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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天丹】约定——by枕前冰_有情不负 (转载)终章已更新 [打印本页]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4 16:13
标题: 【天丹】约定——by枕前冰_有情不负 (转载)终章已更新
很喜欢红色,最喜欢天丹,有幸在微博上看到一篇个人非常喜欢的文章,已经过作者大人允许,先转载过来,此文为连载文,我会陆续搬来的直到本论坛开放作者大人亲自过来更为止~~
本文大概内容是讲田丹在延安的日常到最终和徐天一起的日常。
就让我用Part1里结尾处印象最深的两句话来开始这篇好文吧
我先生一生最大的意外,也许就是遇上了我。
而我这一生最好的运气,全部用来认识了他。

此附作者大人微博地址:http://weibo.com/u/1366539882?from=myfollow_all#1415966176175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4 16:14
约定    作者:枕前冰_有情不负

第一章
在去延安的轮船上,田丹想着徐天暂时不在,那她要照顾好姆妈,还有找个地方落脚才能等他来,于是她去找向老师,想谈谈她们婆媳俩去了延安如何生活的问题。向老师跟她讲,徐天说过,他未婚妻是留学回来的,聪明又漂亮,要不是他主动追求,嫁给他着实委屈了,所以问她愿不愿意到了延安加入医疗队?田丹听了,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道:“他……他是这么说我的呀,那……也好的,谢谢向老师了。”

她眼睛有点肿,能看出是偷偷哭过很长时间的痕迹,向老师看着她,自己也有些难过,拍了拍田丹的肩膀安慰道:“田小姐,你放心,你先生徐天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他之前也曾跟我提起你到延安的安排问题,所以才特意告诉我你是药剂师。你婆婆你也不用担心,组织会把她安排在后方,这些事情当时我和徐天同志都商量过,党一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听了安排田丹算是放下一半心,向老师又安慰她一阵,夜色渐深,他就先进去了,田丹一个人留在甲板上,夜里风挺大,吹过她耳边呼呼作响,田丹看着天上的圆月,脑中想着几天前的事情,心情复杂:

她知道徐天为人谨慎,没想到他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很久之后的一切;她原以为先生只是性格温柔,现在她才知道,很早以前那就是完全建立在爱之上的包容,她做的事,他不是不知,只是愿意装作不知,甘愿奉上性命来为她掩盖真相,护她一生平安。

一往情深,便是如此。

也许是冷风吹的吧,田丹的眼圈慢慢的红了。

她想起离开宪兵司令部的时候,徐天对她讲:“你想想,如果我以后的日子没有你,没有姆妈,我得有多难过?”

以前的日子在这时候全部涌入脑海,她想起四川北路的相遇,想起每天上下班都能在药房后门看到的高瘦身影,想起仙乐斯拥着她跳舞的英俊男人,想起他沉静安心的眼神,想起他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完全没事的左手。

想起来最心痛的,就是他压低一贯和气的声音,哽咽着说:“田丹,你能原谅我吗?”

不管甲板上有没有人,她还是哭出了声。

原来徐天竟一直以为她会怪他,所以他总是惴惴不安的反复提起那个该死的刘唐,他爱自己爱的那么深,自己却没有给他一个安心的承诺,现在想来她真是懊悔极了。

不知徐天在别人眼里印象如何,田丹觉得徐天好傻,她又怎么会怪他?如果他不在了,她就一无所有,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再没有意思了;徐天也够聪明,他想得到自己离开他的凄惶不安,所以才把姆妈托付给了她。

所以田丹相信,徐天他不会死,他不能死,这个世界还有姆妈和自己,他舍不得抛弃她们的。

他说会来,她一定等。

到了延安,安排好了姆妈,田丹了解到医疗队是中央到延安之后才组建的,时间还不长,人才紧缺。向老师介绍田丹同志时,特意说明她是留学回来的医疗人才,十分难得,医疗队的领导自然很欢迎,就如他所讲,田丹顺利的成为医疗分队的一员。

在这里不单是给各方面红军战士看病,十里八乡的群众也是她们的服务对象,田丹虽然是新来的,但因为专业技术高,加上为人热情态度好,很快受到了战士和百姓的一致称赞,没多长时间,热心的上级领导和逐渐熟悉的同事们就开始关心她的个人问题。

即使她时刻戴着戒指,但仍然有不知道情况好心牵线搭桥的,大家都在问,田丹也不生气,等到上级领导谈话找她谈话时,才笑眯眯的回答:“我很早就结婚了呀,现在只是跟我先生失散了,他跟我讲好会来找我的。”说着低头看无名指上的戒指,脸上在亲切的笑,笑里却也有不容分说的坚决。

看她这样的神色,也就没人再好讲什么了,田丹正好专心投入工作,闲下来时就去看姆妈,姆妈在家属区和很多年纪相仿的老妇人们过得很好,以前打麻将逛街市的习惯改成了捻毛线缝军需。每次田丹来看望她,姆妈总是高高兴兴的跟周围的人讲:“我儿媳妇特别记挂我,哦哟~很乖很好的。”田丹知道姆妈心里清楚,她和儿子合起来哄了她,可姆妈从没怪过她,见面只嗔怪她怎么不好好吃饭,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又瘦了。

来延安之后,以前的事她都不记挂了,只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女医生,最宝贵的只有三件东西,情书戒指,徐家妈妈。她是何等的好福气,才会遇到和母亲一样心疼自己的姆妈呢?田丹总是这么想,这么想的时候,她就更担心徐天了。

到延安转眼快两个月,田丹在日常生活中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合适,直到习惯性去摸手上的戒指猛然想起来,是戒指其实有点大,因为现在她比以前瘦了些,带在手指上会松动,自己就得有意无意的伸手箍紧。延安这里找不到改首饰的铺子,她想了想,问后勤部的女战士要了根红毛线,打算给戒指缠上,又保护了戒圈,还不会担心戒指滑落。

这天的阳光极好,战士们都忙着洗衣服晒被单,田丹忙活完就搬了个马扎,坐在院里树下开始一点点的把毛线往戒指上缠,有医疗队里相熟的女战士路过时给她打招呼:

“田大夫这是在干吗呢?”

田丹笑着应:“戒指有点大,找根毛线缠一下。”女同志点点头,凑过来看了眼,看田丹把纹路缠的极细,称赞道:“田大夫您就是细心,哪个男人娶了你,真是好福气。”

停下手里的活,田丹抬起头认真的纠正:“不,能嫁给他才是我福气好。”

“……是的是的,都知道的。”搭话的女同志碰了个软钉子,但她知道这是田丹的原则,笑笑说了两句就走了。田丹也没在意,继续低头缠戒指。从她说了自己已婚之后,是没有人给她做媒了,却渐渐开始好奇她说的自家先生,在田丹有限的形容里,徐天简直无一不好无一不精,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那种,有人问了,既然这样徐先生怎么还没来找你呢?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在延安呢?

田丹神色不变,淡淡的回答:“遇上了事情,他叫我先来,但他总之是会来找我的,我先生说过的事,从没有变过。”

缠着缠着,田丹忽然停了手,不知怎么,她竟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事。

七年前,她打算去留学,那时田丹还不满二十岁。父母担心却拗不过她执意要去,最后田妈妈无奈,只好妥协说让她和刘唐订了婚再去,她也无所谓,因为交际圈窄,父母保护的太好,本来也没什么认识的好男人可选,刘唐是世交,家里都熟识,订婚就订婚吧,再说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她从小家中娇惯,到了订婚这种大事都不用自己操心,订婚戒指是刘家找了人专门订做的,伙计上门量尺寸,做出来后大小合适,宝石很闪,但谈不上特别喜欢或者讨厌,送过来她就戴上,才让父母放心的送她上了火车。

留学时她学业很忙,闲时还要和女伴们读书交际开眼界,戒指戴着也就戴习惯了,有天她的外国女房东看到戒指,想起来闲问一句:“田,你既然已经订婚了,你未婚夫怎么没来一起留学?”

当时有很多夫妇和准夫妇一起留学,女房东这么问也不算突兀,田丹看了眼戒指,才想起来她已经是订了婚的这回事,“哦,他不喜欢的,连我留学他都说了半天,他自己是最讨厌念书的。”

女房东好奇,“田,我能问问你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么?”

田丹想了想,诚实回答:“就是个家里互相都认识,知根知底的人罢了。”

“……”女房东无语,后来就知趣没有再打听她的事,她戴着顺手便也没摘,直到两年以前上海沦陷,她才扔掉带了这么多年的习惯……现在想来,她不可惜死了的人渣,只怀念失去的父母,幸好老天爷厚待她,让她最后等到了徐天的戒指,找到了另一个家。

又想到徐天给她戴上戒指时小心无措的眼神,她禁不住笑的眉眼弯弯,心中开着和延安这里一样灿烂的桃花,再一次感叹,自己怎么能这么好运,遇上了他,爱上了他。要是自己不相信他等着他,以后他知道了,得多伤心呀。

缠好戒指再戴回到无名指上,这次的大小就刚合适,细看戒托部分有点岁月的痕迹,因为徐天说过这是姆妈传下来留给徐家媳妇的;戒面上的宝石闪着晶莹的光,就像徐天看着她时的温柔眼神一样。

她把戒指仔仔细细的戴好,伸出手比在阳光下看,嗯,很满意,怎样活动都不会松。戴着戒指她就心安了,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是徐家的人,看着戒指就觉得徐天一直在她身边,想着徐天她就能充满动力,田丹悄悄地对心里的徐天坚定的讲,“徐天,我等你,不管你何时来找我,我们现在都算……结婚了。”

田丹才刚调好戒指,院外山坡下,正好来了个女医生喊她,大概是医疗队要出诊了,田丹应了一声,回窑洞背上药箱,绕过院子外面放养的一大群小鸡,跑下来跟上叫她的同志。路上她随口问了一句:“去哪里呀,是师部还是出诊?”女同志笑着说:“是给山下家属区巡诊,我特意安排了你也来,小田同志态度好技术好大家都喜欢,而且你还可以顺便看看你婆婆嘛。”

“哎呀,真是太谢谢了呀!谢谢刘大姐,谢谢组织关怀!”想着顺路能去看看妈,田丹很高兴,那位女战士被田丹感染的也笑了,“小田同志真是典型的南方姑娘,笑起来这么甜这么好看,要不是你结婚了,依大姐看,追你的至少得有一个连。”

田丹脸有点红,捂嘴笑起来:“刘大姐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年纪这样大的,而且呢……我眼光可是很高的呀。”

“哦?眼光很高?!那小田同志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看上的得是个多优秀的人?”两个人边走边闲聊,听刘大姐戏谑着问她,田丹揣在兜里的左手习惯性的摸摸婚戒,想着徐天,像个小姑娘般娇滴滴的笑着回答,“优秀不优秀的,我没想过呀,因为我先生他……他已经是最好的了。”

有人曾问起他们以前的事,田丹想了想,觉得只有两句话:

我先生一生最大的意外,也许就是遇上了我。

而我这一生最好的运气,全部用来认识了他。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4 16:16
第二章


来延安的大半年,感觉日子过得飞快,过了年还没多久,桃花开了一遍,叶子落了一遍,又是深秋了。

这个月田丹有两周没来家属区看姆妈,徐妈妈有点心急,以前她总是三五天就来一次的,这次人没来,也没捎个信。徐妈妈就向来巡诊的医疗小队打听,刚好来的也是个年轻女战士,梳着两个小辫,红扑扑的脸蛋看着很是讨喜,看徐妈妈欲言又止的表情,主动开口问:

“大娘,找我是有事吗,主席教导我们群众无小事,大娘您说吧!”

这热情态度也很让人喜欢,徐妈妈点头:“嗯……小同志我问问你呀,时常来这里巡诊的田大夫,这几次怎么没来呢?”小护士低头想了想,“田大夫……前段日子被抽调去了别的队伍,今天在路上我碰到她回来运药,好像不太舒服,是生病了吧……”。

“哎呀,她生病了?我都不知道,严不严重呀?”徐妈妈一下着急起来,怪不得田丹今天也没过来,她想了一下,拉住小护士说:“同志,我想麻烦你回去的时候带上我,我和你一起去医疗队看看她好不好,这孩子从没吃过苦,在这里真是委屈她了呀!”徐妈妈的口音绵软,嗔怪起来的语气也听着温柔可亲,小护士见她着急,忙不迭的安慰说大娘别急,让徐家妈妈原地等等,她去找领导汇报一下。

“养了个没省心的儿子就罢了……好不容易给我找了个省心的儿媳妇,偏偏还要让她吃这么多苦,哦哟,真是造孽哟”徐妈妈不想让小护士为难,答应她不着急,故作平静的等,心里却已经七拐八弯的绕了个遍:

一边埋怨自己好命苦,想想埋怨儿子吧……又不知道天儿现在人在哪,算了先给他攒着……又心疼田丹,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就生病了呢?她在家里的时候一向头疼脑热都很少的呀……不行,就算这里的领导不同意,我也得讲讲道理,一定要去看看她!徐妈妈平时好讲话,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却是谁也劝说不了。

她和丈夫只有一个儿子,半生一直相依为命,家中鲜少有女性光顾。连同福里的小翠,徐妈妈都看做半个女儿一般,好不容易家里来了田丹,儿子找到这么可人疼的儿媳妇,贴心又懂事,她还能有个伴,相处中一直当做女儿来看,现在她生病了儿子又不知道上哪去了……算了,还是先去看看她的情况再说。

“哦哟,瞧瞧我,还不知道消息我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徐妈妈正自忖乱了方寸不好,那个热心的小护士跑过来对她说:“大娘,我跟上级领导汇报了您的情况,探亲是可以的,只是山路不好走,我怕您累着。”徐妈妈连连摇头,“谢谢你啊小同志,我可以的,咱们这就走吧,赶在天黑前好到了呀?”小护士算了下时间,告诉徐妈妈现差不多晚饭前应该能到。两个人说着就上路出发,小护士随口安慰:“大娘,您不用这么紧张田大夫,别担心,我们红军是干革命的,没有什么能把红军战士打倒。”

徐妈妈看着这个大约比田丹还小得多的女孩子这么自信满满,自己竟不知道如何答话,就应着说:“对的,她以前不太生病,忽然听你讲了,我这个作姆妈的,心里就有些着急的。”

小护士连连点头,表示非常理解。徐家妈妈又想到了什么,拉着她的手问:“小同志,我现在去看田丹,不会给你们她添麻烦吧?啊……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违反规定?”刚才一时心急,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延安不比同福里,就算这里是苏区,也少不了有土匪特务,出行千万要注意的,来这里第一天徐妈妈就听大伙儿反复强调过,这会她有点害怕连累了两个姑娘。

“大娘您说什么呢?红军哪有这种规定,现在没有空袭,也不是在打仗,家属当然可以探望病号!”小护士骄傲的说,“再说了,您别害怕,这里现在都是红军的地方,不会有危险的。如果……要是有什么狼和野猪跑出来……”她示意徐妈妈看自己腰间带着的匕首,神气的不行:

“我是红军,我来保护您!”

徐妈妈并没有接话,眼睛却一直慈爱的看着这个小同志:她们俩不过是几面之缘,小护士对她却这么热情上心,或者说,这里所有的人,无论群众还是红军,每个人对待别人都是这样真诚淳朴。延安生活条件不好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她从上海来,刚开始都有点不能接受生活水准的落差,但时间长了她发现,尽管过得苦一些,可他们朝气蓬勃,充满希望,连她自己,都不由得能被这精神面貌感染了。

十几年前,共产党在上海遭到“大清洗”,还很年轻的徐太太独自从跑马场带回气息奄奄的丈夫,她心疼他,但并不理解也无法理解他加入共产党到底是为了什么。

十几年里她和儿子在同福里小心翼翼的度日,世道并不好,走了一拨外国人又来了另一拨外国人,她想着过得精神些,好让儿子从那次的阴影里走出来。直到某天儿子告诉她,他也加入了共产党,她仍然没完全理解,只觉得这应该是命。

十几年后的今天,她的儿子,儿媳妇都是共产党,包括她自己,都正在从没想过的延安过日子,之前没人的时候,她也曾悄悄抱怨过世事艰难,感叹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离乡背井。

现在看到这么精神的小红军,徐妈妈虽然不识字想不到特别高的觉悟,却一下能理解了,为什么丈夫儿子都要加入共产党,为什么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儿媳妇也能跟着儿子同甘苦共进退。

也许……这里真的是最适合天儿和田丹的地方……

徐妈妈和小护士手牵着手在山路上走,小战士看她不太说话,主动提议:“大娘,您别急,我们很快就能到了,要不……我给您唱个歌?您喜欢听唱歌吗?”

“哦哟,好的呀,大娘可爱听的,你随便唱什么都好的呀~”徐妈妈又被这小同志逗乐了,不管哪个红军战士都这么亲切,她拉紧小同志的手,山路崎岖,野兽出没,这些她都不会害怕,走过这条路,山那边还能见到田丹,在小战士热情的歌声里,徐妈妈觉得,和平时回家,也没什么不一样。

徐妈妈赶着时间火急火燎的来支部的院子前,田丹正打算把支部病院里的火炕点起来。

倒不是之前忘记了给姆妈捎信,只是日军空袭的太突然了,一大批医护人员都被紧急抽调前线,分秒必争才救下了一部分受伤军民,她和医疗队的人忙的颠三倒四,每个人恨不得分成三个人来用,根本托不到能捎口信的人。最后因为太忙,她没空注意自己身体,之前有点发热的症状居然都严重了。队长看她实在是不太好,就派她回支部卫生院拿一批医疗用品,顺便可以休息一晚,在医护人员如此忙碌的时候,这已经是非常特殊的照顾了。

回来交了报告取了药,院里领导看她精神不济,也好心的说:“小田,你得休息一下,今晚就你是病号,别睡门板了,批准你睡火炕吧。哦对了,这会没入冬,白天都把炕熄了,你吃饭前记得就点上,睡前才能拢热。”

田丹本不愿给上级添这么多麻烦,可这会发烧觉得是浑身有些冷,再加上西北这边本就气温低,没入冬也能冻得人打哆嗦,想想她也就同意了,“好的呀,那我今天……就特殊一回吧。”看着天色也差不多,田丹想着抓紧时间,就赶紧跑回窑洞,麻利的挪开炕洞挡板,看烟道里没什么积灰,倒是省事,又绕到门外抱了一捆柴禾,蹲下来打算先引火再慢慢塞柴。

她做这些事时很专注,因为点火炕本来就是个技术活,她之前虽然学了,可还是个生手,这会生怕哪个地方做的不合适,小心翼翼引上了火,看着火头差不多了,开始一点点塞柴禾时田丹才注意到,姆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门口,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姆妈!您怎么来啦?”田丹要跑过来,徐妈妈连忙阻止她,“哎哟哟别停手,先把火炕点清爽了再说!”她自己也走过来要给田丹帮忙。

“哦……好的呀……”既然姆妈这么说,她就继续塞柴禾,姆妈要上手帮忙她不让,“您就在这里看着我就好了呀,我自己能行的。”一面塞柴禾,她觉得让姆妈担心特别对不起她,“姆妈,我前阵子一直在忙,没抽出时间去看您,心急了吧,真对不起……”。

徐妈妈却没在意这个,看到田丹还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瞅着她忙碌,徐妈妈想到的是好多别的事:想起田丹穿着自己年轻时的旗袍,袅袅婷婷回家时的模样,怎样才能和面前披着军大衣,利索生火的田丹联系起来?

想想她又感叹:“田丹呀,姆妈记得你刚搬到我家房子里的那辰光,连炉子还不会生呢,现在火炕都点的这么麻利了,这段日子你也是吃了蛮多苦哟。”田丹听了抬头冲她笑笑,“原来姆妈您还记得呢,我那时……头一回嘛……”想起同一件事,她也不好意思了,“哪有吃苦啦……呀,好像徐天他还冲着陆叔马叔发了好大脾气的!”

徐妈妈也笑了,“对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天儿对他们发那么大的火呢!”说话间田丹已经把火炕收拾好了,擦干净手之后正好到了晚饭时间,田丹拉着徐妈妈软软的撒娇,“走了这么远山路您肯定累了,今晚就别走了呀,我们打了饭吃,晚上享受一次特殊待遇,睡在一起可好呀?!”徐妈妈因为担心田丹才过来,自然万事都听她的。

姆妈来看她,田丹觉得自己精神多了,因为还有姆妈在身边,她总是要照顾好姆妈才行的。延安物资紧张,婆媳俩胃口也不大,吃了一点点就够了。徐妈妈还让田丹多吃点,可她实在没食欲,只好无奈的盯着她吃了药。西北的天黑的早,婆媳俩说了一会闲话就挺晚了,田丹熄掉油灯,两个人早早的睡下。

徐妈妈白天走了山路很累,很快就睡着了,田丹也许因为还病着,却是越躺越没睡意。

白天姆妈夸她,她倒是没当回事,因为作为卫生院的田大夫,生个火炕并不稀奇,她来延安这大半年,学会了很多东西;但如果还是上海的田丹,那就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她居然也会做这些事的某一天。以前在家在国外,事情总有女佣去做,她的手只用来写字弹琴,梳头化妆,拨弄药材,家务这种事从来不碰,就连住到同福里,她依然被徐天照顾的和家中没什么区别。

那时她是刚来租房子的富家小姐,心气高眼界高,总觉得自己是新女性,就算父母不在了也不能让人看不起,万事都要上手来做,没想到搬进来第一天第一件事就给她个下马威,点个炉子也能成功轰动了整个弄堂。还是等到徐天回来,一点点的教给她,她才知道生炉子也有这么大的学问。

其实之后田丹学会了,但没派上什么用场,因为从那天开始她跟着姆妈和徐天一起吃饭,这些事情徐天从不要她管,她就负责偶尔买点早饭,时常搞点卫生。有时恰好赶上,会买馄饨给徐天留着当夜宵,没想到就这都能让徐天感动的眸光盈盈,端着碗半天不动,田丹还挺好奇,“发什么愣呀,这么晚回家,晚饭也没吃好吧,赶紧吃掉呀,不然等会都凉了。”

徐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边吃馄饨边叮嘱她,“我回家晚了也没事的,你留下菜我自己热,你这么晚了不要等我,好累的。”田丹笑笑不反驳,她晓得徐天这人……双重标准很有一套的,自己晚回家让她不要等,如果离她回家时间超过一个小时,这人肯定开始在弄堂里散步了,让她碰个正着的时候,他就又抢先开口:“下班了呀,今晚想吃点啥?”

