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丝在台上唱着一首哀婉的歌,目光不复当初明丽飞扬,带了些许凄婉哀楚,金爷站在二楼办公室的大玻璃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如丝,嘴角笑意鬼祟。
小白相站在他身后五步之外回话:“金爷,白老板说你如果有空,明天中午好到沪西找他。”
金爷离开大玻璃,转到大班椅前坐下,“我跑去找他?”
“我说了金爷在这边有事。”
金爷眉梢微动,“他怎么说?”
“白老板也说有应酬,上回他跑来,金爷跑一趟也没啥。”
“……是没啥,谁叫他有货。”
“白老板还说,金爷要带好钞票,不然去也就是喝喝酒白去。”
一直在边上的金刚闷声插话,“我给他带一把刀去。”
“一车烟土,二百包,算算要多少?”
“两个仙乐斯抵出去也不够。”
金刚苦着脸说:“哥,有那么多钱还买他的货做啥,一辈子够花了。”
“你永远不晓得啥叫发财。”
“我们已经发财了。”
金爷点上一支雪茄,却不急着吸,任由雪茄白白燃着,他看着那缕白烟,定定地说:“发财先要有靠山,原来我以为老料是靠山,现在日本人是我们靠山晓得!沪西牌照在这里,今天晚上正好到那边看看,这个钱凑也要凑出来,一年翻个五六倍也不止。”
金刚惊得掉了下巴,“五六倍?”
金爷睨他一眼,“稳赚不赔!”
“那也要把钱凑出来再说,是,小白相?”金刚同小白相道。小白相缩了缩脖子,讪笑着推辞,“金哥这种事我不好插话。”
“为啥?”
“你和爷是兄弟,我是做事的,里外要分清。”
金爷沉声唤:“小白相。”
“金爷。”
“沪西烟馆开起来,归你管,金刚在租界这边管赌档。”
“我正好懒得跑。”金刚嘿嘿地搓了搓手。
小白相欣喜若狂,连连道:“只要金爷相信,我一定把事做好!”
金爷摆了摆手,听见楼下一曲终了,起身往化妆间去。柳如丝正在卸妆,看见金爷进来,手一滞,复又忙自己的,金爷笑着站在她背后,看着镜子里的柳如丝,“……想想还是钱要紧。”
柳如丝不作声,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金爷,金爷笑得阴森,“料定你不舍得,现在知道配不上铁林了吧?”柳如丝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走,金爷也不拦她,懒散地说:“明天叫金刚来接你。”
柳如丝蓦然回头,柳眉一挑,“干吗?”
“到沪西陪一个朋友喝酒谈买卖。”
“我不想去。”
“大家是股东,不好这么不讲道理的,算求你好不好?很重要的朋友,我帮过你,你也帮我一次,怎么说你也是上海有名头的歌星,帮忙撑撑场面。”
柳如丝没想到他这样好声好气地同自己商量,也软了语气,“……几点?”
金爷复又邪笑着,“铁林约你几点?”
柳如丝眼睛一瞪,“几点!”
金爷笑着,“十一点钟。”
柳如丝瞟他一眼,径自出门。
徐妈妈已经睡下,徐天回屋锁好房门,从床下拉出背包,他先小心地把炸药拿出来放入纸盒推回去,然后将那一堆旧货倒在床上。徐天打开那只田鲁宁的金怀表,仔细卸取机芯,金表只剩一个壳和壳上的发条钮以及金链子。他在表壳吻合面上了一层胶,让两瓣表壳晾着,然后取出那枚表店买回来的,在密封玻璃器皿装着的发条,再拿出从药店弄来的一小瓶硫酸以及防腐注射器。
徐天将小瓶子里的硫酸倒进注射器,又打开那只扁圆形玻璃器皿的封口,取出发条,将注射器里的硫酸注入小小的玻璃器皿。他拿过金怀表壳,在里面垫了一层绒布,将满是硫酸的扁圆玻璃器皿小心放到表壳里,大小正好,再小心将玻璃器皿的封口对准发条钮的内端,顶住。然后他粘合上金表,从外面上看,这是一只正常的怀表,徐天十分小心地试了试发条钮的紧度……
徐天拖出纸盒,这回他将八音盒、炸药、雷管放到了桌子上……
田丹终于利用镜子解开了绳子,她活动着手腕,到门边去听外面的动静。田丹观察了一下,房间有门有窗,但是窗户比较高,她尝试踩椅子上去,够不着。田丹想了想,只能把椅子搁在桌子上,她小心翼翼地搬动着,试图不发出太大的声响,终于吃力笨拙地将自己挂到窗框上面,她挣扎着往外挪动,竭力翻出后窗,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田丹赶紧缩着头趴了一会儿,认为并没惊动什么,开始猫腰沿着房顶往外走,走了一半,她想起了下午被王擎汉扔出去的戒指,又返回去低头寻找。
在楼外警戒的日本宪兵看到了房顶的人,奇怪地看了半晌,一个宪兵认出了她就是今天早上被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他拿起电话打给影佐办公室。另一个宪兵将探照灯射过去,田丹俯下身子躲闪,缩在一处暗影里,过了好半天都没动静,她认为没事了,看到了灯光范围里一处亮光,是她的订婚戒指。
田丹待灯光过去,回去欣喜地捡起,套入手指,然后她开始心惊胆战地穿房过脊。岗哨上那两个宪兵索性探照灯也不打了,心惊胆战看田丹的动作。
田丹小心翼翼找好落脚处,最后一步却怎么也找不到地方踩,下面黑乎乎的。一束探照灯光过来,田丹总算是看清下面的情况,她跳了下来,探照灯跟着她到院子中间,她周围一圈日本宪兵。田丹顿时乱了阵脚,影佐从宪兵后面走出来,盯着田丹,似笑非笑,“你要去哪?”
