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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穿好外套,将那枚八音盒装置带上。他站在屋子里,环视着这个他住了许多年的卧室,一切都值得眷恋。他将抽屉里那串用麻绳串着的钥匙拿出来搁在花盆边上,慢慢地拿着水杯再次给屋里的兰花浇了些水,又细心地把床铺上每一个皱褶都整理好,最后拿起小镜子,梳了梳自己的头发,拿上田丹织的围巾。没有想象中的忐忑,反而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徐天就像是要去参加一次志在必得的赌局,他的筹码比任何人都大,因为他是用生命去赴约。徐天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他的父亲,他曾经发誓,不会做一个像他父亲那样不负责任的人,可是他现在明白了,父亲身上背负的是更大的责任。以身犯险,捐躯赴难,这些词语一直埋藏在徐天的心里面,如今这念头重新破土而出,自己同父亲终究是殊途同归。

弄头弄尾分别有两个便衣,弄堂里有一个便衣踱来踱去。小翠从自己家出来,往陆宝荣的铺子走,擦过那个便衣,便衣对她不怀好意地笑。小翠只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嫌恶地嘟囔了一句:“……恶心。”小翠一路小跑跑到陆宝荣的铺子里,扁了扁嘴委屈道,“宝荣哥!刚刚过来那个日本人又想擦我油。”

陆宝荣一瞪眼睛,“他敢!”小翠赶紧挽住陆宝荣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那等下你要送我过去的呀。”

陆宝荣顿时了,压低了声音,“那个小翠啊,我们现在不要惹事啊,现在这个,这个不太平的啊。”

小翠恨铁不成钢地甩下陆宝荣的胳膊,“那让他们擦我油好了……”

铁林将徐妈妈收拾的东西都装入大皮箱扣好,“这样多少方便些,大包小包不方便。”

“你力气大,要我们天儿,拎都拎不动。”

徐天从屋里出来,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居家的笑意,“拎得动,我试试。”徐天走过去试了一下,龇牙咧嘴的果然提不动,铁林过去一提就起来了,“你就看他装吧,这也没多沉,我拎包,一直送你们到船上。”

徐天假意瞪了铁林一眼,把田丹织的围巾交给姆妈,“姆妈,这个记得帮我带上啊。”

徐妈妈接过围巾抱在怀里,“我说呀,要么一起走,你们两个这么好。”

徐天也看着铁林,顺手捶了他一拳,铁林还有点扭捏,“那……我回去问问爸爸和柳如丝。”

徐天“哦哟”了一声,在旁边瞎起哄,徐妈妈疑惑地说:“问柳如丝做啥?她是你什么人哪还问她……”

铁林复坐下来,嘻嘻地笑着,“她是我老婆。”

徐妈妈睁大了眼睛,“啥辰光的事!都没听天儿说。”

铁林说起来还有点羞涩,“昨天下午的事情,哎呀,这种小事有啥好说的。”

“小事,到你身上就没大事……”

“姆妈你们两个人先聊着,我出去一下。”徐天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快迟了,他即使再不舍也终将要别离。

“噢……啊?有啥事体!”

徐天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他只是要去里弄里转一圈,“给朋友送点东西。”铁林在一边扭过头去,他笨拙地遮掩着将红的眼眶。

徐妈妈的情绪一下就低落了,“回来迟不迟?”

“……如果要是晚的话,你一个人先睡,啊。”徐天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提心吊胆的母亲,尾音带着一点软糯,散在徐家的堂屋里。

徐妈妈撇了撇嘴,不放心地说:“铁林你陪他一起去好了,还有日本人在外面弄堂里呢!我真的不放心!”

“我又不跟他们搭界,你放心吧。”

“我去看看日本人还在不在,说不定不在了。”徐妈妈说着话就要起身往外去,铁林赶紧起身拦着,“天哥,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徐天用眼神警告了铁林一记,“坐着,你到哪里去,难得陪姆妈讲两句话,过两天我们就要走了。”铁林的担忧全写在脸上,徐天朝他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说,“姆妈,走了。”

“外面日本人还在不在?”

徐天拉开门,“我看。”铁林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看徐天强颜欢笑,徐妈妈关切地问:“在不在?”

徐天动作夸张地伸出头看了看,回头朝姆妈笑着,“……不在了,走了。”

徐妈妈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就这么红了眼眶。

徐天拉上门,眼泪就出来了,他一只手死死攥着门环,另一只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呜咽之声被屋里的人听见。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就保持着起初的姿势,握着门环的手指已经有些发疼,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开始微微凸起,他浑身颤抖着,努力克制住哭声,温热的眼泪掉落在门口的水泥地上,瞬间不见,徐天定了一会儿神,转身朝里弄里走。

对面裁缝铺子打开,陆宝荣送小翠出来,徐天停下脚步,认真地点头打着招呼:“宝荣叔再会啊。”

“要,要走啊?”