田丹晓得,徐天之所以护着她宠着她,无非就是因为在她住进同福里之前,早就住进了他心里;而对她来说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当时这样温文和气问话的男人,最后将家传戒指戴在了她手指上。

——你回同福里的时候,我觉得同福里才像我今世的家。

——同福里就是我的家。

“唉………………真是个傻子”,听着姆妈在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田丹在黑夜里却毫无睡意,就在心里默念那封信。现在延安空袭频繁,她把徐天写的信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压在包袱的最里面,如果鬼子来了能第一时间带走,她什么都可以不要,这个不能丢。

想着想着,田丹又忧愁了,不知道徐天现在怎么样?在哪里?以前受伤了吗?现在伤好了吗?他应该还没离开上海吧?现在的上海局势也不知如何了,之前她琢磨着给铁林写信问问情况,写了很多封,也不知有没有收到?

无数个念头掠过田丹的脑海,突然有个很可怕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大半年过去了,一点点徐天的音讯都没有?她还去找过向老师好几回,也是没什么消息?平时他一天不见姆妈和自己都要着急,现在大半年了,他如果还活着,会这么沉得住气吗?

……火炕的温度都不能阻止田丹打冷战,她裹紧被子瑟瑟发抖,半年多了她不愿意想这些,但是今晚,类似这种恐怖的念头却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质问她:

如果徐天没来找他只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呢?那如果徐天死了怎么办?姆妈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大半年来,田丹白天找着用繁忙的工作压着自己,累到晚上能倒头就睡,要不然她总是会梦到同福里,梦到徐天正给她做夜宵,醒了自然不可避免的满脸泪痕,见到姆妈时她还是捡宽心的话说。

她努力学了很多事,想着总有一天徐天来了,她要一一展示给他看,告诉他:等你来的时候,我和姆妈都很好,虽然我还不是特别能干,但这辈子你娶了我,反正是不亏的。

他待她一直那样好,以后她要对他更好才行。

但这一刻,她忽然很害怕,独自呆在日军司令部时都没有这么害怕,她还能有对他好的机会吗?

这是延安深秋一个普通的夜晚,除了杨家岭的院子还灯火通明,黄土高坡上其他地方不论房屋还是窑洞,军民百姓都熄灭了灯沉浸在梦乡中。此刻没睡着的,只有普通的女医生田丹,正窝在被子里咬着枕头,极力控制自己,哭的浑身颤抖,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一瞬间特别鄙视自己的软弱,特别想念那个拥着她说不要怕的男人。

觉得没有办法的时候,她曾想着让徐天把他们的相识,就当做一场美梦,梦醒了,人散了,她便不用拖累他;后来她发现,从来都是她,离不开汹涌人潮中他温暖坚实的怀抱,走不出时局动荡里他拼尽全力给她的依靠。

在这个并不平静的时代里,徐天是费了多少玲珑心思,做了多少不愿意做的事,才用全部的爱,护着她从沦陷的上海出来,安定的生活在延安?

如果我们的相爱曾是一场美梦,那就让我沉浸在这个美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你既然这样有本事,你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辈子就算是你的拖累,我也拖定你了。

徐天,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你一定要来找我,以后去哪里都带着我,好不好?


附上作者有话讲:BG同人【约定】(2),还是脑洞中田丹和徐妈妈理想化的延安生活片段,私心揣摩了徐妈妈的活动,没控制住扯了这么多=L=,虽然自己傻白甜,但关于那个时代不敢也不能乱写。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4 16:17
第三章
(1)
      民生车行的铁老板,得空时会想想自己以前的事,他越来越觉得,想不到的事情还挺多。
      比如十几岁那阵,家里爷爷老爹都是巡捕,他想着以后自己也当个巡捕,扬善惩恶,坚持   正义,决不让一个坏人逃脱法律的制裁!
      等他真的当了巡捕,时局却一天比一天更差。时常听到的都是哪里又沦陷了,哪里又被轰炸了,哪里又成日占区的这些新闻,每天巡街的时候,铁林的心情总是很复杂,明明是中国人的地方,趾高气昂的在路上走着的,怎么偏偏都是些洋人?!他很不甘心,所以从自己开始加大打击犯罪的力度。那些洋人要是不犯事也就算了,如果有事,铁巡捕总能适时的出现在现场秉公执法,久而久之,法租界的洋人,见到巡捕们都得绕着道走。
       铁林自己当然觉得这样不错,但他的上级可不这么认为,于是在老料又一次气的对他拍桌吼着让他赶紧去死的当口,铁林只好违心的答应,以后处理洋人的事情,一定先请示总华捕料叔您。
       其实他同时在心里发了个愿:“神气什么……老爹都退休在家了,你还占着这个位置不放干吗……迟早我也能当上总华捕,才不让外国人在我们地盘说了算呢!”
       那天回到巡捕房,铁林还若有所思,他禁不住转身问大头,“大头啊,我问你……”
大头正发呆呢,听铁公子用和蔼可亲的声音叫他,吓了一跳,“铁铁铁……铁公子!叫我干啥?”铁林瞪他一眼,坐在办公桌前两手托着腮,圆圆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大头不知道铁公子这是要唱哪出,站直了不敢动,还用眼神示意麻杆赶快站过来“聆听训示”!
       “哎……你们说,我……要是当了总华捕,那应该是……唔,怎么样的呀?”铁林终于把心愿说出来了,现在想问问手下兄弟对他这个未来的总华捕怎么看。
        “……………………呃,好是好,法捕那边能同意吗?”这时候麻杆还考虑外国人的感想……算了他就是比较胆小怕事。
       “好的呀!好的呀!铁公子你要是当了总华捕,那我就当个麦兰的巡长吧!”大头倒是挺高兴的,铁林不忿,站起来踢他一脚,“当什么当!你想得倒美!我还没当上巡长呢!”边走边戴好帽子,“巡街去!”麻杆和大头答应着,跟上他的脚步出了门。
        后来他真没想到,巡长当上了,他却连巡捕也不要当了。


       认识天哥和嫂子之后,铁林觉得生活给他展现出了一个新的角度,比如天哥,看起来是个会计,其实深藏不露可厉害了。他心思简单,也说不上什么大道理,他想了想,就想跟媳妇交流了一下,为什么天哥这么厉害只想着做个菜场会计的人,被逼的让家人背井离乡;为什么他这个说不定能做到总华捕的人,现在居然是车行老板呢?
       媳妇不以为然的说:“世道变了啊,好人都过的太艰难了。再说了,天哥和嫂子那可不是一般人。”
       铁林倒好奇了,他的记忆里媳妇也没见过天哥和嫂子几次啊,怎么就觉得他们不是一般人了?
       柳如丝正指挥大头和麻杆给停在车行外面的自行车蒙遮雨布,天阴沉沉的,搞不好有雨,车淋了雨不好,她拿出很多油布分给大头,让麻杆去把后面仓库锁好,就听铁林问她:
      “媳妇啊,你说天哥不是一般人,我同意;你没见过嫂子几次吧,你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了?”铁林手不方便,大家不让他太忙重活,这会他就看着大家做,打打下手,顺便说闲话。
       听自家男人这么问,柳如丝直起腰,想了下,一脸憧憬的回答:“天哥当然不是一般人,相信你媳妇儿,我看人比你准。啊,田小姐呀……就三次吧,我见过她三回。”

       第一次她坐在老七的车里,看到田丹坐在铁林车后座,一副留洋回来的洋气打扮,气质清纯人又漂亮,跟载着她的铁林你讲我应,看着很和谐,当时她只是为自己难过,以她在名利场多年修出来的看人眼光一眼就知道,这样的姑娘,放在哪里都是最受人喜欢的那种,如果铁林也是其中一个,她绝不会惊讶。
       后面两次都是在仙乐斯,一次是和同福里的邻居们一起来参加仙乐斯新开张,穿着小洋装的她秀美可爱,微微仰头跟天哥跳舞,脸上都是甜蜜的笑容。相对于她身边这个浑身僵硬,正不知道怎么迈腿的铁林,柳如丝注意到:田丹身边的英俊男人不仅舞步不错,眼睛还只牢牢的望着田丹,舞池里灯光缭乱也不如他眼中的一片深情,在仙乐斯来来往往的这么多顾客金主里,用这样的眸光看着舞伴的极其少见,他和铁林正是两个极端,一个极尽缱绻,一个……不知道看哪才好……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白天,文文静静的站在大厅,礼貌客气的跟她打了招呼之后告别,非常客气有修养。那阵柳如丝已经知道她和铁林只是相识,对她没什么别的想法,再后来她认识了天哥才恍然大悟,她不用多想他们的关系,当时仙乐斯天哥的眼神,早就说明了一切。阅人无数的她也觉得,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对方的人。

       应该怎么对铁林形容呢?柳如丝不太会讲很文雅的赞美,她只能对铁林这么说:“哎,我小的时候,和我妈给县城里大户人家洗衣服,他家里的那个女儿,尊贵又气派,从不跟别人发脾气,见到我,总叫我过去塞糖给我吃。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让人喜欢。我觉得吧,嫂子就是那种人,让人特别想给她所有最好的东西,把她捧在心尖上疼。”
       她这形容铁林倒是懂了,媳妇真棒,只见过几面的人也看得这么准,跟他对嫂子的感觉一模一样,不愧是一家人!他不禁感动的评价,“媳妇说得对,活给大头和麻杆去干一会,你坐下休息,嫂子有天哥去疼,我得心疼自己媳妇。”柳如丝也笑了,既然铁林说休息她就坐下休息,不过不能忘了正事,她把雨布打开放在桌子上,继续跟铁林说话。
      “哎,别光顾着扯闲篇了,下午谁去医院接天哥?你还是我?家里萍萍还给炖着汤呢,别耽误了。”
        铁林点头,“那就我去吧,等会萍萍把汤送过来我就直接去医院,天哥休养了这半年差不多了,我今天跟他商量一下出院的事,同福里是不能回去了,考虑再找找别的地方好了。
       还没说完,突然他“哎呦”的一声,因为柳如丝伸手轻轻打了他头一下,“傻瓜,天哥出院当然要接回咱家休养,你想什么呢?还商量,你要跟谁商量?平常你什么事都听我的,这会你倒不找你媳妇儿商量?”铁林揉揉头,委屈的讲,“我不是怕你为难嘛,本来萍萍都睡在杂物房了,我再把天哥接回来,他还病着,总共三间屋子,五个人,安排起来你也不好办嘛。”
       柳如丝简直对自家男人恨铁不成钢:“我觉得你最近特聪明来着,怎么这件事又快笨出花来了,那我们不会睡在堂屋?现在天气还热,你在天井支个床去睡不行?实在不行,咱俩就直接睡到车行,天哥是你我的恩人,咱们有今天还不是因为他,就算这个世道哪里都不好,咱家永远是天哥的家!听见了没!”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天哥出院我就立刻把他接回家,永远听你的了好不啦!”被媳妇这一顿说,铁林也觉得是自己不妥,怕媳妇继续嘲讽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聪明形象,跑出去给大头麻杆打下手。过了一会萍萍提着汤来,铁林赶紧拿着就走了,大头和麻杆暗暗纳罕:要说谁战力高,除了徐先生那一定是他们嫂子,你看去年那个对着几十个日本人都毫无惧色的铁公子,现在媳妇一挑眉就已经跑得远远的了……

(2)
        当时还能再次遇见天哥,兄弟还能团聚,就是铁林这辈子第二件没想到的事。
        他看着遍体鳞伤快到极限的天哥挟持着王擎汉和金哥出门,眼睁睁的目睹汽车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爆炸,他难过的不知怎么说才好,整个人都木了,兄弟们把他送到医院取子弹碎片的时候,他还愣着,医生看他神志恍惚,好心提醒他要进手术室打麻药了。
       铁林这才看了大夫一眼,回过神来,僵硬的说:“还打什么麻药,我还怕什么疼啊……直接开刀吧。”医生看铁林样子不对,用眼神询问其他人,大头忙回答,“哎呀医生没事的,我们铁公子是疼糊涂了,你赶紧手术吧,晚了不好!”
       “是啊……疼……真疼……我心口怎么这么疼……我兄弟没了……那是我天哥,拼死拼活把我保住的天哥……好疼……大夫你有没有麻药能止住我这疼……多给我来点……………………”大头说了疼,好像触动了铁林的神经,他终于反应过来,低下头埋在膝上不起来。
       开始还是语无伦次的呜咽,到最后只能发出恸哭的声音,大头麻杆跟铁林发小二十年,都没见他这样哭过,周围的兄弟们呆着愣愣的看,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还是谁说了句,“铁公子,柳小姐和老铁头见您这样,得伤心死了。”铁林才慢慢止住哭声,抬起头时兄弟们也都心碎了:
       坐在长凳上的铁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肩上血流了一身,衣衫破烂,神情委顿;围在他身边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仿佛都不认识他了,这还是麦兰捕房那个长得最精神,办起案子最天不怕地不怕的铁公子么?
        他是丢掉了何等重要的东西,才会像是把魂都抽没了一样痛苦呢?

        大头和麻杆看着最难受,一左一右把铁林架起来,勉强送进手术室。因为时间太长伤太重,他的左胳膊终究是失去了活动功能,看着还好,但是一点也用不得。麻药也还是打了,等他从麻药劲里清醒过来,柳如丝正眼圈红红的坐在他身边: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好好的活着,老天爷待我真好,真的。”
      铁林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让她别担心。过一阵他哑声开口,“有天哥的消息吗?”
       不管是周围的兄弟,还是病床前的柳如丝,听见铁林的问话……大家都摇摇头,沉默而哀痛的看着他。铁林终于无奈,闭上眼睛,右手探过去,覆上柳如丝的在摩挲他左胳膊的手,不出声的躺着,只有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来。

       之后铁林出院回家养了一阵,顺便就跟柳如丝把婚事办了,他听媳妇说现在她跟大头麻杆他们盘了个小车行,生意不怎么样但温饱不成问题,等他伤好了就去车行做老板。铁林知道媳妇一番苦心,为了她和兄弟们,铁林也得应下来,所以没多计较,铁巡捕又变成了铁老板。
       但他从没有停止打听天哥的消息,每天都跟来车行的顾客七拐八绕的探听,他希望天哥活着,所以把他还在这里等他的消息散播出去,他晓得,天哥和他的兄弟们是共产党,都是有一番本事的人,他希望至少有人能让天哥知道,他永远不放弃自己的兄弟。

     也许是上天也厚待他,没过多久,就有个工人打扮相貌忠厚的男人,频繁来到车行附近:有时候不远不近的看着,有时候跟大头和麻杆闲聊几句,也租过两回车,但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柳如丝有点担心,悄悄提醒铁林提防点,铁林倒不以为意,让媳妇别怕,他现在虽然一只手,那种人他也能一打三,有一天大家都不在,只有铁林看着车行,那人进来看了几眼,居然走近跟他攀谈起来:“老板,最近生意还好伐?”
       铁林不咸不淡的回答:“就那样吧,生意不好做,一家人都指望着这个铺子呗。”
那人点头,看车行里没人,又开口,“老板,有一笔上门生意,要不要做伐,主顾嘛……您也是认得的。”铁林正心不在焉的应付他,听这人这么说,他忽然觉得奇怪,警惕的问他:“你……说的是哪个上门主顾啊?”
       来者这时像完全换了个人,眼神中透着精明沉稳,上海口音也不说了,用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答:“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现在可以告诉您,铁林先生,有人告诉我们,见了你,就告诉你两个字:兄弟。你一定知道的。”
        “…………”
        “……………………他在哪?”
        “……………………我能相信你们吗?”
       铁林站在桌子背后,不可置信的望着来人,嘴唇颤动,眼神也带上了模糊的水汽,他好像是在哆嗦,但是依然竭力控制自己,声音有点抖,“我应该相信你吗?”来传话的人依然诚恳的笑着说,“他让我帮忙打听,说很在意您的左胳膊,受了那么重的伤,也许就此不能用了,我们也是通过这个特征,才找到你的。”
       “……………………走,带我去见他。”铁林已经开始锁车行门了,他只用一只手不太稳,手抖的半天没拴上门链,仿佛还在梦里,铁林觉得处处都不真实,大脑一片空白,旁边的人伸手帮忙,他才勉强挂上车行的锁。


       那天去见天哥的路上,铁林晓得了之后的事情。来找他的是留在上海的地下党,那晚同福里的事他们也都知道,第二天再回去就发现了附近下水井里重伤昏迷的徐天。之前徐天的事党组织都有安排,所以他们当机立断救下了他,怕走漏风声没敢送往大医院,带他去了外国医生开的诊所养伤,那里很安全也很僻静,徐天断断续续昏迷了很长时间,最近完全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拜托组织寻找铁林。
       铁林听得又乐又难受,乐的是天哥真厉害居然躲过去了,他这个并肩作战的兄弟感觉也与有荣焉,难受的是听着天哥也不知道是遭了多少罪,做兄弟的没在他身边帮上忙,真是没脸见他了……跟着地下党同志绕过大半个上海,停在了一个废弃面粉厂的后院,那位同志告诉铁林,徐天就在里边的房子养伤。
      “就在这养伤?!”看这周围普通的环境铁林一下惊了,“这也能养伤?!”对方示意他小声点,铁林赶紧捂着嘴点点头,他又说,“之前在这里,因为组织上有必须的考虑,现在情况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也打算把徐天同志送去大医院治疗,铁林先生,您是他的好朋友,愿意帮我们这个忙吗?”
       “一定一定,谢谢同志,之后的事情就由我来吧,我先进去看天哥了。”铁林心急如焚,还是先过去推开了小屋门。


        屋里并不大,开门就已经一览无余,正对面是一大排的医疗用具,一下占去了半间屋子,左手边有扇窗户,窗户底下有张小桌,桌上仅有一个水杯。西边是张单人床,此时他心心念念的好兄弟天哥,上身靠着墙坐在床上,眯着眼,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微微睁开一点,看进来的是他,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笑起来,正是他熟悉的那种温和平静的笑容:
       “铁林……你来啦。”
       “你的伤怎么样了伐?”
       情况变化的太快……感觉自己发了一百年的呆,铁林闭眼使劲摇了摇头,确定现在不是自己在做梦:天哥虽然人非常虚弱,但是好好的活着在对他微笑,这正是他想过无数回的场景。这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掐了自己两下,走去,坐在徐天的床边,盯着天哥,然后才缓缓开口:
      “天哥……我跟你讲……那个打麻药的医生,也太差劲了,给我疼得要死要活的。”

      徐天轻轻眨眼,“嗯,你慢慢讲呀。”

       从铁林进门徐天已经明白,他的左胳膊是一定没法用了,铁林一诺千金,讲义气轻生死,如今自己却害得他废了一条胳膊,看着和正常胳膊毫无二致,就是不能动。徐天心里不知道怎样补偿这个兄弟才好。。
       过了这么长时间,铁林反而比他想象的更要聪明了,看徐天复杂的表情,铁林直接开口:“天哥,你现在要再想胳膊的事,我们这兄弟做的就没意思了,晓得伐?”
被他戳穿心事,竟然没法反驳,徐天只好微笑同意:“我晓得的。”

       知道了天哥的下落,铁林心中一块大石头就放了下来,走路都轻快许多。他当即决定跟地下党的同志商量,立刻把天哥送到瑞金医院去,徐天还想不要生事,被铁林一个眼神就瞪回去了。
       …………他欠这个兄弟许多,本以为此生都还不上。但现在既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捡回条命,那铁林愿意怎样也就随他好了。于是徐天乖乖的住到了瑞金医院,护士把他带到单人病房,高级的环境让徐天特别惊讶,铁林跟着进来告诉他,在这安心住着,不好了别想走。
       “铁林呀,这种病房好贵的吧?太花钱了,我住普通的就好了呀。”徐天环视了一下单人病房的配置……有点犹豫。
       铁林就当没听见,继续絮叨,“这收拾地方的本事啊,有时候你不服女人真不行,我下午叫媳妇过来,让她帮忙。车行现在嘛……还可以,钱的事天哥你别担心,你还活着我就很知足了。对了,刚才我办手续的时候护士让我写名,我怕声张,随手填了个徐一,你就先叫这个吧!”
       “…………你写的徐一?”徐天捂住脸,“铁林,你起的这名……也太……你还能活的更随意点伐?“
      “随意点怎么了?随意点好!你我这前半生,又哪天能活的遂心如意了?我起这个名,是有美好期望的,天哥你不懂!”铁林不爱强调他这个名字丰富的内涵,也不屑跟病人多计较,风风火火,打着旋儿的就走了,留下的徐天觉得很累,坐在来客专用的小沙发上闭目养神。

       重伤清醒后他有段时间什么都听不到,外国大夫说是正常的爆炸后遗症,现在慢慢好些了,比如铁林说话声音大,他就能听的差不多,现在病房里特别安静,静下心听,仿佛远处天空飞机经过声,也如在耳边一般清晰。
       徐天仰头靠在沙发上,整个人比半年前瘦了一圈,头发也有些过长,尤其是刘海,已经挡住了他整个眼睛。还是因为爆炸后受伤的后遗症,他对强烈的阳光有些不适应,偏偏病房里没拉窗帘,光线极好,徐天起身活动不便,就伸出手自己遮在了双眼上,阳光是遮住了,田丹的样子却愈发清晰。
       来住院的途中,他见了很多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每一个都像极了他的田丹,每一个都不是。
       他晓得,此刻姆妈和田丹,应该已经在延安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也晓得,自己捡回这条命,现在就该好好养伤,别费心思让自己难过。身上的伤还没好,并不适合长途跋涉,那他就要赶快让自己好起来。
       徐天是个惜福信命的人,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刻不难过,只有淡淡的伤感: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没有她的日子,真的蛮难过的。
       他人在上海,心却早都飘到了别处,十里洋场再纸醉金迷,不过是粉饰太平有一天没一天罢了;大西北千里黄土高原,却有个姑娘笑靥如花的正等着他,和她的日子,要一天一天,好好的过,那里才是他的家。

       在瑞金医院住了三个月,徐天每天都在担心是不是花铁林的钱如流水。
       送姆妈走的那时,他把全部的身家都让姆妈带上了,心里并没想过还能好好活着,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心住在医院里,也不会有日本人找他麻烦,但现在他居然住在最贵的病房,那组织垫付的一部分只是杯水车薪。铁林坚持要他一直住着,还和柳如丝天天换班来照顾他,徐天嫌自己拖累他们,于是频繁提出要出院,至少出院能省钱。
       有一次徐天又说要出院,坐病床边的柳如丝正在削苹果,忍不住乐,“天哥,既然你总是担心花钱,我也给你交个底,不瞒你了。”
       她把苹果递给萍萍,有点心疼的看着各处伤病的徐天,“天哥,实话跟你说,这三个月,就是一副耳环的价钱。我呀,用一对镯子换了车行,一副耳环换了你,现在你跟铁林都好好的,这生意,我觉得做的特别值。”
       徐天再没说什么,只接过萍萍递来的苹果小块慢慢吃,边吃边评价:“铁林……他能娶到你,我替他高兴。”柳如丝点头,“铁林能有天哥你这样的兄弟,我也替他高兴。”


(3)
       铁林在来医院的路上想起个地方,就绕道走了,比平常会到的时间晚了些。医院里的徐天打完针,算算日子,真该差不多出院了,正想着今天就跟他商量一下,起身活动了一会他就坐在沙发上沉吟,寻思着今天该怎么跟铁林讲。只听见走廊里已经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不用推门,来人身边的气势也能把门带开,自然是铁林,一手拎汤一手拿东西,兴高采烈的跑进来。
       “天哥,今天你可得夸我。”铁林扬起手,徐天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摞信。他揉着额角问,“夸你做什么……哪里来的这许多信呀?”
       铁林兴致勃勃的讲起来,“刚才我啊,不是来医院之前嘛,顺路就绕去邮局了。天哥你也是晓得的,现在日本人管制,信件包裹都是要查个半年才能放行,我算了一下,我嫂子离开都大半年了,她不可能一封信都不会写的嘛……于是我就去了,今天好像是他们日军什么大日子,没空管邮局这里,我给那个鬼子塞了点钱,刚好就把咱的信都取回来,你说我是不是考虑的很周到呀!!”
        “……你真的是给日本兵塞的钱,而不是把他们又揍了一顿对吧……”徐天有点不相信。
       “天哥你怎么说话的,我有那么不会做事么。再说了,嫂子的信你还看不看了,我看看哦……一封……两封……九封……哦哟,这么多的信你是不想要了对伐?”铁林扬起手中的信跟他炫耀。
       “好好好,上海滩没人比你更聪明了好伐!快把信给我。”徐天败给铁林了,赶紧顺毛,铁林才乐呵呵的把信递给他,自己开始忙活着给天哥收拾东西,嘴里仍然不得闲,“先别拆了,咱今天出院,你回家慢慢看,也别找地方了,直接去我家。你要是不回我家休养,我媳妇非得跟我闹起来不可……哎天哥,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应我一声啊?”