田丹心里一凉,大着胆子回视他,“……回家。”
“不用回家了。”
田丹脏兮兮的样子,一脸果决,“我要回家。”
影佐问他身侧的刘唐怎么办,刘唐盯着田丹又戴回手指的订婚戒指恨极了,“带回房间里!”
宪兵将田丹带走,影佐挥挥手驱散院子里的人,然后看着刘唐,“这么漂亮一个女人交给你,竟然让她跑?”
刘唐又气又怒,浑身发抖,“影佐先生,不是……”
影佐看了他一会儿,不屑地说:“你为什么发抖?”
“没有。”
“是怕我责怪没有看好她,还是怕刚才她会死在这里?”
“……都有。”
“你真喜欢这个女人?”
“她本来就是我的。”
影佐咂了咂嘴,遗憾地说:“可现在跟了徐天。”
刘唐对徐天已经是恨之入骨,眼中狠戾顿现,“徐天离死不远了。”
影佐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你这么说,他比你强,他有多强知道吗?”
刘唐没想到影佐会如此评价徐天,惊愕地抬头,“……我不晓得。”
“可惜,他如果能像你一样早早站在大日本帝国这边,这些事都不会发生,田丹也不会在这个地方。”
“我和影佐先生是一个立场的。”
“你的意思是,现在田丹也不应该在这里?”
“本来想把她弄到我住的地方……”
影佐看着刘唐,又生出了一个主意,“……不如你和她结婚。”刘唐愣着,显然这是他没想过的,影佐率先迈开步子往楼里走,“我们去看看她是不是你的人。”
田丹又被送回了先前的房间,她坐在椅子里头发散乱狼狈不堪,一张脸黑黑白白,偏偏神情凛然,屋里有两个日本宪兵看着。影佐和刘唐开门进来,影佐盯着田丹看了一会儿,用指腹推了推眼镜,“……本来是要来看你的,今天比较忙。”
田丹不理他,盯着刘唐,“刘唐。”
刘唐不作声,影佐兴趣盎然地也看向刘唐,“田小姐叫你。”
田丹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如果你还有良知,就杀了他。”
“为什么?噢,你父母。如果这个男人杀我,你就会嫁给他,会吗?”影佐说着话拿过宪兵腰里的枪,上膛递给刘唐,刘唐两股战战地直往后缩。
影佐喝道:“拿住,你真差,不是要她吗?她叫你杀我!”枪到刘唐手里连握都不敢握,掉在地板上,他又捡起来去还给宪兵。
影佐鄙夷地看了刘唐一眼令他出去,刘唐和宪兵都离开房间。
田丹看着刘唐的背影,冷笑一声,影佐笑得诡异,“……看到了田小姐?刘唐不敢,我要说的是,徐天亲眼看见你的父母死,他也不敢杀我,何必非要和他在一起?徐天是共产党,知道吗?”
“……我不知道。”
“跟他在一起没有未来,连下个月的日子都看不见。”
“你总抓住他不放,他到底做什么了!”
“你真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田丹嘶声看着他。
影佐背着手在屋里踱着,“也难怪,你不过是女人,他做什么我告诉你:杀了我的前任武藤一郎,杀了我的朋友法租界总华捕料啸林,杀了我的部下长谷,之前还送给过我一颗子弹。”
田丹心中大震,她终于知道了徐天为什么一直担惊受怕,原来都是为了自己……她突然对自己痛恨起来,如果不是她刚愎自用,如果不是一心想要报仇,徐天根本不会被拉到这浑水中来,现在徐天为了替自己收拾残局,生命岌岌可危……田丹现在追悔莫及,一颗心如坠谷底,手脚渐渐冰凉,浑身隐隐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相信?”
