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和麻杆站在马路对面看到一身狼狈的铁林从宪兵司令部出来,门口停着一辆车和两个法国警官,铁林大摇大摆要上自己的自行车,却被法警带上了小车。
铁林仍旧是惯常那副浑不吝的表情,示意大头把自行车带回去。大头在马路这边挥了挥手,告诉他自己知道了。麻杆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嘴里念叨着:“嘿,他这下倒坐上汽车了。”
大头心有戚戚,“……这次铁公子真的要倒霉。”
徐天目送铁林离开司令部,转头对一直盯着自己的影佐问:“……田丹在哪里?”
影佐指了指远处的窗。
“让我看看她。”
“先让我听听你查到了什么?”
“武藤脖子上有枪伤,公布会解开纱布,死于领口药物过敏,杀手在元宝街西装店事先安排了药剂,料啸林也是死于事先布置……”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有没有找到干这些事的人。”
“……很快了。”
“不是你?”
“当然不是。”
“和去年从我眼皮底下运走两船货的是同一个人?”
“应该不是。”
“那个人也查到了?”
“三天我只能干一件事。”
“先查杀武藤、料啸林的人?”
“还有长谷。”
影佐缄默了片刻,“……难道我真的看错你了?”
徐天眼眸半合,喜怒莫辨,“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让铁林走,你又欠我一个情。”
“无所谓,你说欠就欠。我不是为铁林来的,我很忙,没工夫知道他的动向。”徐天看向影佐刚才指给他看的那扇窗户,影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呵呵一笑,“就想来看田丹?我们之间的协议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协议不包括强迫她和刘唐结婚。”
影佐笑着看着徐天,“女人嫁给刘唐更好一些,你每一天都不太平,不适合成家结婚。”
“那是你的角度,田丹觉得嫁给我很好。”
“……可以,但是时间不能太长。”
后窗已经钉死,田丹满脸平静坐在床边怔愣地看从木条缝中被挤出的阳光,心中却奔涌似海,摩挲指间那枚戒指显露出她的不安。门口传来脚步声,门锁转动,然后她看到了笑嘻嘻的徐天。
田丹慢慢坐起来,脸上有了表情,飞奔到徐天怀里,泪如雨下,“他们也把你抓来了?”
徐天脸上笑意轻松,如同往常一样,“我自己来的。”田丹从他怀里挣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徐天迈前一步,田丹却不断后缩,脸上全是仓皇惊恐。徐天看着田丹苍白的脸色心中揪痛,面上却笑得更加温和,“……我看到报纸,没关系,晓得是假的,后天你就回家。”
“我不回去,我要怎么回家?你来换我对吗?影佐叫你找人,三天,找不到就你来我走,对吗?”田丹泪如泉涌,徐天柔声安慰着她:“对,已经安排好了,铁林送你和姆妈下船,有朋友接。”
“你呢?”
“我随后。”徐天的笑容一如往日般温暖和煦,落在田丹眼里却全是残酷,“我真傻,你都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我知道……”这一天一夜里,田丹的心都在焦灼煎熬中度过,“没想到那些事会连累到你,你对我这么好,这么老实……和姆妈走就好了,再不要管我。”
“胡说。”
“影佐要你找的人是我。”
“是我。”
“把自己送上门也救不了我,你根本不清楚怎么回事!”田丹凄然惨笑,徐天向田丹伸出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就像当初她在西服店门口那样,“……我清楚,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武藤盘尼西林过敏,第一次中枪伤了脖子,我用盘尼西林浸透他在元宝街西服店的第二件礼服,时间是他公布会前一天,那天我在西服店量我的新西装尺寸,西装是你送的。料啸林杀得也简单,我没有向同福里邻居要鞋胶和剃刀,也没有把剃刀和金刚钻装到鞋底。事先划了电线和玻璃楼板,我的同伴替我用两粒台球弹子从消防梯落下来砸破玻璃,混在客人里走了,当然他也事先用药物冰块麻醉了料啸林……还要我再讲吗?长谷在查武藤死因,西装店有我做西服时登记的名字,我撕掉了有我名字的那页,拧开广告灯箱的螺丝。”
田丹的心犹如被猛锤击下,一时间脑中轰鸣,只听得见自己喃喃自语:“……你到底是怎么知道……”
“没有多少时间,他们随时会来喊我出去,你要听好,我是老实人,但曾经不是普通人,这个世界天外有天,你做得很好……真的已经很好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做了。”徐天扶住田丹的肩膀,用眼神安抚着她。
“怎么做?”
“听我的话就是。”田丹的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她泣不成声地仰脸看着徐天,“事是我做的,后天你来认,我走?”
“是。”徐天担忧地看着田丹,眼中全是痛色,田丹不敢置信地盯着徐天,“然后你的朋友送我离开上海?”
“是。”
“你能保证脱身跟我一起走吗?”