       徐天没说话,他坐在沙发上,手中握着那一摞信,手指在第一封信的信封上反复抚摸,修长手指一点点摩挲信封每一个字,如他深爱的人就在面前一般小心翼翼。
       铁林看徐天痴痴的看着信,没有打搅他,他晓得只要有了这些,天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并不是几封普通的信,是早春三月里她的秀致眉眼,是明媚阳光中她的温婉笑容,是她坚贞聪慧的品格,是她柔韧优雅的真心。带着从延安那个新生土地上自由明快的风,翻山越岭的来到他面前。
       明明已经是深秋,捧着信的徐天却觉得,有一株一株的桃花此刻正在心里,灼灼盛开。

附上作者有话讲:脑洞越来越歪我应如何自救?添了点脑补的柳铁又扯了这么多……于是这是傻白甜臆想中的后续=L=,这章自己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的小伙伴请自由使劲拍_(:з」∠)_
作者: 哦哦兰    时间: 2014/11/15 15:09
我天哥上线了!太好了!
楼主把每个人都写得好细腻,感觉完全木有OOC!真的非常喜欢!
希望再接再厉!!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5 15:30
哦哦兰 发表于 2014-11-15 19:09
我天哥上线了!太好了!
楼主把每个人都写得好细腻,感觉完全木有OOC!真的非常喜欢!
希望再接再厉!! ...

原作者非我哈,看上面原作者姓名,我期待原作者上来能更新!我也喜欢死这文了~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4/11/15 16:14
作者来了!搬文的姑娘辛苦啦!!喜欢就好我会努力填坑的!天呐还有图嗷嗷嗷嗷~~~~
作者: piggy890829    时间: 2014/11/15 17:25
太有才了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5 17:56
枕前冰 发表于 2014-11-15 20:14
作者来了!搬文的姑娘辛苦啦!!喜欢就好我会努力填坑的!天呐还有图嗷嗷嗷嗷~~~~ ...

哈哈来啦??你看看要不要自己重新开呀?你开了我就将这贴子给删了。。怎么样怎么样??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4/11/15 18:04
chenxi8027 发表于 2014-11-15 21:56
哈哈来啦??你看看要不要自己重新开呀?你开了我就将这贴子给删了。。怎么样怎么样?? ...

窝主要活动在微博,这边就麻烦GN了,我会常来看的,MUA~
作者: 高度近视_珺    时间: 2014/11/15 18:18
天哪,果断奔去原作微博,好想看后续
作者: 月蛇蛇    时间: 2014/11/15 18:21
好棒好棒!不过大头和麻杆不当巡捕不是一年后的事吗?
作者: 狼人C    时间: 2014/11/15 18:35
跟作者表白啊!写的真好!!!天哥牌痴汉脸~蹲等更新
作者: 魅姒    时间: 2014/11/15 18:43
原来是文章  先马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5 19:05
枕前冰 发表于 2014-11-15 22:04
窝主要活动在微博,这边就麻烦GN了,我会常来看的,MUA~

这样呀,好的!那你可要常过来的呀,跟我们互动互动的呀~~
作者: 悠悠猫3000    时间: 2014/11/15 19:32
好喜欢红色的同人,这篇文笔和感觉写的都好好呀
作者: 骨琅玕    时间: 2014/11/15 20:07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感情线写的真是要哭惹。。。好棒啊QWQ
作者: KJohnny    时间: 2014/11/15 20:52
这个续写太棒了
非常有画面感
膜拜作者大大!
作者: rongrong    时间: 2014/11/16 15:20
写得太棒了。好想导演拍这样的续集哦
作者: 天哥天哥嫁嫁嫁    时间: 2014/11/16 19:33
我一直在想要是徐天他们一直待在延安后面怎么办啊,最好还是回同福里跟铁林他们一起玩耍吧,wg太吓人了
作者: 悠悠猫3000    时间: 2014/11/18 14:05
加油,天天来看
作者: 鲁一的小芝士    时间: 2014/11/18 16:27
天哥上线~!
作者: 我爱红色    时间: 2014/11/18 19:33
继续啊,继续写啊,等等等等,
作者: 楚山风    时间: 2014/11/18 20:41
还有配图!!幸福的嘞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9 14:35
                                约定(四)                                       



(1)

       在铁林家休养的几个月,徐天最重要的精神寄托,就是田丹千辛万苦寄来的几封信,每天闲下来时他都在细细的看,不看内容,只拿在手里都很满足。

       刚拿回信的那阵,铁林曾把田丹写给自己的和徐天的拿在手里比划着看,她做事细致,给铁林写了几封,就给徐天写了几封,不过厚度就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后来看徐天打开的一大摞,发自内心的叹服,“天哥,我也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嫂子了,我佩服你俩。”

       徐天只平淡的回答,“有什么好佩服的?她在那里,日子过得很苦的。”九封信有五封是用钢笔写的,四封改了铅笔,信纸也改成了从笔记本上裁下来的。根本不用去细究信的内容,就知道田丹在延安的日子跟在上海的有天差地别。

       “我说天哥啊,你也真是很奇怪伐,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第一次看呢,今天你不看我就看了啊!”徐天赶紧把信拿开,“这可不好随便乱看的,田丹不是也给你写了么,你去看自己的好伐?”铁林哼哼,“喔唷,天哥,你就不好奇嫂子写给我什么啦?如果我嫂子在信里写你的坏话怎么办伐?”

       徐天摇头:“她不会的。”

       铁林见没效果,真拿了自己的信冲他晃,“想不想看伐?”

       徐天诚恳的回答:“想。”

       “……天哥你!”铁林噎住了,“嫂子的信我看一眼信封都不行!你为什么能这么坦然的要看我的信!”

       徐天继续耐心的解释:“那不一样。”他坐在天井的躺椅上,歪着头,从容的看着炸毛的铁林,意思是“你给不给我看我不介意的,但我的你不能看,我是你天哥,你就得听我的。”  

       一来二去快到晚饭时间,铁林扭头看了一眼厨房忙活的柳如丝,把信放在徐天的膝上,气道,“打我打不过你,讲道理我讲不过你,双重标准我还是不如你,好好好,我认输好了伐!”转头就去帮媳妇干活了。徐天看着忙碌的夫妇二人,低头笑笑,把铁林的信放到一边,自己又打开了田丹寄来的第一封信:


徐天:
       离开上海已经几天了,我和姆妈都平安,共产党的同志们说会把我们安全送去延安,你不用担心。

      不晓得你能不能收到,但我想还是要写的。我告诉了姆妈一部分的事情,说你很快就会赶上我们,姆妈没生气,但我注意到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叹气,以后我再想办法哄好她。

       你还好吗?受伤没有?是有在哪里养伤吗?我给铁林写了信,拜托他帮着找你,如果你能在铁林家养伤,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送我和姆妈走,他也受了很重的伤,你要是在铁林家里的话,你们都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我和姆妈在这边也就放心了。

       徐天,这些天我仔细想了以前的事,还有你对我说的话,我能理解。我不会怪你,只恨日本人,所以不管你在哪里,都要放宽心,姆妈和我离开了上海,就都不会有事。

       你夹在书里没给我的那封信我看到了,我很开心,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好好活着,我只有你了,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现在不知上海情况如何,先写到这里,万望珍重。
                                                                                                                              田丹
   
       另:写信时还在船上,投递时我已到西安。以后都会把信寄给铁林,就当你会收到。地址我先不写,等稳定下来再说吧。别担心我,我很好,我等你。

      只有在看田丹的信时,徐天会特别庆幸自己是情报特科出身,养成了只要有一串字符就能立刻在脑中分析出全部场景的好习惯。这封信她一定是确定了她和姆妈没有危险以后立刻动笔的,白天要自己强装冷静的哄姆妈镇定,只有晚上看着姆妈睡下,想说的太多才又不知如何说起。

       她乍离了上海,一时还不晓得徐天的安危,又怕如果他没有自己的消息会担忧,压住心慌意乱,还记起临走前他念念不忘的说不要怪他,那赶快写下来让他别担心……完全能勾勒出在伴着汽笛声的深夜,她一个人对着信纸,微微侧头,蹙着眉,想起点什么,再斟酌写一两个字的可爱模样。

       徐天很少见田丹这样的语气,她平日文静端庄,跟别人讲话也是温语娇音,对他从不说一句重话。即使不知他会不会收到信,也许写信只是她缓解情绪的一种方式,在这种紧张茫然的情况下,她拿起笔仍会冷静的写:一切有我,自己珍重。

      看完信后的徐天自是满足的笑,或许他并不完全了解她,在他面前,她单纯浪漫,把他当成一生的依靠;离开他,她依然勇敢镇定,这封信里忙乱却不害怕的情绪,隔了大半年仍生动可见,文雅笔迹字如其人,让徐天发自内心的觉得:选择把一切都托付给她,实在是自己做的最明智的行为。



        “天哥,咱们准备吃饭啦,收拾一下你就过来。”柳如丝从厨房出来,看徐天仍然坐在椅子上,出声提醒他。徐天抬头应,“好的呀,我马上就来。”萍萍就过来要搀他,徐天笑着制止,“别把我要看成残废了,我自己能行的。”说着站起身,没想到居然趔趄了一下。

       铁林刚好在边上看到了这一刻,赶紧两三步跑过来扶住他,“天哥啊,别逞强了,你受那么重的伤,不恢复个一年半载的能行嘛。听我的,养好身体,你再去找嫂子,日子还长,别着急!”

       现在铁林也是学会这样絮絮叨叨的了,还不是一样不方便……徐天心里暗笑,嘴上打趣他“是,听兄弟的。我不该逞强我不对,好伐?”铁林还连连点头,天井离堂屋不过几步路,他右手扶着徐天一步不肯放,徐天只是有些头晕,在铁林的架势下反倒变成了好像寸步难行。当然,铁林没事就已经给他很大的安慰了,现在铁家一家都还好,他没说什么,心里是很高兴的。

      “哦哟,今天也有好吃的啊!”几个人在饭桌前坐定,铁林往桌子上瞅了眼,兴奋的道,回头看柳如丝,赞赏有加:“我媳妇就是贴心!”

       站在桌旁盛饭的柳如丝看了眼铁林垂涎欲滴的架势,眉开眼笑的回答:“嗯,今儿我去菜市场,看到正好有野鸡,想着就晚上添个小鸡炖蘑菇,咱家几个爷们儿身体还都不好,当然得好好补补了。”

       给大家盛好饭,柳如丝坐在铁林左手边,招呼桌前的大家都动筷子,四菜一汤,都是她的拿手菜式,她先让铁伯和徐天吃,铁林倒不用她提醒,一说开饭的就吃得很香了。

       老铁坐在桌前都很少说话,安安静静的吃饭,偶尔笑眯眯的跟儿媳妇答两句,老铁家从铁林姆妈去世以后,两个男人过的是凑合完今天应付明天的生活,柳如丝嫁进来,万事是她来管,让这陈旧的老房子又慢慢浸染上亲切的烟火气息,现在几个人围在桌旁,热热闹闹的吃饭,柳如丝还紧着给他夹菜,冷清了半辈子的铁家也能这么温暖,就冲这点,他是很佩服柳小姐的。

      跟埋头吃饭的铁林相比,徐天就斯文的多,一点点慢慢吃,柳如丝的手艺也好,小鸡炖蘑菇香气扑鼻,他这边夹着吃,萍萍那边马上给他舀了碗汤。

      第一天来时,这待遇曾让徐天受宠若惊,萍萍只是笑,“徐先生,我给您帮忙心里乐意,您别过意不去。”柳如丝也帮腔,“是啊天哥,我们就希望你能赶快好,别的就不要多想了,安心在这住着,一切有我们呢!”

       接过萍萍递来的汤,徐天慢慢舀着喝,看桌对面正埋头吃饭差点呛到的铁林,正忙不迭给他拍后背的柳如丝,正斜眼看着铁林觉得没救了的老铁,心里很温暖:这里比以前还像一个家,真好。

      铁林曾经告诉他,老爹教导他永远不能瞧不起女人,还说这是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当时铁林是抱着迷惑的态度,但徐天一直深信不疑。

      这个国家到了现在,好像是已经到了最乱最坏的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可敬可爱的女性们依然坚韧,依然努力爱着自己,爱着身边所有的人。

       比如姆妈,十几年前,她也曾是晚归必要丈夫来接的年轻太太,四一二之后,硬是一个人挺了过来。徐天一直认为要保护姆妈,可这之前,都是她略显单薄的肩膀,在这个同福里为他撑着一个家。

       比如田丹,她纯真又不谙时局危险,在这个世界仿佛已经没了依靠,但他又何尝不是有了她才有了精神支柱?临走前把一切托付给她,并没有想到太久远的以后,想到她是不是能担起这一切?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她却比他考虑中做的还要好的多。

       现在正照顾他们一大家子的柳如丝,更是让他们几个男人无话可说。当的了红歌星,沾的了阳春水;以前琢磨香水大衣,现在盘算生活家计,拿得起放得下,铁家一老一小两个巡捕,在外刚正耿直有口皆碑,没有佩服过谁,在家都心服口服的听她的话。

       铁林应该和他一样,以前曾有一种意识:总觉得他们是男人,那当然要保护女人,女人肯定什么时候都是弱小的,是需要保护的……这样想的他们……实在是有些片面。她们的坚强程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伟大的多。

       心里这样想想,饭也差不多吃完,徐天在帮着收拾,被铁林大呼小叫的喊住了,这一向都是他帮忙的活。把徐天赶到炉子旁边,看徐天乖乖的坐下,铁林才满意的拿走碗筷,徐天只有苦笑着摇头,坐在炉边,继续翻看田丹寄来的信。


   
徐天:   
       离上次寄信过去一月,不知道你还好吗?我给铁林寄去的信都没有收到回音,心里异常担忧,知道上海现在情况不好,希望你们都要平安无事。

       到延安没多久刚好赶上了正月。西北这边过年的风俗和上海也有区别,红军百姓们都坐在一起联谊,包了猪肉饺子,当然比我做的好吃,大家亲热的像一家人一样。我和姆妈来的那天,接待我们的是红军一位姓唐的女同志,人很好的,给我们准备了棉鞋和冬衣,还安排了住处,姆妈的住处现在基本就稳定在这里,如果你要寄信,就写到我附上的这个地址来,听说这里隔半个月左右会有邮差,暂时我还没看到,有详细的情况,我会完整记下来。

       姆妈不生气了,她最近有些水土不服,我想应该是这里比较冷的缘故,发了几天烧,现在没有大事。我看到这里的盘尼西林比上海还要珍贵的多,后方一般不用,我想爸爸的那批药,现在能在前方战场派上用处,真是最好的,这件事幸亏有你。有时我还在想,如果现在你受伤了,能有盘尼西林治疗吗?又牵挂你最好不会受伤,心情忐忑,说不出什么滋味,就是蛮想你的。

       最让我意外的事,是延安在过年时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雪。像诗中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铺天盖地很好看的。这里的乡亲们教我堆了个雪人,圆圆胖胖的,我觉得有点像你,很想让你也看看,他们告诉我说雪人能保持好长时间,我心里在想那好呀,就当是徐天在这里陪我好了,是不是有点傻?

       就写到这里,我们已经安顿下来,延安一切安好,希望你也平安。
                                                                                                                          田丹

       身边炉子里的火苗正熊熊燃烧,整个屋子都充满暖意,看着信的徐天却仿佛也来到田丹写下的白雪世界,戴着棉帽子穿着军大衣的她依旧是个俏皮心性,生活艰苦却让她娓娓道来。

      下了雪便应景的堆个雪人,却要周围的人帮忙才堆得起来,不管堆成什么样,总之她会冲你撒娇:你看这个雪人堆得像你。徐天真想此刻就在堆雪人的田丹身边,帮她扫出积雪,帮她做好雪球,让她堆起来就好,然后兴高采烈的表扬她,说这个雪人简直太像我了,最后牵着她冻红的手,一起回家。

       要知道她去的并不是什么富庶优越的鱼米之乡,而是艰苦条件全国共知的延安。徐天曾经想过,即使田丹自己走,或是她珍重二人的情谊,带着姆妈去别的地方他都能理解。毕竟以她曾经的生活环境,在延安安顿下来是件很不容易的事。现在听她对他讲:已经安顿下来,和周围的乡亲们相处很融洽,字里行间都是她温婉的笑,看信的他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她,真是太好了。

       舍不得把第二封信放到一边,却依然想跟信中的田丹对话,愣了会神,他还是打开了第三封:



徐天:
       我依旧隔一月给铁林写一次信,每天都盼望你们能平安无事。现在是三月初,延安这边的桃花全开了,风吹起来漫天花瓣,好看的移不开眼睛,希望下次开花时,我能和你一起看。
       因为你之前推荐,向老师带我见了延安的傅处长,他也是中央医院的院长,人很和蔼的。他说非常欢迎我这种知识分子来延安,夸得我很不好意思,还被邀请加入了中央医院,安排在下属的医疗分队工作,平时给战士和周围乡亲们检查身体。他们过得很不容易,在医疗队组建之前,有病都看不起,我出诊的一段日子里,看到很多本来小病却因为无钱医治,拖着成了大病只能躺在炕上拖时间的老百姓,心里很难过。乡亲们特别朴实,总是给我们的医疗队塞南瓜鸡蛋,但因为红军有规定,就没有拿。

       写这封信时,组织已经同意我的入党申请,如果你看不到信,那我就留作惊喜等你来延安再说。现在我当然晓得你也是共产党,能入党就觉得和你又亲近了些,以前有些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没关系,以后的事你都能放心告诉我,我们都是党员嘛,徐天同志。

       加入医疗队后我搬离了家属区,有时间就会去看姆妈,她很好,现在和乡亲们喜欢上红军剧团的表演,每次演出都会去看,她说觉得小战士们的表演特别长精神有骨气,我也和姆妈看过几次,很有意思的,说不定你看到了也会喜欢。我曾想空闲时把你以前教我的评弹学起来,但这边没有条件,也只有以后再说了。

       讲一件蛮好笑的事,有一次出诊回来的路上,我居然遇到了野狼。当时它就在山沟对面瞪着我,我吓得发抖,幸好队长带了枪才化险为夷,之后这狼被战士们扒了皮,做成褥子分给伤员用,我又觉得遇见狼好像还挺值得的。

       徐天,延安是个蛮好的地方,你来了也会这样想的。我和姆妈都过得很好,谢谢你之前为我们考虑的这样周到,听你的总是没错,我就在延安一直等你。   
   
                                                                                                                      田丹

       徐天第一次看完之后,脑中就一直不断想着这个田丹轻带一笔却让他惊惧后怕的场景:

      春天的西北风沙极大,刮起来天地变色,吹得人睁不开眼,她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前行,跟着前面的队友她好不容易才辨清前面的路,抬头一看对面竟然有狼,吓得挪不开步……让他如何想才能安心?他不在她身边时,她到底都遇见了什么样的事?