田丹喃喃自语,眼泪顺着腮边滑落,“……不是他做的,不是……”
影佐盯着田丹,饶有兴致地问:“那还会是谁?我让他找去了,三天,今天是第一天。”
“他找不到你要的人。”田丹绝望了,她用手捂着脸,哀哀地流着泪。
“那就是他,他把自己送过来。”
“他不会来……”
“你是他的性命,刀山火海他也来。”
田丹彻底崩溃,她不顾一切地想往外冲,被影佐轻而易举擒住双手摁回椅子上,“……登个报怎么样?”田丹心绪纷杂,懵懵懂懂看着影佐,“明天见报,田丹小姐和刘唐先生结婚公告。”
田丹茫然地看着影佐,影佐笑如鬼魅,“没别的意思,刘唐是朋友,我有必要照顾他的情绪,同时我也想让徐天再难受一些。”
田丹从脚趾一直慢慢凉到了头顶,她反而平静下来,深深地闭了闭眼睛,徐天深邃目光定格心底,恐惧和惊慌渐渐被驱散,田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想着如何能将自己困在这里的消息送出去。
影佐和刘唐一起回到影佐的办公室,王擎汉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影佐主张明日将刘唐田丹结婚的消息登报,并让王擎汉出面订婚宴。
王擎汉对这件事显然不太有兴趣,却又不敢公然违逆影佐的意思,影佐的目的他一时也是无法想清楚,只好糊里糊涂地应下,影佐又让刘唐去找方长青套套话,试图了解徐天身上的一些蛛丝马迹。
一切都布置停当,山本将车胎痕迹照片放到桌上,上面是欢哥的照片,他和几个搬运工靠着车吃饭的照片,“这辆车的车胎迹与贝当路小仓库门口的吻合度百分之九十。”
“车主?”
“三个搬运工合伙买车,接送货搬运零活。”
“固定货主?”
“四五家,三角地菜场是其中一家。”
影佐冷笑着,与徐天的较量让他隐隐有些兴奋。山本询问是否抓捕徐天搜索菜场,影佐的眼神在镜片之后闪烁着,“徐天等于已经抓捕,我要看他能给我带来什么,包括藏在菜场里的药谁来拿,运到什么地方,谁接手。”
山本领命悄然合门出去,影佐将灯关上,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窗外月光明亮,直直地落在影佐身上。他的身上渐渐散发出死亡的气息,犹如一个手持镰刀的死神,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杀局之中……
距离约定之日愈来愈近,铁林似乎都能闻见空气中的血腥之气,他一大早就骑车往同福里去,经过里弄口那两个便衣,他停住车上下肆意打量。
两个便衣走开,铁林才继续往里,他咣咣咣地敲门,徐妈妈隔着门问:“谁?”
“我,铁林。”
徐妈妈这才抽了门闩打开司必灵锁,满脸疲惫,铁林进了屋子到处看,“天哥呢?”
徐妈妈指了指徐天的房间,哑声道:“在房里。”
“……家里这么乱!”
“找东西……”
铁林见到的徐妈妈从来都是打扮得一丝不苟,表情从容淡定,从未有过现下的空茫仓皇。铁林低声安慰着:“徐姆妈,我嫂子过几天就回来了,小事情不要急。”
徐妈妈叹口气,“过几天回来?去房里吧……我都晓得了。”
铁林垂下眼睛,敲了敲徐天的门,徐天将正在组装的东西收起来开门。铁林进了房间也不关门,只一双眼睛盯着徐天,“到捕房叫我说瞎话,我问你为啥,你说回头讲,我不来你准备啥辰光同我讲?”
徐天关上门,“……没想好怎么跟你讲。”
“弄堂有两个日本便衣。”
“晓得。”
“菜场上班不去了?”
“不去了。”徐天疲态尽显,靠在椅子上,淡淡地蹙着眉头,眼下泛着青。
“田丹到底怎么回事?天哥,我没见你这么愁的时候。”
“……刘唐把田丹弄走了。”
“晓得,弄走以后呢?”
“影佐要我用三天时间把杀武藤一郎、料啸林和长谷的人找到,他再把田丹放回来。”
“……谁是武藤一郎?”
“一个日本人。”
“你答应影佐了?”
“只有答应。”
铁林急急地道:“三天时间到哪里找?做这种事的人不是共产党就是国民党……”
徐天缓缓摇头,将脸埋进手掌里,佝着背,“到第三天我自己过去,影佐认定我就是那个人。”
“你是啊?”铁林彻底听混乱了,徐天的声音发闷,“就算是了,这样田丹能回来。”
铁林直着嗓子嚷嚷:“你疯掉了你!”
“影佐逼的,没办法,但田丹回来以后要你帮忙……”
“还帮啥?把自己交出去,嫂子回来有什么用!日本人欺负到家了,这里是租界!一年前我就不应该把影佐和长谷放掉,就地正法没今天这些事。”
“巡捕抓人,当局判罪,你的原则。”
“……我让大头他们找嫂子去了,找到我带人接回来。”
“田丹肯定在虹口宪兵司令部,不要去。”
“怕他们?租界的人凭啥抓!”