“是,小翠,再会啊。”

徐天往外走,陆宝荣和小翠都觉得徐天今天的神情奇怪得很,语气也比平常郑重,两个人不自觉地跟在他后面。

那个日本便衣让过徐天,小翠经过的时候,他伸手捏了一下她屁股,小翠“吱哇”一声跳起来。陆宝荣也急了,“耍流氓啊侬,介不要脸的人都有啊?”

日本便衣乐着又摸了小翠一屁股,小翠尖叫道:“还摸啊!陆宝荣你是不是男人!”

陆宝荣奋起撕扯,被日本便衣一拳揍倒,陆宝荣和小翠都没声儿了,小翠扶着昏迷的陆宝荣小声抽泣,抱又抱不动,那个便衣无事一样,又在弄里踱起了步。

徐天听着后面的声音,走出弄口,弄口两个便衣跟上他。徐天走了几步停住,返身往弄里走,两个便衣也跟着。徐天走到弄堂里那个便衣前,迅速出手。先击倒耍流氓的便衣,再击倒跟着的两个便衣,然后等到弄尾两个便衣赶到眼前,再度出拳,每一拳都直中要害,干净利落,三十秒内一一击倒。

铁林在家里听见动静,开门探出脑袋,只看见地上倒着五个人,徐天向铁林挥了挥手,示意他关门回去。

小翠看呆了,徐天过去帮忙扶起陆宝荣,“回铺子去吧。”陆宝荣已经缓过了一点神,小翠眼睛盯着徐天还是呆呆的样子。

徐天走出同福里,他行走着,踢到一个翘起的井盖。他绕开,又退回去,试图把井盖合上。

合了一半,徐天反而把井盖打开,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往里看,又松手让火柴掉下去。然后他把井盖推回去,用脚踩了踩,依旧让它保持着翻开来的角度。


老向和接应的同志老章到达了三番街,两人前后察看了一圈,路边有一些枕木堆,老向往街头看着,等待着徐天的出现。

“是不是该把木头搬到路中间?”老章问道。

老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时候。”


徐天看着表走到菜场冷库后门。街面静悄悄的,连月亮也不见踪影,隐隐有犬吠声,街角有人影晃动,徐天没理会,他心知那些都是影佐派来监视自己的人,自顾自掏钥匙开后门进入。

山本眼见着徐天进了冷库,他指挥人手分散,自己往稍远一点停着的小车过去,进入车内。


八仙楼的包间里,金爷正在跟白老板搓麻将,金爷一直在心神不宁地看表,白老板一直优哉游哉的,“留点神啊,我又上听了。”

“到时间好接货了啊。”金爷的眼皮正在狂跳。

“头一次做都这样,多做几次就不看表了,我出货给通路证,日本人发的通路证,在上海到哪儿都没出过纰漏。”

金爷手里无意识地用牌磕着麻将桌,泄露出了内心的紧张,“白哥路子广啊,以后靠你发财。”

“我那妹妹怎么样了?”

“你是说柳小姐?”

“嗯,听说她男人是个小巡捕。”

“……贱货。”

白老板面色一沉,“不爱听,我都叫妹妹了,怎么到你这儿还是贱货呢?”

金爷自觉言语有失,沉默不语。

金刚和小白相的车子停在白渡桥边,两个人坐驾驶室里已经等了大半个晚上,码头上还没有动静。金刚烦躁不安地问:“怎么还没人?”

小白相脸上永远带着笑,“还没到时间。”

“早点送来早点拉到沪西好吃夜宵。”

小白相看着金刚,手指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金哥,这种事说几点就是几点,咱们又不是来拉大米。”

“我哥瞎紧张。”金刚不以为然地说。

“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一点好。”

“我们是有烟馆牌照的,货上来还有通路证,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金哥,你不晓得,烟馆的烟土是走过税的,从白老板这边过来的是私烟。”

“那日本人还发通路证?”

“大家面子上要过得去才好。”

金刚不耐烦地抓着头发。


几个搬运工拍着冷库的门,徐天开门出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一边跟大家打招呼,欢哥招呼手下的小兄弟,“出货,徐先生要多给我们算加班费。”

“账都做过了,下个月结在一起。”

“好嘞,谢谢徐先生。”

搬运工们鱼贯进入冷库,徐天上车坐到驾驶室里,看着后视镜,街面上看不到人。徐天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了九点零三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令铁林应接不暇,身心皆疲,不一会儿就仰在椅子上睡着了。徐妈妈从徐天的屋子里出来,看见铁林打起了呼噜,无奈地轻轻推他,铁林轰地跳起来,见自己还在徐家,泄了口气,“……徐姆妈!”