       田丹在他心里是个抿唇而笑的温婉姑娘,她是抱着什么心情才会把这件事当做一件新鲜笑话来讲?如果周围没有别人,她会有脱险的办法吗?那他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呢?

       三月气温仍冷,风沙频频,一阵狂风过,她说的桃花瓣会夹着尘沙吹人一脸一身,甚至嘴里也会有。她在这种天气奔波来去,却把满心的爱和温暖都写给他,写她入党的时候,都能想到她带着一点点骄傲的表情,就像每次徐天说不过她时那俏皮的小眼神。

       这都是徐天推演过多少回的剧情中,他从没想过的情况。

       田丹真是他为自己写好的故事里,最好最惊喜的意外。



       “天哥,你这样天天低头看,脖子都要断掉了晓得伐?”铁林看徐天长时间的低头看信,忍不住出声提醒。徐天让铁林喊的回过神来,才察觉到天已经很晚了,他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柳如丝和萍萍都已经去睡了,又是从屋里过来叫他的铁林,打着呵欠望着他。

       徐天歉意地笑笑,“没注意时间就过去了,你去睡好了呀,我再看一封就去睡。”自从他搬来铁林家,铁林和老铁一个屋子,柳如丝和萍萍睡一起,把铁林以前的房间腾给他住。铁林看他仍然坐在这里,叹口气,过来坐在徐天附近,一边伸手烤火,一边开始两个人每天晚上的固定对话:

     “嫂子的信你看了多少遍了,会背了伐?”

     “看完了一遍就会了。”

     “……我服你,那你还每天都看?”

     “想她的时候就看呀。”

     “真想她呀,就早点睡觉,养好伤,我送你去找她。”

     “总麻烦你,不好的,我自己去找她,我知道她在哪。”

     “好……那你还不赶紧去睡?”

     “再看一会我就去睡呀,铁林你去睡,不要惦记我了,我自己身体我晓得的。”

      每天晚上话题就转到这里,铁林总是败下阵来,没办法,天哥催他去睡的时候,总是用温和关心,如兄长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他没法抵抗这种眼神,只能再叮嘱天哥几句,无奈的走开。

       铁林走开以后,徐天继续拿起一封,每天都看一遍,每次都像看第一遍:


徐天:
       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希望你平安无事,我开始想你能快点来找我,现在我希望你自己平安无事以后再来,我和姆妈在这边都很好的,只是很担心你。

       这几个月,日军对延安发动了好几次空袭,很多红军战士和乡亲们都受了伤,中央医院非常忙,每个医生护士都没有想过休息,为打日本鬼子大家都是很尽力的。我以前想报爸爸妈妈的仇,但是做的还是不完美,这件心事还好有你帮我解决了,现在就想什么时候日本鬼子都被赶走了,那咱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有一次为一个大娘包扎,她们在田埂走路时遇到空袭,没赶上跑到防空洞,大娘盖在孙女身上,浑身是伤,我包的时候心里都在哆嗦成一团,小姑娘在她身边不停的哭,听着好心酸的。万幸大娘只是外伤,手术室血流了一大片,那时真是特别的恨日本鬼子。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告诉姆妈,她现在身体蛮好的,还跟着扫盲班学了写字,我们的名字她都会写,红军战士很热情,姆妈在那里我也很放心。

       延安的同志们以前还给我做媒,我这样大的人,又是同你订过婚的,都不好意思了,我就跟领导说了情况,领导是好人,她都帮我挡掉了,还说如果你来了一定要见你,我也答应她了。

       有天晚上我梦到你在同福里的灶间,我掀开帘子,你抬头冲我笑说菜马上就好。这时候梦里有声音告诉心里的我,别灰心,你们有天还会过这样的日子的。我醒了有点难过,又想现在空袭严重,就不难过了只是担心你,反正你跟我约好了,总会来的。

       就先写到这里,徐天,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你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一起过,对不对?

                                                                                                                             田丹

       看完这一封的时候总是到了深夜,徐天这时候就在想,田丹此刻在做什么呢?这大半年的夜晚里,她都会做什么呢?

       是在陪姆妈聊天,聊她少女时的旖旎梦想,聊她留学时的异国见闻?或者问姆妈打听些徐天以前好玩的事,留着他来延安吓吓他?

       是在繁忙的照顾病号?田丹大夫性格温柔,做事干脆,大家都很喜欢她,她是在安慰无家可归的哭泣孩子?还是在握着受伤战士的手鼓励他不要怕?

       是在窑洞里和同志们互相谈心?缠着多才多艺的大姐教她织毛线?还是笑眯眯的跟向她打听先生的女同志们转移话题,大家要是都问起了,就低着头笑,半天才说一两句?

       或者是最让人担心的一种,空袭之后,她们都在炮火里寻找生者,在防空洞里照顾伤员,她们都是延安军民的主心骨,也许柔弱,却并不懦弱的支撑着大家?

      已是深夜,铁家的所有人都悄然熟睡,徐天看完信,带着笑容收拾好躺椅,盖上炉子里的火,仔细的把信叠好,回屋压在枕头下。

       他是这样算的:每过一个晚上,离他去延安的日子又近了一天,姆妈和田丹都在那里等着他,后半生有她们,这个世道他就仍然还有依靠,仍有值得为之努力改变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在他心里,在田丹给他描述的每个字里,在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天,有某种激烈的情绪,一直隐隐震动着他的感情,四一二之后曾放弃的热血,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2)
       徐天说走的时候不麻烦铁林,他还真就没麻烦,等铁林知道,徐天已经拿到委托地下党同志买到的船票,收拾好行李准备马上就走了。

       说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同福里不好回去,那在上海他除了铁家,什么都没有了。柳如丝踌躇了一会,索性自己做主,想着什么能添就给徐天拿上。

       “天哥,我要是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你自己可上心着点。”柳如丝边收拾边对徐天殷殷叮嘱,徐天感激的答,“你要帮我收拾行李就很不好意思呀,你做主,我带什么都好的。”他看了眼站在门口不讲话的铁林,走过来把他拉到了天井里。

       要走之前,徐天觉得有很多话想嘱咐铁林,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有拍拍他的肩膀,“照顾好铁伯,柳小姐和萍萍,他们现在都指望你了。遇事不要太冲动,千万别再和日本人打起来了,晓得伐?”

       铁林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眼神还是不情不愿的炸毛中,说话声音有点哑:“天哥,说了走的时候我来送你,你自己这样独自走,还拿我当兄弟伐?”

       对这个永远赤忱的兄弟,徐天心里特别感激,回上海七年,铁林是除了田丹以外,他唯一的朋友,想到这里,他伸手轻轻揽住铁林肩膀,凑到他耳边平静的说:“我没有同你插香,但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兄弟。”看不到铁林的表情,瞬间的沉默之后,铁林用极力隐忍的声音回答他。

      “天哥,一路保重,找到嫂子,和她好好过日子。”

      “嗯,我会的。”


       徐天沿着几乎和田丹一模一样的线路,一路到了铜川。他之前曾想要先给田丹写信报个平安,可铁林告诉他,因为战事日益激烈,日军管制上海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上海此时犹如孤岛;如果他给延安寄信,那很有可能他人到了,信也到不了,也有可能日军扣住,信件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样算来,还是他自己去的更牢靠些。在铜川支部,他找到了共产党的联络同志,说明自己是在上海就加入了党组织,现在全家都在延安,希望组织能帮忙送自己一程。党内同志热情的接待了他,让他安心等等,会有人来接他一起去。

       并没有让他等多久,隔天就有个他一直期待的人:向老师赶来找到了他,经年再见,两个人都感慨异常。

      “徐天同志,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接到电报就立刻连夜出发的向老师,看到清瘦了一圈,憔悴了一半的徐天,也禁不住心疼,“之前上海局势混乱几近沦陷,我们和上海方面的地下党同志完全失去了联系,我一直担心你,总害怕没法给田丹同志一个交代。”

      徐天微微笑了,“我现在没事,你别担心。是上海的同志帮助我来这里的,田丹怎么样,她还好吗?”

       向老师欣慰的说:“田丹同志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当时我送她来时只是推荐她加入了中央医院,没想到她非常能干,工作也很出色,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做事干净又利落。现在组织有决定,她入了党,我真替她高兴。”

       徐天听着也特别替田丹高兴,想能早点见到她更好,他急切的问向老师,“田丹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直接出发吗?”向老师已经给他考虑好了,“徐天同志,如果你身体允许,我们等下就出发,中央医院离这里有一天半的路,我们可以和行军部队一起走,顺利的话明天下午我们就能到,你见到田丹同志之后再和她一起去看你妈妈吧,从医院再去家属区反而更近,她见到你们都在,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见她的心情已经不可抑制,徐天拿起桌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掉,对向老师说,那我们走吧。



       从早上开始,田丹的左眼皮就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她有点奇怪但没当回事,心里念叨了两句:真要是吉兆,那希望今天没有空袭就好了。

       今天是医院女同志们集体打扫卫生的日子,她们虽然是战士,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就打理好自己。国难当头条件艰苦,找个时间大家集体领了皂角洗衣服洗头发,这就已经是特殊条件下的特殊享受了。

       田丹洗完头发让它自然散着,引来周围几个女同志的赞叹,都问她怎么才能和她发质一样好,女同志都是爱美的,田丹就笑着应,“我晓得的也不多,咱们先把该洗的洗完,我再慢慢给大家讲呀。”

       她低着头,和一个护士两人合力拧着两件外套,今天的心总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感觉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手里干活也不太顺利,那位同志倒稳稳的顺着她的劲,让她绞干了外套。

       “哎呀,不晓得怎么有点手滑……”田丹给自己打趣,那护士也笑,“都拧了十几件了,手滑也正常,田大夫你站起来活动一会。”

      “哎,好的呀。”田丹站起来,低头把自己的白大褂整理好,抖衣服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徐天居然就在不远的桃花林间,温柔而感慨的看着她。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居然已经来了?

      见她视线看向他,徐天还慌忙的掸掸身上的土和沙,近乡情更怯,他反而犹豫着没有上前来。

       徐天!!!!!!!

       什么念头都没有,她只跑过去,跑向他,下一秒伸手覆上他的脸,徐天握着她的手,专注的看着她,要把一年没看到的她看进心里去,再下一秒她已经扑进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他瘦了,他变得憔悴了,不过那有什么要紧,他来了!!

       田丹伸手紧紧的揽着他,一分钟也不愿意分开,这一年里她揪心也罢,担心也罢,却从不相信太过思念会见到幻影这种说法。她知道有一天见到徐天,那一定是跟她约定好来寻她的先生。一年里担惊受怕的心情在他抱住自己的瞬间,什么都没有了,田丹只偎在他怀里抽泣着笑,“你没受伤就好,你来了就好,今天早上我眼皮一直就在跳,没想到居然是你来了。”

       桃林里像是能闻到隐隐的香气,她穿着白大褂紧紧的搂着灰色外套的他,蓝天白云,桃花灿烂如霞,一瞬即是一生,她把头埋在徐天的肩膀上,闷闷的说:“不知道你好不好,急死我了。”

       仍然拥着她的徐天回答她:“我同你讲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同你讲要你等,我就一定会来。”一年没见的田丹瘦了许多,眼神却多了几份坚毅,徐天既怜爱又佩服,紧紧抱着她不放开。田丹在他怀里不动任他抱着,停止抽泣,瓮声瓮气的笑,轻轻抚着徐天后背安慰他,“你来了就好,放心,我们都好好的。”抬起头看他,心疼的道:“这一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我没事,吃苦的是你,你不怪我就好了。”徐天放开她,定定望着她。

       “我哪里吃苦了,这里挺好的。”田丹说着拉起他的手就走,“来,先见见我们一起的同志,等下同我去医院里请个假,我们一起去看姆妈吧。”握紧她的手跟着她,徐天只答,“好呀。”

       一旁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女同志们,在向老师的解释下总算知道,是田丹说的先生来找她了,当然看他们的亲密样子,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田丹脸上洋溢着欢快的表情,拉着徐天过来给女同志们介绍:“让同志们看笑话了,他就是我先生,来的时间有点晚,不过……还是来了。”说完自己先低头笑起来了。

       徐天有点拘谨,在向老师和田丹的眼神鼓励下才开口:“我叫徐天,是田丹的先生。”

       周围的红军战士都是年轻女同志,看他穿着简朴,气质温文,有人就忍不住好奇的问,“徐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哦……我是个会计”徐天老实的回答。

      延安有来自五湖四海各个行业参加革命的同志,他是个会计这也很正常。在场的人除了向老师以外,其他女同志们却在别的关注点有些小小的失望,因为田丹平常把他夸得万般好,等他真来了,大家觉得这位徐先生目前看来,好像除了文气一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不过大家心里盘算归盘算,该热情的接待还是正事,有同志问她先生来了组织上有什么安排吗?田丹笑盈盈的回答:“谢谢大家关心呀,还不知道呢,我现在去请个假,先和他回家看看婆婆去。”言语间抑制不住的高兴。几个女同志纷纷调侃她,“组织观念强是没说的,但先生来了田大夫就搞不清东南西北了,今天休息,你请什么假?”

       田丹被提醒了才想起来,就拉着徐天的胳膊,站在他身后不好意思的笑,女战士们看田大夫这小姑娘模样,都心领神会,嘻嘻哈哈的跟他俩打趣了几句都离开了。向老师送到了人也很欣慰,下午支部还有事,他跟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叮嘱他们先去看徐家妈妈,然后再考虑以后的事,匆忙的先走了。

      目送同志们三三两两的走远,田丹脸上笑意一直不断,不让徐天动手,她开始麻利的收拾手里的活,收拾两下抬头看看在旁站着看着她的徐天,看他也笑着看着自己,就又笑眯眯的低头收拾。

      “哎呀,真是的,我也是脑子坏掉了……”拿好以后,田丹又想起刚才的事,有点脸红,走过来笑着问徐天,“那不去请假了,放下东西,下午我们直接去看姆妈可好呀?”

       刚才说了自己是个会计以后,徐天就一直再没说话了,目光只在忙碌的田丹身上流连,这会听她问自己怎么安排,刚要说同意,忽然想起一件事,就笑吟吟的回答,“都听你的,田丹同志。”

      “……………………原来你收到信啦!哎呀,我还留着惊喜呢,这样吓不到你了!”田丹有一瞬间的惊讶,反应过来,有点懊悔的笑她自己应该把秘密多留一阵子的。
   
       在来找田丹的路上,徐天并没有留心周围的风景,找到了田丹之后他才注意到,这里一路确实桃花开得极好,向老师在来的路上就曾说,因为桃林茂盛,这边就叫桃花岭,田丹在信里曾描述过的地方,应该也就是这里了。

       看信时,他还用想象在还原,如霞似锦的桃花林中,巧笑倩兮的田丹应该会是什么模样,现在她就在他身边,自然而然的挽着他,视线看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缠着一圈红线,徐天目光柔和,伸手把她头发上的花瓣取下来。

      “田丹,你做的真好,真的……辛苦你了。”他帮她整理好风吹乱的头发,钦佩又心疼。

      “噗……你说什么呢……走了呀”,田丹拽着他的衣角,眼神带点笑意和不解的看着他。

       在徐天眼中,面前的田丹这样笑起来,周围漫山遍野的桃花也一瞬间就失去了色彩。他伸出手去要拿田丹手里的东西,田丹一愣又一笑,愉快的递给他。

       两个人相携走在桃花林里渐行渐远,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徐天一直微微低着头,目光柔和的看着身边的田丹,时而伸手挥掉飞到她身上的花瓣。

       田丹走在他身边,一句一句的跟他说话,徐天应的多,讲得少;她偶尔会停下来,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笑一笑,又继续说。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不是很长,从桃花岭绕下去,绕过这座山不远就能到中央医院的驻地。

     他们以后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这半生从踽踽独行到有人依靠,他们已经用了很长时间,路会一点点走,日子要一天天过,既然再次相遇,那就再也不要分开。


PS:终于更新啦,,望穿秋水呀~~~看我真挚眼神~~~




作者: 瑶瑶的宝宝瑶瑶    时间: 2014/11/19 15:08
嘤嘤···
想象一下就觉得很美好的···
作者: 悠悠猫3000    时间: 2014/11/19 15:57
真好,后面还会有吧,要不写点根据地的事
说起来昨天贴吧里有一贴子说大家提供续集点子,我还提了一个呢,但我文笔渣了
发给楼主吧
我觉得可以设定天哥加入党组织后,在根据地工作,表面上是党校老师,实际上主要是调查别的组织潜入我党的间谍,中间还可以穿插日常,即用脑,又合他的老本行。
田丹还是根据地医院的医生,是徐太太,平时也还是甜甜的,但经过昔日的教训,更谨慎细心了,因为天哥不让她再冒险,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个天然黑,但当天哥遇到危险时,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当然,到最后,坏人都死了,天哥和田丹还有姆妈还是每天都幸福的在一起,也还是没有人知道田丹的能力。而天哥,除了首长和保举他的向老师,还有有限几个人,也没人知道天哥的能力。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4/11/19 16:42
悠悠猫3000 发表于 2014/11/19 19:57
真好,后面还会有吧,要不写点根据地的事
说起来昨天贴吧里有一贴子说大家提供续集点子,我还提了一个呢, ...

谢谢GN的脑洞,这个不错,但是衍伸的挺大的,我自己的文力和知识储备有点捉急,但如果要写我会努力圆出来的!
作者: lic4ever    时间: 2014/11/19 17:49
顶顶顶~~~秋水同望穿~~~辰辰辛苦啦~~~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19 18:11
lic4ever 发表于 2014/11/19 21:49
顶顶顶~~~秋水同望穿~~~辰辰辛苦啦~~~

嘿嘿我一点也不辛苦,是枕前冰大大辛苦!!
作者: 我爱红色    时间: 2014/11/19 19:17
继续啊,加油↖(^ω^)↗
作者: wu02min03    时间: 2014/11/20 08:51
太好了,继续啊。期待更多
作者: 格子    时间: 2014/11/20 11:33
写的好好,还说挺多人萌这对的怎么没人写,哈哈...终于找到啦~
作者: 哦哦兰    时间: 2014/11/24 07:32
终于!终于!终于见到面了!
办公室里同事快被我的傻笑给惊呆了!!!
姆妈!侬儿子回来啦!!!
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好开心!!!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1/26 20:06
                                约定(五)                                       

                        
                                                                                                五
(1)
       暮春的西北仍然多风,但沙尘明显少了,雨水渐渐多起来,暴风骤雨之后,天气晴朗,阳光也很好。
       延安中央医院的现地址虽然建在山沟里,但选址的人当初也费了一番苦心,窑洞都是依山而排,白天的时候阳光都恰好照过来,映在窑洞窗户上,明晃晃的。上午刚下过一场雨,下午就已经天晴,田丹就在药剂科办公室的窑洞里,就着这暖洋洋的的阳光,微微的眯了一会,似睡非睡之间,她朦朦胧胧的开始做梦。
       梦境恍惚而零碎,好像还是八年前的自己,正在跟女伴们一起上外文课,女外教金发碧眼红裙曳地,总跟这群姑娘们攀谈,问她们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当时她真的没有,就笑而不答。
      好像却是七年前的自己要出外留学,妈妈很心疼的说自家的女儿娇惯着长大,怎么吃得了苦,爸爸倒是说,现在吾国人民皆如此,田丹已经是很特殊的了,她以后吃不吃苦,都要看她自己的运气。
  