徐天犹豫了,生死悬于一线,他并不确保自己能安全脱身,却会拼死保证田丹和姆妈安然离开,可是眼下这些话都不能告诉田丹,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做……
徐天的怔忪表情都落在田丹眼里,田丹的笑容愈发凄绝,“你疯了,我有这么好?不过是一年前偶然碰到,我什么也没为你做过,值得吗?”
“为你做什么都值得。”徐天拥住田丹,却被田丹推开。
“去年冬天我早点出发,或者快走几步就好了,如果我们碰不到你会更好。”
门再度被打开,探视时间已经到了,徐天将田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轻声而飞快地对田丹说:“我有安排,相信我。”田丹猛然将自己投入徐天怀里,依偎了一会儿,徐天紧紧地揽住她,用脸颊摩挲她的发顶,靠近她的耳边,声音细碎,“我答应过娶你,让你平安。”田丹放纵自己最后一次沉溺在徐天的眼睛里,随后慢慢挣脱了徐天的拥抱,她的双眸决绝坚定,“……当一场好梦,忘掉我,各走各的路。”
徐天怔住了,田丹轻轻将徐天推出去,房门旋即关闭上锁。房间里面的田丹颓然坐倒,她坐在地上双臂环膝,脑中空白一片,却有无数情绪纷乱而过,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徐天替她赴死,她是他的命,他也是她的命。田丹心意已决,缓缓擦去泪痕,半晌,摘了手上的订婚戒指。她将戒指举在光下看,宝石折射出幻丽色彩,好像梦中光景。梦中光景,真的好像是一场梦境,梦醒了,人总是要散的。
徐天亦在门口怔愣了片刻,田丹反应完全在他预料之中。不管她愿意或者不愿意,他都必须要将田丹送走,只不过,刚才看到田丹,她又瘦了……徐天回了回神,被两名宪兵一前一后夹着送出来,徐天环视四周,院子里有军火堆在各处。徐天的手插入大衣襟,他的手在衣襟里拧紧一个装置的发条,他停在一排迫击炮边,扬脸问道:“二位送我出去?”
“是。”
“影佐没有话要对我说了?”两名宪兵对视了一眼,一名宪兵进岗楼去拿起电话,徐天微展袖口,襟内的装置滑入迫击炮筒。
山本来报,告诉影佐那批药确实在三角地菜场冷库,影佐接起电话将徐天放走,放下电话他的笑意愈发志得意满,自言自语道:“……还有一天,药在冷库,女人在这里,我看他怎么做。”岗楼里那名宪兵放下电话挥了挥手,徐天再回望了一眼那扇窗走出去。
大头、麻杆两人等在总捕房前,大头扶着两辆自行车,铁林晃出来,两人迎上去。
大头看着铁林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嘿嘿笑着,“铁公子横扫虹口日本宪兵司令部,毫发不伤又回来了!”麻杆摸了摸后脑勺,跟在铁林后面,“没,没啥事体吧?”
“我像有事的吗!车。”
大头递过车子,铁林骑上去就走。麻杆用手捅了捅大头,“走,回捕房。”大头看看铁林晃晃悠悠骑车远去的身影,想了想往总捕房走,“……我到里面问问。”
柳如丝从八仙楼出来,满心欢喜,先去了铁家却没找到铁林,只能往巡捕房去,铁林也不在捕房,柳如丝只能等在门口。
铁林骑车回来,连看也没有看柳如丝一眼,径直走进捕房。柳如丝跟着进来,看铁林脱了衣服,摘下帽子,解了腰间的钥匙。柳如丝看铁林浑身带伤,心中骤然酸涩,小心翼翼地问:“……打架了?跟谁?”铁林将一切收拾停当,看也不看柳如丝一眼,抬腿就往外走。柳如丝眼眶发酸,软声唤着铁林的名字一路追出来,铁林已经跨上自行车,柳如丝站在楼梯上大声喊着“铁林——!”铁林却置若罔闻地骑车离开。
铁林回到家,一言不发,闷声喝了一肚子凉水,老铁拄着拐杖出来,“铁林啊,柳小姐来过,”老铁看着铁林的伤,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弄的!”
铁林脸上还有血,不耐烦地转头看着老铁,“啥?”
老铁指了指他的脸,“血,嘴角也青了。”
铁林照着镜子擦了,轻描淡写地说:“到虹口打了一场憋气架,没打完,再找机会。”
“虹口啥地方?”
“宪兵司令部。”
老铁傻了,“……儿子,你是一定要跟日本人过不去?”
