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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天丹】他们仨(更新至04) [打印本页]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1/26 13:02
标题: 【天丹】他们仨(更新至04)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26 11:19 编辑

此文别名《作者的玛丽苏脑洞开起来连她自己都害怕》,真的是在讲天哥和丹丹的故事,文名作证!不确定会不会有后续的脑洞【滚


在一个冬日的下午,她决定给我讲讲以前的故事。

这时的她年已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齐颈白发修的整整齐齐,带着一副黑框的老花镜,笑容温婉又亲切,从她舒展的眉眼和睿智的神情间我依然能看到那对夫妇的样子。

在我来之前,周围的邻居曾经告诉我,她虽然是退休后才搬回在这二层小楼里,平常还是总少不了人来找,隔三差五的就有人跟他们打听徐教授是不是住在这,来的还总是警察居多,后来邻居们才知道,她曾是大学里有名的痕迹学教授,现在很多活跃在一线的刑侦专家,都曾师从于她的门下,虽然都是工作多年,有时候遇到了难题,还是不免来求教于老师。

因为她是他们的女儿,所以我对她的经历非常好奇。

  “你问我为什么会选这行?嗯……大概是因为受我父亲影响的原因。”老教授安详的坐在摇椅上,一边抚着怀里的猫,一边笑着陷入回忆里:她的父亲虽然是会计退休,青年时却对痕迹推理一行颇有心得,作为他的女儿,她自小就耳濡目染,后来学起来,竟比别的同学都要轻松的多,想来原因的话,也算是……家学渊源吧。

  “我的母亲也希望我选这行吗?呵呵……让我想想啊。”回忆起自己的母亲时,她仿佛还是当年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小女儿一般,微微低下头,眼中含着情,唇角噙着笑,优雅风度竟和当年那个女子有八分的相似——不愧是她的女儿,我心中暗暗地想。

  “母亲她……平时对我要求很严格,倒是不如父亲好说话,但她在大事上都很支持我和父亲商量好的决定。我大学毕业不久刚好赶上那十年,很多人都乱了,父亲不愿让我随波逐流,她就和父亲顶着极大压力,执意送我去了外国留学。”

  “她是个看起来文静,其实心里很有主意的女性,我记得……家中的一切小事都是她做主,大事上父亲拿不定注意时,也需要她在旁考量。母亲平时脾气极好人又聪敏,我和我先生小的时候调皮爱闯祸,两家里长辈很少发现,却总是瞒不过她的眼睛,虽然她不会对我发脾气,不过只要她脸上不带着笑,那就是知道我又闯祸了……”

说话时她的眼睛看向堂屋的五斗柜,我顺着视线望去,那里高低错落摆着很多相片。最大也最显眼的一张里是一家四口:老式黑白照片的清晰度并不高,但依然能看出相片上的先生清瘦又英俊,太太则是笑的甜美可爱,优雅的老妇人坐在他俩面前,怀中抱着个穿连衣裙扎双辫的文静小丫头。

注意到我的视线一直在这张上停留,老教授也笑着补充说:“这是我们回上海不久之后照的,我那时……好像才四岁多吧,父母带着我,才从北京回来。”

——之前去了北京?您还有印象么?

  “喔唷……过了那么长时间,我当时很小,怎么会有印象呢?也是后来听我母亲讲的,说是父亲执意要去,他作为一个在隐蔽战线工作多年的共产党员,一定要亲眼见证,这个国家和民族在无数同胞的努力下,是如何顽强的站起来的。”

    我能看出,她的言语之间对父亲的信仰非常崇敬,我也知道,她的父亲就是那样的人,不然当年,不会那样毅然决然的就加入党组织,好在后来,他们都没有失望。

——您的父母,他们后来一定很幸福,对不对?

听到我这个问题,教授还未作答先开怀的笑了,把视线从照片上收回来,那照片上的她还没有奶奶坐的椅子高,现在她已经比当年奶奶的岁数还要大了。就像她的母亲一样,说话时,她也很爱笑,笑的脸上皱纹都延伸开来,又给她平添了几分和蔼,膝头的猫咪听她在笑,也抬头软软的喵了几声。

  “是的,到我自己结婚嫁人以后才明白。他们或许不是最好的人,却是最合适对方的人,终他们一生,始终是对恩爱夫妻,是我最敬重的爸爸妈妈。”

数十年以后,她对我说起自己的父母,已经年迈的老人依然是孩子般满满的爱护和孺慕,不用再多说我也已经明白,我所牵挂的他们,之后一定过得非常美满。

——您能给我讲讲,他们带着您回到同福里之后,你们一家,还有您和您先生的故事吗?

  “好啊……这就说来话长了。”她摘掉老花镜,慢慢摩挲腿上的猫,那猫儿已经睡着了,老教授也微微眯起了眼,仿佛陷入了几十年前的回忆中,轻声开始叙述:“那时我还小,同福里的大人们也不会叫我名字,都跟着爸妈喊我的小名,小名是妈妈起的,叫蓓蓓……”


作者暗搓搓的拼了个图用来脑补,从上到下分别是少女时期→大学时期→大学毕业→特殊年代的朴素打扮。之前还犹豫过要不要拿丫丫脑补,但是我找图的时候发现第一张空巷子这个剧吧……男主是周一围233,这么神奇的缘分!于是我决定一定要拿丫丫来脑补蓓蓓233!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1/26 13:03
(一)

蓓蓓跟着爸爸妈妈回同福里那年,才刚刚五岁。

听妈妈说之前她一直在外地生活,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了,小孩子的记事大多数都从五六岁开始,所以她能想到最早的事情,都是关于这个狭长又热闹的弄堂。

弄堂虽然小,可是小商店,理发店,裁缝铺,瓷器店什么的样样俱全,离家里最近的是理发店和裁缝铺,裁缝铺的小翠阿姨家里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小姐姐,理发店的马叔叔总是和裁缝铺的陆叔叔吵架。妈妈曾经叮嘱过蓓蓓,要多和哥哥姐姐一起玩,不过遇到叔叔们吵架蓓蓓也不要害怕,虽然他们会很大声,不过都是好人,当时的蓓蓓似懂非懂,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她那时记忆中的妈妈是个既漂亮又温柔的人,穿衣打扮一直都很好看,和她一起走在路上,母女两个总能引来很多回头的目光,其实当年她已三十出头,因为生得甜美又会打扮,加上心态一直很年轻,带着女儿出门时,路人都会觉得这最多就是个不到三十的少妇。