      也许还在两年前的同福里,有人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她心里甜甜蜜蜜的想,爸爸妈妈这下应该能放心了,她运气很好的,徐天人虽然软些,可是我喜欢他,他待我特别好,能嫁给他是真好的。
      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外面有人进来,顺便叫她:“田大夫,怎么趴在桌上睡着了?”。她一下惊醒,才回过神来,对着开门的同志笑笑,“昨天夜班,这会不小心睡过去了。”说着就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女同志也走进来搭话,“田大夫,这会也快下班了,你就回家吧,今天周五,回去好好休息。”
      田丹低头收拾东西,抬头笑着应:“好的呀,那我等下就回去了。”算了下时间,现在从医院走,回姆妈和徐天在的家属区,得到晚上了,想想就赶快换了衣服,给同事招呼一声,“那我走了呀,小刘同志,回家去也就晚了。”
      姓刘的女同志点点头,又俏皮的问她,“田大夫,我看今天徐天同志没来接你呀?”田丹边穿外套边说,“嗯,他昨天讲今天改善伙食,包饺子吃,我说那今天我自己回去。”女同志作受不了状的笑,又认真地说:“哎,说真的,你们感情好是真难得,因为我以前见过很多一起来延安的夫妇,最后不是太太受不了苦日子两个人走了,就是先生要追随革命太太不理解,最后太太自己走了。这样的人在延安都很多的。所以我要好心提醒你,你们之间可要达成共识啊,小田同志。”
      田丹刚穿好外套,听同事这么讲,手里停了一下,又抬头说:“这一点我不担心的,我跟他……可是我先来的延安呢。”女同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跟她再见,田丹把门带上,愉快的下山走出中央医院。
      回家的山路并不好走,上午刚下过一场大雨,黄土小路上依然尽是泥泞,田丹有点懊悔自己没打绑腿,溅的裤子上都是泥,再回医院换的话就更晚了,正在她犯难的当口,刚好有游击队经过,看田丹在泥巴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有人喊住了她,田丹疑惑的停下,喊她的战士告诉她,这种泥地行走,有根拐杖会方便的多。
      叫住她的是游击队长,穿着红军军装,年轻英武,二话不说,随手在山边折了一大段枯木,掏出匕首比划了一下长度,示意其他队员原地休息,他自己蹲下来开始给田丹削。
      田丹在他身边半蹲下来,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同志,麻烦你了,我想着……随便给我找一截就好的。”队长低着头专注手里的活,用一副非常体谅女同志的语气回答,“没事,一看你就是来延安的知识分子,不常走这种黄泥路,下过雨是不好走。我是从瑞金来的,过沼泽地时大家都拿根木棍,我给你削一根,保证好用!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同志们和乡亲们的安全,既然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忙肯定是要帮你的!”
     “同志,你这么年轻,也是从江西苏区过来的呀?”田丹非常惊奇,站起来观察他:这位队长看着比她小得多,就像个弟弟一样,想不到他竟然也是几年前从江西参加了长征的红军战士,这位同志听她这么问,抬起头,眼神明亮,略带调皮的看着田丹,还问她,“别这么惊讶啊,那你猜我多大?”
     “嗯……二十岁?”田丹试探着回答。
      年轻的队长笑了笑,站起身把削好的拐杖递给她,顺便回答:“我今年正好十七岁。”田丹更惊讶了,“才十七岁就是队长,真了不起……”看他给她现做的拐杖,前端被削的很光滑不会扎手,底部削的很平,着力很稳,走了几步果然方便许多,田丹于是开心的道谢:“谢谢小同志。”
      对田丹的道谢他正色道不客气,但明显有些开心,又笑道:“你叫我小同志,可我十三岁就入党了,同志你刚来没多久吧。”
      “……噗,真的没看出来,我才来延安一年多,刚入党。”田丹为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队长感到不好意思,歉疚的回答。
      队长站起来,招呼战士们继续前进,看来是要送田丹一段,田丹想推辞,队长给她指了指下面山道的三岔路口说,“我们也从那边走,正好送你一段路,不耽误事的。”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的呀。”田丹有点惶恐,这位战士却已经干脆上路了,她也只好紧走几步跟上,年轻的队长边走边跟她攀谈:“我在这条路上行军时,曾见过您几回,是中央医院的大夫对吧?”
     “对的,我现在是走这条路回家的。”田丹边走边想着家里还在等她吃饭,就笑眯眯的回答,又觉得这么麻烦战士不好意思,紧接着说:“同志,今天真是麻烦你,我姓田,家就在柏家坪住,有空就来做客呀。”
     看她为人这么亲切,队长也就打开了话匣子:“田大夫,我平时见到来延安的知识分子同志们有困难,总是能帮就帮的,因为我敬佩你们愿意来延安,和我们一起打走日本鬼子,延安虽然不如南边,但是总会好起来的!”
    “这小同志突然在说什么呀……”田丹暗暗思忖,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温和的回答:“对,来延安之后我觉得,这里真的和南方那边区别很大。同志,你说你是江西苏区的,那你……那边还有家人吗?”
      队长听了她的话,不经意的道:“我家是佃户……以前租地主的十几亩地,每天还要去山上挖野菜吃,终年挨饿,红军一来,我和我哥就都参加了,两个姐姐在苏区军工厂。后来跟着部队撤离,我并没有哥哥的音讯,爹妈和两个姐姐的话……大概在红军离开以后都被国民党杀了。”他尽量说的轻描淡写,田丹却听得心里很疼,这位战士描述的生活是她从没经历过的,无法想象到底是有多苦,最心酸的是,在这位战士看来,这居然是很常见的普通日子。
      她来延安后见过很多这样的战士,全家被杀,是红军给他们一条出路,这样的人见的多了,连一向不问时局的自己,都会在心中腹诽,半个中国已经沦陷,为什么国民政府还不想着抵抗,却一心把飞机大炮都对准这些饭都吃不饱的人呢?
       田丹犹豫着不知怎样回答,觉得提了个愚蠢的问题,那位同志看她尴尬,反而又开解她:“田大夫,您别在意,我现在挺好的,以前家里穷上不起学,参加红军以后认识了几百个字,我特别羡慕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建设苏区,你们比我们的贡献要大得多。国民党要是再不抵抗日本鬼子,那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他们不抵抗,总要有人来打,迟早会打回去。”说着就走到了分岔路口,他停下来跟田丹礼貌的道别,田丹想了想,只能说:“同志,谢谢你,保重。”
      年轻的队长倒是笑笑,表情坚毅又带着少年的纯朴,“下山路上你要小心,我们游击队很快要换驻防区了,我还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都保重。”敬了个军礼,他带着战士们走了。
      田丹沉默的目送游击队远去,心情复杂的继续往回走,今天遇到的几位战士,不约而同的都提到了知识分子在延安的适应问题,现在国民党和日军双重封锁,苏区的日子过得很艰苦,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之大,让很多青年又纷纷选择了离开,她和徐天还有姆妈一家人,又能在这里呆多久?
      过得苦一点她倒不在乎,反正她和徐天都在,哪里是家哪里她就能扎下根。只是时局动荡,他们在延安的日子,又会怎样呢?如果徐天参加了红军,他们还能继续在延安生活么?如果徐天不参加红军,偌大的中国,还会有他们一家的容身之地吗?
      她以前很少思考这些沉重的问题,总想着只要有徐天在,她什么都不用想的,从父母去世,他成了她的依靠,一切问题他总能先替她考虑好。但是在延安的一年多,田丹反复的想着离开上海的前几天,越想越后怕,幸好他来了,要不然她就算能和姆妈在延安生活下去,也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值得自己留恋的了。
      田丹心里在想:要跟徐天讲清楚,让他别有心理负担,不管条件怎样她要和他在一起,他们是一家人,她只认准这一点。想着走着天快黑了,她也快到了,从山梁上往下看,家属区就是群山中的窑洞和山下平房组成的大院子,院子外面种着很多大槐树,徐天和徐姆妈,正站在树底下说话,显然是母子俩在等她。
      一身泥迹的田丹看到他俩,什么烦心事都瞬间消失,立刻笑起来,速度也加快了,从山上往下赶,山下的徐天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正好看到远处的田丹,就指着给姆妈看,姆妈看了一眼,点头往院子里走,徐天依旧站在树下等她。
(2)
      越过山梁,沿着路过来,田丹走的很快,徐天赶紧过去迎上她,跟上脚步一起走。
     “怎么在外面等我呀,天气又不好,你还叫姆妈也出来。”跑过来的田丹微微带喘,冲他软软的娇嗔。
      徐天看着她笑笑,“姆妈叫我出来等的,说怕回来时天黑了你摔跤,刚才她来给我讲饭都做好了,那回去吃饭吧。”又看田丹满身的泥点,关心的说:“路不好走吧,怎么全是泥呀,等下外套脱掉洗一洗。”
      田丹知道他要说洗,肯定就是自己给她洗,没接话,只是笑着答,“我要回去尝尝,看是你包的饺子好吃,还是食堂的大师傅做的好吃。”徐天突然说,“没有包饺子……姆妈炒了菜,我今天……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怎么了,是生病了吗?”田丹一下紧张起来,先去看他左手,徐天马上回答,“你别担心,左手没事……我就是,有点头晕。”听他这么说,田丹停下来,仔细看看徐天的脸色,虽然表情温柔,但是有些神色委顿,她想是不是发烧了,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试温度。
    徐天保持低头看她的姿势让她试,看她凝神敛眉,试的很认真,乖乖的问:“我是发烧了吗?”
    田丹手附上去觉得温度不算发烧,随身没带体温计,她也拿不准,但看徐天脸色还是不好,又想了个办法,“手试不出来,你再把头低下来一点。”
    “哦……好的呀”徐天又把头稍微低下一点,田丹轻轻拨开他的刘海,踮起脚,下颌附上他额头,试了几秒觉得热度挺明显,这下她能确定,是发烧了,想想看家里这边好像也没什么药,她有点忧心,边想边问徐天:“回家去得找找退烧药,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烧的呀?”回头一看,徐天正捂着额头发呆。
     “……怎么啦?”田丹看他有点奇怪。
     “刚才你……在外面……试温度……多不好意思”徐天被她一叫,回过神,语无伦次的回答。刚才田丹无意间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轻轻吻他的额头,幸好这时候没有往来的人经过,要不然他不发烧也得烧的不行了。
      田丹也反应过来了,刚才她一时心急,顺势想着就这么做了,这会想想是有点奇怪,于是也脸红红的过来拉他走,“好啦,是我有点着急啦,回去吧,但是……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发烧的呀?”
     “应该……就是刚才。”他还扭捏上了。
      “噗,那……我就回家去,不管你啦”田丹知道怎么一句话噎住他,果然,徐天一听,还是老实的回答:“就是早上开始有些不舒服……你等下还是帮我看看吧……”。
      “你这个人呀……快走吧,我也有些饿了。”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姆妈住的窑洞,姆妈正忙着把饭往炕桌上端,田丹赶紧过去帮忙把菜摆好,徐天却像是神游天外,姆妈叫了他好几声都没答应。
      “天儿啊,你在游什么魂呢?”直到徐天来延安,田丹也没有把完全的真相告诉姆妈,就让姆妈觉得徐天只是有事耽搁了。徐天知道以后也很配合田丹,隐瞒了自己生死关头的经历,来之前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姆妈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是既然徐天也来了,她就没再强求什么,对他一如往常一样,这会看徐天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开口训他。
       田丹护着他,赶快引开话题说:“姆妈,徐天今天好像有些发烧了……我想,他可能也会水土不服,你那里还有没有之前带来的药伐?”
      “哦哟,发烧了吗?我说他今天回来怎么悄悄的不说话,你说说这个傻儿子哟,发烧了也不说……”徐妈妈念叨着走到徐天身边,要试试温度,徐天扭着不让她试,轻轻的说:“田丹试过了……说是发烧了,我白天没啥事,说什么呀。”说着走过去帮田丹摆筷子。
      “哦……那好吧。”徐妈妈悻悻的收了手,也过来坐在炕上准备吃饭,田丹还在灶边盛饭,火炕是连着灶的,盛好饭直接可以接过去,徐妈妈在锅里煮了小米粥,锅很大,打开锅盖时的蒸汽氤氲,看不清田丹的脸,从徐天这边只看得到她顺手扎起的马尾,他等着接过饭,田丹却绕过来把碗递到他手里,嘱咐他,“生病了吃点清淡的,你喝点粥好伐?”
       小米粥的香气溢出来,整个火炕附近都是黏甜的气息,这就是家的感觉,徐天把碗接过来,笑着回答,“好的呀,你也过来吃饭吧。”田丹笑了笑,又走过去盛了自己和姆妈的饭,端到桌上,自己坐上来吃。

       此时在延安,军民吃的菜多数都是白菜土豆和豆角,主食基本是窝窝头小米饭南瓜汤,徐家窑洞的餐桌上,自然也就是这些,徐妈妈和田丹吃得少,两人正要把一个大窝头分开,徐天刚端起碗,见此情状,突然停下筷子,望着她俩,慢慢的说:“姆妈,田丹,我…………。”他微微低着头,很不忍心的模样,略长的刘海挡住眼睛,看不出是什么眼神。
      “行了,我晓得你要说什么的……不用说,快吃饭。”徐妈妈一副了然的神情,把掰开的窝头递给田丹,又把徐天要说的话打断了。
       田丹给姆妈拿过去一个勺子,顺便打圆场,笑眯眯的对徐天讲,“好啦,可别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咱们这不是都挺好的呀。”她想说说白天跟几位战士说过的事,又想着徐天也许是水土不服,那以后再说也不迟,还是没开口,就一边吃饭,一边跟姆妈聊点周围的家常。
       看姆妈和田丹都这么讲,徐天就不好再说什么,他来延安不到一个月,看到姆妈和田丹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也怡然自得的过日子,就算做了心理准备,也蛮有些惊讶。
       虽然隔了一年,但她们的样子一直在他心里生动鲜明,明明一个是一天不打麻将就觉得手不舒服的清闲太太,一个是爱吃西餐爱吃甜点的富家小姐;等他来了才知道,现在姆妈要掐着时间和乡亲们一起看抗日剧社的表演,平常闲时,她会帮周围的乡亲们改衣服梳头发,多年心得下来,让她的审美很受周围大姑娘小媳妇们的欢迎,她忙碌的不行,连徐天平常轻易都找不到她。
       而田丹更是忙的脱不开身,中央医院刚建成不久,各方面急需人手,连他都被组织派去帮忙干了会计。有时候顾不上吃饭,两个人想起来就吃点带来的窝头,窝头自然和馒头没法比,徐天第一次吃时五味杂陈,田丹却吃得挺香的,还催他快点,吃完了有很多事要忙。
      徐天原以为离开上海,他们的日子会跟以前有很大不同,现在想想,有姆妈和田丹,这里依然是一个家,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田丹,你看,天儿真是病的不轻,捧着碗又发起呆。”徐妈妈的一句话,把徐天从神游里叫回来,他一愣,顺口答“啊,没有,我在吃饭呀。”田丹则是忧心忡忡的看着他,“这么不舒服?那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吧。”说着又要伸手去试,以为他发烧严重了。
       “啊,不不不,要吃饭的……”徐天摇头没让田丹试,赶紧舀了一勺粥自己喝起来,徐妈妈在旁边施施然的道,“这个毛病也不知道怎么改……你再发呆,我只有叫我儿媳妇拿勺子喂你了。”
       “…………姆妈你乱讲什么呀?”田丹就坐在他右手边,徐天差点打了碗,嗔怪着看了姆妈一眼,真想把头埋在碗里。
       徐妈妈看儿子这样,看了田丹一眼,婆婆媳妇相视一笑,田丹饭都吃完了,徐妈妈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正色说:“天儿,我刚才跟田丹说的话你听见了伐?”
      “啊……你俩说了啥?”徐天无辜的问,他刚才真的走神了没听见,徐妈妈白了他一眼,继续讲:“我是说,既然你现在也回来了,哎,那我们就找个日子,把你跟田丹的婚事办了,这样咱家对你们上级还是对别人,都能讲清爽了,你说好伐?”
      还没等徐天发表意见,徐妈妈又兴致勃勃的说:“天儿,我跟你讲哦,这里结婚好喜庆的咧!我以前和田丹参加过她们医院同志的婚礼,好多同志热热闹闹的又唱又跳,大家就好像一家人一样,还拉着我跳舞,哎呦我哪里会跳舞啦,真是群热情的小年轻啊……你说对吧田丹?”
      田丹正给桌上的油灯剔芯,闻言也笑起来,“那位同志来找姆妈改过衣裳,她自然要拉着你跳舞的。”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就跟徐天讲,“要是不喜欢热闹……不办也没问题的,我都同周围的人讲我们已经是结婚的,领导说你来了以后,只要再去边区政府开个证明就行了。”
      橙黄油灯映的她笑靥如花,徐天看着她觉得心里也暖洋洋的,于是他点头附和姆妈:“嗯,要办的,我跟田丹去开了证明就办吧,具体怎么办,姆妈你看着来就好。”
      徐妈妈满意的点头,“嗯,你同意就好。”她又拉过田丹戴戒指的左手轻轻摩挲,语气不无心疼的跟徐天讲,“我这个儿媳妇哟……又会讲话又乖巧懂事,在上海你们没来得及办婚礼,我这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天儿,你要是没有堂堂正正的把田小姐娶进来,我可是会对你有意见的。”
      徐天也绵绵的看着田丹,低声说:“对,是我欠她的。”

      坐在徐妈妈身边一直没说话的田丹此刻眼里有盈盈的泪光,她右手揽住徐妈妈,头靠在她肩上,徐妈妈还在感叹她纤纤十指现在也变得糙了很多,田丹撒娇着对她讲:“姆妈……婚礼办不办……真的没关系的,我有您和徐天,你们待我这么好,就已经很满足了。”她抱紧徐妈妈,声音哽咽:“这一年多,您待我就像亲女儿一样的……我只想咱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徐妈妈十分动容,反手搂紧田丹,安慰她说:“傻姑娘……你是我们徐家的人,我们自然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分开的,不哭了啊……。”边说边用眼神示意徐天,徐天也放下碗来安慰田丹,想着徐天还发烧呢,田丹马上又转好了,边擦眼泪边笑,“我也是忘了……收拾好了赶紧给你找药吧。”

      在柜子里找药的时候,徐妈妈又想起一件事,就跟徐天讲:“天儿啊,算算日子,周一就是清明了吧……”。
     “是啊,怎么了姆妈,有什么事吗?”徐天回答。
      徐妈妈叹了口气说:“你爸爸……虽然过去十几年了,可那时候你还小,现在你要结婚了,我想把这件事给他说一说。”
      徐天还没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反而是在烧水的田丹想了一下。跟徐妈妈商量,“是要讲一下的,听说延安这边,很多红军和家属们清明的时候都会去延河上祭奠的,那我们也去延河边上跟他讲一讲,姆妈你说好伐?”
      徐妈妈觉得很有道理,就问她:“那你的爸爸妈妈我们也祭奠一下吧,跟他们说一说,以后你就是徐家的人了。”田丹看了眼徐天,唇角一弯,轻轻的讲,“在上海,我同他们讲过了……”
      “哦,那蛮好的。”徐妈妈知道这是她心里的疤,听了便也不多讲,找出上海带来的药拿给田丹,水也差不多烧开了,田丹在盯着水,她看了一下也没什么自己要忙活的,就嘱咐田丹:“山梁那边的张大妈家里还约我去看看给她女儿做的衣服,我得赶紧去,她也一个人,时间晚的话我就睡下不回来了,你等下要去小唐那里吗?”
      田丹回答,“对的,我就去小唐那里,徐天是病号要照顾的,晚上就让他一个人好好睡觉。”看徐妈妈马上要出门,她给徐妈妈披上外套带上风灯,送出门去,回来以后水开了,徐天已经倒进壶里,她就倒出一杯递给徐天,让他赶快把退烧药喝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抿。
     “我觉得,你接下来也会水土不服的,还好这里有姆妈之前用剩下来的药,习惯了就好了。”看着徐天喝完药,精神不怎么好,田丹打开柜子找了床厚被子,提议让他盖上睡着发汗。
     “这么厚啊……”田丹拿出来的被子是她们来西北之后重新做的,这边气温低,被子絮了很多棉花,比徐天常用的被子厚出一倍,他觉得有点没必要,小声的抗议道。
     “咦……这被子厚吗?我缝的时候没有这么觉得呀。”田丹抬手支颌,打量着被子犹豫起来。
     “厚,但是厚的好,厚的才容易发汗嘛。”徐天突然又没有异议了,铺开被子,脱掉外衣,听话的躺进去,田丹帮他把被边掖紧,把他包成个春卷状,让他一动别动乖乖躺着,他本来就文气,这时候更听话的像只大兔子一样,田丹很满意,把凳子挪过来,坐在他身边,略带严肃的盯着他看,看得徐天倒是有点慌乱,“我没事的……别担心……那你要么早点过去睡呀。”


     “徐天……我讲,你听,好伐?”田丹不动身,只是问他。
      徐天有点惊愕,眨眨眼:“好呀,你讲呀。”他要坐起来听,田丹不让,只是给他加了个枕头让他靠着,她伸手过去依然帮他压好被角,无名指上的婚戒很是显眼。
     “以后,别再讲什么对不起的话,你对我好,那我自然要对你好,我们是一家人,谁也不欠谁的……要是没有你,我那时被困在虹口,大概……也去找爸爸妈妈了吧。”她隔着被子,双手轻轻盖在徐天的手上,很认真的在说。
     “别乱讲,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徐天看着她,认真回答。
      田丹点点头,接着讲:“我现在同你讲实话:延安是苦,但是没有苦到外面说的地步;我愿意留在这里,多半是因为你,还有是觉得苏区的红军确实能打动人。你以前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晓得,但是以后你有什么想法,能说的都要告诉我好伐?我不担心你,你也不要觉得苦了我,你晓得,我……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在上海能过,在延安也能过。”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田丹俯下身,轻轻靠在徐天怀里,两人沉默的拥抱,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小米挺好吃的,熬粥,蒸米饭都不错,跟你一起在家吃饭,吃什么都是很好的。”
      徐天也不管自己发汗的事了,伸手抱紧她,小声但是坚决的说:“以后不管在哪里,我们都永远在一起,我跟你保证。”田丹蹭着他点点头,再没有开口说什么,徐天就任她靠着,她扎起来的马尾散在他身上,鼻间隐隐能嗅到用皂荚洗过的气息,这气息温柔而坚决的包裹着他,从未这样的安心过,他顺从而满足的闭着眼,在这不平静的世界,享受一点点来之不易的安宁。
       两个人都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田丹悄悄起身,看半靠着的徐天也睡着了,呼吸均匀,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她探手去试,果然额头凉沁沁的,放下心,站起来把多加的枕头取掉,替徐天掖好被子,看他依然睡着,就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出门前她要熄灯,想了想,悄悄走过来凑在徐天的耳边说:“你要好起来呀,晚安~”才站起来吹熄了矮柜上的油灯,轻轻地掩上门,离开了窑洞。
       徐天听着她走远了,才睁开眼,刚才她离得很近,唇边气息从他耳畔轻柔的擦过去,蹭的他脸颊和心里都痒痒的,差点都要装不下去了,调整了呼吸,徐天伸手去摸自己额头。
      “真的退烧了么,怎么觉得……脸也烫起来了啊”他闷闷的想。

(3)
        徐天的发烧隔天就好了,出乎田丹的意料,之后竟然没有水土不服,作为一个南方人来讲也很难得,他们继续在中央医院忙着筹建工作。清明一晃就到,徐妈妈之前就准备了很长时间,延河边也有很多祭奠的军民,他们沿着延河走了很长时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周围有很多柳树,徐妈妈看了一下,同意就在这里好了。
        她把提篮放下,从里面拿出准备的供果和纸钱,果子是延安常见的苹果,纸钱没有多少,因为延安这里纸张短缺,徐妈妈就象征性的做了一点。她对徐天和田丹说:“我先跟你爸爸说,你俩等下过来。”
        田丹应道:“好的呀,姆妈你慢慢讲,你叫了我们再过来。”拉着徐天走到五米开外,但视线并没有离开徐妈妈。看她一个人站在河边,点燃了几张纸钱,扔在河里让它顺水而去,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田丹就拉了下徐天的袖子,悄悄问他,“徐天,你跟我讲讲,姆妈她说什么呢?”
      徐天在远处看着也看不到什么,但是田丹让他讲,他就看着姆妈猜着说:“嗯……大概就是给爸爸说我们要结婚的事吧,我其实也不晓得她会讲什么的。”
       “哦……那你跟我讲点爸爸的事好伐?”田丹想想,视线从徐妈妈身上收回来,很认真的问徐天。
       “嗯,那你想知道什么呀?”徐天基本不说说起爸爸的事,但田丹的要求徐天也不会回绝。田丹听得出徐天有些为难,就换了个问法:“以前爸爸……和姆妈感情好吗?”
       徐天点头答道:“挺好的,我去留学以前,家务都是爸爸来做,和姆妈从来也没吵过架,家里的事他都听姆妈的,只有加入共产党这件事,四一二之后我跟姆妈才知道。”徐天说了一点,又拐到那件事上,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短暂的沉默了。田丹马上明白,握住他的手说,“是我不好……别伤心了。”徐天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握紧田丹的手,摇头微笑,“是我的错,我不晓得从哪里讲起好,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伐?”
       田丹看徐天没有挂怀这事,微微一笑,顺势又说:“好的呀,还有……爸爸的照片之后也给我看看嘛。”徐天听出她打蛇顺竿的小心思,自然是同意,因为他觉得田丹自以为他没听出来的那种得意的小眼神……还真的……蛮可爱的。