“铁林……”徐天抬起头来,淡淡开口,“千万不要坏事,你再出事,我就乱了。”
“不会坏事,我出事也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
“这话现在要我对你说!”
“我能管好自己,只是没百分之百把握,倒是你以后千万要多一根筋。”
“怎么说到我了?”
“三天后我是肯定要到日本人手里去的,出不出得来不晓得,我把之前同你讲过的话索性讲明,你一定要相信。金爷不是朋友,放长谷到大三元那天晚上,他是要杀你的。”
铁林闻言笑了,看着徐天严肃的样子又觉得不该笑,他低着头看着鞋尖,“……我不信。”“我打电话求了影佐,金爷才收手,铁林,我为什么要骗你?”徐天正色看着铁林,铁林对上他的眼神,笑脸渐渐冷下来,换上了震惊的样子。
“金爷不够十恶不赦,但是没有原则、两面三刀。出卖朋友他也不情愿,但钱数足够危及自身,稍微想一想就做了。”
铁林喃喃自语,一张面孔失落怅惘,“我不信……”
“你的原则是义气正直,这是我喜欢你的原因。金爷的原则只有利益,这样的人可以利用,但你和他在一起,你一定是被利用的那个。”
桌上的旧八音盒响起来,徐天过去拨停,“我要出去一趟。”
“……让我做点啥。”
“把弄堂口那两个便衣弄开。”
“还有呢?做啥都行,我不想三天以后看不到你。”
“还有要你做的,晚一点告诉你。”
铁林二话不说扭头出去,骑车路过同福里,那两个便衣还在那里晃悠。铁林没理他们,骑出去到街面上,吹响警笛,应声跑过来三个安南巡警,铁林神色傲然,“把那边两个日本赤佬抓回去。”巡警犹豫着,铁林见状大声斥道:“在马路上瞎逛吓人,关一天!”巡警们向便衣跑去围住,将两个便衣带走。
徐天从房间里出来,穿戴整齐,“姆妈,我出去一趟。”
徐妈妈从杂乱的物件里挣扎起身,“同铁林吵起来了?”
徐天赶紧扶她一把,“没有,你找啥?”
徐妈妈六神无主地看着徐天,“我想想要带啥,日本人啥辰光走?”
一时间徐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敷衍地应着:“啊?噢,可能不会太快。”
徐妈妈小声地自言自语:“那一两年是回不来了……房子出租已经托给小翠了?”
“还没有说,我都会弄好的。”
徐妈妈叹息一声,“连门我都不敢出,隔壁邻居问起来都不晓得怎么讲。”
徐天再出门时,留心了一下巷子口,两个日本便衣已经不见,大头骑车急急过来,“徐先生!铁公子没在你家?”
“走了。”
“嫂子打听出来了。”
“……在哪里?”
“虹口宪兵司令部,我回捕房报告。”
“不要同他讲了。”铁林性子急躁,若是知道田丹下落难免不会冲动行事,可是大头已经把自行车急匆匆蹬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徐天的嘱咐。
两辆小车停在亨得利钟表店门口,先下来几个便衣,王擎汉后下来,先是左右看了看,才进入钟表店。
远处街口停着辆黄包车,方长青在车上,王擎汉从钟表店出来,一行人离开。方长青催黄包车小跑跟上去,他突然看到从街面另一头拐过来的徐天。车在跑,方长青扭头拼命看,他看见徐天进了钟表店。
两辆车到达一座建筑前,王擎汉下车,刘唐从建筑里迎出来,王擎汉与他说话,刘唐直点头,王擎汉进入建筑。刘唐欲上小车,忽然看见了方长青。刘唐歪着头看了片刻,“方长青!长青兄!”
方长青本欲低头而过,只有佯装刚刚听到,不明所以的样子,刘唐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走上来,“我是刘唐。”
“……刘唐?”方长青假装茫然着,刘唐一顿足,大声道,“刘唐啊!假装不认识。”
方长青恍然,假装热络,“噢,你回来了!”
“刚回来不久,本来这几天就要去找你。”
“有事?”
“田丹,我走后田丹到你店里做事了吧?”
“是。”
刘唐将手里的报纸递给方长青,“看看。”方长青在报纸上看到了刘唐和田丹的结婚声明,刘唐颇高兴地念给方长青听,“……刘唐先生与田丹女士在沪声明结合,携手共奠事业之基,共享人生之味。敬告亲友,并谢挂念,宴席仪式另柬。”
方长青搞不清状况了,昨日徐天还来过自己店里,今天怎么田丹就要跟刘唐结婚了……刘唐把报纸塞到方长青手里,“报纸给你了,当作请柬,晚上来找你叙叙旧。”
方长青随声应和:“好好,知道在哪里吗?”