作为她的女儿,蓓蓓当然也为自己有漂亮妈妈而高兴,只是蓓蓓觉得妈妈有个不好的习惯——每次出门前她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先蹲下来,捏捏她的小脸颊玩。田丹特别喜欢逗女儿这点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以前他们还没孩子时,从延安到天津,熟识的小孩子都知道徐家的阿姨可喜欢跟她们玩,自从她自己有了女儿以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一边跟婆婆学着带大她,一边和女儿一起成长,哄着笑着一起玩。

她的父母不幸早逝,从有了女儿以后,她才觉得又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为人父母自是一份新的感受和责任,与其说她喜欢逗着小女儿玩,不如说女儿才是让她成熟又稳重的关键。这点上她的丈夫和婆婆也非常明白,提醒过几次没什么用,还是由着她去和女儿逗着玩了。



有一天蓓蓓自己也学会了,妈妈蹲下来的时候,她就先捂住两边小脸,倒是让捏她的妈妈扑了个空,田丹抬头去看丈夫,徐天站在母女俩身后,看着她们笑。

  “咦?徐天你看!蓓蓓居然学会防着我了!”田丹边笑边摇头,就在蓓蓓愣神的一个瞬间,妈妈迅速亲了她额头一下。

  “你都捏了她多少回了?蓓蓓她又不是小傻瓜~下回换个样子吧,她估计就猜不到了。”爸爸边穿外套边笑答。

   ——虽然不太懂但是总觉得他们两个人才是一边的!蓓蓓自觉又被爸爸妈妈联起来暗算了,嘟着嘴看向爸爸,爸爸也正笑着看她,跟她使眼色,父女两个心领神会,蓓蓓凑上去,亲了妈妈一口。

  “好乖好乖!我家蓓蓓怎么这么可爱呀!”田丹很满意女儿聪明的表现,蓓蓓一亲她就笑的一脸开心,这时候蓓蓓就伸手要妈妈抱,平常田丹为了培养女儿的独立能力有意识的总让她自己走,不过女儿这么可爱……还是抱抱她吧!

对蓓蓓来说,妈妈的怀抱和爸爸的感觉不一样,蓓蓓从小不爱走路,都是爸爸抱得多,妈妈一旦要抱爸爸也会立即接过来,在爸爸的肩头她总是又笑又闹。但是在妈妈纤瘦单薄的怀里时,她喜欢紧紧的抱着妈妈,不说话也不闹,就把小脸蛋藏在妈妈颈间撒娇,却没发觉自己的呵气总是逗得妈妈痒痒的。田丹抱着她,笑着跟徐天说:“你看,我就说她还是随你呀!”又别过头去爱怜的亲了一口。

趁着妈妈抱好她的功夫,爸爸给她围好围巾,再三的叮嘱她:“蓓蓓,一定要躲开你马叔叔,晓得伐?”妈妈也跟着嘱咐:“如果不能躲开,你也不能让他剪头发知道吗?”蓓蓓靠在妈妈的肩上点点头,越过身后爸爸的肩头,她看到奶奶过来了,小姑娘便软软的笑起来,露出米珠般的一排小牙,还在换牙的漏风缺口尤其明显。

徐妈妈听到了徐天的话也点头同意,抚着胸口说:“还好我们蓓蓓头发长好了,再让老马剪成那种发型,我非涨他一年房租不可!”边说边从田丹怀里接过小孙女,“来奶奶抱~,我们去上幼儿园啦~!”

跟爸爸妈妈再见,看着他们一起去上班,然后和奶奶一起去上幼儿园,晚上爸爸或者妈妈会来接自己回家——这就是当时的蓓蓓对每天的全部记忆了。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1/26 13:04
为什么徐天和田丹都殷殷叮嘱女儿躲开老马呢?当然是有原因的,当时的蓓蓓还小,已经忘记了爸爸妈妈为什么那么抵触门口不远的马叔叔。后来在她自己的努力回忆和爸妈的讲述里,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有一天她正在门口和小翠阿姨家的小哥哥堆沙子玩,突然被马叔叔叫到理发店这边,他打量着她那个两个团子头,叹口气,充满怜惜的问:“蓓蓓呀,叔叔问你,你这土里土气的头发,是谁给你梳的?”

蓓蓓老实回答:“是妈妈。”每天的头发都是妈妈梳的,有什么奇怪吗?

  “啧啧啧,徐太太离开上海这么长时间,已经搞不懂现在的流行了哟!”老马一边惋惜的摇头,一边鼓动蓓蓓说:“蓓蓓是我们弄堂里最漂亮的小姑娘,让叔叔给你剪个最漂亮的头发好不好呀?”

   “……现在的不好看?可是……是妈妈给我扎的呀!”蓓蓓本来让叔叔话里那句“最漂亮”说的有点动心,又想起来这是妈妈给她扎起来的头发,剪掉会不会让妈妈不高兴?抬头看了眼家门口,妈妈出门去了,奶奶在收拾屋子,于是她摸摸自己的头发,犹豫不决。

事后来看,也不能说老马非要给蓓蓓剪头发是存着什么坏心,他从大世界逛了一圈,发现那里自从改成国营之后,新来的理发师会剪好多漂亮的发型,尤其是小丫头们流行的童花头,看着特别可爱,让本来是偷师的老马心里忽然有了成算,回去给徐先生家的小蓓蓓也剪一个,肯定特别好看!

所以没有意识到美好的理想也需要技术支撑的老马,只是抱着这样一个单纯的想法,一个劲的诱惑蓓蓓说:“蓓蓓我同你讲,马叔叔给蓓蓓剪了这个漂亮的头发以后,你妈妈一定高兴死啦!肯定会夸蓓蓓最漂亮!”

一听又能漂亮又会让妈妈高兴,本就爱美的小姑娘立刻下定了决心:“好!马叔叔给蓓蓓剪最漂亮~~~~的头发!”两只小手握成小拳头,迈着小步子跨进了老马理发店。



    一个小时后,徐天下班回家,发现蓓蓓不在家里,他赶紧出门去看,一扭头就发现了理发店里令人欲哭无泪的一幕:女儿乖乖的坐在理发凳子上,田丹辛辛苦苦给她蓄起来的长发此时已经七零八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老马拿着剪刀愁眉苦脸的站在一边,他的技术还是不精,本想给蓓蓓剪个流行的童花头,却怎么也剪不出那种风格,倒是把她的头发剪掉的差不多了。

  “老马!你干什么呢!住手!别动她的头发!”徐天隔着窗子就喊,赶紧冲进去解救女儿,蓓蓓坐在凳子上都睡着了,爸爸来摇醒她时,还在迷迷糊糊的问:“马叔叔?还没好吗?”一睁眼看却是爸爸,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伸手让爸爸抱。

徐天看着头发被剪得不成样子的女儿,又着急又心疼,把她抱到怀里,边往外走边气急败坏的对着老马说:“老马我拜托你!不要再打蓓蓓头发的主意了!她的头发田丹会操心的,你现在给她弄成这个样子,田丹回来看到非气哭不可!”