        徐妈妈说了会自己想说的话,招手示意徐天跟田丹过来,她眼圈有些微红,但依然优雅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跟他俩说:“跟你爸爸说说话吧。”
        徐天拿起几张纸钱点燃,看着烧的差不多了就把手松开,看着纸灰片顺着水流飞走,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看着地上的贡品,低声讲:“爸爸,这是田丹,我要和她结婚了。姆妈我也会照顾好的……你在那边别挂心。”说着看了眼身边的田丹和姆妈,田丹正用眼神问他“加入共产党的事情不告诉爸爸吗?”他摇摇头,知道姆妈肯定早就告诉爸爸了,不需要再多说。
       一旁的徐妈妈没做声,因为她确实早就说给徐爸爸听了,而且她还抱怨老子儿子一个样果然没错。这时蹲下来整理东西的田丹抬头问她:“姆妈,那……我来讲?”
       徐妈妈点头,把剩的纸钱拿给她,徐天要给她点,田丹自己接过火柴来点着,看了看徐天和徐妈妈,田丹沉吟了一下,甜甜的开口。
       “爸爸,我叫田丹,姆妈有没有跟我提起过您呀?我和徐天认识两年多了,我现在是中央医院的药剂师,徐天是那里的会计,我还没看过您的照片,不过刚才徐天答应我,说以后给我看的。”
       纸钱在她手中打着卷的燃,快烧尽了才飞出去,田丹一点点烧,一句句说:“爸爸,我会努力做个好太太,我父母也去世了,但姆妈待我很好,以后我会连着您的份,好好孝敬她。徐天他是个很好的人,很照顾我的。虽然现在时局不好,但是我们三个人,会好好过,您放心。”一语言罢,手中的纸钱全部烧完,恰好扬起一阵风,把地上剩的纸灰都吹进了河里,吹得三个人的外套猎猎作响。
       近旁的母子俩看着田丹自言自语,都不说话,只有徐妈妈偶尔会拿帕子拭一下眼角,徐天听她说完,走过来帮她整理好吹起来的外套,田丹悄悄问他:“我讲的……可还合适伐?”徐天点头,浅浅拥抱了她一下,“讲得真好,田丹……谢谢你。跟你爸妈也说两句吧?”
      “嗯,我心里面同他们讲过了”田丹也伸手帮他抚平了衣服领子。
      没注意田丹和儿子的小动作,徐妈妈拿起放在地上盘子里切好的苹果。抗战时期物资短缺,也不能做供在这里放着的奢侈事情。她拿帕子轻轻擦干净,自己拿了两块,剩下两块递给徐天和田丹,“都吃了吧,算是我们的心意,你爸爸晓得了,也会同意的。”
      两个人拿着苹果吃,都是斯文的人,吃的也慢,徐妈妈就趁手收拾好提篮,三个人往回走,遇到难走的小路,田丹就上来搀着她,徐天跟在她们俩后面,有时伸手去扶一把田丹,田丹会回头冲他微微笑笑。
       他们慢悠悠的往柏家坪走,路上徐妈妈一直在跟两个人商量结婚的事,徐天没有多说话,反正他以前听姆妈的,现在加上田丹,两个一起听也没啥区别,田丹在认真的听认真的应,两个人说一会就笑起来,有时候就无视了身边的他,徐天不以为意,因为这大概是他觉得最幸福的无视吧。

      走回家属院外面时,正好碰到那位统战部的小唐同志和文工团的战士,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在院墙上刷宣传标语,小唐踩着梯子在高处刷,看到徐家三个人过来,放下漆桶扬手打招呼。
      徐妈妈和田丹刚来延安曾经受了这位战士很多关照,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上她都帮了许多忙,所以都很喜欢她,走过来跟她寒暄,小唐还没从梯子上下来,先热情的问徐妈妈:“一家子刚回来呀”徐妈妈笑着回答,“是的呀,小唐你真是好忙的,天天都见不到你的。”
      小唐边说又边刷了一笔,也笑着答:“是的,最近组织上下了通知,说是来延安的知识分子多了,让我们抓紧宣传工作……哎呦!”她说话时手里还没得闲,想伸过去涂远一点却没站稳,梯子晃了晃,她脚下一滑,田丹看着她要摔倒了,但手还搀着姆妈够不到,一瞬间两个人心都悬起来,眼看小唐就要平趴在地上,身后的徐天已经过去扶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等她站好才松开手。
      “哎呀……谢谢你徐天同志,我还以为自己会摔倒呢。”小唐反应过来赶快道谢,徐天看她没事,也关切的回答:“没关系,没摔倒就好。”徐妈妈抚着胸口连说惊吓,田丹也有点惊魂未定的看着小唐,让她小心点呀,小唐一一应承,把梯子摆好,又准备爬上去,徐天又查看了一下梯子,跟小唐嘱咐:“这梯子时间有点长了,楔子都有些松,回去最好重新钉钉好,不然还要滑倒的。”
       小唐点头赞同,感激的说:“谢谢徐天同志的提醒,这梯子是文工团问老乡借的,我拿来也没仔细看,还回去的时候我得跟他们提醒一下。”
       虽然发生了这点小插曲,但是小唐没事大家也就都放心了,徐妈妈又嘱咐小唐:“女同志干工作也要小心点哟,磕了碰了留个疤什么的……多不好呀,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小唐笑着答是,跟徐家三人告别,又踩上梯子愉快的刷起标语。
       “哦哟……小唐同志也是的……差点摔倒,吓死我了。”回到窑洞姆妈还在念叨刚才的事,“幸好天儿手快,把她扶起来,那一大桶漆洒在身上,啥辰光才能洗掉哦。”
       田丹刚把几个人的外套挂起来,听徐妈妈这么讲,回头看了眼徐天,眼神像是带点赞许的意味,笑着说:“他这个人呀……扶摔倒的女孩子……挺有一套的。”边说边倒了三杯水,给徐天递过去一杯,自己站那微笑喝水不说话。
       “啥……田丹,你讲的话我有点不明白,难道你说天儿很会扶女孩子吗?”徐妈妈对田丹讲的话不明就里,看向儿子求解释,徐天握着杯子表情尴尬,田丹竟然开了个微妙的玩笑,他不知此刻应该是和她一起笑还是装作反应不过来。
        但接不住徐妈妈好奇的质询:“天儿,难道我看错你了?你很会扶女孩子?你还扶过哪个姑娘吗?”这话一问,徐天捂脸不知怎么接,又求救似的看向田丹,田丹眼波流转,在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
      面对姆妈好奇的眼光,徐天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自暴自弃似的回答:“我在四川北路遇到你儿媳妇的时候,她差点摔倒在我身边,我就把她扶起来了……没扶过别人,只有她好伐?”这时田丹走过去,凑在徐妈妈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哦……晓得了。”明白了以后徐妈妈也忍俊不禁,跟田丹两个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也不管徐天了,两个人边说边笑的走到窑洞外面去洗手,只剩他坐在炕边,盯着水杯,心情复杂:
      徐天忽然悲观的觉得,特情课不难,会计学也不难,对付日本人不算难,哪怕是在这个时局生存下去,也应该会有路走的;但是……家里这两个女人,他好像……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PS:作者有话讲:约定(5),设定是原剧一个月左右之后的徐家延安日常!东拉西扯脑洞合不上如何自救,居然还没写完我也很震惊。小伙伴们觉得OOC的话请不要大意的指出来!下一章努力接着甜甜甜!



作者: 哎呀呀呀    时间: 2014/11/27 06:12
好吧,这坑里的沙发还真舒服。。。对我摔得的鼻青脸肿还真是个安慰。。。作者大大,搬运工大大,加油撤~摔得太突然,没带拉拉球啊。。。
作者: 格子    时间: 2014/11/27 06:35
哇哇,沙发哎~
作者: 哦哦兰    时间: 2014/11/27 06:53
好甜!讲蛀牙进行到底!
天哥发烧好萌啊!被丹丹包得像个粽子!呜呜呜呜呜!
在办公室里捂脸笑~~~
作者: 悠悠猫3000    时间: 2014/11/27 18:01
太棒了,更新了,哈哈
写的太有感觉了,一点也没走样
楼主写的好细,画面感特强,就好像又看到电视剧了
楼主加油
作者: 我爱红色    时间: 2014/11/27 18:26
哎呦,真好,
作者: 追风筝的梦    时间: 2014/11/27 19:09
好棒~坐等更新
期待传说中的婚礼哟~
作者: 亂世中的安靜    时间: 2014/11/28 03:55
寫得真的是超讚的呢!!!不過………祗有一個問題………話說…………按照劇中的時間點,那時候延安的隊伍已經不叫紅軍了呢,而且延安也不叫蘇區呢……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4/11/29 15:39
亂世中的安靜 发表于 2014/11/28 07:55
寫得真的是超讚的呢!!!不過………祗有一個問題………話說…………按照劇中的時間點,那時候延安的隊伍已 ...

谢谢这位亲的建议,时间上确实应该是改为八路军和新四军了,但我考虑到那个时间段 长征过去时间不长,延安很多参加过长征的还是习惯会叫自己红军,就没有统一称呼,于是我写完后会把这个BUG改掉!
作者: lic4ever    时间: 2014/11/29 21:16
天赐的一对,甜死我~天哥居然去扶别的女同志了天丹党表示心情复杂~一方面其实只是单纯伐开心,另一方面其实是知道作者大大的用意并且深信天哥挚爱只有丹丹的~(胡言乱语的表达对作者文笔的膜拜请勿嫌弃这是我今天的膝盖
作者: 亂世中的安靜    时间: 2014/11/29 23:05
枕前冰 发表于 2014/11/29 19:39
谢谢这位亲的建议,时间上确实应该是改为八路军和新四军了,但我考虑到那个时间段 长征过去时间不长,延 ...

啊!收到原作大大的回覆好激動的呀!!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4/11/30 07:59
亂世中的安靜 发表于 2014/11/30 03:05
啊!收到原作大大的回覆好激動的呀!!

噗~也谢谢亲的建议呀,我写的太High了把这个关键时间点BUG了,之后会改正掉!
作者: 亂世中的安靜    时间: 2014/11/30 23:03
枕前冰 发表于 2014/11/30 11:59
噗~也谢谢亲的建议呀,我写的太High了把这个关键时间点BUG了,之后会改正掉! ...

好的呀好的呀!
作者: 亂世中的安靜    时间: 2014/11/30 23:05
枕前冰 发表于 2014/11/30 11:59
噗~也谢谢亲的建议呀,我写的太High了把这个关键时间点BUG了,之后会改正掉! ...

其實更要謝謝你寫出這麼精彩的文章呢!!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4/12/1 08:16
亂世中的安靜 发表于 2014/12/1 03:05
其實更要謝謝你寫出這麼精彩的文章呢!!

谢谢小伙伴的喜欢,我的本意也是想写脑补一下不无视侵略者抗战和内战时,他们在作为普通人的心理活动,时间点非常重要,但还是BUG了我比较忧伤,填完坑我会统一改好,牵涉到家国大时代下的情侣更能牵动人心嘛=V=
作者: 鱼二    时间: 2014/12/2 11:34
枕前冰 发表于 2014/12/1 12:16
谢谢小伙伴的喜欢,我的本意也是想写脑补一下不无视侵略者抗战和内战时,他们在作为普通人的心理活动,时 ...

作者大大写得好棒,画面感超强,甜甜甜!!!
看得时候感觉又开始看电视剧了,继续蹲等更新
作者: 亂世中的安靜    时间: 2014/12/2 14:37
枕前冰 发表于 2014/12/1 12:16
谢谢小伙伴的喜欢,我的本意也是想写脑补一下不无视侵略者抗战和内战时,他们在作为普通人的心理活动,时 ...

大時代中小人物的命運浮沉啊~像天哥和丹丹這樣滿身技能仍逃不過九死一生的境遇,更不要說那個時代千千萬萬普通的民眾了,想想都心塞~~所以必須再來刷一遍,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山河永在,國泰民安!!!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4/12/2 14:39
亂世中的安靜 发表于 2014/12/2 18:37
大時代中小人物的命運浮沉啊~像天哥和丹丹這樣滿身技能仍逃不過九死一生的境遇,更不要說那個時代千千萬 ...

说的太好啦,就是这个主旨,必须亲你一下(づ ̄3 ̄)づ╭❤~
作者: 亂世中的安靜    时间: 2014/12/2 16:16
枕前冰 发表于 2014/12/2 18:39
说的太好啦,就是这个主旨,必须亲你一下(づ ̄3 ̄)づ╭❤~

呀呀呀!好羞澀的呀!~果然我get√到了中心思想麼?想想蠻激動的呀!~(@^﹣^@)~
作者: 瑶瑶的宝宝瑶瑶    时间: 2014/12/5 12:29
两个天哥没办法的女人加在一起
天哥完全就是蒙了的状态吧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4/12/6 18:07

约定终章

(1)


  前线的仗依然还在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西北的日子相对来说还能有短暂的平静,徐天和田丹就想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先结了婚,就能安定下来。

  虽然家里的两个女人在所有小事上都有商有量的,基本无视了徐天,但他是家里主心骨这点毋庸置疑。田丹有什么大事,依旧在上下班的路上说给他听,自从田丹信里写过有狼,没有特殊情况徐天绝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回家,好在他们都在中央医院,回家一直也一起,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个,说话也随意的多。

    “哎,徐天~ 我跟你讲,明天下午咱们去政府办手续好伐?下午我休息,你也跟院里领导讲一声。”田丹玩心突起,边说边沿着田埂走,走的歪歪扭扭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的样子,她自己倒是乐此不疲,还顾得上跟徐天对话。

  徐天在旁边一边看着她一边答应:“啊,好的呀,我问过向老师,说是有双方同意就好的。”他伸着手想扶住田丹,没想到她走的还挺好的,他脑中推理也许是因为没穿高跟鞋?视线却仍然不离开她。

  又走了几步,田丹怕跌进路边的田里踩坏老乡的庄稼,终于乖乖的和徐天一起走回路上了,想了一下刚才的问题,田丹肯定的回答:“对的,只要双方上级写了证明,然后我们签个字就好的,医疗队的队长刘大姐说明天就给我写好,你就找向老师写好伐?”

  “好的呀,在延安结婚,看来也不是很麻烦哦。”这样说着,徐天忽然想起一点,有些感慨的讲,“那时我应该跟城隍庙的人讲,给姆妈算个更前一点的日子,不然我们也不会来不及办酒就离开了。”

  田丹浅浅一笑,“你就瞎说吧,吉日也能随便算伐?再说,现在这样结婚也不错嘛,反正我想要的……都有。”

  徐天在这方面算比较没经验,非常好奇的问:“你想要的是什么呀?讲给我听好伐?”田丹是徐天放在心里想宠着惯着的爱人,他一直希望尽自己所能达到她想要的,婚礼是一个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当然她说出想要什么他都非常能理解。

  田丹却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笑眯眯的反将一军:“你猜呀~”。

  这可算是给徐天出了个难题,关于婚礼的了解,首先要略过他青年时东渡留学的经历,因为那时军校生活单调枯燥,鲜少见识当地人文风物,他曾一腔热血想学成报国,后来只想有一技傍身回国去过自己的日子,并没有闲暇考虑这些。

  回上海之后徐天倒也看到过很多次婚礼。有时在路上走着,就能见到用新派礼仪结婚的少爷小姐。捧着鲜花的新娘从车中出来,娇羞美艳,穿着白婚纱,头纱有两个人那么长,身后还得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捧纱小童,周围的年轻女孩子们皆是满眼艳羡;有时也会遇到旧式婚礼的家庭,八抬大轿吱吱呀呀的,唢呐声喜庆又洪亮,一片红彤彤的从他身边经过,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热闹。

  徐天那时算是小有积蓄,如果是他自己的婚礼,也是可以热热闹闹的办一次,无论他的新娘喜欢热闹的旧式还是华丽的新式,他都担得起,只是一直等不到最好的那个人,他便不愿意将就,就一心想越平静越低调才好。

  即使他长于谋划,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筹划过很多次的婚礼最后竟然会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西北,他也找到了那个最好的人,此刻走在他身边,扎着简单马尾,穿着中央医院医生的军服外套。可以预见,她结婚那天也就和这样差不多,曾经想过的西服婚纱,花轿红烛,好像离他们非常远,远的跟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徐天心里肯定自己的眼光和坚持,才让他找到这么美好的爱人,同时也想了田丹可能回答的十几种答案,最后还是愿意故作不明白的问:“是什么呀,我可猜不到。”

  听徐天这样问,田丹偏头一笑,对在这一点上不太聪明,有时也爱装糊涂的徐天她一清二楚,就笑盈盈的轻嗔:“你呀——”。徐天愣了一下,低头微笑,没料到田丹竟然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他心里甜滋滋的,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挺受用的。

  田丹看着徐天自己像是很懂一样的在笑,有点疑惑,想了想,觉得是自己的话给他造成了歧义。抿抿唇,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问他:“笑什么呀?我是说姆妈给我买的那块料子,我带到这边来了,很好看的,我很喜欢,要是有机会,我还是要拿它做衣裳。”

   “啊……哦,没笑什么……”徐天收起幸福的笑容,无辜的看看田丹,伸手去搂住她的肩膀,边走边低头对她讲,“这样呀……那你既然很喜欢那块料子,先留着吧。我想,交给这边的裁缝也不能放心,衣服嘛,你无论穿什么都好看的。”

  “就会乱说话……”田丹的性子宜娇宜嗔,怎么说话听起来也很可爱,用这样的语气就算是突然打趣他,徐天也是照收不误,那就是他说错了吧。

     至于她刚才没有说明白的话……结婚时最想要的是什么?根本就不用特别道明白。

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更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时代,他和她乱世相逢,何其不幸?徐天军校出身训练多年,田丹家境优越心地善良,凭他们的家世和能力,生活在哪里都会是一世的安稳无忧,可这个时代让他们一样的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出生在这个时代,唯一可以选择努力的,就是和自己所爱的人永不分离。他和她乱世相爱,已经是极其有幸,他的机谋多变玲珑心思为爱人护住了一方小小的安稳世界,她坚贞包容的一片丹心守住他们两个人来之不易的一段感情。

   

  所以有些话他没有点出来,她没有说明白,但是他们都知道。

  两个人边说话边走,十几里的山路一点都不觉得长。山道两边的大槐树已经枝繁叶茂,现在正是开槐花的季节,每棵槐树上都是串串小白花在绿叶之间累累垂垂,香气四溢又好看,徐天经过树下心有所感,给田丹说:“我们等下回去拿根竹竿,打点槐花蒸槐花糕吃好伐?”

   “好的呀,多做点我们分给大家吃。”听说做槐花糕,田丹也来了兴致,虽然不知道徐天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的,但还是拉住徐天的手催他回家,“闻起来蛮香的,吃起来也应该不错伐?我们快回家去,我来帮忙。”

  两人说做就做,工具是找小唐借的挂衣杆,十分方便,打低处的槐花绰绰有余,徐天手法利落的往下摘,田丹拿着笸箩跟着拾,怕伤到树叶,徐天打得很慢,有路过的老乡过来,他正好来得及一边打槐花一边跟人家搭讪。

  他也是心血来潮,没做过槐花糕,就顺便跟老乡们打听一下做法。有热心群众告诉他:这里的做法简单,把槐花洗净掺进玉米面里,旺火蒸熟就已经很清香好吃,还带着丝丝甜味,徐天高兴的对热情的乡亲们道谢,田丹站在一旁微笑着不说话。

  等下田回家的老乡变得更多时,他们打的槐花也差不多够吃了,田丹正在揪掉所有花梗花枝,就问徐天,“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徐天正看着田丹捡槐花,一下被问到,很自然的回答:“嗯……我想,你喜欢吃甜食嘛,很久没吃了,不如我就试着做做看这个……。”回答完以后他觉得意图好像有点明显,就扭开视线不去看田丹,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望向远处。

  田丹怀里捧着笸箩,望着徐天,定定的看了一会,她想起她平生最难忘的那块黑森林,味道仿佛还在她的唇齿间徘徊,想起他们每次在红宝石的经历,想起他买给自己的蛋糕……这个人呀,明明自己对甜食西餐不感冒,但只要她说,他总是会满足。于是她还是抿唇笑了,“你呀,还是个木头……就没变。”

  看田丹只是笑看他不说话,徐天伸手在田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走吧,回去啦。”说着要拿她手中的笸箩。

  “哎,你叫我说什么好呀……”田丹愉快的叹气,把笸箩给他,挽着他转身回家。

  对于刚才徐天那个问题,自然是田丹打趣了他。她以前当然想过婚礼,没有女孩子不为自己将来结婚打算过。留学异国时,她曾见过很多别人的西式婚礼,蓝天草地,牧师教堂;也曾打算过自己的中式婚礼,凤冠霞帔,红烛良宵。

  她想过无数次之后,在延安参加的婚礼却让她耳目一新:战士同事们簇拥着一对新人,让他们唱歌,新娘子也是老区人,曾是长征队伍里有名的“小百灵”,毫不推脱,站在窑洞中央,落落大方的为大家唱了几首沂蒙小调,气氛达到最高潮,同志们又唱又跳,笑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的就结了婚。

  当时参加的田丹还在担心徐天的安全,并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自己,她想着只要徐天来了就行。可他是真的人好,就算是怎么样的条件下,也都想着她的感受;他也是真的挺呆,她要的,从来只有这份眷顾和情谊而已,无论过去或现在,都是最为珍贵和不可求的心意。

(2)

  因为下午要去办手续,徐天和田丹就约好第二天中午见,没料到田丹早上被派走医疗队出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徐天想着田丹肯定忙的顾不上吃饭,就在食堂买了窝头,等在说好的那棵大树下。

  这次看来是挺顺利,刚到中午,田丹她们已经回来了,远远的看到徐天在等,田丹赶紧把药箱交给一起去的同事,跑过去问他:“等很久了吧,我早上没来得及告诉你,不好意思呀。”

  徐天笑笑说没事,又问她:“你没吃饭吧,我给你……”话还没说完,被田丹打断了,她也急急忙忙的说,“你吃饭了没有呀?我在老乡家买了几个熟鸡蛋,给你……”说完她低头看手里的东西,也愣住了。

  田丹把手里的熟鸡蛋递过去,徐天把袋子里的窝头递过来,两个人低头又抬头,面面相觑,同时笑起来。

   “噗,好吧,那我就不客气啦。”田丹忍着笑拿过一个徐天手里的窝头,又把鸡蛋塞给他,回头扫视了一圈周围,这时正是中午,田边山路到处有坐下吃饭的乡亲,回宿舍还比较麻烦,她问徐天:“我们也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然后直接就走好伐?”