“维尔蒙路,开六七年了我不晓得?”刘唐向方长青摆摆手钻入小车离开,方长青怔愣在原地,低头再看报纸,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徐天低头看柜台里的表,柜台尽头,他看见王擎汉刚刚送进来的怀表。店员将怀表放到一个店里的专用盒子内,盒上贴了一个标签,老板絮絮叨叨地埋怨着:“有身份脾气大,飞天本事三四天换只发条也换不好,拆拆都要大半天,装装一两天,调校三天,好表会用不晓得名堂……”
徐天顺手将柜上一只专用盒子和标签抓过来,老板抬眼看他,“……先生买手表?”
“看看。”
老板仔细端详他,突然记起了他,“先生来过。”
“是来过,不舍得花钞票。”徐天说着走出去。
山本和一个便衣躲过人群摸到冷库附近,待工人过去,开始查看堆在外面的货物,都不是药品。
冷库的门打开,冯大姐看着货单出来,山本伏在箱子后面让过冯大姐,进入冷库。
山本在冷库里找到了那批货,他撕开其中一个箱子封口证实了里面的药品,正是那批盘尼西林,他又原样将箱子封回去。离开冷库时,他被柳条箱挂掉了一粒衣服扣子。
铁林从同福里出来,骑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他很郁闷,沿着街道兜兜转转,不知怎么的一抬头就到了柳如丝住的那条街,他索性闷着头往前骑,见到金爷的车停在门口,他猛地捏住车闸。
金刚打开车门下来同他打招呼,铁林沉着脸不吭声,柳如丝打扮得珠光宝气开门出来,看见铁林也愣了愣。
“到哪里去?”
金刚看看柳如丝又看看铁林,“沪西。”
铁林的眼神落在柳如丝身上,眼中悲伤愤怒兼而有之,“做啥?”
“八仙楼吃饭喝酒谈生意。”
“我没问你。”
柳如丝也定定地看着铁林,她看懂了铁林的心绪,即将解脱的欣喜此时只化作怅惘无助,“……金刚都说了。”
“这打扮和前几天完全两个人。”
柳如丝竭力不让自己去听铁林语中的讥讽意思,看向别处的目光尽是脆弱,“要出门见人……”
铁林想同她笑一笑,试图牵一牵嘴角却是不能,“见谁啊?”
金刚在一边催促着两个人,“金哥在八仙楼等,铁公子你要没啥说的,我早点送柳小姐过去。”
“我没啥说的,柳小姐有说的吗?”
“你来找她,反倒要她说。”金刚嘟嘟囔囔的。
“你给我闭嘴!”
柳如丝眼中迷茫化作缱绻,她试图挽回些什么,柔声道:“……等等我,完事就回来。”
“在哪里等,家门口,你当我啥人?”铁林掉转车头,晃悠悠骑走。柳如丝柔肠百转地站在车边,看着铁林远去的背影,涂着蔻丹的手指扎在手心,落下浅月似的痕迹。她本想着过了今日就抛下一切随铁林离开,刀山火海抑或是天涯海角,只要同他一起,怎样都是甘之如饴。她知道铁林是误会了,可为什么脸上突然冰冰凉凉的……
柳如丝抬头抹去眼泪,将眼底情绪小心藏好,扬着下巴,依旧是那个傲气冷艳的柳如丝,她钻进金刚替她打开的车门,车子朝八仙楼驶去。
八仙楼的包间里有穿军装的日军佐级军官,有日本商人,还有一个看着面目凶狠的绿林人物。这些人对白老板都很客气,金爷坐在桌边,屏声静气像个小瘪三。
白老板一反常态地客气着,“吃东西金老板。”
金爷点头哈腰,朝白老板躬着身子,“一点也不饿。”
“不要客气。”
金爷眼睛扫过桌上诸人,“白老板真有路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金老板也是有头有脸的。”
金爷连连谦虚着,“不敢,开个夜总会做点小生意。”
那个日军军官叫着要大家喝酒,金爷抢先便喝得一干二净,朝各位亮着杯子底,“……开心开心!”
“不是柳小姐要来吗?”白老板貌似无意地问道,金爷脸上堆笑,“马上到。”
“女人一到就更开心了。”
金爷看着手表暗暗焦急,以为柳如丝又临时撂挑子让他难堪,白老板看起来心情很好,张罗着,“赶快谈谈我们的生意,不要耽误工夫。”
“都准备好了,这是沪西的烟馆牌照,弄得好还有第二张第三张。”金爷将从影佐那儿拿到的牌照递给白老板,白老板细细地看着,验证无误方说:“金老板这么有办法!”
“各人有各人的路子,不敢在白老板前面拔头寸。”
“还是五百?”