这一下把徐妈妈也吓得不轻,她捂着胸口,结结巴巴的,“铁,铁林哪,你还说陪我说话,到房里转一圈你呼噜都打起来了。”

铁林也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哎呀我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半小时。”

铁林一脸茫然地四下找着徐天的身影,“天哥回来了?”

“没有,他介么晚了还没回来,也不晓得做啥去了。”徐妈妈面上又浮上了担忧之色。

铁林回了回神,坐回椅子里去,“那,你先睡好了。”

“我担心啊,你晓不晓得他做啥去了?”

铁林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抱着头,胳膊撑在膝盖上,不敢看徐妈妈的脸色,“啊……晓得晓得我晓得。”

“也不晓得钥匙带没带,”徐妈妈把徐天放在花盆边上的钥匙拿出来放在铁林手心里,“你拿一只看到交给他,一定哦。”

铁林嘴里胡乱答应着:“……对了,天哥还叫我带东西,到他房里拿。”

“啥东西啊?”

铁林蹿进徐天的房间,从床脚下面摸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做好的炸弹,还有一张写好的纸条,他把纸条展开来看,上面写着“极司菲尔路76号”,铁林又把纸条叠好合上,夹着纸盒出去。

“走了徐姆妈。”铁林走到桌子边,把腰带系上,徐妈妈赶紧过去帮他拽住衣角,“那你路上要小心啊!”

“我明天过来,徐姆妈要把门锁好啊!”

徐妈妈看着铁林出了家门,家里顿时又剩下她一个人,整栋房子里都悄无声息,只有水管偶尔发出滴答的响声,徐妈妈的担心忧虑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被更加放大,她幽幽地叹着气。

铁林跨上自行车摇摇晃晃骑出去,沿弄堂看鼻青脸肿的日本便衣,他咧嘴直乐。


搬运工盖好帆布,系好最后一个绳扣,徐天检查了一遍,“好了,谢谢啊欢哥。”

“徐先生自己开汽车?”

“我在这儿等人,你们走吧!”

欢哥一行人离开,徐天重新坐进驾驶室看表,已经是九点十五分。徐天再次通过后视镜往后看,同他判断的一样,影佐为了查出接收药品的组织,会派人远远跟着,不会让自己发现。


白老板又和了,他身边的筹码摞得高高的。金爷长长叹息了一声,“你这个手气太旺了。”

“金老板钱输光了?”

金爷一晚上都挂心那批烟土,根本无心打牌,“真的没带钱,都输了,光脚板了。”

“我借你一点。”

“白哥已经借我大钱了。”

白老板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敢赌啊。”

“这回把家底都押上,还不敢赌?”

白老板话里有话地说:“要赌赔了没钱还,我可是要翻脸的。”

“稳赢的生意,怎么可能赔。”

“这世道没有稳赢的事。”

“刚刚白哥还说跟你发财从来不会出纰漏。”

“各人有各人运道,我不出纰漏不等于你不出纰漏。”

金爷脸上的笑容一滞,“……白哥你这话说得我心慌。”

“不要慌,说着玩儿的。”

洗牌声又起,金爷想了想,“我我我我还是到烟馆接货。”

“要不要豹哥陪你一起,他沪西地头熟。”

“那最好了。”


远处的河面上有灯光扫来,一直注视着动静的小白相赶紧推了推已经快要睡着的金刚,两人赶紧跳下车,河面上过来一条机船,搭跳板上来一个人,打量着他们,“金爷的人?”

“是。”

“上货!”

众人轻手轻脚地开始搬运。


徐天和山本都在看表,已经是九点二十五分了。老向也看了看表,示意开始搬枕木,老章和老向将木头横到路中间。

徐天在菜场后门发动车子,一时还不太熟练,熄了一次火,重新发动开出去。街拐角,便衣分奔跑和小车两路,训练有素地跟上。


白渡桥头,混混盖好帆布,系好最后一个绳扣,小白相接过通路证,来来回回地查看,随后金刚和小白相进到驾驶室,三个混混上了车顶。


老章掏出两支匣子枪,老向也持枪在手,“逼停就好,尽量不要开枪。”


徐天的药车在行进,车开得越来越慢,后面的便衣跟得太紧,山本示意便衣们减慢速度。

徐天的车竟然停了下来,像是熄火了,徐天下来到车头摇了一阵手柄,车重新打着。所有的便衣都屏息在拐角,徐天绕过车头,看路面仿佛安静无人。

车子重新启动,徐天透过后视镜看到街面上玻璃橱窗反射出来的光,嘴角笑意不易察觉。

金刚的烟土车先开到了三番街,在枕木前停住,金刚伸头出来看,暴躁地指挥小白相下车把木头搬开。

小白相和车上三个混混跳下去搬枕木,老向从后绕过来,进入驾驶室,枪顶住金刚的腰,金刚愣了愣,刚要反抗,老章从另一侧敲了他的后脖颈,金刚晕了过去。搬木头的听到响动,迎着车灯眯眼睛看,小白相看到枪口,脸更白了,赶紧双手举过头顶,双眼紧闭,屈膝继而脸朝下完全趴在地上,手抱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徐天的药车在行进,时有停顿熄火的迹象,后面小车里的山本皱着眉头吩咐后面的车不许太过接近,附着车门的便衣跳下去通知,徐天的车慢慢转入三番街。