“是日本人跟我过不去。”
老铁坐倒在椅子上,“祸水又来了……”
“这次祸水到底,脱那身皮回家。”铁林把杯子往桌上一扔,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之后停在桌上。老铁不敢置信地看着铁林,铁林叹了一声坐在老铁身边,“爸,我对不起你,你想我升官光宗耀祖,我也喜欢做巡捕,但天哥说得对,这世道靠法律正义没戏唱,我给租界当巡捕,租界公董局也看日本人脸色,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薪水拿,街上抓两个小偷还要问问和日本人有没有关系,日本人到租界抓个人开开枪放放火,我们碰到就是祸水,躲开还有日子过,这种巡捕当不当都一样。”
“……又撤职了?”老铁目光发直,铁林大声道:“怎么听不清楚,开除!日本人照会公董局总捕房,当不成巡捕了。”老铁半晌没吭声,铁林缓了语气,“巡捕不当我也是你儿子。”“是,是儿子,可你爸爸爷爷都是巡捕。”
铁林心中仍是愤愤不平,“你们那时候上海有上海道台府,外面是中国人自己的,现在租界外面都是膏药旗。”
“巡捕不做以后做啥……”
“……当兵。”老铁差点又被他气死,嘴唇颤动着说不出话来,铁林自顾自地说:“跟日本人做对头的兵,啥兵都行。”
“你要铁家绝后是!”老铁气得脸孔发白,柳如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铁林!”
铁林变得愈发烦躁,“不要开门,她进来,我就走。”
“……刚刚把我说情愿,好像要讨老婆过太平日子,这下巡捕没了,女人也不要?”老铁看着铁林,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柳如丝还在外面拍着门板,“你自行车在外面,开门!”
铁林一言不发进自己房,“咣”的一声甩上门。柳如丝索性在铁家门口坐下,一边卸耳环、戒指,掏镜子擦去口红,浓妆不再,一张素净又略显憔悴的脸露出来,整张面孔白净如瓷,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犹如易碎的瓷雕。柳如丝的心里现在有一千个懊悔一万个抱歉,却都哽在喉咙里无处诉说,她想找铁林解释清楚这一切,她相信铁林听了她的缘由一定会理解自己,可是无论怎么拍门都无人应答,柳如丝复又坐下。她眼眶红红的,却极力忍住,这样一个贵妇打扮的漂亮女人坐在铁家石阶上,往来人无不侧目。
柳如丝就怔愣地坐在台阶上,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开门,柳如丝抹了下眼睛站起来。
老铁看着柳如丝的样子,骇了一跳,“……他不见你,你先回去吧。”
“我有话跟他说。”
“他现在啥话都不愿听。”
“不愿听也要听。”柳如丝心里又气又急,说话也冲了不少。
“怎么不讲道理?”老铁更是闹心,两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柳如丝高声唤着铁林,老铁挡着门,神色颓败,“铁伯好话跟你说,先回去,我儿子活到二十多岁,今天他心里最难过。”
柳如丝没话了,老铁轻轻关上门,“回去啊!”柳如丝眼泪叭叭落下来,慢慢离开。
徐天心里纵是对田丹牵挂,却不能放任自己在这样的情绪里太久。他将这份焦灼不安牢牢锁在心底,去菜场冷库察看那批药。几个搬运工过来同徐天打招呼,徐天安排他们明天晚上将这批货出库,“单子我签好字了。”
“几点钟?”
“大家辛苦一点,九点出库后门上车算加班,搬到车上就不要管了。”
“晓得了。”
几个搬运工离去,徐天关冷库门,准备离开,在门边地上看见山本的那粒扣子。扣子……一颗来历不明的扣子,徐天极力回忆这颗扣子从哪里而来,对策已经展开,半点差错都会危及到姆妈和田丹的性命,即使是一粒灰尘不在本来该在的位置,徐天也要调整规划。
徐天回到办公室坐下,看着手里那枚扣子若有所思。
冯大姐进来,看见徐天,夸张地说:“哟,看到你好像隔世见过一样。”
徐天把纽扣放好,笑得温和,“不过是两三天没来。”
“我跟老板说你发烧感冒休息几天,我是小组长,同我请过假了。”
“谢谢冯大姐。”
“整个菜场都叫我冯小姐,就你叫我冯大姐。”冯大姐在他对面坐下,扶了扶眼镜,嗔怪地说。“冯……姐,”徐天的话在舌头上滚了一下又囫囵吞下,“你到底会不会看相?”
“你说呢?”
“会。”
“看过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其实回回都准。”
“麻烦最后给我看一次,有啥讲啥,不要光讲好听的。”徐天朝她伸出手,冯大姐看到他小指的包扎,“哎呀”了一声,“……手指头疼不疼?”
“不太疼。”
冯大姐小心地将他的手扳过来,“手相男左女右。地纹主生命,从食指下面走金星丘绕大拇指,你命旺长寿。人纹主聪明智慧,从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往月丘走,你人聪明,往后碰到事也有办法过得去。天纹主感情婚姻,从小指头下边往食指方向走,走到食指缝婚姻美满白头到老。”徐天顺着冯大姐的话,一直在检查自己的左手掌,他抬起头,有些困惑,“……看手相我样样都还好。”
“婚姻不好。”冯大姐笃定地说。
“原来你说好的。”
“天纹线小指开始走,小指头从根子上就断了,走出来的线都是虚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了这话,徐天心里一突,“……冯大姐你看相真的准不准?”