“头一次少一点,一车两百包。”
“钱带来了?”金爷拍拍门,小白相走进来放下一只箱子出去,“我全部家底都在了。”
白老板眼睛微眯,敛着笑意,似有震怒之势,“……不要开玩笑,二百包这点钱?”
金爷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白老板,白老板沉着脸不理会,金爷赶紧解释:“仙乐斯夜总会百分百股份押给你,货销出去啥辰光给足钞票,白老板啥辰光再把仙乐斯还给我。”
白老板冷笑着看着金爷,“我要夜总会干啥!”
“我手里要再有家当不拿出来,出门让人一枪打死!二百包对白老板说是小生意,对我是大生意,白老板给兄弟一个面子,兄弟开个头,以后都好说了。”
白老板挪开身子,摆了摆手,“喝酒喝酒,不谈了,夜总会值多少钱,给你二百包跑了怎么办?”
金爷两下为难,低声求着:“兄弟好容易在上海滩混出点样子,死也要死在这里的。”
金刚领着柳如丝顺楼道往里走,沿途有穿着和服的女人从房里出来,房里叫声连天乱七八糟。柳如丝的感觉愈发不好,她停下身子蹙着眉尖,“我不想去了。”
“啥叫不想,到都到了。”
小白相走出来,将柳如丝引到包间门口,殷勤地替柳如丝拉开门,柳如丝进来看到桌上众人便愣住了。
白老板率先开口:“……柳小姐?”金爷见状赶紧招呼:“过来过来,坐到白老板旁边。”柳如丝僵着,金爷眼睛里闪过凶光,柳如丝硬着头皮过去坐下。白老板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周身扫着,“早就听到仙乐斯的柳小姐歌唱得好人漂亮,今天见到了!”
“敬白老板一杯酒。”金爷看着柳如丝一脸怔愣,十分焦急。
白老板摆了摆手,示意她先敬其余三人,“敬山形大佐,豹哥,胡先生。”
柳如丝连续给自己倒满三杯,一一敬过去,“敬三位!”
白老板故意沉声问:“还有我呢!”
柳如丝又倒了一大杯,白老板开心了,“爽快,哪儿人?”
“东北。”
白老板朗声笑着,“叫白哥,白哥也东北的。”
柳如丝捏住杯颈同白老板面前酒杯一碰,杯盏声音清脆好听,“白哥!”旋即抬手喝尽杯中之酒,白老板抬着眉毛看她,笑得慨然,替自己斟酒,“这次你一杯,白哥三杯!”
金爷在边上松了口气。
铁林从柳如丝那儿离开,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巡捕房,大头正焦急得六神无主,赶紧跑过来,“铁公子,查到田丹小姐在哪里了。”
铁林心里窝着火,“哪?”
“黄包车一直拉到虹口宪兵司令部门口。”
铁林心头之火愈发盛了,“刘唐带她进去的?”
“是。”
“跟我一起去虹口。”
大头满面忧思,“铁公子,那里是日本人的地盘。”
铁林回头吼道:“哪里是日本人的地盘?都是中国人的地盘!我嫂子住在租界我管的地盘,弄回来!”大头苦着一张脸看他,“铁公子……”
铁林眼睛一瞪,“不想去?”
大头无奈,扣上帽子,大声呼唤麻杆,三人骑车往虹口方向狂奔。
徐天回到同福里,在街角看到等候的方长青。徐天已经无暇同他寒暄,开门见山:“我知道你看见我去亨得利钟表店,你做你的事情,我做我的。”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谢谢,我麻烦已经够多了。”
方长青展开手里的报纸,徐天看到刘唐和田丹的结婚公告,蒙了。
“……你知道?”
徐天定了定神,缄默许久,“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田丹心里比我还要难受。”
“刘唐今天晚上可能会找我,我侧面问问他内情。”
“你侧面问他如何接近王擎汉吧,那是你的事,田丹是我的事。”徐天说罢返身往来的方向疾行。
白老板已经喝多了酒,面色潮红,手在柳如丝身上乱放,柳如丝也没躲,僵硬地挺着脊背,眼神空茫。
金爷小心地试探着,“白哥,我们的生意……”
“我和柳妹妹想说点体己话行不行?”白老板的眼睛里俱是柳如丝,金爷弱声道:“那是你们两个人自己的事。”
白老板眼中兴奋之色毫不掩饰,“行不行啊妹妹?不在这里说,咱们换间房。”
柳如丝银牙紧咬,笑容惨然,“……行。”
“豹哥,仙乐斯夜总会咱们俩每人百之五十股份!”