  徐天赞同:“好的呀,那路边没人,我们坐过去吧。”,田丹走到他视线所指之处,徐天跟着过去坐在她旁边,她手快,边走边已经剥好了一个鸡蛋给他,自己只是一点点吃窝头,边吃边看周围的景色,笑着对徐天说:“觉得我们这样吃,就像野餐一样有意思”。

  徐天也赞同:“是的呀,挺有意思的。”对徐天来说,喜欢的人在身边,就是什么都不吃也是高兴的,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只要她喜欢,怎样都好。

   “哎呀,刚才把水壶也拿给小刘了,应该留下的,里面还有半壶水,徐天你渴不渴?”田丹忽然想起来。

   “没事,我不渴。”徐天正在低头斯斯文文的吃,他给田丹也剥了个鸡蛋,田丹吃的不多,半个窝头一个鸡蛋足矣,剩下的一个半窝头得让徐天吃掉,他打算把余下的几个鸡蛋装进袋子里留着,正收拾着,一旁本来坐的端端正正的田丹忽然歪头,靠在他肩膀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靠着。

  徐天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搂住她的肩膀问她:“怎么啦?”

  “没什么,反正还早……”田丹蹭在他怀里,是她惯用的那种依靠姿势,她身上有淡淡的药物气味,没有抬头,她只是慢慢的说:“等下我们就去登记了,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徐天,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记得,有我在,我保证你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徐天很认真的回答。

  “好,你要记着,你和我,一辈子。”田丹坚决的重复了一遍。

   “嗯。”他拥着她不动,静静的坐在山边。

  初夏的西北,阳光很好,天蓝的没有一丝云朵,渐渐有吃完中饭的百姓,继续在田边地里劳作,千里黄土地沉默而温柔,注视着勤劳朴实的农民,注视着悄然相拥的情侣。当时已经进入对日战略相持阶段,能有这短暂的平静时光也是他们从战争中偷来的,来之不易,分外难得。

  下午来边区政府办事的人不多,登记的非常顺利,只要出示了组织证明,政府很鼓励年轻党员结婚,结婚申请书是一式两份,负责登记的女工作人员让他们各自签上名,结婚手续就算是完成了。

  田丹刚才离工作人员近,她接过来,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先坐下来写,仔细给两份都签好自己名字。然后站起来让徐天坐下,她站在旁边看,看徐天在申请人一栏里写好:“男方:徐天,女方:田丹”便唇角弯弯笑而不语。徐天写完抬头看她,田丹点头赞许,她稍微有点害羞,用眼神示意徐天:“交过去吧。”

  徐天乖乖的拿过去递还给登记的女同志,她是位年纪比较大的女性,接过申请以后笑着跟他八卦:“你挺听你媳妇的话啊,当然,男同志听话好!!”徐天回头看了眼田丹,她听见了工作人员的话,依然站在那笑而不语,他就跟女同志寒暄道,“对,她的话要听的。”

  这位女同志意外的赞赏徐天的性格,再看看田丹,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两个相爱的人结婚是她最愿意看到的事,就一边笑吟吟的给他俩签字盖章一边闲聊,“现在战争时期,找到喜欢的人结婚不容易,大姐祝你们平安幸福。”边说边把结婚证明发给徐天。

  田丹走过来,也礼貌客气的答:“谢谢大姐。”她凑过去看徐天手里的结婚证,红色封皮,里面贴着他俩之前交上去的照片,盖着边区政府的印。既然结婚证拿在手里,就是一家子了,田丹看着徐天把结婚证放妥帖,冲他笑了笑,徐天也微微一笑,跟工作人员道了别,徐家夫妇就一起出了政府大门。

  来时还是徐天和田丹,回家时已经成了徐家夫妇,这种感觉甜蜜又新奇,田丹转过身来倒着和他走,两个人默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说点闲话。  

  “徐先生,我们今晚回去……庆祝一下吧?”田丹背着手抬头看徐天,笑眯眯的问。

  徐天听了,温和的看着田丹,安定的回答:“那当然——徐太太说了算。”

   “是嘛,好吧 ,那……徐太太要求好高的,徐先生什么时候给她包饺子吃吧?”田丹被徐太太的称呼逗得一乐,笑的更开心了。

   “嗯……徐太太说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徐天侧头看了眼徐太太,拉长语调温柔回答。他左手还在衣兜里,摸着两本结婚证,这是他两年多  以前就想做的事,兜兜转转竟到今天,虽然有些晚,但是好在还是完成了,他们总算是在一起了。摸着摸着觉得由手及心都滚烫而灼热起来,烫的他眼眶有些微红。

  看徐天表情有点奇怪,田丹就停下来歪头看着他。徐天想起还有一件计划中重要的事,告诉她说:“我给你讲,向老师之前跟我说,我们结婚之后就去他那里一趟,到时他的上级李处长会从外边回来,也许组织上会安排新的工作给我,也许我们又要走了。”

  “啊,是这样呀。那要先告诉姆妈一声吗?”田丹点点头,又问他。

  徐天笑答:“等定下来了,我讲给你,我们再跟姆妈说吧,好伐?”田丹微笑着表扬他:“你想得蛮周到嘛,先讲给我听,嗯……好的,就听你的吧!”转回身来和他保持一个节奏继续走。

  徐天看着她,眼神缱绻又温柔,“田丹,我们以前……就是吃了没有相互讲清楚的亏,我那时是觉得,那些事情不要让你参与到,我都可以解决,只要保护好你就足够了。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你需要的不是我单方面的保护,其实更多时候反而是我,我更离不开你。”

  先生竟然一下讲了这么多,田丹有点惊讶但一直在听,她心里很清楚徐天深情又委婉的意有所指。当时她知道徐天为她背下之前所有杀人的经过之后,懊悔的不行,即使她后来知道先生不是个普通的会计,依然觉得这些事不应该牵扯到他。所以徐天来延安以后没有跟她细讲,她便没有问,想着从延安就可以忘掉那些,重新开始新生活了。

  但是他今天又郑重其事的提出来了,田丹也明白,时局如此,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由不得他们做主的。

  于是她也同意,握住徐天的手,严肃的讲:“你说得对,之前我们总是互相瞒着,害的你差点就回不来了……你要是回不来,那我也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往后这些事情你愿意讲的都说给我听,我们一起想办法。”

  这个话题一说起来,总能讲到两个人惊心动魄的过往,徐天不愿让田丹总想起以前的事,一直是点到即止,这时就揽住她的肩,小声安慰她,“好,以后我都讲给你听,现在我们先回家,徐太太刚才说想吃点啥,我们就回家去做啥好伐?”

  “诶,很会说话嘛徐先生,可是姆妈昨天告诉我了,她讲今天会做南瓜汤。”

  “哦……你晓得呀,那谢谢夸奖,我们回家吧。”冷不丁,徐先生就又被徐太太打趣了。

  “嘻嘻~~~,好吧。”

(3)

  就如田丹之前所讲的,他们的婚礼和延安每对普通的新人一样,定的日子是一星期以后,简单收拾了徐家的窑洞已经算是准备完成。徐天和田丹买了水果糖,用红纸包起来分给大家,收到喜糖的同志们非常高兴,纷纷祝福了她,田丹都一一感谢过去。她专程来给刘大姐送喜糖时,刘大姐更是问她婚礼定在哪举行,要不要就决定在支部的大礼堂?

  田丹一听就乐了:“不用的不用的,我和徐天商量过了,请大家在家里聚一下就好,他跟我都觉得安静点更好,大姐,你要来呀。”从田丹加入医疗队后,这位刘大姐作为她的直属上级,非常照顾她,也曾帮她考虑过个人问题,知道徐天其人的时候大姐就给她挡掉了很多来牵线的,所以田丹第一个就想到了请她来做个见证。

  “理解理解,你和徐天同志都是不好热闹的人嘛,大姐明白,是星期天吧,我一定来。”刘大姐高高兴兴的收了糖,放回柜子里,站起来用力抱住她:“田丹同志,你是个好姑娘,徐先生也是个好人,你们会幸福的。”

  田丹抱紧刘大姐,笑着应:“哎,谢谢大姐。”

  刘大姐笑着放开田丹,帮她整理好刚才弄乱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大姐真是特别这么希望。我参加红军那时,刚和丈夫结婚,我俩分开在了两个部队,还没顾的上联系就参加了长征。到现在我都没他的音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留在了雪山草地上。大姐是过来人,所以现在看到年轻的同志们因为志同道合走在一起,心里就高兴。”

  田丹听得眼圈红红的,带着鼻音答应说:“我知道的,大姐。以前我在上海……认识一对夫妇,他们都对我很好,最后……还是去世了。我来延安一直让你照顾,你就像我姐姐一样好。”

  刘大姐长叹一声:“是啊,这个时代,无论是谁都不容易。”看田丹因为心疼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大姐赶紧哄哄她,“好啦,不哭,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说好了,你到时可要给我敬酒的!下班啦,你就快回家吧。”

  “好的呀。”田丹浅浅一笑,离开了办公室。徐天说他今天有点事要提前去向老师那里,叫她先回家。田丹想着还要去找小唐商量事,也就愉快的离开了中央医院。

  在田丹和小唐商量结婚的事情时,徐天赶去了向老师所在的支部大院。

  离医院两个山头的距离说长不是很长,但也不算短,徐天急着赶到那里都有些喘气,他注意到今天在向老师办公室里多了个同志,这人年纪与向老师相仿,带着一副圆形眼镜,看他进来和蔼一笑。徐天想也许这位就是向老师之前说的李处长,也礼貌的笑笑,眼神看着向老师。

  向老师刚要介绍,那位同志却先开了口:“老向,让这同志哥先喘口气吧,你看他走的这么急。”

  于是向老师示意他先坐下休息,还给他倒了杯水,徐天喝了口水缓过来,想起来田丹嘱咐他的事,就把喜糖拿出来递给向老师,说周末和田丹结婚,也请向老师过来。

  向老师又惊又喜的接过喜糖,承诺一定会去,他也感慨的说:“田先生一家为了我党的事业,牺牲了太多,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当时我叫你来帮忙,并没有料到之后的因缘,现在你能和田小姐走在一起我也放心了,你要好好照顾田小姐。”

  徐天斯文的笑笑:“向老师放心,我会的。”又问:“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向老师点头,给徐天介绍:“徐天同志,这位同志姓李,是我的上级,你可以叫他李处长。之前我跟他推荐了你,他听后对你非常感兴趣,希望你能到他的系统去工作。”

  他马上站起身来跟徐天握手,徐天赶紧也伸手,忙道:“李处长好。”李处长很亲切的说:“徐同志不要客气了,我们都是普通党员,人人平等,你叫我老李就行。”

  “好的,李老师。”这位声称自己只是普通党员的老李,谈笑间却隐隐透出一种多年在地下工作战线锤炼出的沉稳气质,徐天看得出来他的身份绝对不普通,但既然声称是向老师的熟人,他也就跟着称呼一声李老师。

  李处长招呼他,“来,我们先坐下谈。”徐天说好,坐在一边,李处长又问:“我听老向说,徐同志你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以前上的是军校?”

  来延安之后,徐天再没想过隐瞒,坦然承认:“对,特别情报科,推理,暗杀,格斗,解码,反侦察之类的都会。”想想又说:“后来又改学了会计,其实我最擅长的还是这个。”

  对他这个奇怪的补充李处长不以为意,反而非常赞赏他:“会计好啊,如果我不干这行,也就是个编辑,赶走日本侵略者之后,你我还能继续为党为国家服务,很好嘛。”听到李处长的高度赞扬,徐天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李处长看着他的眼神和蔼又庄重,在轻松的谈天过后严肃的说起正题:“徐天同志,时间紧张,我长话短说,对日战争的局势已经进入相持阶段,我们需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现在党内需要派一批同志前往重庆,以便随时向中央报告情况。老向和我推荐了你,我认为你特别适合,怎么样,愿意来我这边继续为党工作吗?”

  他原以为徐天会考虑一下,没想到徐天竟然不假思索的同意了:“好的呀,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安排。只是……我也有一个要求。”李处长一怔,马上很大度的说:“说吧,有什么要求,组织上都会考虑满足。”

  徐天看了眼向老师,有些迟疑的讲:“我是在上海入的党,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没有来得及参加正式的仪式。我一直……蛮遗憾的,李老师,组织上能给我安排一个正式的入党仪式吗?”

  “好啊……徐天同志,既然你愿意来我这个系统工作,那么我就是你的上级了。你这个要求,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满足。”李处长听了徐天这个根本不算要求的要求,很感动,站起来,对他指了指屋子里挂着的党旗,“我可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由老向见证。我们两个老党员看着,请徐天同志跟我一起,对党旗庄严宣誓。”

  “嗯,谢谢李老师。”徐天也站起来,面对党旗,举起右手,跟着李处长,一字一句的念。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庄重宣誓的时候,徐天也明白,从此他就要暂时舍弃那个要过平静生活的愿望了,但是他的心里却有种奇妙的归宿感,也许十几年前的爸爸,和他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吧。

  向老师和李处长党龄比徐天长得多,他们欣慰感慨的注视着徐天修长的背影,听他文雅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宣誓的好像是徐天,也好像是十几年前的自己,这个国家,原来从来不缺有担当的人。

  等徐天宣誓完转过身,他们都和他握手,恭喜他现在是一名正式的党员,勉励他为党为组织作出自己的贡献。徐天轻轻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徐天,这件事跟田小姐说过了吗?”向老师问他。

  “讲过的,她很支持我,如果组织上需要,我们可以随时走。”徐天答道。身边的李处长这时也说:“徐天同志,刚才我之所以坚定考虑你,也是因为知道你结婚了。干我们这行,结婚有家反而能更方便的隐藏身份。”他又拍拍徐天的肩膀,嘱咐他:“当然,必要时候你要不要把她牵涉进来,这个度你要自己把握好。”

  徐天听完这话却笑了,对李处长说:“没问题的,我都会告诉她,我太太……很厉害,布局杀人……她还蛮擅长的。离开上海之前,有那里几次出名的暗杀都有她的份,所以这种工作,有她在,我能干得更好。”

  “是……这样吗?!!”这次倒是向老师和李处长震惊了,徐天说太太擅长设计杀人时的轻松语气,就像是在说太太擅长女红精于烹调一般普通,两人看看徐天,并不理解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党内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两个见多识广的老党员也只是爽朗的笑了。

  李处长笑着拍打向老师:“老向,你认识的人都不一般啊,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又对徐天安排说:“徐天同志,那你准备一下,我会跟中央医院打好招呼。最迟下个月底,组织会通知你,到时你就带上你的厉害太太,你们一家去重庆吧。”

  “我服从组织安排。”徐天严肃的回答。李处长点点头,准备先走了,向老师和徐天出门送他,他挥手说别客气,走到门口,李处长一拍脑门,从衬衫左前兜里拿出一支钢笔给徐天。

   “徐天同志,你看我作为你的上级,知道你要结婚了还没恭喜你。这支笔我用的时间不长,是上海带过来的,就送给你吧,祝福你们新婚快乐。”

     徐天赶紧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呀,李老师快拿回去。”李处长强令他作为下级要服从上级命令,徐天拗不过,只好收下了。李处长还想说几句,等在外面的通讯员跑过来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跟向老师和徐天告别,赶紧离开了。

  徐天站在窑洞口望着李处长离开的背影,心中差不多猜到了这位是谁,也许这是他在延安见到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了,但他不会也不能说出来,只能感叹他真是个和蔼的上级。

  向老师走过来问他:“徐天,天快黑了,你和我一起坐老乡的骡车走吧,我们再具体谈一下刚才的事。这条战线的工作,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和困难,我也要跟田小姐再谈一下。”徐天马上嘱咐向老师千万别先告诉姆妈,之后他和田丹会再找机会说,向老师表示明白,“好的,那我们走吧。”

(4)

   

  徐天和田丹的婚礼,虽然想着不打算很热闹,倒是情况超出了他们的预计。因为分了很多喜糖,中午的时候医院里来了好些相熟的同事们,大家已经在院子里热闹起来。

  徐妈妈和一些乡亲做了很丰富的菜,有鸡有鱼,鸡是问老乡家买的,鱼是延河里捞的,菜是常见的时令蔬菜,来的宾客都吃的很开心,延安的风气包容又开明,婚礼不会按旧式的那套来,时兴的是鞠躬敬酒,只有一个少不了的环节就是怂恿新人给大家唱歌。

  田丹换了件上海带来的衬衣和中裙,几个女战士给她带了一朵不大的红花,在大家的簇拥里一直笑着。徐天穿着一件浅色外套,胸前也带着略小的花,他俩被同事们推推搡搡的站在了一起,互相看了一眼,都低头笑,大家就起哄:“新人唱歌!新人唱歌!”

  证婚人之一的刘大姐知道田丹文静,不擅长这种场合,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哎,我说大家别闹他俩啊,让他们给大家鞠个躬就行啦!”田丹刚要感激的看向刘大姐,又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不唱歌就把我们打发啦?那可不行!田丹同志不唱,就让徐天同志给大家唱一个!”一句话又把大家的气氛带起来了,纷纷鼓掌让徐天唱歌。

  一对新人马上尴尬的笑,刘大姐循声望去,笑着嗔怪那位打趣的女同志:“小王你别捣乱啦,大姐的话你也不听?不过群众的意见大姐不好驳回,这样,我做主,咱们让小百灵唱一个,大家说怎么样?!”

  刘大姐在医院威望很高,小百灵的嗓音也是甜润好听,加上徐天田丹夫妇平时的人缘也不错,大家也就不再为难一对新人。宾客里的小百灵听到刘大姐点名,嘻嘻哈哈的站起来,走到徐天和田丹身边,跟徐天握手,又抱抱田丹,祝他俩新婚快乐。两人都带着得救了的神情对她鞠了一躬,小百灵转身面对大家:“我给同志们唱几首歌,我们一起祝徐天同志和田丹同志幸福怎么样?”

  宾客们一边喊着新婚快乐,一边啪啪啪的鼓掌让小百灵唱歌,居然还有给她点歌名的,有的要听《十送红军》,有的说来一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有喊着让唱《教我如何不想她》的,革命歌曲,抗日歌曲,情歌小调都让大家此起彼伏的喊光了。

  小百灵一边打趣让战友们别闹,一边捡自己会唱的唱,她天生的嗓子好,什么内容都唱的宛转悠扬,挨着满足战友们的愿望,连着唱了好几首,小百灵有点喘了,一旁的小唐赶紧给她端了杯水。

  她每唱完一首,宾客们就使劲的鼓掌,这会就算小百灵唱的不累,大家鼓掌的也累了。刘大姐看气氛差不多合适,给作为司仪的小唐使了个眼色,小唐心领神会,侧头过去给田丹说了几句话,田丹点头表示明白,过去扶了徐妈妈坐在一边,小唐示意大家安静。

   “好了好了,我们也闹得差不多啦,新人该三鞠躬了,大家安静!”

  徐妈妈坐在一边,向老师和刘大姐坐在另一边,徐天和田丹背对人群,随着小唐喊:“一鞠躬”的声音,同时给徐妈妈弯腰鞠躬,站起身来,徐天原地不动,田丹走过去,对着徐妈妈甜甜的喊:“妈妈。”

   “哎!好好好!”徐妈妈虽然上了年纪,但笑起来依然眉眼如花,亲切好看,她和田丹早都不需要走形式了,就站起来使劲抱了抱儿媳妇,又给她身旁的儿子叮嘱:“你要好好对丹丹啊!”

  一旁的徐天也笑着应:“好好好,晓得啦,你还不放心我嘛!”

  徐妈妈笑起来,转身也抱了抱儿子,拉住他的手,又拉过田丹的手,把他的手盖在田丹的手上,殷切的关照儿子:“丹丹以前命苦,以后你再也不能让她吃苦了,要是欺负她,我可是不答应的,晓得伐!!”

  田丹伸着手,徐妈妈拉着她的手绵软纤长,徐天盖在她手上的手温柔有力,她的眼里波光盈盈,徐天赶紧哄她:“姆妈就是话多,你不要哭啊。”徐妈妈也自己打趣自己:“喔唷,我也是讲的太多啦,丹丹你要高高兴兴的,去跟向老师他们鞠躬吧。”

  田丹轻轻咬着唇,“嗯”了一声,小唐递了三盅酒过来,三个人各拿一盅,徐天手里拿着酒盅,心里正鼓励自己,小唐突然转过来在他身边悄悄的说:“放心喝吧,徐天同志。”徐天不明就里的拿起来,闭眼喝了,才知道不对,原来给他的杯子里装的是白开水。他没有出声,看了一眼田丹也没什么反应,他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跟田丹鞠躬敬酒。

  二鞠躬对向老师和刘大姐,两人分别喝了酒,祝他们新婚愉快。三鞠躬对着大家,敬酒时宾客们也纷纷站起来一杯饮尽还礼。徐天跟着喝过去,看身边的田丹笑语盈盈一如往昔,远处的姆妈正在忙着和来参加婚礼的乡亲们八卦,根本无暇顾及他这里,她俩好像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只有压下自己的疑惑,继续跟同事们玩笑应酬。

  喝完三杯酒,年轻人们又开始有节奏的起哄了“交杯酒!新人要喝交杯酒!”还有那刚才被刘大姐堵回去的小王继续凑热闹:“大姐,这你可不能让他们蒙混过关啊,要不然你也私心太明显了,这次看你还找谁代替他们不成?!!!”