“不是同你讲了,看过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回回都是准的。”
“明天往后我请长假。”
冯大姐眉尖一蹙,“又要请假,请多长?”
“要多长有多长……”徐天一时间突然有些失落,冯大姐还不依不饶地问:“那是多长?”
“……以后有机会回来看你。”冯大姐被徐天语气中的寥落惊住了,徐天抿了抿嘴,往常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刚刚看到今天菜场有新鲜小黄鱼。”
冯大姐舒了口气,下意识地回答道:“有……”
徐天郑重又仿若无事地同冯大姐告了别,用网兜提着一些小菜和一条黄鱼,在路上他再次拿出那枚扣子看,突然回忆起那天清晨他奔跑回同福里,山本在同福里车前拦住他,将他推入车里时,徐天身子一半在车内,山本的衣襟在他眼前,有一粒扣子松了。
那粒扣子与徐天手里这枚一样。徐天眉头一跳,心知自己放在冷库的药大概已经被影佐知晓,他又握住了自己的把柄,徐天暗暗叹了一声,旋即朝菜场边的一家走去,浏览架子上的记事本册子。
徐天让老板把所有的红色册子都拿出来,老板取出了三四本,徐天挑了一本硬壳、很厚,并且封面绷了一根松紧带的。徐天掰开松紧带,打开册子反复看着,同时在心里估算着厚度,“对不起,这本是红色的吗?”
“你自己不会看?”
“我色盲,分不清红颜色。”
“那多麻烦,换一本其他颜色的好了。”
徐天付钱,轻声笑着,“我喜欢红色。”老板嘀咕着把钱收下,“分不清还喜欢……”
大头把两个日本便衣放出来,麻杆拿着簿子让俩人签字,两个便衣理也不理奔出去了。
“大头,字也不签人放出去,铁公子回来要骂人咯!”
大头在一边嘬着牙花子,“我为铁公子好,上午这两个抓进来叫关一天,差不多一天到了,不要麻烦上面再加麻烦。”
“不是说铁公子都要开除了?”大头故作神秘地凑到麻杆身边,“……你猜猜麦兰捕房以后是从上面再派一个巡长,还是提拔一个?”
“现在铁公子还是巡长,谁晓得你问的准不准。”麻杆摇了摇头忙别的去了。
徐天提着菜和鱼,到了圣约翰小学,老向不在,徐天只能托吴妈转告明天晚上暂时不出货,徐天回到同福里,那两个便衣又在里弄口了。
徐天往家门口去,小翠站在家门口欲言又止,“徐先生……”徐天颔首招呼着,小翠的样子让他觉得奇怪,再往前走碰到老马,老马也怪,再往前走陆宝荣也目光闪烁的。
徐天看了看里弄两端,“……宝荣叔,啥事体?”
陆宝荣把一张报纸递给徐天,是田丹和刘唐的结婚启事,“报纸上的田丹是田小姐?”
徐天眼眸一垂,面如沉水,“……是。”
小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来想去只能说:“不要难过哦。”
老马兀自小声说:“也太快了。”徐天拧着眉头看着陆宝荣,“姆妈看到报纸了?”
“徐姆妈看不懂报纸,我们不敢同她讲。”
“不过也太快了。”
“帮帮忙收起来,谢谢。”
陆宝荣眨了眨眼睛,指指徐家,“不是,仙乐斯头牌在你家,老马说太快了是这个意思?”
老马还在嘟囔着:“这也太快了……”
徐天进了家门看见柳如丝坐在堂屋里,柳如丝站起来,有些无措,“徐先生,我问到同福里你家来的,对不起。”
“没关系……”
柳如丝的脆弱不加掩饰,她看着徐天,眼中哀伤,“你一定要帮我见铁林。”
徐天看了姆妈一眼,“铁林人在哪里?”
“在家,不见人。”徐天知道铁林一定是因为下午虹口的事情别扭着,闹不好已经被总捕房撤了职,他忖了片刻,“……柳小姐先回去,我还要给姆妈做饭,等你也吃过饭再出来到弄堂口等我,我同你一起找铁林好?”
柳如丝心中稍定,脸色微霁,“谢谢,”又向徐妈妈躬了躬身,“打扰了徐伯母。”
徐妈妈替她拉开门,语中亦是忧虑,“不客气。”
弄堂里的人看柳如丝急促而不失袅娜地走出去,老马的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陆宝荣也扶着眼镜探头探脑地看,“平时走路也像唱歌一样。”
小翠打了陆宝荣一下,撇了撇嘴,“你们晓得啥?同田小姐比差多了。”
徐妈妈看着柳如丝出门去,转到徐天身边,“晚上真要帮她找铁林?”