豹哥正同日本军官窃窃私语,闻言也不回头,随口答道:“随便。”
“我的百分之五十送给我妹妹。”
金爷瞟了柳如丝一眼,他许诺的百分之五十股份果然是假的,柳如丝盯着金爷,眼中隐隐有怒火,金爷在她的眼神下藏无可藏,只能看向别处。白老板将那份文件拿过来扔给豹哥,“金老板,两百包叫你下面人明天晚上到白渡桥拉货。”
“……白哥,仙乐斯只是押给你,货销起来钞票就付上了,最多按时间算利息。”
白老板正在兴头上,哪里管得了这些细枝末节,“怎么办都成,别拉到货说没有了,那十个仙乐斯也没用,你不是说死也要死在上海吗?”
金爷脸色不太好看,小声说:“怎么会,都是为发财。”
白老板理也不理他,定定地看着柳如丝,“妹妹,我们找个地方说体己话。”
柳如丝已经心如死灰,霍然站起出去,白老板笑着跟金爷说笑:“你看,她比我还心急。”
柳如丝站在隔壁的包间里,脑海中的思绪纷至沓来,却都是有关于铁林的。铁林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铁林看着自己唱歌的样子,铁林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铁林刚才惊怒失望的样子……看来自己还是太过天真,金爷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柳如丝眼睁睁地看着白老板晃悠悠进来,她壮着胆子开口:“白老板……”
“怎么叫白老板,多见外。”
柳如丝声音微颤,笑容凄楚,“白哥,我知道走也没用,我就是一个唱歌的。”
“你是我妹妹。”
柳如丝把心一横,索性不留后路,“让我回去好不好,我有喜欢的男人。”
“说什么呢!”
“我有男人,我特别喜欢他,本来我就觉得配不上……要真的一点都配不上了,活着就没啥意思了。”柳如丝字字真挚,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白老板抚掌笑了,“谁啊!不会是金老板吧?”
“不是老板,他就是一个小巡捕。”
“傻啊妹妹,哥说话算数,真把仙乐斯百分之五十股份给你,比唱歌强多了。”
柳如丝身体一抖,泪如雨下,“我不唱了……”
“……哭了?”
柳如丝泪如泉涌,眼神涣散,“我他妈傻透了,这世上本来就没啥是我的,上辈子积德好容易捞着个小巡捕,还想要那些虚的……”
“啥是虚的?”
“除了我的男人啥都是虚的。”
白老板完全意兴阑珊了,“姓金的把仙乐斯全部押给我了,我不在乎这点家当。”
“知道。”
“明天晚上拉走二百包叫人抢了才好呢!我弄死他,仙乐斯你当家。”
柳如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白老板讶异地看着她,“在自己的夜总会唱歌多好。”
柳如丝下巴微抬,虽然泪珠还挂在脸上,仍旧是平时的坚定果决,字字掷地有声:“我不唱了。”
白老板笑起来,“……还真有骨气,连磕碰都不打,我要不让你走呢?”柳如丝没说话,她又慌了,白老板拍拍柳如丝的脸,“走吧妹,别让我再看见。九一八,大家都是亡国奴。”
白老板离开,屋里剩下柳如丝一人,半晌,她才迈开步子。
铁林不紧不慢蹬着车,大头麻杆虚得很,“铁公子这片不是我们的地方,再往前就是宪兵司令部了。”一辆小车掠过他们三人,铁林看见车里坐着影佐,影佐也看见了铁林,铁林加快车速跟上去。
大头暗道不好,“要出大事,麻杆回去告诉总捕房。”
影佐的车在门口停下来,他看着后视镜里铁林骑上来,铁林将车停在车边,用手指敲车玻璃窗,影佐降下车窗,铁林的语气很不耐烦,“我嫂子田丹在里面?”
“在。”
“我来带她走。”影佐阴鸷目光在他周身绕了一圈,向卫兵摆摆手,铁林支好自行车,跟在小车后面进去,大头一个人骑过来,停在马路对面,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铁林晃进宪兵司令部,被带进了一个道场似的地方,周围是一些值勤闲聊的日本兵和浪人,看着这个奇怪的人,三三两两围过来。影佐随后推门进来,同那些日本浪人道:“这个人抓过两次长谷川雄,长谷的拳脚不是他对手。”
铁林听不懂日语,大声喝道:“说什么呢!田丹呢?”
从道场的大窗户就能看到田丹住的那个房间,影佐指了指田丹的窗户,铁林浓眉一挑,“我上去,还是你带她下来。”
“我为什么要让你带走田丹?”