徐天的药车开到与老向的烟土车呈九十度的拐角处又熄火了,徐天跳下驾驶室,拿着摇柄。便衣在后面的街口探头,窄巷子上空无一人,只有徐天的车,从徐天车头的角度,能看到老向的车就在旁边的通道。

徐天下了车,指了指被塞着嘴的小白相,“就他一个人?别往前走了,后面有尾巴。”老向退回拐角,示意他还有四个绑在木头堆后面,徐天颔首道,“一起发动车子,我拐过弯就换车。”

“明白。”老章利索地跳上烟土车驾驶室。

徐天摇手柄,老章点火,两辆车同时启动发动机,在安静的街上发出轰鸣声。远处街角便衣探了一下头,看到车停着,徐天绕过车头进驾驶室一切正常。

徐天慢悠悠将车右拐,老向和老章拖着小白相上车,徐天跳下药车,上烟土车驾驶室。

徐天挥手示意老向赶快过去,老向低声说:“车底放了个炸弹,十分钟炸,找个地方跳车,曹家渡会合。”

徐天将车前的通路证摘下递过去,老向接过,车擦过徐天,开到下一个拐弯消失。

徐天同时慢悠悠将烟土车开起来,他看了看表。

后面那条巷子里,便衣们无声疾奔至拐角,探头看着徐天的车正开到下一个街口,朝与老向相反的方向拐弯,众便衣疾奔,山本那辆小车加速,当先跟上。

枕木堆后面,金刚在挣扎,他用脚踹那三个同样绑着的混混,示意相互松绑。


金爷带着几个混混和豹哥坐在沪西的小巷子里等着接货,豹哥面无表情地说:“金老板把烟馆开到这里来有本事啊!”

“都是日本人帮忙。”

豹哥掸了掸长袍下摆,“一口气吃二百包,没日本人撑着一般人也没这么大胆子。”

“白哥胆子更大,二百包到他那里是小生意。”

“不小,白哥也是跟你赌一把。”

金爷听了这话,更觉得心里不安,“……怎么还不到!”金爷只觉得火烧火燎的已经快要坐不住了,豹哥闲闲地说:“急啥?”

“我急,你们拿到钱了,我二百包烟土还没见到呢!”金爷索性站起来不断溜达着。


徐天开着车看表,已经是十点零三分了,车厢里的定时炸弹指针嚓嚓在走,徐天踩油门将车开得更快。

山本的小车出现在路面上,一路紧跟。


老向的药车被日本宪兵检查站拦下,驾驶室里三个人,小白相夹在中间。老向枪顶着小白相,“想活命?”

小白相抖抖索索的,脸上挤出笑,“活命最要紧。”

下面的日本翻译问车上是什么,小白相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白老板的货。”

“哪个白老板?”

老向降下车窗把通路证递下去,日本人看了看,将通路证收了,挥挥手,药车通过检查站,车内三人俱松了一口气。


徐天再度看表,又过了五分钟,车厢里的定时炸弹节奏均匀,炸弹就快炸了,徐天果断右拐全速前进。后面的便衣已经无法隐藏行踪,小车也全速疾驶。

便衣发现这里是虹口,已经快到司令部了,山本赶紧追上去,将徐天的车子拦下来。


金刚脱缚,跃出疾奔,一路奔到沪西的小巷子里,金爷没看见车,却看见了金刚。金刚扶墙喘息不止,金爷预感出事了,他迎过去。

“哥……”

“……小白相呢?”

“绑走了。”金刚气喘吁吁地说。

“烟土呢?”金爷的声音立马提高了两个调,金刚欲哭无泪,“劫走了。”

金爷登时心口一梗,“谁做的!”

“徐先生。”

“……徐天?”