  “徐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我是好心!小孩子就要多多改变发型才好看嘛!你等等,再等等我一定能给她剪好看的!”老马并不气馁,还拉住徐天挽留,“再试试!再试试肯定能行的!”  

徐天甩开他的手,迅速摇头:“算了算了,我跟你讲清楚,以后你千万别再给我女儿剪头发!要不然呀,我就告诉我妈让她涨房租!”不顾老马的挽留,徐天抱紧女儿边摇头边逃一样的回家,仿佛慢了一步就会被老马的剪子追上戳一下似的。

抱着蓓蓓回了家,徐天一改在家对女儿的温和宠爱,严肃的把她领到堂屋的大镜子前,让她自己站好,皱着眉头说:“蓓蓓,你来,自己看。”

蓓蓓抬头去看,镜子里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也在看着她,穿着奶奶做的缎子小袄和小裙子,脸颊鼓鼓的,眼睛大大的……看着挺好嘛!她甚至还抬起裙子转个了个圈……徐天实在看不下去女儿的自我陶醉了,在旁出声提醒:“蓓蓓,我是让你看你的头发……”。

让爸爸一说,蓓蓓再看着自己的样子找到了重点,盯着自己一边长一边短,发梢还毛毛糙糙的头发一直看,看了一会,终于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小嘴巴一嘟,眼泪就开始往下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徐天本来想让女儿自己做的错事,没想到她被自己的发型丑哭了,这会他又只能揽过女儿来忙不迭的哄。

   “哎呦,是蓓蓓哭了吗?谁惹我们蓓蓓哭了呀?”徐家妈妈听见孙女的哭声,忙从卧室里出来,一看是父女两个站在镜子前,再一细看,小孙女早上还好好的两个团子这会已经变成了一头乱毛,儿子正忙着给她理顺,她顿时惊的手上的针线都拿不住了,赶快放下来去安慰蓓蓓,又质问儿子。

   “天儿,这是怎么回事?哦……是不是老马干的?不行我得找他评理去!”徐妈妈抱起还在哭泣的蓓蓓,立刻就要去找老马评理,她的理由很充分:小姑娘家的头发多重要,这么轻易就让他给剪坏啦!你不找他我找他去,这是我孙女,你乐意我还不干呢!

徐天急忙拉住她,无奈的说:“好了姆妈,我已经说过马师傅了,他说想给咱家蓓蓓剪个新头型,只是手法不对,就剪坏了。”他又伸手去给女儿擦眼泪,笑着哄她:“不哭了啊蓓蓓,我们蓓蓓是最好看的。”哄了好长时间,才把小女儿逗得破涕为笑。

儿子不让她去找老马评理,孙女头发又一团糟,徐妈妈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白了他一眼问他:“那蓓蓓的这头发现在要怎么办?!你等田丹回来?”她一语说到重点,徐天看着她再看女儿,想到妻子等下会有的表现,又是无奈的叹气。

徐妈妈和徐天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田丹一向爱美,尤其是生了女儿之后,女儿的衣衫打扮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她从蓓蓓一点点大的时候就开始就给她留长发,留到现在本来是又黑又亮的一段,这突然没了,再让她看到估计就不得了了。

还没等为难的徐天想出解决的办法,门口就传来“哐当”一声,是手包掉在地上的声音。田丹刚回家,推开门进来就看到了徐妈妈怀里的蓓蓓,她立刻注意到了女儿的异常,惊呼一声:“蓓蓓!你……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呀!”

  “呜呜呜……”蓓蓓窝在奶奶怀里,还没说话,又抽噎着哭了,田丹惊得俏脸煞白,赶紧抱着女儿哄,又蹙着眉毛问徐天:“怎么回事呀?这是谁干的呀?”

  “是老马……他之前看到有小姑娘很好看的头发,说要给蓓蓓剪一个,手不熟,就成这样了。”徐天又无奈的给田丹解释了一遍,田丹听完,虽然没说话,脸已经沉的像冰山一样了,怀里的女儿是在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轮番哄劝下才止住哭泣,现在的家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充满谜一样的低气压。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1/26 13:05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5 01:10 编辑

依照田丹的脾气,这三天都不想再跟门口老马说话了,但她知道自己先生从没跟别人大声说过话,让他再去跟老马评理吵架什么的也不可能,只能又向徐天低声求救:“那……现在要怎么办嘛,马上要出门了,去哪再给她把头发剪剪好呀?先讲好,不能让老马剪了。”

徐天摸着女儿的乱毛,叹口气,轻声说:“我去老马那里把工具借来给她剪吧,再剪个什么发型是不可能的,我看……先剪顺,等她头发再长长了你再带她去剪,好伐?”——也只能这样了,田丹只好无奈的同意,趁徐天出门去借工具,田丹给女儿拿了个小凳子让她坐在堂屋,蓓蓓倒是在高兴的拍手:“好哎!爸爸给我剪头发!我喜欢!”

   “噗……我的傻丫头呀!你在高兴什么呢?咱们好不容易留起来的长头发都没啦!”女儿一乐,田丹本来要教育她的心也没了,蹲下来又捏捏女儿的脸,“头发都变成这样了,蓓蓓好可怜呀!”抬头在她脸上亲了亲,蓓蓓早都忘了自己的奇怪发型,一直在高兴的拍手笑。

徐妈妈是和徐天一起出去借的工具,到理发店拉着老马就开始训他:手艺不精就不要给别人剪头发!你给我这种老太婆随便糊弄一下就算了,我孙女的头发你再不准动!老马哭丧着脸,唯唯诺诺的答应,他也没想到看似简单的发型其实剪起来很难。徐妈妈知道他是好心办了坏事,虽然说了几句,房租还是没涨,过年时老马又给蓓蓓包了个大红包,这都是后话了。



只说徐天拿着工具回屋,坐在女儿身后先给她拿着梳子梳头,田丹站在一边看,她也没指望徐天给蓓蓓剪个什么发型,只要这几天先能出去见人就好,但是看他一边剪头发一边跟女儿逗笑,剪着剪着竟然真有个模样出来了。虽然不是那种小姑娘们流行的童花头,可是也利索又精神,蓓蓓毕竟小,就算发型奇怪一点,也一样的甜美可爱,田丹看着竟然觉得很满意,笑着问徐天:“从没见过你剪头发的,还不错呀~”

  “我也不太会……就是像她今天这样我还能救救急,平常我是不会拿别人头发开玩笑的。”已过不惑之年的徐先生,平时沉稳冷静,妻子冷不丁的夸赞一句,还是会像当年才认识她一样,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笑。

至于爸爸剪得头发是什么水平呢?反正剪完以后蓓蓓满意的一直在镜子前来回照自己,田丹过去笑着问她:“好看吗?”女儿点点头又仰头笑答:“蓓蓓喜欢!好看!”

