蒙眬,“你呢?”
“我随后来找你们,你只要想想,以后如果见不到你和姆妈我的日子有多难过?我肯定熬不住,说什么也会来找你们。”
王擎汉小跑着四处寻找电话,他经过牢房办公室,看见唯一的电话,影佐正在接听。
“哪里还有电话!”王擎汉绝望地咆哮着。屋里的影佐在听电话,呈立正姿势,“是,将军!尽快解决这件事,立即,是!”影佐砸上电话,往牢房过来。
徐家的麻将依旧哗啦啦地响着,铁林将几个包归齐,看柜子上的钟。徐妈妈不住地回头看铁林,铁林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向徐妈妈笑着。小翠提醒该徐妈妈出牌了,徐妈妈赶忙回过头去。铁林摸出怀里那只炸弹盒里的纸片,将上面的地址牢记于心,又看着钟,将地址纸条揉在掌心,起身出门,“你们打麻将,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那我们也不打了,你去哪里?”
铁林摩挲着徐妈妈的后背让她安心,“虹口。我去去就回。”
“……徐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不明白,从碰到起你什么事都为我做,连命也不要……”
徐天将田丹的双手拢在自己手心里,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命要的,不要不是白做了。”
“你总说我给你带来好运气,我怎么只看到我给你带来霉运。”田丹哭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颤抖。
徐天看着田丹的眼泪,心如刀绞,他在田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更加有力地攥紧她的双手。两个人的影子彼此纠缠,就像两颗缱绻万千的心靠在一起。如果有可能,徐天真想就这样一直将田丹拥在怀里,他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着,然而天不遂人愿,影佐再度推门而入。
徐天看了看影佐,又低下头注视着田丹,“……田丹,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说,正好影佐在,省得再说给他听,你父亲田鲁宁先生是因我而死的。”田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徐天,只觉得不知所措,“一年前我们碰到那天,我把两船货安排出了上海,影佐找到田先生头上,当时我在场,没有勇气承认是我干的,这件事内疚至今。所以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才是给你带来霉运的人,那天如果说出来,田先生和田太太可能还在……”
“那样你会和他们一起死!”影佐冷冰冰地笑着,徐天看向影佐,“早下手岂不是省了现在这些麻烦。”
“这是你们最后一面。”
徐天的手抚在田丹脸上,田丹早已被他的一番话说蒙了,只是缄默着流泪,“……这件事憋在心里一年,说出来好过多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不原谅你也要平安,等下离开这里就不要去同福里了,也不必管姆妈,但是我很想得到你原谅,田先生的仇我来报……”
田丹木然着,眼睛空洞失神,就像一尊木偶。徐天走向影佐,眼中迸出凛冽锋芒,掷地有声地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影佐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你,杀我?”
“她现在可以走了吗?”
影佐突然一记下勾拳,打得徐天蜷倒地上,田丹从震惊中缓过来,惊声尖叫着要扑向徐天,山本一把捏住田丹的胳膊,影佐看着挣扎着起身的徐天,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快感,“……女的带走,把刑具拿到这里来!”
山本将田丹拉出去,徐天从地上抬起头看着田丹哭泣着渐行渐远,他一直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滴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田丹,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