   “哈哈哈哈……”人群里一阵哄笑,刘大姐也边摇头边笑,“这个谁也代替不了,得让他们自己来,大姐不搀和!!”大家又笑起来,徐天和田丹两个人脸都红了,小唐也笑嘻嘻的端过来两杯酒。

  徐天笑着看向田丹,田丹先拿起一盅,低着头,脸红扑扑的特别可爱,他拿过另一盅,宾客们就适时的喊“来一个!!来一个!!”两个人扭捏的抬起举着酒盅的手,田丹抬的比较低,徐天伸手绕过去,感觉不合适,田丹就凑近了点,她微微抬头看徐天,徐天也在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情又醇厚,于是田丹镇定下来,仰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徐天紧跟着喝完,自然,还是白开水,对他没什么影响。这里知道他不能喝酒的只有姆妈和田丹,也不晓得是她们两个哪位做的手脚。他又去看被一群女同事围起来开玩笑的田丹,显然她喝的都是酒,且酒量居然还不错,只是脸庞有点红,正笑意绵绵的跟女同事们对话,连小唐都没什么反应。那就算徐天擅长推理,他一时也想不到这到底是谁做的。

     不过抛开这件小事,整个婚礼还是非常愉快的,大家闹着笑着,宾客们大都是和他们年纪相仿,每个人又热情祝福了徐天和田丹,他们盛情难却,挨着谈几句话,又到晚上了。算时间都得抓紧赶路回去,于是婚礼就到此为止。

  徐家夫妇按照先后挨着送走同事们,关系更好的会在分开的山路上闲聊几句。最后送走的是向老师和刘大姐,因为有很多悄悄话要说,田丹就把刘大姐送的比较远,田丹没穿外套,回来的路上还是觉得凉嗖嗖的,就赶紧往回家走。

  她想着要收拾院子里的桌椅,没想到徐妈妈和小唐早就收拾完了,她俩正一起边说笑边往外走,见了田丹就笑嘻嘻打个招呼,小唐搀着徐妈妈,调皮的冲她使了个“快回去吧。”的眼神。

  田丹顺便跟徐妈妈和小唐说了几句话,走回窑洞,刚进门,转过身来,瞬间扑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哎呀!”反应过来,田丹笑着搂紧徐天,“吓到我了。”

  徐天默默抱了一会儿才松开她,关切的问:“累了吧。”他在炕桌上放了瓜子和糖,还有苹果和柑橘,让田丹坐下来休息一会。

  田丹摇头笑笑说不累,但还是坐下来了,胳膊放在炕桌上支着头,歪着问他:“你累了吧,抓鱼买鸡的忙活了好几天,快过来也坐着吧。”

  徐天把两个人的外套放好,也过来坐下,削了个苹果切成八块,给田丹递过去一块,趁着她吃,徐天想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婚礼上那个……我的酒怎么换成凉开水了?”徐天之前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后来他认为这是他和田丹的婚礼,大概还是姆妈叫换的,可能田丹都不知道,所以还是说给她听的比较好。

  “哦,你说那个呀。”田丹咬了一口苹果,坦然承认,“是我让换的,我之前给小唐说了,你特别容易醉,让她拿酒的时候注意把装水的给你。”

  “啊……为什么呀?”徐天问,他本来做好准备,就算是大醉一场也要把这几杯酒喝掉的,没想到居然是田丹提前就换好了,那这样在他看来,完全是对太太的不尊重嘛。田丹却不以为意的浅笑着答:“要是你的话,一杯酒下来就要醉过去了吧。所以我想,还不如换成水,婚礼就是个仪式嘛,我觉得都一样的。”

  田丹说的都是事实,徐天也无法反驳,只好接受了她的好意。但想想交杯酒的那一杯都是水,他还是有点懊悔的小声抗议说:“那你也不能换掉交杯酒的那杯……我就是醉了也要喝的,你都喝了四杯,我是男人,一杯都不喝,那还像话吗?”

  “可是……你太容易醉,我怕对你身体不好呀。”田丹依然笑着答,这事应该会是她提前瞒好徐天的最后一件事,所以她能理解徐天过后的惊讶,不过她还是坚决不打算让他喝酒,她有信心哄好他。

  徐天想了想,总觉得不好,这是他想了很久的婚礼,他总不能跟太太的交杯酒都掺了水,还是拿了个小盅,从柜子里取了白天剩下的酒,倒了一杯放在炕桌上。

  田丹看他把酒拿出来,惊讶的问:“你真的要喝?可是你喝不了呀,别勉强自己呀!”

  不得不承认,把酒倒进酒盅里的一刻,徐天已经基本上醉了,但他还给田丹逞强,“没事的,我就喝一杯,要不然,心里总过意不去的。”说着要伸手拿酒,眼神也已经有点迷蒙了。

  田丹赶紧拦着他的手,“不要喝了呀,真的没事的,你看你都快醉了,喝掉这一杯你得休息多长时间呀!”徐天还要去拿,田丹忽然灵光一现,放开手问:“徐天,你真要喝这杯酒?想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能喝,徐天还撑着站起来点头,只是软软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看他这么坚持,田丹只好轻轻的叹了口气,拿起酒杯,又看了眼徐天,语气绵绵的讲:“你不擅长喝酒,我也说了不在意,但是你非要喝,那该怎么办呢?这样吧……”没等徐天说话,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点冲,田丹眯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然后凑到徐天身边,闭眼踮脚,轻轻吻向他的唇。

  她刚吃了苹果,又喝了酒,混合在一起,一种奇特的香气缭绕在徐天的颊边,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此刻发生了什么事,田丹带着酒意亲了亲他,看他还在原地站着不动,噗嗤一笑,趁着他发呆的功夫,把酒和酒盅都收起来了。

  等徐天终于回过神来,田丹都坐回了炕桌边,借着酒劲遮住自己的脸红,手不应心的剥了两个瓜子,故作自得的说:“行啦,刚才就算你喝过了,就别惦记这件事啦~”徐天赶紧摇头,“好好……好,听听听……听你的。”田丹笑眯眯的站起来走近他,靠在他怀里轻轻地说:“还说我呢,你看……这样你都醉了。”

  徐天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脸红的像是桌上没切的那个红苹果一样,他一只手搂紧怀里的田丹,小声说,“你……你得对,是我……太逞强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田丹回答的声音也带着笑:“这样听话的呀~”她是实打实的喝了几杯酒,这时候有点上头,再配上她又甜又糯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娇软可爱,于是徐天低头唤她:“田丹——”

  “哎,怎么啦?”田丹在他怀里抬头,眉眼秀致,脸颊微红,笑吟吟的看着徐天。

  徐天不说话,只是专心的看着她,看的田丹有些羞涩,想低下头去,徐天却突然伸出手环住她的肩不让她动,然后他闭着眼,低下头,睫毛微微的颤抖,去吻她还带着酒气的唇。

  他的吻生涩又温柔,田丹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也闭上眼,搂住他慢慢的回应。

  两个人甜蜜的拥吻,相拥的身影融合在窑洞橙黄的灯光里,融化在夏夜漫天的星河中。

(5)

  一个月后,徐天接到了李处长为他安排的新工作命令,脱离了中央医院的关系,离开延安前往重庆。

  因为他已经结婚,太太田丹也没有参加八路军,组织允许他可以带着母亲妻子一起走。徐天之前给田丹讲过这件事,而且也坦承了危险性,告诉她去重庆就不会像延安一样平静,也许仍然会像以前过那种杀机四伏的日子。

  田丹明白,而且没多说什么,表示了支持。后来她也见到了李处长,李处长慎重问她:要不要留在延安?田丹明确表示,再让他们夫妇分开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不会给徐天拖后腿,他们会一起服从组织安排。李处长就理解的笑了,赞赏他们的觉悟和感情,给他们夫妇安排了新的身份,并给田丹叮嘱了几点,说好让他们几天之后就走。

  之前徐天跟田丹私下里讨论了几遍怎样哄好徐妈妈的说法,因为徐天说等工作命令下来之后再告诉她,现在已经安排好了,徐天又不知怎么跟姆妈讲比较好,他想想还是求助太太吧。于是哄姆妈的重任,落在了田丹的肩上。

  “什么?我才从延安住习惯,现在又要搬走?!”徐妈妈刚和周围所有的乡亲们融合的亲密无间,儿子儿媳又说要搬走,她非常惊愕。

  田丹耐心的说:“对呀,姆妈,这次是组织上给徐天安排的任务,他走了我们也不好呆在这里的,对伐?”

  徐妈妈很给儿媳妇面子,没答话,只哼了一声,问站在旁边的徐天,“那我问你,我们啥时候能搬回同福里去?”

  徐天依然是那个答案:“等赶走了日本鬼子,我们就能回家了,所以现在我去那边工作,也就是为了我们能早点回家。”田丹也跟着帮腔:“姆妈,我也得离开医院和他去重庆工作,本来组织上说让你留在这里照顾你的,我就讲那可不行,我和姆妈在一起习惯了,我们要求带她走的。”

  徐妈妈一听原来是向组织要求的,态度马上软化下来,“喔唷,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丹丹你同我去收拾东西吧。”

  “哎~好的呀。”田丹乖乖的应,避开徐妈妈的视线,瞥了眼旁边的徐天,对于她说的根本没有的组织要求这回事,先生眨眼表示:“编的不错!”

她心领神会,看他一眼笑着走了,徐天也懂,太太的意思是:“跟你学的。”

  离开延安前,徐天和田丹去了一次宝塔山,田丹来了一年多,徐天来了几个月,两人还是头一回来这个延安最著名的风景胜地。

  登上山顶,延安城的风光一览无遗,这时正值盛夏,山顶的树木郁郁葱葱,景色优美恍如仙境。田丹看得赞叹不已,徐天更喜欢注意那些留下来的名人碑刻,两个人边走边看,有时会针对内容交流一下。

  宝塔山最著名的就是那口明代的铁钟,中央派了一个排的卫兵保护起来,用它报时和报警。徐天与田丹两个人远远的看了看,想起来在延安的这段日子,又想到马上要离开了,心里都有些感叹。

  两个人漫步走到山崖边停下,清风徐徐,徐天站在宝塔山上远眺延安城的风景,这个革命青年口中的圣地,其实朴实又简单。往事忽然纷至沓来,徐天不禁想到他之前的生活,以前他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愿意过平静日子,可他好像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了。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因为这个时代,中国人没有可以平静过日子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妻子,田丹站在徐天身边,夏天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微微眯着眼睛,也沉默着不说话。

  于是徐天先开口:“去重庆,也许比在上海更危险,我不能承诺我们的安全,但是有我在一天,我就保护你一天。”田丹虽然入了党,但她只是个药剂师,现在和他一起去白色恐怖笼罩的重庆,那里各国人鱼龙混杂,他信任妻子,但还是希望田丹不要因为支持他而压下自己心里的不安。

  田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平静的回答:“我不怕,前线的战士打仗是为了国家,我们做的,也是为了国家。你讲过的,有国才有家。”她又笑起来:“你跟我讲了以前的事,我才知道,我先生那样有本事的,他说过保护我平安,我就一定会平安的。”

  徐天感动的说:“田丹,谢谢你。”果然妻子懂了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又有点遗憾的讲,“可惜我们没有等到冬天再离开,那时候你信里写堆了一个很像我的雪人,我蛮想看看的。”

  “哦……那个啊,噗,我想起来了,其实堆得又圆又胖的,根本不像你,我那时候不过就是太记挂你了。”田丹笑答,“再说,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总有一天,我们在这片土地上,行动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辖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也对,以后我们有机会,就再来这里吧。”徐天去握田丹的手,田丹笑笑,握紧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而立,安静的远眺风景。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候,我们就回家。

  五天后,徐天一家离开延安,前往重庆。他们像那个时代无数不知名的普通的地下党员一样,利用平凡工作来掩护,为中央传送各方面的情报。

  当然有时候徐先生和徐太太也会接到暗杀的任务,这时候太太展现天赋精心设计,先生动脑推理缜密补全,两个人在没有硝烟炮火的隐蔽战线上相互辉映,忠实的发挥自己的作用,夫唱妇随,也是一种别样的怡然自得。

  几年以后抗日战争胜利,国共内战爆发,他们又被党组织派去天津,在这个当年最为著名的地下党组织做出的种种巨大贡献里,也曾经有他们的一份。

  因为工作需要,他们另一段故事,也许并不为人知,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这段故事,结束的时间并不长。

  三年后的四月,长江防线突破,华中野战军发起上海战役,一月后,上海解放。

尾声

  同年十月的一天,上海某处教堂公共墓地,一位穿着白色外套浅绿长裙的优雅女性,正对着一块墓碑上的两个名字默哀。

  正是田丹,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爸爸,妈妈,好久没来看你们了,我走了将近十年,真的很想你们。现在好了,仗打完了,没有外国人了,我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

  一别上海近十年,她的神态却没有多大改变,依然像当年一般是个笑容温婉的女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的气质;身边的徐天也一如既往的清瘦温文,岁月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的痕迹。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两个人身边多了的女儿,粉白色的外套,浅蓝色的小裙子,一双眼睛清澈的如同一汪湖水,玉雪可爱。

  默念完之后,她半蹲下来,伸手招呼站在旁边的小女儿:“来,晚晚,这是外公和外婆,对他们打个招呼吧。”

  小姑娘梳着两个团子头,她粉妆玉琢的小脸随了妈妈,深邃的眉眼轮廓跟了爸爸,性格也和他们夫妇一样文静懂事,妈妈叫她,便听话的走过来,乖巧的说:“外公,外婆,我叫晚晚,我四岁了。”然后她抬头看着墓碑上的字,自己捡认识的念出来:“母……张美莲,父……田……宁”没念完,小姑娘抬头问田丹:“妈妈,我念的还对吗?这是外公外婆的名字吗?”

  站在一旁的徐天和田丹笑了,徐天爱怜的揉揉女儿的团子头,田丹蹲下来亲亲她圆嘟嘟的脸颊,表扬她:“晚晚真聪明,念得对,你外公叫田鲁宁,外婆叫张美莲。他们都去世了,所以睡在这里,以后和爸爸姆妈常来看看他们,好伐?”

  晚晚点头,田丹又对爸爸妈妈说:“爸妈,她是你们外孙女,小名叫晚晚,在重庆出生,天津长大,小小年纪就去过挺多地方,也蛮听话的。以后我和徐天的全部心思就是把她好好养大,我们一家四口现在已经搬回了上海,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身边牵着女儿的徐天也跟着讲:“爸,妈,你们放心吧,我们现在,都能好好过日子了,我会照顾好田丹和晚晚,让她们一辈子都平安幸福。”

田丹微微一笑,站起身对徐天说:“那我们回去吧,姆妈还在铁林家等我们呢。”徐天说好,蹲下来对还在打量四周的女儿说:“晚晚,我们要走啦,去你铁叔叔家。”

  小姑娘甜甜的答应了一声,张开双臂要爸爸抱,徐天就顺势抱起她往前走,晚晚伏在徐天肩膀上咿咿呀呀的唱着他俩都听不懂的自编儿歌,田丹跟在后面,嘟着嘴逗她。

  “晚晚,你怎么像个小懒虫一样,总是要爸爸抱呀。”

   “嗯…………因为我累啦。”小女儿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爸爸也会累呀,爸爸累了晚晚要怎么办呀?”田丹继续逗她。

   “唔…………”女儿被田丹问住了,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办呢?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她搂住徐天的脖颈,抬头在爸爸脸上亲了一下。

   “爸爸很累吗?”小姑娘稚气的问。

  徐天抱着她笑答:“爸爸最喜欢抱晚晚了,一点都不会累。”又回头哄田丹,“你别逗她了呀,抱一会没关系的,孩子小嘛,就是容易累。”

    “你呀……”田丹对没有原则宠爱女儿的先生表示无语,刮了一下小女儿的鼻子,母女俩都软糯的笑,在一家三口逗笑聊天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飘起了蒙蒙的雨丝,幸好他们拿着一把大伞,田丹赶紧给丈夫和女儿撑开。

      怕晚晚着凉,田丹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女儿身上,正忙着给她穿好,身上又一暖,是徐天单手把自己外套脱给她,温柔的叮嘱:“就顾着她,你自己不晓得受凉伐?”田丹嫣然一笑,把他的外套给自己穿好,徐天换了个姿势将女儿抱紧在怀里,右手搂着田丹的肩膀,让她也更靠到伞下来。

       三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慢慢的走在细雨中,偶然会从伞下传来几句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女儿稚气童言逗得两人发笑,也许是妻子温言软语的嘱咐着什么,丈夫在温柔的一一答应,在雨中都变成了沙沙的轻响,悄然流转在伞下的三个人之间。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田丹收起伞,女儿已经在徐天的怀里睡着了,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她握紧徐天的手,丈夫手指间有一层薄茧,是多年情报工作留下的痕迹,他的手坚实有力,握着非常的安心。

      这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

后记:

      徐天和田丹这一对情侣,即是一个时代普罗大众的缩影,生而不幸国家多难,让他们的命运和家国变迁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一生都处在动荡的时代漩涡之中。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但他们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的爱着这个民族和这片大地。所以在我心中,我不会怀疑之后这样的发展:他们夫妇为国为家勇敢的站出来,无论是作为军人出身的徐天,还是曾经是个富家小姐的田丹,或是和他们一样千千万万曾经的普通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无数人毅然放弃了自己的所有,为了一个也许不会到来的明天,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站出来。原因很简单,徐天很久以前就说过:有国才有家。

他们为了这个朴素的愿望,无数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维护了民族的尊严,在我们这片古老的东方大地上,浸满了眼泪和鲜血,于是那个可能不会来的明天,最终还是来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侵略者,普通人的日子,想怎样过便可以怎样过。

       所以几十年之后的现在,我能在平静生活中充满爱意的写完自己心中所想的他们,把最圆满的归宿都给他们。

       当年走的匆忙,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仅仅不到十年,就已经跟着渡江作战的大部队顺利回到了自己的家。

       离开前,还是一片苦难深重,满目疮痍,被侵略者铁蹄蹂躏的沧桑大地。

       回来时,这已经是一个从战争创伤中翻天覆地,浴火重生的,红色中国。

       这便是他们这对在战争和乱世中相识的普通情侣,打动我的极致浪漫。

       也是我能为所有如他们一般在战火里相爱的恋人,能想到的最好结局。



PS:谢谢作者带给我们如此美好的续集,也谢谢作者给了他们一个完美的交待,谢谢!期待你的天丹现代文!




作者: 悠悠猫3000    时间: 2014/12/6 20:20
完结了,好舍不得,这样好的文,再长也不腻的
作者: 二白白    时间: 2014/12/6 20:30
居然还有板凳?
嘤嘤嘤这篇真是太喜欢惹!
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觉悟到温言软语相互理解支持的甜蜜,红色的红既是血红的红又是粉红的红呀!
作者: 哦哦兰    时间: 2014/12/6 20:31
完结了!我还不舍得!最后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仿佛就在我眼前呜呜呜。天儿丹丹你们终于回来了!
作者: 鱼二    时间: 2014/12/6 20:33
天呐,这结局好棒┬_┬
如作者所说,这也许是乱世中能给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舍不得完结┬_┬
作者: 哒哒踏马而来    时间: 2014/12/7 09:41
从结婚的时候开始泪目,到最后一直停不下来……舍不得看完这部长达48集的电影,更舍不得这个“番外”。跪舔作者大人啊!!!!!
作者: 我要给天生猴子    时间: 2014/12/7 10:01
这个结局太棒惹!!!在乱世中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如此吧,期待作者的新文
作者: 哎呀呀呀    时间: 2014/12/8 06:51
这个结局感觉温馨绵长,喜欢~期待作者的新作~也谢谢可爱的搬运工chenxi8027~抱一个~
作者: 亂世中的安靜    时间: 2014/12/8 22:49
這文筆真心五星好評啊!!!我才不承認結尾看得各種淚目呢!!想想我們民族的偉大正在於無論經歷過怎樣的低谷屈辱挫敗困頓,我們都能重新崛起而雄立於世界的東方!!感謝文采斐然的原作和萌萌的搬運工呀!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4/12/9 17:57
嗷,作者来啦,感谢楼上所有小伙伴们的喜欢,这个坑开的蛮仓促的,BUG多多容我之后修改!大家看的开心就好啦,挨个抱住亲一个!
作者: 瑶瑶的宝宝瑶瑶    时间: 2014/12/9 18:21
竟然完结了
好舍不得
但是结局让人好开心的···
作者: awufang2233    时间: 2014/12/15 11:51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治愈了!
作者: 过来烤熟你    时间: 2014/12/22 15:34
结尾看哭了。。。乱世之中,我们所拥有每个人都渴望的平凡生活在他们看来却是奢望。。。感谢那些为了我们能够过上平淡却幸福的生活而付出自己一切的前辈们
作者: 鬓边不是海棠红    时间: 2014/12/24 10:17
导演就照着这个拍第二部啊!
想看!!!
作者: 同福里八宝鸭    时间: 2014/12/29 13:12
这个番外虽然不虐但好感人【咦这好像并不矛盾
连点32个赞!
作者: 03200320    时间: 2015/1/21 18:18
非常喜欢,过几天有空就复制下来存电脑里收藏
作者: 与食巨近555    时间: 2015/2/16 11:30
泪目;后记太好
作者: nana    时间: 2015/3/10 09:38
好暖~~平淡的幸福就好啊
作者: 包子不给吃    时间: 2015/4/10 14:44
看得眼泪水嗒嗒滴啊
作者: 小夏Laurant    时间: 2015/4/11 18:11
现在才补到这篇!!!啊啊啊啊作者太太请受我一拜!!太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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