金刚点头,豹哥抢上去一脚把金刚踹翻,金刚反身而上与其厮打,“你踢我!我哥还没有踢我……”

金爷怔怔的完全蒙了,他跌坐在路边,眼神空洞呆滞。


徐天疾驶过来,猛踩刹车将车停在了宪兵司令部的门口,徐天关上车门,往随后跟上来的那辆小车过去。小车挨着徐天停住,徐天去拉开车门,“给我让个位置。”

下来一个便衣,徐天坐进去关上车门,山本示意手下去检查那辆车,日本便衣们往卡车过去。

徐天坐在后座上,气定神闲地说:“如果是我,现在不会过去。”

山本愣了愣,缩回小车内,徐天抬手注视着手表的走动,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着。突然卡车起爆,黑烟滚滚,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呛鼻的气味,接近的便衣被炸飞出去。爆炸的同时,徐天将随身带的八音盒装置,塞入小车车座底下,山本惊魂未定,扭头看向徐天。

徐天仿若没看到眼前烧起来的汽车一样,从口袋里拈出一枚扣子递给山本,“……你的扣子掉了。”

山本低头看了看衣襟,木然地接过自己的扣子,徐天笑了笑,“进去吧,叫影佐来见我,他在吗?”

有很多宪兵从司令部里出来,在火光周边狂走,山本的小车绕过燃烧着的卡车,缓缓驶进司令部。


豹哥在奋力殴打金刚,金爷依旧是失魂落魄地瘫着,没有阻拦,几个混混也站着看。

金刚拣了个空,奋起跑到一个混混身上拔出一把刀,嚎着冲过去刺豹哥,豹哥掏出枪指着金刚,金刚骤然停住,回头看了看金爷。

金爷起身就要走,白老板拄着文明棍带着一群人拦住他们的去路,“还要走哪儿去!我那车烟土刚刚在宪兵司令部门口炸了,烧成灰了,你手下人吃屎的,你他妈还想走?!”

“……是我的烟土烧成灰了,跟你没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金爷丧着一张脸,“我给钱了。”

白老板怒不可遏,“狗屁!给了点儿又跟我借了点儿,再押一个夜总会,现子儿到我手里就是个零头。”

“仙乐斯不是钱?”

“我他妈要夜总会干啥?顶台柱唱歌的也跑了,那他妈就是个壳儿,还不够我喝酒呢!我要现钱,烟土烧了你怎么还!”

金爷摆出了混码头的无赖样子,“……烧就烧了,你想怎么样。”

“耍混了?”

“我现在火气很大。”

“那看看咱们谁比谁撮火!收拾他们!”

金爷掏出枪,混混们亮出刀子,白老板带来的人清一色亮出冲锋枪,混混们都傻了,垂下刀子。

“数三下不扔枪,保证把你扫成马蜂窝,上海滩再没姓金这个人。”

金爷垂下枪,金刚大吼一声突然发力,一刀刺向豹哥,又被豹哥拧住。

白老板走到跟前,夺下金刚手里的刀,“……依我的脾气全弄死得了,但谁他妈让我还是个生意人呢?让你走,三天之内把值二百包烟土的现钱拿到八仙楼,听到吗?到三天不见你人影儿,连姑表舅姥爷都算上,从你苏北老家开始杀,杀光九族,最后再扒你的皮。”

金刚在豹哥手里还竭力喊道:“吹牛皮!”

白老板一刀刺入金刚小腹,眼睛都不眨,“他的命,是让你再活三天的利息。”

金刚吃痛弯着腰,他的眼睛里突然落下来一行泪,抬头看着金爷,语气渐弱,“哥,弄死他,哥……”

金爷不动,白老板淡淡地说:“事儿是他办砸的,弄死没意见吧?”

“……没意见。”金爷不敢看金刚的眼神,金刚哀哀地喊:“哥……”

白老板拔出刀又捅了几下,“别叫哥了,三天没钱,他现在的样子就是你的样子。”

金爷脸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着,眼见着金刚两眼大睁,似有泪光,跪倒在地,再无声息。金爷怔愣在原地,白老板一行扔下金刚的尸体,大摇大摆地离开巷子消失。


山本的小车停在司令部的空场上,徐天坐在车里,便衣围车而立,另一辆车急驶进院,影佐和徐天同时下车。

“爆炸的卡车上是什么?”

山本胆怯地回答道:“烟土。”

影佐转向徐天,玩味地说:“烟土?”

徐天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是。”

“药品呢?”

徐天淡淡地说:“这时候应该已经下船,像一年前那样,你又败了。”

“……那就是说你不想活了?”

徐天靠在车上,啧啧道:“我想的。”

“你要看着田丹成为刘唐的人,然后她在你面前死去,然后你的母亲在你面前死去。”

徐天笑得笃定,“你要让田丹回家,我母亲和她要离开上海,然后我也离开。”

“这么有自信?”

“因为我有你想要的,也有让你害怕的东西。”

“我想要什么?”

“田丹和我母亲不过是平民百姓,她们的作用是威胁我,你想要屡屡让你品尝失败的中共上海静安支部。”

影佐沉默了半晌笑了,“为了田丹,你要把他们交出来?”