  “哎……我的这个傻姑娘呀!”田丹笑的止不住,不再理她,让她一个人在镜子前臭美吧。徐天把工具收拾好以后问她:“那我们今晚去铁林家,还带不带她呀?”

田丹奇怪的反问他:“带她呀?怎么不带?我看你剪得蛮好的,再说……我们的女儿,怎么样都好看!”说完她自顾自的笑起来,去给女儿穿外套。徐天还被她反问的一愣,看母女俩在互相逗着玩,又摇头笑笑,出门跟摆起桌子搓麻将的姆妈说一声,两个人带着晚晚去铁林家做客。



从徐天搬回上海之后,他们两家又恢复了经常走动,铁林喜欢家里人多,柳如丝也是热情好客,总喜欢叫天哥和嫂子来他们家玩,他们的大儿子时年已经上了中学,小儿子比蓓蓓大五岁,再加上个蓓蓓,一大屋子人特别热闹。

虽然承他盛情,夫妻两个有约必赴,但对铁林隔三差五就让他们带蓓蓓来家里玩的用心,徐天和田丹其实非常明白,他们约好了就不点破,小孩子的事情嘛,得由着他们自己,现在是新中国,孩子们不会吃以前他们吃过的苦,不能来旧社会那套,要让他们自由的长大。至于铁林在想什么……由他去,他们反正是不说,急死他!

他们一进铁家,蓓蓓在院子里轻车熟路的喊“铁叔叔,我来啦!”铁林顺着声音就出来了,一见到蓓蓓赶紧大呼小叫的迎过来抱起她:“喔唷~~~我家蓓蓓好像剪头发了啊,快让叔叔看看!”

看着看着……铁林忽然瞪着眼对天哥和嫂子说:“是谁呀?谁给我姑娘剪的这个像狗啃了一样的发型?我找他去!”田丹看了眼徐天捂着嘴笑,倒是蓓蓓响亮的回答:“是爸爸给我剪的!”

  “哈哈哈哈……天哥你……为什么要这么残酷的对我姑娘……总不能是为了省钱吧!”铁林听完,笑的直不起腰。

  “咳咳咳……铁林呀,我想我有必要给你澄清一件事了。”徐天清清嗓子,严肃的说。

  “什么呀?”

  “这是我姑娘又不是你姑娘,你儿子在屋里呢好伐?”铁林嘲笑他的技术都是其次,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喔唷~怎么着,天哥?吃醋啦?你姑娘和我姑娘,又有什么分别,说不定以后还真就是我姑娘了呢!你说对吧,蓓蓓?”铁林一脸坏笑的看徐天,又期待似的问蓓蓓。

蓓蓓在玩铁林毛衣上的扣子,听铁叔叔问她话,她不太懂什么意思,摇头问他:“铁叔叔你说什么?我不懂。”

铁林抱起她玩举高高,蓓蓓被逗得哈哈笑,于是铁林再趁势问她:“蓓蓓以后嫁到我家来,给铁叔叔当女儿好不好?”他平时只有两个儿子跟他调皮捣蛋,好不容易天哥家有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这宠的比自己儿子还上心,蓓蓓平常跟他也很亲,看这情景,此时铁林料定蓓蓓一定会答应说好。

这个问题想必蓓蓓应该听懂了,于是徐天和田丹也笑着看女儿,看她会怎么回答,小姑娘倒是一点没犹豫,小脸一扬,娇声娇气的坚决回答:“不好,我以后要和爸爸结婚!”

空气里一瞬间有短暂的沉默,之后几个大人都开始爆笑,当然是徐天笑的最开心了,平时没跟她说过,关键时刻女儿却让他当爸爸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田丹也捂着嘴笑,她没想到女儿小脑袋里的想法稀奇古怪的;抱着她的铁林则是在自嘲失算的笑,边笑边对蓓蓓作势哀嚎道:“铁叔叔好伤心,蓓蓓肯定是不喜欢铁叔叔了是不是?”

  “好了呀~铁林,你别逗她啦,蓓蓓晓得铁叔叔对她最好,对不对?”田丹笑着过来打圆场。铁林也笑着说:“嫂子说不逗我就不逗啦,走了蓓蓓,进屋,铁叔叔给你买了糖人哟~”又抱着蓓蓓,一大一小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进屋去了。

    田丹站在一边,看他们进去,歪头看着徐天笑,徐天也摇摇头,无奈的笑道:“我怎么觉得……他跟蓓蓓,才像是一辈的……”

  “噗……其实,我也有点这么想。”田丹忍俊不禁的点头,两个人会心一笑,一起进了屋。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1/26 13:06
听完这个故事,我实在是太在意了,止不住笑的问她。

——所以您父亲当年给您剪的那个头发?到底是好不好看呀?

老教授笑道:“我那时小,不懂这些,什么样子大概都会傻乎乎的觉得好看。后来我母亲给我讲起这件事时,她也说是爸爸剪的头发好看,但是你知道,我父亲在她眼里算得上一个通才,做事无一不好,这样两边对比,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那您先生呢?他那时候比您大,一定记得好不好看!

我忽然记起来她的先生和她青梅竹马,他是当年铁家的小儿子,后来继承父亲的志愿参了军,一辈子在带兵治军里度过,和她刚好是一文一武的性格,也是极为相配的一对。

  “他?他还不如我父亲呢,这些事上他一概都不懂,从小我穿什么用什么,就会一个劲的说好看,耿直了一辈子,连换句话夸我的心眼都没有,你还想从他那里知道这些事的评价,那更是不可能的。”老教授边笑边摇头,言语间说到自己先生时,她倒是没有忆及父母时的娇憨温柔,反而多了几分带着戏谑的尊重。

我知道,她和她的先生虽然没有父母那般磨难多劫,却也不像我们今日生活的轻松愉快。他们一样处在另一个时代动荡中,见证了在东方站起的新中国从举步维艰到大步前进的蜕变过程。

她的父母,当年从颠沛流离的人潮里相识相知,一路相互扶持包容,就算世道再难也不离不弃,才有了之后给我讲故事的她。

那之后的几十年里,她从弄堂里跟着别家哥哥们后面下河捞虾上房揭瓦的小丫头,到痕迹学业内首屈一指的女教授,离不开父母的悉心呵护,更要感谢她先生亦兄亦友,一路上的忠实陪伴。

她父母的那段故事,是这片古老土地上曾经的沧桑往事,他们孩子的另一段人生,是跟着年轻的共和国一起成长的峥嵘岁月。

无论哪个年代过来的纯真感情,都一定是段荡气回肠的故事。

——我听说,当年是您的父亲首肯,您才同意嫁给他的?