“我怀疑一个叫刘唐的人,非法绑架我辖下居民藏匿于此。”
“不算藏匿,我让刘唐把田小姐弄来的。”
铁林没想到他会这样冠冕堂皇的无耻,咬牙切齿恨恨道:“……影佐,有种把我也关起来不放,要么把人带下来。”
“人不会给你,这里不是法租界,把你关起来,公董局也不管。”影佐摇着头笑着,越来越多的日本人围过来。
“我是租界巡长,到这里带人!你们在中国的地盘上随便抓人,没有道理王法了?”铁林被他这句话激得已经失去理智,犹如困兽般嘶吼。
“在中国的地盘上,现在我们是道理王法。”影佐轻描淡写地说,铁林走近他,马上就被山本隔开,“……听清爽,你逼得我天哥都快没活路了,他那脾气还是想前想后,我进来就啥也不想,今天大不了拼命,能活着回去大不了这身制服不要了。”
影佐喉中发出呵呵的笑声,“很好,从这里到那间房不太远,自己过去。”铁林迈步,有日本宪兵拔刀掏枪,被影佐制止,“正好可以教训你。”
铁林脱了外衣,往地上一掷,活动着着肩背手指。还未等铁林准备好,已经有一个浪人率先扑上来,铁林抬腿猛然踢向他的上腹,那人已是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其余人见状,反应过来,一起冲到铁林面前。
徐天气喘吁吁地赶到宪兵司令部,大头赶紧跑过来,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徐先生来了,铁公子一个人进去了!”
“快回去通知公董局。”
“麻杆已经去了。”
徐天神色无比焦灼,说话间就要往里闯,被宪兵挡住,他朝宪兵飞速地用日语说:“我找影佐。”
宪兵进入亭子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宪兵从亭子出来,示意不许他进,徐天索性推开宪兵往里闯,宪兵再次阻挡,徐天简单果断地击倒宪兵,站在一边的大头看呆了。宪兵掏枪上栓对着徐天,“再走就开枪!”徐天丝毫不惧,凛凛然一步一步朝大门里走,宪兵朝天开了一枪。
道场里已经是一片哀鸿遍野,众多浪人倒在地上,皆在哀嚎。影佐懒懒地双臂环胸看着热闹,铁林已是脸上青红相加,衣衫破乱,眼睛血红,仍在勉力支撑。一名被打急的宪兵掏出枪对准铁林,枪声一响,大家都愣了片刻,有一半日本人往门口过去,打红眼的铁林愣了愣,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并未中枪,他又怒吼着扑过去,日本兵节节后退,再次要举枪。
徐天冲到门口,见道场里已成了千钧一发之势,大声喊着铁林,铁林身子顿住转身看,是徐天,大骇。门卫宪兵追着徐天过来,举枪便要射,影佐用日语喝止,宪兵退下。
徐天眼中淡然早已不见,压抑着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影佐,你交代的事,我正在办,快有眉目了。”
“是吗?”
“你了解我办这种事的能力,三天一定把人交出来。”
“哪方面的人?”
“共产党。”
“一个人?”
“一个支部。”
“……很好。”
“铁林是我的好朋友,希望再看一次我的面子,不计较,让他走。”
铁林勃然大怒,“我以为你说什么,他不计较我还计较呢!”
“铁林!”徐天看着铁林的模样,心中一揪,眼中痛意赫然,沉声大喝道,“在人屋檐下要低头。”自从因为长谷和料啸林拔枪相见之后,这是徐天第二次这样斥铁林。铁林愤愤然,白净的脸被怒意憋得通红,扯着嗓子掷地有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谁家的屋檐?这个院子从我爷爷那时候就有了,怎么成日本人的屋檐了!”
徐天让他说得微微一怔,一切的安慰都是徒劳无功,徐天亲手打破铁林一直以来的坚持,心中更是痛如刀绞,嘴唇微颤,过了好半晌才缓了语气,似是在央求他一样,“……低一低头,不会吃亏。”
“我心里一股火从1937年他们打进来憋到今天,刚撒一半憋回去更加难受!”铁林又扑回去,好几个打急的日本人都将子弹上了膛。
“影佐!我切掉这根手指,为保我的女人也为了保我朋友,女人你已经绑走了,铁林如果死在这里,你还想从我身上要到什么?”徐天见着铁林不要命的样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稳重内敛,朝影佐咆哮着。铁林怔愣了,他心中一震,停下动作,难以置信地瞧着徐天的断指。
影佐仍旧一副阴鸷样子,“……也许同时让你也死在这里。”
“迟早的事,再等一天,我保证你得到惊喜。”
有宪兵跑过来向影佐报告:“法租界公董局电话,请我们放走麦兰捕房巡长,法国人的车已经在司令部门口了。”
铁林仍然看着徐天的手指,眼中愤怒褪去,只留沉痛,“……天哥,手指什么时候断的?”
“大三元金爷要杀你的第二天。”
铁林颓然了,“我欠你的……”
徐天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难言的酸涩,“你欠我的,现在还,走,就还上,我没你不行,今天上午说的忘了?”
影佐指着铁林示意让他离开,日本人围着铁林的圈子闪开一个口子,影佐死死盯着铁林,“我会再找你。”
铁林捡起自己的制服搭在肩膀上,往大门外走,路过影佐时怒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把我的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