“我是第一个,已经在这里了,田丹和我母亲离开上海,再谈下面的。”

影佐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很好奇,你有什么让我害怕的?”

“明天中午之前,我母亲如果见不到田丹,你晓得她会怎样?差不多会疯了,这些天我说一半瞒一半,老人家不敢问清全部,相信儿子会把所有事情办好,当然会办好,但今晚出门我又没敢说不回去,所以田丹明天中午要回家。”

“还是不明白,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王擎汉。日本维新政府大汉奸,你主要的合作人,日本军部利益的中方代言,他如果死了,好像比让你死更难受。”

“你要杀他?”徐天颔首不语,影佐笑起来,根本不相信徐天的话,“从现在开始你寸步难行,怎么杀?”

徐天的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那个菜场会计的唯诺,整个人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剑闪着隐隐的光,连眸子里都时不时地划过锐利,“影佐,别人说这个话都可以,你低估我就不对了。”

影佐有点恍然,那个十年前的徐天终究是再度出现了,影佐心里有了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好,那我们看看明天中午会发生什么。”

“把我关起来之前,我能见一见田丹吗?”

“等我看你杀死王擎汉再说。”

“王擎汉一死,军部要让你剖腹了,别人我不认识的,只同你熟悉,到时候你都死了,谁还会跟我商量事情?”影佐被他的话激怒了,他抑制着怒火看着徐天,徐天笑得轻轻松松,“这样好了,明天中午王擎汉受点伤,田丹见见我,然后我们再说下面的事情。”

影佐气急败坏地盯着徐天,下令将徐天锁入重门黑牢,门外重重设岗。


老向和老章已经到了曹家渡渡口,远处有手电晃动,老向焦急地眺望着远处,却始终没有等来徐天的身影,他长叹一声,“……不等了。”

“会不会没有脱身?”老章担心地问。

“我相信他……”

“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不行,这船药出岔子,徐先生的努力全白费了。”

老章看着远处的手电,压低了声音,“那边是日本人吗?”

“徐先生家属接应安排好了?”

“英国船都说好了,有人接。”

“我是说到西北之后?”

“一路都要安排人?”

“送到后方安顿妥当为止。”

“……不是说只要我们送上船?”

老向心中愀然,想起了田鲁宁,又是一叹,“君子之托,应承当付全力,徐先生也是应了我们一句话,全力至今。”

“知道了!”

手电光晃过来,老章解开缆绳,弯下身子,“好像是日本人。”

“……走。”

船无声地潜入黑夜,将曹家渡渡口渐渐地抛在身后。


徐妈妈整夜都辗转反侧,因为担心徐天,几乎是一夜未眠,耳朵一直留神着堂屋里的动静,一大清早就从自己房里出来。

她绕过地上乱七八糟的包和箱子,她看到徐天的房间半开着,走过去试图轻轻关上,想想又轻轻推开。房里没人,灯还亮着,被子叠着,没有展开的迹象,一切都与她昨晚看到的一样。徐妈妈失神地走回堂前,一屁股坐落椅子里。

她慢慢地冷静下来,半晌她起身出家门。

日本人依旧在弄堂里转悠着,老马在店门口心不在焉地晾着毛巾,见到徐妈妈走出家门赶紧迎上去,“徐姆妈。”陆宝荣肿了半边脸,走到她跟前,看见她的神情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徐姆妈……”

徐妈妈像没听见一样,疾步往外,一个便衣堵上来,徐妈妈左绕右绕,大声斥道:“让开!”

便衣按住徐妈妈往回推,徐妈妈突然咬了便衣一口就往弄口奔,弄里的人都出来看,徐妈妈在弄口被两个便衣挡住。

徐妈妈平静地说:“让开!我儿子呢?”便衣不为所动,墙似的堵在弄堂中央,徐妈妈突然朝他们扑过去,“让开,畜生……我儿子呢!”

便衣搡着徐妈妈不让她往外走,徐妈妈便抓住便衣的衣领和便衣撕扯起来。

徐妈妈的大衣被便衣扯掉,冲出了第一层重围,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便衣冲过来按住徐妈妈,徐妈妈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小翠书店外面的柜子上,小翠从自己铺子跑出来,尖声喊着:“打人了,快点来帮忙!”