听我问完这句,老教授轻轻抿唇,看着我点头微笑:“这是当年我母亲说的话,说我找什么样的结婚对象是我的自由,只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我父亲同意,她就不会反对。”

  “虽然我先生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但是我决定嫁给他之前,还是郑重征询了父母的意见。”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反而笑着问我:“你明白我的父亲母亲他们是怎样的人,能让他们都看重的人,我嫁给他肯定会是我的福气,对不对?”

我竟被她温文的言语问住了,不禁莞尔,这确实是个不需要再探究的问题,于是我也笑着赞同她。

——您的父亲母亲,实在是一对太好太温柔的人,能认识他们,才是我们的福气。





P.S

   1.女儿的小名来源于小陶虹的角色于北蓓。

   2.小女儿的各种梗,包括被剪坏头发这件事都是来源于我自己及身边亲友小伙伴的经历,剧情需要,没有黑任何角色的意思^_^。


                                                                                                    (未完待续)
作者: barnett2010    时间: 2015/1/26 13:43
插个楼,此文又名《红色后传》。哈哈。

谁来给文画个图呀,配合一起才有味嘛。

@画手大大

作者: 悠悠猫3000    时间: 2015/1/26 16:58
太棒了,冰冰出新了,撒花
好温馨
冰冰写的感觉总是那么对
加油,老读者支持你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1/26 17:26
悠悠猫3000 发表于 2015/1/26 20:58
太棒了,冰冰出新了,撒花
好温馨
冰冰写的感觉总是那么对

2333谢谢喜欢
作者: Dokily萌酱    时间: 2015/1/26 17:28
好萌好萌的故事!棒棒哒
作者: 岁月静好    时间: 2015/1/26 21:23
是《约定》的再续么?甜得呢~
作者: alphajerry    时间: 2015/1/28 18:00
在蓓蓓之前是不是想叫她“晚晚”呀?有一段里面没替换掉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1/28 18:25
alphajerry 发表于 2015/1/28 22:00
在蓓蓓之前是不是想叫她“晚晚”呀?有一段里面没替换掉

2333是的!果然我还是没替换掉么_(:з」∠)_,本来想写成番外的,最后还是决定开成新的一篇!
作者: linxiguiyan    时间: 2015/1/30 22:12
好温馨啊,幸福的味道
作者: 哎呀呀呀    时间: 2015/2/1 11:38
真想知道蓓蓓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嗯…这文可以复制粘贴到《约定》里作番外啦~写得真好~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2 20:21
哎呀呀呀 发表于 2015/2/1 15:38
真想知道蓓蓓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嗯…这文可以复制粘贴到《约定》里作番外啦~写得真好~ ...

啊哈哈哈作者起名困难,如果我还能写出来后续,大概全名就是徐蓓这样了~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3 13:34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5 01:33 编辑

      说到她的父母和自己的小时候,老教授可是有无数的趣事要对我讲,她正跟我说的兴致勃勃,忽然间眼神一亮,笑吟吟的问我:“要不要跟我去见一个人?”
       ——是谁?是您先生吗?

       对上我明显的八卦眼神,她不禁笑着摇摇头,“他去参加战友聚会了,很晚才会回来,我要带你去见的人,是我先生的大哥。小时候总是他带着我和文晖一起玩,闯了祸也是让他来帮我们瞒过去,大哥那时候聪明的脑子……大概全用在这上面了。”老教授想起往事有些感慨,想来定是当年麻烦了他极多,才是这样尊敬又依赖的表情。

       原来她说的是铁家的大儿子文昕,比她大八岁。自从她搬回同福里后,总是和先生一起跟在大哥后面,央求他带着他们去玩。文昕本来是个沉静好读书的孩子,因为疼爱弟弟和她,永远也拗不过他们两个,所以他们从小开始,都是跟在大哥身后玩大的。

       老教授告诉我,铁叔叔家的两个儿子,一静一动,很有意思。大儿子爱读书擅读书一点铁林很是自以为豪,倒是小儿子才继承了他风风火火热心又仗义的性格。她一边说一边带着我,在附近的广场上,找到了带着孙子玩的铁家大哥。

       我看到那位老先生已是杖朝之年,身体依然硬朗,穿着黑色大衣围着格子围巾,端坐在有阳光照射的地方,眯着眼看远处孙子骑着小自行车满场疯玩,见到她过来,远远的,他已经站起身来。

      “大哥,最近身体还好吗?”老教授赶紧走过去,跟他握手寒暄。老先生也笑着点头:“还好,你们还好吗?文晖呢,没和你一起出门?”他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的学者风度,让人又多了几份景仰。

      “今天有他们老战友聚会,他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我特意来找你,其实是为了圆这个姑娘的心愿。”说着她指了指身边的我,又笑道,“我记得呀,小的时候你和我爸爸下棋的次数倒是比我还多,我去留学以后你也常去我家,她想听听我父母的故事,我就想着,由你来跟她讲讲,也是很合适的。”

       老先生本是面带微笑的听,听完之后神情却慢慢变得庄重,对我说:“蓓蓓的父母啊……是我一生中最初懂得敬重的人,尤其是徐叔叔,他明明样样拿手,却从来低调又稳重,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从他们身边……真是学会了很多。”
       我明白老先生的景仰之情,倒是旁边晒太阳的徐教授有些赧颜地道:“大哥,我都这个岁数了,你还总喊我蓓蓓。”

      “叫习惯了,也改不掉。”老先生冲她风趣一笑,又玩笑般地道:“小时候跟在我后面,你文昕哥文昕哥叫得可顺口了,怎么,现在嫌弃我啦?”