徐天收拾着带回来的菜,“铁林今天为田丹闯到日本宪兵司令部去了。”
徐妈妈大惊失色,“你怎么晓得?”徐天抓住鱼放到盆里往后天井去,“我也去了。”
徐妈妈跟着儿子过来,徐天叹了一声,“……他跟日本人在院子里拼命,幸亏我赶到,不然说不定死在那里。姆妈,剪刀。”徐妈妈递过剪刀,徐天按住鱼,嘴里还说着话,“后来公董局派法警把他保回去,我还没见到他先回来烧菜,听柳小姐说在家里那还好一点……”
那条鱼在徐天手底下乱蹦,徐妈妈担忧地看着徐天,“……这种要死要活的事,现在说起来家常便饭一样。”
“帮忙把鱼摁牢。”
徐妈妈帮着他摁着鱼,“介是要去看看铁林咯,都为田丹拼性命去……”
“我看到田丹了。”
“看到了!她好?”
徐天将其中过往略作不提,只轻描淡写地说:“蛮好,同她讲了几句话,要没啥意外,后天就回家。”徐妈妈忧虑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真的?那个日本影子肯放她回来?”
“放。”
“那我们三个马上走还是再留几天?说不定慢慢日本人想想也算了,我们自家过自家的日子。”徐天握着剪刀,闭眼吸气,徐妈妈讶异地看他,“……你要杀鱼啊?”
徐天稳了稳心神,“我试试。”
“要见血咯!”
徐天运了半天气,最终还是放弃了,“算了……你杀好我来做。”
徐天逃离后天井,徐妈妈叹着气,抄起剪刀。
长青药店已经关门下班,方嫂看着那份结婚启事长吁短叹,方长青敛了袍子坐在她身边,猜测着,“也可能是刘唐自己登的。”
“徐天说田丹被刘唐弄走了?”
“是。”
“我们帮帮她。”
“怎么帮?先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刘唐晚上要来找我,如果能通过他见到王擎汉就好了。”
“刘唐会不会对你我起疑心?他现在给日汪做事,是汉奸。”
“他是白相人,只要过好日子有奶便是娘,对我们起疑心还没长那种脑袋。再说他在上海见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有长青药店了。要说大家的底子,我们比他还要干净。”
“他的老师王擎汉可不一般,老牌中统,现在又叛变跑到76号。”
“……所以要除掉!”
“想好了怎么做?”
“不想了,最直接的方法,只要能接近。”
方嫂担忧地看着方长青,突然店门拍响,方长青开门一看是刘唐站在门口,方长青有点错愕,“真来了?”
“这种事情还有假话,出去一年上海老朋友没几个了,请你们出去吃吃饭谈谈天。”
“进来坐。”
刘唐往里迈了一步,又捂着鼻子出来,“哎哟味道太重,我到外面等,快点啊,有小车。”
“哎,那我们换身衣服。”方长青脸上堆着笑,刘唐退出去,“田丹在这里做了一年多?”
“是。”
“还能干?”刘唐好像田丹家人一样的语气询问着她的情况,方嫂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本来就是药剂师,好多事幸亏她。”
“我同她要结婚了晓得?等下慢慢说,快点啊!”
徐家母子俩在吃饭,徐天仔细地吃着鱼肉,徐妈妈挑出鱼刺,将鱼肉放到儿子碗里。徐妈妈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能忧心地看着徐天,徐天倒是神色如常,他不时看看手表。
两辆黄包车已经停在同福里弄口,柳如丝坐在其中一辆上,也在看表。
徐天将新买来的红册子扔到床上,再从枕头下取出原来那本红册子,披大衣走出里弄,柳如丝指了指旁边那辆空车,“那辆是你的。”
徐天犹豫着,“我走就好了。”
“包车。”徐天依言上车,两辆车跑起来,黑暗里那两个便衣也跟上。
刘唐同方氏夫妇坐在餐厅包厢里,侍者将菜端上来,刘唐用筷子点着,“糖醋小排骨尝尝,从前这家店小排骨最地道,每天晚上百乐门白相好了专门坐黄包车来吃。”
“很贵吧?”
“不贵,吃得起。”
“你吃得起,我们做小生意这种地方根本不会来。”
“反正我请客。”
方嫂貌似无意地问:“田丹知道以前你每天去百乐门。”
“她知道不知道都一样。”
“怎么一回来就结婚呢?”
刘唐顿了顿,避重就轻,“……老师和日本人做主,我也无所谓。”
“田丹和同福里的房东徐先生本来订婚了。”
“你们也晓得?”
“自从她父母没了之后,一直在店里工作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俩还算是她半个娘家人,前一阵刚刚请假也说要结婚,没想到是要和你结了。”
“田丹愿意吗?”
“人都在我那里,还会不愿意!”
“那到时候我们要出面的。”方嫂跟方长青对视了一眼。
“出面?”