陆宝荣见状急了,喊着冲上去,又被弹开,老马看不过了,也冲上去,同福里的人都上去了,小翠抓住徐妈妈的手臂往回拉,同福里的人将徐妈妈和几个日本便衣隔开,整个弄堂里厮打成了一团,小翠头脑发热,扑了上去,片刻被便衣弹到墙上。徐妈妈从后面被一个便衣拧住胳膊,陆宝荣赶紧去扯开他,被便衣挥倒,小翠又咬住便衣的胳膊,让便衣推了个趔趄,老胡见状也冲上去了,胡乱打着,徐妈妈摆脱了便衣的钳制,一步步往里弄外走着。

徐妈妈听着同福里嘈杂朝天,嘴唇翕动着,红了眼圈,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徐妈妈快走两步,抄起来一个铜脸盆猛地往地上一掼。

顿时,同福里厮打着的邻居和便衣都停下了手,俱都无声。小翠心惊肉跳地看着徐妈妈,徐妈妈整了整衣服头发,妆容狼狈,声音哽咽,“……都不要动手了,谢谢,叫大家回去,我家里的事不要连累一条弄堂隔壁邻居,我不要这样。”

徐妈妈微微抬着下巴往家里走,进了家门,她像是虚脱一般靠在桌上,连喝了三杯凉水。

小翠和陆宝荣跟着进来,关切地问:“徐姆妈要不要紧?”徐妈妈眼中带泪,没有说话,陆宝荣絮絮地说:“这几天看不到你,大家心里都担心。”

小翠问:“徐先生还没有回来呀?”

“是不是找田小姐去了?报纸上她和刘唐今天……”

小翠瞪了陆宝荣一眼。

“……报纸上说啥?”

“没啥。”陆宝荣赶紧说道,小翠白了陆宝荣一眼,“报纸登田丹和刘唐今天订婚。”

陆宝荣嘟囔着:“拿眼睛瞪我,自己又讲。”

“我叫你不要讲,都讲一半了徐姆妈介聪明的人猜也猜得到。”

“你这张嘴巴迟早要坏事体。”

“好了好了,好人都是你做。”

陆宝荣小声说着:“徐姆妈本来就心里不舒服,让你这样一说更加……”

徐妈妈置若罔闻,“老玻璃。”

陆宝荣答得干干脆脆,“哎!”

“我连弄堂都出不去,帮我买两根油条。”

“噢!”

“钞票带去。”

小翠按住徐妈妈的手,陆宝荣转身就走,“我请客好了!”

“徐姆妈,你们家到底出啥事体了,日本人天天在门口……”

徐妈妈跌坐在椅子里,“我也想问我儿子。”


牢房有一眼小窗,太阳射进来,歪在角落里的徐天睁开眼,他看着铁栏窗外的太阳,忍不住抬手挡住阳光。日光照在他的皮肤上,更显得他皮肤苍白,甚至能看到血管,徐天的一双眸子却是熠熠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实现着,田丹一会儿就能回到同福里,如果幸运的话,自己也能走出这个地方。他现在很担心姆妈,姆妈现在一定知道自己一夜未归了,徐天不忍想象姆妈着急的样子,他蜷起瘦长的双腿,环住双膝,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深深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同样的太阳,从封着的后窗缝隙射进来。田丹在房间里翻找东西,她翻到了一支螺丝起子,她把起子藏入衣服,看着穿衣镜,整理自己。田丹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扬了个笑,先是生疏地笑着,继而是甜美地笑着。她看着自己的笑恍若隔世,笑着笑着,眼角便渗出了眼泪,她靠着墙一点一点地滑坐下去,环住双膝,也像徐天惯常的样子,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无声地抽噎。


徐妈妈面无表情地大口吃着东西,小翠看着徐妈妈吃完最后一口松了口气,“……胃口倒还好,身体第一要紧。徐姆妈你是没看见,昨天徐先生出弄堂的时候老威风了,他一个人打五个,吓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平时真的看不出来,文文静静打起架那么凶。”小翠挥舞着拳头模仿着,“哎,就这么一个拳头,打出去日本人就晕倒了。”

徐妈妈打断她的话,“你看见了?”

“我看到了呀,宝荣哥也看见了。”

“他没说啥?”

“他说再会啊,然后就叫我把陆宝荣扶回去。”

“小翠你忙去吧。”

“我没事,陪陪你,要不要喊宝荣哥?他脸上昨天叫日本人打了一拳,头昏沉沉的反正也做不成衣服。”

“……要都没啥事,陪我打打麻将。”

“好呀,他昏沉沉的正好赢他的钱。”小翠把桌上的油条稀饭收走,转身去招呼人进屋打麻将。


金刚的尸体被抬到了仙乐斯的大厅,放在了柳如丝平常唱歌的舞台上,金爷先是缄默地站着,满脸疲惫地示意站在一排的手下先出去,可是没一个人动弹。

金爷暴怒着把他们都撵出去,独自坐在金刚的尸体旁边,“金刚啊,我也没什么话好说,虽然我们是兄弟啊,但是你死了活该,谁要你那么没有脑子,那么冲动,什么都靠蛮力!”金爷越说越激动,他站起来看着金刚双目紧闭,躁郁得犹如困兽,“到上海混码头,我就是你这么一个兄弟,可是害我的也是你。现在躺着舒服了吧,你不是喜欢躺在这个地方吗,那你就一直躺在这里好了!死了比活了好,你晓得我比你辛苦吧!好端端的本来就要发财了,你看,同你说你也听不懂,你也不会听。我告诉你啊,白老板这个仇我是不会给你报的,他不弄死你我还要弄死你呢。怪谁啊!怪你自己没有福气嘛!我是想带着你一起享福的……”