       让他一打趣,老教授也不知怎么往下接了,就笑嗔道:“我可不敢,我什么也没说呀,大哥,你慢慢讲。”

      “这才对嘛……”老先生点点头,又沉吟了一小会,对我讲起他还记得的日子。

       从老先生另一个角度的讲述中,我又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们之后那些年的悠远往事。

       自从徐天和田丹搬回来,铁家的大儿子好像才找到了知音。爱好围棋的他不用再跑很远的路去找人下棋,徐叔叔就是个现成的行家,两个人经常是相对无言,手谈一下午。

       有次铁林有急事来找徐天,进门看儿子和天哥两个人坐在屋内,只是盯着棋盘,一动不动,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棋盘上传来清晰的杀伐决断 。他看了一会简直干着急,再一看旁边坐着观棋的嫂子,她却微笑着摇头,伸出食指按在唇上,示意铁林也噤声。

       那之后,铁林就一直对他们慨叹:“天哥没回来之前,文昕这孩子经常坐在家里看书一看就是一天,我和媳妇觉得这样对眼睛不好,总叫他出去转转也不听。天哥回来倒好,他说什么我儿子就听什么,媳妇居然也支持,我这辈子到底哪点能比的上天哥?”

       徐天倒是对铁林的话不太在意,文昕这孩子本来聪明又沉稳很得他的喜欢,更难得的是他和自己一样喜欢围棋,多教教他也没什么不好,何况两个孩子的名字还都是他起的呢!有天文昕和他下棋,他对文昕略微提了两句铁林的抱怨,文昕听完笑道:“徐叔叔,你不知道,我爸跟我妈说完以后,被她好一顿训,妈妈说了,我爸就是瞎操心,我来和您下棋,她放心。”

      “哈……那让你爸爸自己头疼去吧。”徐天边笑边往棋局中又放下一子。让他更头疼的其实是自己的女儿,小的时候明明很文静,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天和铁林家的文晖凑在一起,家里再也找不到她的影子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揉揉额角。

       坐在他身边的田丹立刻懂了,站起身说:“几点了,我出去看看呀,不晓得蓓蓓和文晖又在哪里捣乱呢?”她站起身时,棋局对面的少年落下一子,抬头阻止她说:“田阿姨,我出去找他们吧,我知道他们在哪。”

       田丹微微一笑,很放心的对他说:“好,那你去,找他们回来,晚上在这里吃完饭再走。”

       少年点点头,对徐天说:“叔叔,我先去了。”徐天笑笑说好,又低头研究棋局,虽然文昕还是个孩子,徐天却并不掉以轻心,十六七岁的少年对手悟性了得,棋力大有进步,最近居然能奋力抵住他的围攻,虽然还略显稚嫩,但已是很有前途了。

       田丹看徐天还在研究棋局,也是一笑,坐到他对面,拈起一枚本是文昕的黑子,笑道:“我来试试吧?”她的棋艺也是丈夫一手传授,在天津和重庆偶有闲暇,夫妇二人就支起棋局对阵。田丹刚学会时还看不出来,后来她察觉到自己总是赢多输少,明令禁止徐天不准让着她。

       其实对徐天来讲,相对于把太太在棋盘上杀个片甲不留,他更喜欢看到她在自己谋划下用微弱优势赢了自己的满意笑笑脸。只是田丹聪慧容易看出来,以后让着她时还得做得更谨慎些才好,至于他们曾在无比凶险的环境里利用棋局传递信息,也已经是尘封的历史了。

       现在太太要手谈一局,他自当奉陪,徐天伸手制止田丹落子,笑着说:“这是文晖的残局,留着让他回来了下。你要下的话,咱们另取棋盘再来。”

      “好~,那你可不能让着我~”田丹看着他笑嗔,话没说完,自己又先笑了。

      “……不会的。”徐天指尖拈着白子,也笑着看她,等太太先行。

       ——哦?他们的这一局谁赢了呢?

       听故事的我按捺不住,不禁好奇的打断他。

       老先生摇头,笑的很开心:“我不记得了,那时我和徐叔叔下棋时是输多赢少。但是徐叔叔和田阿姨下棋时只有他们两人,连蓓蓓都很少参与,我偶尔看过的几盘,都是田阿姨险胜,然后徐叔叔比她还要高兴。倒是蓓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几个总是调皮玩闹,让叔叔阿姨很是头痛。”
老先生这话像是提起了很有趣的往事,在旁的老教授笑答:“倒是有这么回事……让我想想……”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3 13:35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5 01:14 编辑

(二)
       年岁日久,小弄堂里的夫妇带着女儿一天一天的过日子。转眼间蓓蓓上了小学,成绩从来没有让他们担心过,很小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就显示出了聪慧过人的特性。作为她的父母,他们只是头疼一点:以前跟着父母时女儿还算文静,等上了学,认识了很多小伙伴,还有铁家的二儿子文晖,她天天和他们玩在一起,放学之后,家里就再也找不到她的人影了。
       对此徐天和田丹曾经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以前蓓蓓没上学时,他们下班回家,第一个迎过来的就是小女儿,对着爸妈亲亲抱抱唱歌跳舞的,一家人好不热闹,现在是完全变了个样——

      “姆妈,我回来了啊~蓓蓓呢?又跟文晖出去玩了?”

      “是的啊,她就跟我说了声作业写完了,我还没看见的功夫,又和文晖跑没影了呀。”

       徐天闻言笑笑,坐在堂屋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分析今天这两个滑头又去哪了,蓓蓓调皮到自己把长年的情报工作经验全用在她身上,让他也蛮无奈的……喝完一杯水他心里已经列出了几个地点,就扬声对厨房里的徐家妈妈说:“天气凉,不好在外面玩的太晚,我去找她回来吧。”

       厨房里的徐家妈妈好奇的探出头问:“你晓得她去哪里玩了吗?”

     “晓得的。”徐天微微一笑,已为人父多年的他,仍然眉目疏朗又温柔。

       平时蓓蓓的生活小事,都是田丹操心,他也自觉比不上太太,随着她们母女高兴就好。看似是个万事都由着女儿的父亲,其实他心里面样样都记着,比如女儿喜欢去哪几个地方玩,玩什么,小伙伴是谁,他都清楚。

       果然他出门去寻,没一会父女两个嘻嘻笑笑的就回来了,徐天开门,身后的小尾巴就甩着两根长辫子跟着他窜进家里。一进门是满屋的饭菜香,看到饭桌上的菜,小姑娘眼神一亮,故作夸张的使劲闻,又开心的嚷:“哇!西红柿炒鸡蛋!我最喜欢了!”说着就想伸手过去,被徐妈妈眼疾手快的拿过,嗔怪道:“蓓蓓,不拿筷子就夹菜,你这是跟谁学的?快,先去洗手啦!”