“你老师给你做主,我们给她做主,两边坐下来吃个饭才正式。”方长青接着方嫂的话说。
“也对啊!省得好像我不讲道理。”
“我们也好久没见到田丹了,挺想她的。”
刘唐嘴中应着。待到醉醺醺地出来时,已经是夜半人稀。方嫂同方长青沿着长街慢慢走着,天空已呈深蓝色,不远处的百乐门灯光闪烁,将头顶的深夜映得锃亮,一派繁华平和底下却不知道这片天空下潜伏着什么样的危机,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片天空会被血色染红。
柳如丝站在铁家的里弄口,她隐在黑暗里,忐忑地看着里弄内徐天在铁家门口说话,过了一会儿铁家关了门,徐天出来朝他摇了摇头,“不在家。”
柳如丝笃定地说:“他在。”
“铁叔不会骗我,一个人骑车出去了。”
“我真就纳闷了,平时那么爽快的人,不过看到我上金刚的车去陪姓金的谈生意,还至于连面都不见了?”
“铁叔说他出去喝酒,我大概知道什么地方。”
“还一个人喝酒?”
“他做不成巡捕了。”柳如丝惊呆了,徐天看了柳如丝一眼,慢吞吞地朝街上走,“下午他跑到虹口日本宪兵司令部,一个人打十几个日本兵,能活着回来就不错。”
柳如丝顿时泪盈满眶,“为啥?……为我?”
徐天坐上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为我。”
柳如丝又惊呆了,一时瞠目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赶紧上车。徐天一路将她带到了之前同铁林来过的路边档口,铁林果然一个人在喝酒。两辆黄包车停过来,徐天和柳如丝下车,铁林瞟了一眼,顾自吃喝,徐天坐到铁林边上,柳如丝也跟着坐下。
铁林掀了掀眼皮,“你们俩怎么跑到一起。”
“找你。”
“吃过饭了?”
“在家刚吃过。”
“那喝一杯。”徐天摇头,铁林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从我认识你起一杯都劝不动,今天日子特别喝一杯,就一杯。”
“我有很多事要做,以后喝。”
“我们两个还有以后?”铁林目光灼灼,在黑夜里看上去就像两枚星星,徐天哑然失笑,“当然有。”
铁林唤来小二,“再拿一个空杯子。”
“说了我不喝。”徐天皱了皱眉头。
“我女人喝。”铁林把杯子顿在柳如丝面前,柳如丝抿了抿嘴,在嘴边转悠一天的话都吞了回去。铁林给柳如丝斟了满杯,语气闲闲的,好像刚才那个给柳如丝脸色看的并不是他一样,“喊半天听到了,我心里烦,怕看到你没好脸色,你没啥要紧事吧?”
柳如丝利索地一杯喝下,满腹愁绪化作一腔柔情,“现在没事了。”
铁林咧了咧嘴,看着徐天,带着一点扬扬得意地说:“看到没有,我女人爽快。”
“真把我当你女人了?”柳如丝美目含嗔,铁林低头倒酒,小声嘀咕着:“反正我是这么样想的,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那白天看见我,拉着个脸跑什么?”
铁林的脸又拉下来了,“都把你当我女人了,打扮成那个样子出门做啥?”柳如丝委屈嗔道:“姓金的在八仙楼买烟土,非要我陪酒。”铁林瞥她一眼,“……和金哥喝得爽快?”
徐天抿着嘴笑着看这两个人一来二去,一天的焦灼不安稍稍平复,他偏坐了身体,跷着二郎腿,拿过铁林面前的筷子倒着使,一颗一颗地夹着花生米往嘴里送。
“他爽快了,明天晚上二百包烟土到手,我心里惦记着你一点也不爽快。”
铁林瞪了她一眼,见自己的筷子被徐天拿走,自然而然地用柳如丝的筷子吃着凉菜,“以后不许再同别人喝酒。”
柳如丝笑得灿然明丽,让人感觉眼前光亮骤盛,“在八仙楼,我就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的。”
“……现在告诉你为什么看见你上金哥的车我不高兴,天哥说他为了钱想杀我,我想不通。”
柳如丝闻言渐渐肃了面色,惊愕地看着徐天,徐天却面色不改,自顾自地吃花生米出神,铁林不停地叹息着,“……刚才我一个人在这里想,我爸爸一辈子一个插香的兄弟,我也结义一个哥哥,他们两个人都要杀我,没这么巧的事情。不是不相信你天哥,这世上我最相信的就是你,料啸林杀我有道理,他跟日本人一路,我专门跟日本人过不去。金哥杀我为啥?为钱,总不会钱比我还要紧,他肯定有别的原因,我准备在这里吃完找他问问。”
徐天蓦然出声:“要是我就不问了。”
“问清楚心里舒服,不然以后都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我哥哥。”
“……让他去问问也好,正好我也把我的东西拿回来。”柳如丝心疼地看着铁林,铁林看着她,“你拿啥东西?”
“仙乐斯化妆间还有首饰,值点钱,天哥说你做不成巡捕了,以后过穷日子没准派上用场。”
“……歌也不唱了?”