金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了,他叹息了一声,情绪低落下来,“要不要回苏北去啊。”

金刚已经无法回答他了,金爷的眼里似乎有浑浊的泪水闪动,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算了,反正你更喜欢上海,这里什么吃的都有的。”

金爷沉默地看着金刚,在仙乐斯的阳光里孑孑离开。


麻将哗啦啦响着,却都没什么话,徐妈妈无声地叹息着,老马瞟着地上的行包,“徐姆妈当真要搬家啊?”徐妈妈应了一声,老马问,“那以后我们房租交给啥人?”

陆宝荣忙不迭地说:“交给我。”

“凭啥交给你?”

“徐先生把这里楼上楼下都交给我收房租了,所以你的也交给我。”

“徐姆妈是不是真的?”

“……大家都想晓得怎么回事对?”徐妈妈终于开口说话了。

“对啊,到底怎么回事?”

徐妈妈疲惫地说:“我儿子和日本人做对,同福里住不下去了。”

“老马你没看见,昨天晚上徐先生一个人打五个日本人。”

“田小姐也同日本人做对?”

“……好像也是,要不然日本人不会不放她。”

“介么报纸上登要结婚是假的?”

“田小姐那天回来当徐先生面亲口说要和别人结婚,我们都听到了。”

小翠气不过,“天晓得,没看出来她是那种人!”

徐妈妈的牌一顿,微微提了声调,“我没听见!”大家不说话了,徐妈妈缓下语气,“田丹是我儿子未婚妻,我儿媳妇,戒指已经戴到手指上了,她出门向我讲最后一句,要同刘唐把话说说清楚。没回来,就是还没说完,说完肯定回家。”

“……那也不一定,她要不回来,就算了,世事难预料啊,你真的要放宽心啊。”

徐妈妈十分认真地说:“我算我儿子不算,天儿跟我说好了,今天她回来,我们三个一起走。”

“徐先生话要相信的,十几年了啥辰光听他说过造话?”

“徐姆妈,三索打四张你还不和,再打没三索了。”老马捏着一张牌,故意给徐妈妈放水,徐妈妈把牌一推,“……和。”

小翠抚掌笑着说:“一条龙清一色啊!付钞票付钞票。”

八只手放在麻将桌上洗着牌,徐妈妈缓缓地说:“我晓你们为我好,我一把年纪啥没见过?十一年前徐天他爸爸血淋淋从跑马场都是我背回来的,当时就以为这同福里待不住了,不是又住了十一年?”

“我们空担心,人家徐先生啥都安排好了,等田小姐回来晓得大家乱说话要不高兴了。”

“她当牢大家说那种话……”老马在桌下踩小翠的脚,小翠“哎呀”一声,“老马你又擦我油?!”

“擦你的油太贵,我是再也擦不起了。”

陆宝荣猜了猜徐妈妈的牌,扔出了一张东风,徐妈妈又推了牌。小翠赶紧张罗着,“又和了!付钱付钱。”

徐妈妈面前已经一堆钱,“……从前我老是赢,你们是故意的吧?”

三个人互相对视着,老马赶紧打圆场,安慰徐妈妈:“你一输说不定就要涨房租。”

“说实话,徐姆妈你房租收得不贵,输给你一点也划算的,就算有时候超过房租,想想也算了。”

“为啥?”

“到哪里找这么好的邻居,不舍得搬。”

老马有些意外,“……老玻璃,你头一次说我好。”

陆宝荣睨了他一眼,“我说邻居又不是说你。”

“我不住在同福里啊?”

小翠觑着徐妈妈的神色,赶紧说:“不要吵了。”徐妈妈眼眶湿红地说:“我真是,我真是也舍不得你们,不过还要回同福里来住的。”

“那是一定的,日本人总是要跑的。”

“我不在,你们的房租不收了。”

陆宝荣故意做出夸张的笑容,逗徐妈妈开心,“……不要光说说哦徐姆妈。”

老马和小翠也跟着笑,“打牌打牌,今朝输多少都开心……”

“千万不要手软,今天把老马的理发店赢过来。”

“徐姆妈,你马上就要转运啦!”

“你没看到徐姆妈今天全都是大牌啊!”

徐妈妈听着他们哄自己高兴,紧紧地抿着嘴以防自己落下泪来。徐妈妈笑着笑着便哭了,又赶紧抹抹眼泪,扬着笑继续搓着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