     “噢……好的呀,不过我在铁叔叔家的时候,他是这样拿给我先吃的,这样……不好呀?”蓓蓓怏怏地收回手,眼神还望着桌上的菜。她这样子被徐天看到,他过来拿起筷子在边上夹了一口,笑着招呼她,“来,吃一口了再去洗手吧。”

       就着爸爸的手里吃了一口,蓓蓓心满意足,跑去天井洗手,站在桌边的徐妈妈看着蓓蓓过去,又盯着儿子,收敛了笑容,严肃地对儿子说:“你也要同铁林讲讲,不好再这样惯她的,我们家哪里有这样的规矩,菜还没上桌,先伸手,她要是同别人吃饭,会让人笑话的。”

      “好,我之后会同铁林讲。”徐天边摆筷子边答,心里却在暗暗无语,他讲了多少遍不要太宠蓓蓓,铁林哪里肯听?还颇有道理的批评他:小姑娘嘛,活泼点更好,看你跟嫂子,把蓓蓓都管成什么样儿了?在我家还不得让她轻松点?

       他这套歪理徐天竟无法反驳,也只能由着他去了,不过徐天自己做的也不怎么样,徐妈妈刚说完,他就立时跟她强调,“其实哪里会有那么严重伐?蓓蓓还小,你要同她慢慢讲呀。”

       徐妈妈瞥了个白眼,“这话你要是在重庆,在天津时讲讲,也是可以的,她现在都高小啦,还小!我看你呀,什么时候都觉得她小!”掀帘子进了厨房,再不同他儿子争辩,徐天只能坐在桌前,轻轻叹气。

     “爸爸才不会训我呢~~~我是爸爸的小棉袄,嘻嘻嘻~~”洗完手的蓓蓓跑过来,从徐天背后揽住他,下巴靠在爸爸肩头扭来扭去的蹭,洗手的时候她听到了全部的对话,这会就得意洋洋的笑。她笑起来极像她妈妈田丹,眉眼弯弯的直甜到你心里,让徐天一分钟前还有的那么一点教训女儿的心思,现在又飞到了爪哇国去,他便那么端坐着任女儿抱住撒娇,还是进来的田丹看不过去了。

     “蓓蓓,你又缠着爸爸?快下来,到厨房帮忙去!”田丹装作嗔怪的样子,还没蹙起秀眉,自己又是忍不住先笑了,惹得丈夫和女儿也像看穿她一样一起笑,蓓蓓笑着跑过来帮她放起外套,又跑进厨房去帮忙。

       田丹坐下来,看着女儿的身影像只小燕子一样满屋乱跑,不禁笑着摇头,问身边的徐天:“你说?她这性子像谁了?小时候我还觉得她随你,你看看现在,这么调皮……”

     “她呀……胆大心细的性格,倒是挺像你的。”徐天郑重其事的回答,今天找到她的时候,正跟文晖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掏鸟蛋呢,她站在树下,指挥树上的文晖怎么做,两人配合的还挺好……他想举这个例子给田丹佐证,想想还是算了,告诉太太,她免不了担心,又要正色训女儿了。

     “是么?我倒是没看出来……”对先生的话田丹半信半疑,嘀咕着也随后进了厨房,她生怕女儿还在里面捣乱,婆婆一个人拿她没办法。

      他们夫妇一生待人温柔和气,对唯一的女儿更是从来下不了狠心说半句重话,往往是田丹要开始训她,徐妈妈和徐天赶紧就劝她说孩子小,算了吧。蓓蓓再顺势扑进妈妈怀里撒几句娇,田丹也马上败下阵来,她本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做做样子而已。何况蓓蓓在学校里成绩年年优秀,奖状都快把楼梯边上那面墙贴满了。

      于是对女儿的调皮爱玩,夫妇两个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算了,这样宠着惯着,时间也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粮食极度紧张的那几年。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3 13:36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5 01:21 编辑

       那时蓓蓓已经上了中学,因为学业繁忙,爱玩的习惯虽然收敛了不少,每逢假期依然是不在家里的。有天下午,徐妈妈出去打麻将,徐天和田丹在一楼自己的卧室里刚支起棋局手谈,就听见屋门开了,有人说话,是女儿的声音。
      “文昕哥!文晖哥!快进来,我爸妈……诶,好像不在?”蓓蓓探头看了一眼屋内,心里着急她也没有多确认,赶快招呼铁家的两个哥哥进来。

       田丹听见是几个孩子进来,放下棋子要出去招呼,被徐天悄声止住,看丈夫眼里也藏着笑意,于是她也回去坐下,听听如果女儿觉得他们不在,打算在家里添什么乱?

       只听见蓓蓓焦急却又不失冷静的说“文晖哥,你手上都有血了,我们要不还是先去医院?”

       一个中气十足的少年声音回答她:“就这点小伤?去什么医院?蓓蓓你给我包一下就行啦。等会我还要带你去烤红薯呢!”

      “也好~那你等我啊!”少女嬉笑着跑上楼梯,去拿她房间里妈妈给她备好的医药箱,妈妈是医生,从小就给女儿教了很多处理伤口的应急办法。

       小时候的蓓蓓还用不上,现在铁家的兄弟俩自愿给她练手,让蓓蓓在消毒包扎这方面颇为熟练,她已经偷着给他们包了好多回了,而且田丹也知道这件事,她曾想过斥责女儿,又看文昕和文晖的伤口还真只是皮外伤,自己处理反而对他们更好些,便不再多说了。

       他们只听到没过一会,蓓蓓又“蹬蹬蹬”的跑下楼来,听起来她是开始包扎了,还笑嘻嘻的说:“嘻嘻,文晖哥,你好厉害呀,居然还找到了红薯!我都好久好久~~~~~~没吃烤红薯了,每天虽然有饭吃,可还是觉得好饿啊。”

       文晖还没说话,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又回答她:“蓓蓓,你很饿吗?那我们就不要耽误时间了,你包好就快走吧。”

      “对呀,蓓蓓,其实……这几个烤红薯是之前给学校勤工俭学的时候奖给我的。我就给爸妈了两个,剩下的他们让我和我哥吃,我哥当时就说分给你,你是女孩子,和我们不一样,好东西要先和你分享,对吧哥?”那个中气十足的少年骄傲的回答,言语间对这个妹妹也极为爱护。

       蓓蓓并没有说话,应该是在用心包扎,似乎没用多长时间已经包好了,她笑着道:“谢谢哥哥,我妈说有好东西要分享的,这四个红薯,我们一人一个,再叫上小翠阿姨家的秀莲姐姐,她也分一个,好不好?”

      “嗯,那你收好东西,我去叫她。”文气的少年回答,他弟弟也不甘埋没似的插话,“既然我哥和蓓蓓都同意了,那我当然没意见!蓓蓓,收好东西,带上你的包,我们走!”