“铁伯不喜欢,不唱了。”
铁林嘿嘿一笑,“今天真是大日子,我巡捕做到头,你歌女做到头。”柳如丝也笑了,举起杯子同铁林碰了一下,“咱们喝一个。”
徐天皱着眉头,“……总捕房公文出来了?”
铁林慨然仰头喝下满杯水酒,“没那么快,明天到捕房我照样还是巡长。”
“铁林,我连累你了。”徐天十分歉然,铁林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日本人又不是你招来的。这世道做巡捕要告诉自己最凶最坏的一种人叫作日本人,这种人不能动,只好动动小偷小摸,还有啥意思?倒不如脱掉这身皮,以后看不顺眼想打就打,没人管得到……”
铁林眼风一扫,看到一直跟着徐天的两个便衣,“喂!那里有两个,早上刚刚抓进去,怎么出来了?”铁林不忘喝尽杯中酒,然后朝暗处的两个便衣过去。
徐天也起身,看着柳如丝追随过去的眼神满是忧心,温言笑着安慰她:“放心,没事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放心过,今天以后全踏实了,他残了我伺候,他坐牢我送饭,他活蹦乱跳我享福。”
“我替铁林谢谢你。”
“照顾你兄弟去吧,他插香拜把子的应该是你。”
“刚才说明天晚上金哥接二百包烟土?在哪里接?”
“……白渡桥。”
徐天颔首,默默记下,朝铁林走去,铁林已经扭住其中一个便衣的手腕,另一个便衣赶过来掏出枪对着铁林,铁林压根不放在眼里,不屑一顾地笑笑,“……晓得我是啥人,拿枪对牢我?”
铁林手里的便衣挣扎着喊着日本话,另一个便衣依言就要扣动扳机,徐天从后过来,迅速捏握枪身,一秒之内那支枪拆卸成三个部分,便衣手里只剩个枪把,然后被徐天反掌击晕。铁林目瞪口呆,徐天到跟前再利索地打晕铁林手里的便衣,铁林眨了眨眼睛,瞠目结舌,“天哥……手脚也这么厉害!”
“找绳子绑上。”徐天淡淡地道。铁林从路边抽了根绳子,徐天利索地捆上两人,捡起地上的手枪零件,一一塞回到便衣怀内。
“明天是最后一天,后天一早我到虹口,你后天下午一点钟到宪兵司令部门口接田丹,接到同福里马上和我姆妈一起送走。”
“后天下午一点,到宪兵司令部门口接嫂子?”
“……差不多。”
“差不多是差多少,真的能接到?”
“反正我只有靠你了。”
“包在我身上,送到哪里?”
“我走动不方便,明天到同福里来告诉你。带个大一点的皮箱过来,见到姆妈开心一点,我没把事情都同她讲。”两个人往路边档口走,铁林听着徐天交代后事一般,颇不是滋味,“你真要把自己交给影佐?”
徐天淡淡地说:“不然田丹回不来。”
“那你呢?”
徐天望着夜色,叹息了一声,“……开战了。”
“我也开战!送走嫂子和姆妈,我要做啥?”铁林急急地问。
徐天轻轻笑了,睨他一眼,“要和柳如丝好好过日子。”
“当不成巡捕,以后也没太平日子,影佐不会放过我。”
“影佐活不长。”
“……杀影佐?”铁林肃然起敬地看着徐天,徐天扬了扬嘴角,在铁林看来却是酸涩难当,“只要田丹和姆妈走掉,我还怕啥?”
“天哥,你如果活不成,嫂子和姆妈我怎么送得走?”
“送的时候告诉她们我在船上,到船上告诉我马上到,开船告诉我一定去找她们。”
“哪句是实话!”
“……柳如丝在那里等你。”徐天指了指路边档口,柳如丝一个人坐在四方桌前,不住地往这边看着,铁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见柳如丝依依神色,眼里也带着些暖意,铁林转向徐天,喉中一哽,“天哥?”
徐天推了他一把,“有话明天再说,快去。”徐天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如果一定要找金哥,话说一半就好了,你和他本来是两条道上的人,他走黑道你做巡捕,难为自己难为他都没意思。”
“……晓得了。”铁林一步三回头地走回来,倒光瓶中残酒,喊过小二结账,柳如丝自然地掏出精致的坤包付钱,铁林看着她付钱的动作自嘲地笑笑,“……你挺背时,正好赶上我最倒霉的时候,往后说不定还要出事。”
柳如丝数着钱,笑着睨他,“不嫌我妨你背运就行。”
“讨你做老婆像做梦一样。”
“明天找个神像拜拜,梦就成真了。”
“……再过几天。”铁林有些感慨。
“为啥?”
“不知道有没有命娶。”
柳如丝看着他半晌,神色从担忧变成坚定,“……我不劝你缩头,我喜欢你就是不缩头的脾气,但要答应,啥时候都记得我在等你。”
“记牢了。”
“还去仙乐斯吗?”
“……明天到你家,我陪你去拿东西。”
“不找姓金的了?”
“碰到就说说,碰不到再说……”
徐天告别铁林和柳如丝,再度来到圣约翰小学,吴妈在门口看到徐天,她转身开门领徐天进去。老向正负手站在窗口,他转身看徐天,徐天开门见山地说:“我放在菜场的药可能被发现了。”
“……你确定?”
“不确定,有点疑心。”
“那晚一点再看看情况。”
“我没时间了。”
“怎么没时间?”
徐天并不接老向的话茬儿,顾自说道:“如果疑心正确,发现药的人是影佐,药品对他来说不重要,他想看药出库,查到运药和接药的人。”
“那算了,反正我这次来已经筹到不少药品。”
“不行!这批药田鲁宁先生死前交代的,运不出去我没法做人,再说我也不想输给影佐,他要出一年前那口气,这一年多我也憋了一肚火。”
“怎么运?”
“明天晚上仙乐斯的金老板在白渡桥接一批烟土,烟土车从白渡桥无论去沪西还是法租界,都要经过三番街那条泥路……”
“等等,你怎么知道黑道运烟土?”
“买烟土的姓金,这批药还是他从总捕房仓库弄出来的,我想他把药弄出来就是为了告诉影佐,药在总捕房我没办法动,弄出来给我,影佐才好张网以待。”
老向看着徐天,有些不忍,“……徐天,你一个人何必冒这么大险。”
徐天将红册子递给老向,“完璧归还,这上面七个人哪个冒的险不比我大,而且不问行动来龙去脉,我一句话一个接一个赴汤蹈火,还有田先生,他根本就是代替我送的命,这批药一定要送走,还要从影佐眼皮底下。你和接应药品的同志,等烟土过三番街,想办法弄停车子,我估计跟车的人不会太多,他们敢走烟土肯定有日本人的通路证。我开药车到三番街和你们碰头,你那边事先把运烟土的人弄住,我和你换车,把通路证放到药车上,我开烟土车走。”
“既然影佐张网以待,药一动日本人随后就盯着。”
“对,但药在我的冷库他们没有动,我自己开药车他们也不会动,不然之前的网白张了,影佐要看到我把车开到正确的地方,看到接运药品的组织,所以日本人会远远跟,尽量不让我发现。”
“……换车之后你怎么办?”
“药品安全运走,我怎么都好办。”
“徐天,要保证自己平安。”
“我保证。”
“明天晚十点,车准时到三角地菜场后门。”
“车子最好上午停过来,钥匙留在车上就不要管了,晚上来车太显眼,搬运工我用菜场的。”
老向愈发佩服眼前这个心细如发的年轻人,徐天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拜托接我姆妈和田丹的人说好了吗?”
“安排好了,到曹家码头找一条前头漆成红色的货轮,船是英国公司的,编号78,管码头泊位的姓王,只要说向老师家里人带点东西,就带你们上船了。”
“船现在就在?”
“停三天,上船就安全。”
“船去哪里?”
“上游,过武汉往西南,组织会安排再走陆路到西北。”
“多谢!明天三番街见。”徐天同老向握了握手,两个人眉宇间已经有了相同的默契,徐天转身走进茫茫夜色之中。
刘唐醉醺醺摸到田丹的房间反锁上门,田丹从床上坐起来警觉地看着他,刘唐去试了试被封上的后窗,嘴里嘟囔着:“还挺结实……前头守门的日本朋友招呼都打好了,叫再响也没有用,反正迟早的事,看看,结婚启事登报纸上,全上海都晓得我们俩是夫妻……”
田丹低头看了看刘唐扔过来的报纸,刘唐坐到田丹身边,田丹身子僵硬。刘唐笑得淫邪可恶,他一点点凑到田丹耳边腻声说:“不要动,对了,这样好慢慢来……跟我一点也不吃亏,刚刚我同方长青吃过饭,你要听话大家有面子,爸爸妈妈死就死了,方长青他们夫妻两个帮你出面,王擎汉老师帮我出面重新正式订婚……哟?戒指摘下去了!”
田丹冷着脸注视着前方的空气,尽量克制着将他推开的冲动,“结婚启事都登了,还有什么脸再戴。”
“还是影佐先生办法好,女人逼一逼就老实了。”
“订婚时把影佐也叫来。”田丹已经酝酿好了计划,一切就等着影佐入瓮。
“我老师肯定出面,影佐先生请不动的。”
“报纸是他做主登的。”田丹看出了刘唐的犹豫,再度出言相激,“他出面给你证婚,明天我跟你去同福里。”
“做啥?”
“告诉徐天我和你结婚,同他再没关系,让他死心。”
“这倒不错……”
田丹朝刘唐扬了个笑,温声和顺,“现在可以出去了,吃过订婚饭我就是你的人。”刘唐往前凑的身体顿时停住,忖了忖,心满意足地拉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