      “嗯!好!”又是一阵叮当乱响的声音,蓓蓓带上陆宝荣给她做的花布背包,拉着少年关门走了,屋内又只剩下在房间里听到了一切的徐天和田丹。

        ——唉,这个蓓蓓呀,我说她什么好?明明是个女孩子,成天跟着文昕和文晖到处去玩,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哪里好玩?花样还这么多,你听到了伐?他们还要烤红薯!现在粮食这么紧张,他们……居然还有心思烤红薯!

       田丹放下手中的棋子,揉揉额角,女儿的顽皮让她招架不住,都有些头疼了。

       ——让他们去吧,孩子饿了,又能让他们怎么办?你平常没白疼文昕和文晖,他们有点吃的都想着咱家蓓蓓,我看……这两个孩子不错。

       ——我晓得,你心气高,不愿意麻烦大家,但是光靠我们分的一点粮食又哪够?蓓蓓她还在长身体,总是饿,既然是冲着吃的去,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田丹,你也别太委屈自己,总给我们省口粮。你看,你的脸,都瘦下去一圈了。

       徐天手里拈着枚白子,眼睛是看着棋局,嘴里一句不停,全是对妻子的娓娓劝说。

       听先生一说,田丹讪讪的摸摸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让你发现啦?”又慌慌张张的解释,“我就是……也没什么胃口。”

       徐天抬头看她,细细的端详妻子片刻,其实是他说的有些夸张,田丹本就是玲珑型的长相,真的消瘦也不大能看出来,不像是门口小翠,粮食供应一不足,她那饱满丰腴的脸颊立刻就像生病似的,活脱脱小两圈。

       但他还是心疼妻子的默默付出:“你觉得我瞧不出来呀?盛饭的时候,你给我们碗里压实,给自己就虚装一碗,我都晓得的。要不然我为什么总给你夹菜?你不愿意让我们看出来少盛了饭,那我……只好让你多吃点菜了。”

       原来每天晚上吃饭,徐天总是姆妈和女儿都不管,就是往自己碗里夹菜是因为这个原因……田丹几次问他他也不说,让他不要夹了他也不听。田丹本来还心怀疑惑,一直总是偏疼女儿的丈夫怎么在饭桌上忽然忘了这事?其实还是……他心里都明白。

      “唉……你这个人呀,总是什么都晓得,什么都不说,这……让我怎么说呀?”田丹捂着脸上有点发烧的地方,匆匆忙忙的往棋盘上放了颗黑子。

      “好啦,孩子们的事,你就不要计较的太多啦。现在全国都是这样,大家紧一紧,总会过去的。不过这两个小子也有办法,居然还能弄到红薯吃,改天我也要去问问单位,看有没有红薯吃。”徐天边回答边走棋,瞬间吃了太太三个子。

       田丹立刻提高警惕,仔细的研究棋局,顺便回答:“这种机会很难得的,文晖和文昕都是好孩子才总想着咱们家蓓蓓。等这个月单位的点心票发了,我就不折粮食了,买些点心给他们几个吃吧。”

       夫妇二人边说边下,一局棋走的异常的慢,徐妈妈被小翠留着吃饭,说是老家捎来了点大米和鱼,久违的做点好吃的补补,所以没人回来催他们。反正这两年也没有几天是很饱的,他们就饿着肚子继续下,连华灯初上也没注意,这一局棋竟然就生生下了三个小时,以田丹赢了二子半告终。

      “哎呀~~~我赢了,下次听评弹可得选我爱听的呀~”田丹揉着肩膀,笑眯眯的说,站起身来收拾棋盘。

      “好的呀,那我做饭去吧,蓓蓓今天只吃个红薯一定不行,我去做点她爱吃的。”虽然是困难时期,但家里靠着徐天的精打细算,还是有余力给女儿做一点点好吃的。

       田丹笑了:“还是你想的周到,那我来帮忙。”

       夫妇二人刚要往厨房去,大门吱吱呀呀的开了,人还没出现,声音先飘进来:“爸,妈,我回来啦~~~~”接着穿军绿色大衣的少女迅速跑进来,坐在凳子上大口喘气。
       “蓓蓓回来啦,烤红薯还好玩伐?累不累呀?”徐天先给女儿递了杯水,关切地说。

       “咦?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去烤红薯了?”蓓蓓连水也不喝了,也好奇的问。

        见女儿问他,徐天愣了一下,又笑道:“你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和你妈妈正在屋里下棋,都……听到了的。”

       “哦……这样呀。”蓓蓓不再好奇,低头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田丹在蓓蓓进来时就去拿了条湿毛巾,此刻正给女儿清理一脸一身的灰,边擦边皱眉道:“就去烤了红薯?怎么弄得像火场里刚出来的一样,你是哪里受伤了吗?还有,文昕和文晖回家了伐?”

       蓓蓓喝下去一杯水缓过气来,才慢慢回答妈妈的问题:“文昕哥和文晖哥都回去了呀,今天烤红薯蛮好玩的!对了!因为文晖哥说他之前和老师一起吃了半个,他把半个分给我了,然后文昕哥又把他的一个分给了我和秀莲姐,所以我……我想着你们都没吃,就把我自己的一个留给你们了。”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3 13:37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5 01:28 编辑

       于是徐天和田丹看女儿不好意思的抓着辫梢笑,又从自己的花布包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红薯,红薯不大,烤的火候恰到好处,现在摸出来,尚有余温。怪不得她气喘吁吁,大概就是怕红薯太凉,傻乎乎的一路跑回来的。
       她把红薯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徐天,有点羞涩的说:“爸妈吃一半,奶奶吃一半,好伐?唉……可惜只有一个。”又抬头四处去望,好奇地问:“咦?奶奶呢?还是在小翠阿姨家伐?”

       田丹没回答她,看着徐天手上还有一点点热气的半个红薯,又看看已经到她肩头的半大女儿,看着看着她泪眼盈盈,禁不住用力的抱住蓓蓓。小时候她不想让蓓蓓太依赖大人的怀抱,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只有好好抱抱她,才不辜负女儿的一片心意。

       蓓蓓在妈妈的怀抱里还没缓过神来,惊讶的看着旁边的爸爸,徐天对女儿温和的一笑:“你和妈妈吃就好了,我把这半个红薯放灶边温着,奶奶回来再给她吃。”对女儿的体贴懂事,他心里也异常的动容。其实他和田丹不是没挨过饿,以前在延安,困难的时候也少不了得断顿几天,野菜什么的他都吃习惯了,红薯洋芋更是难得的奢侈品,那时候他们苦中作乐,想着总不会永远这样的,以后一定会好的,吃什么也都甘之如饴。

       现在平静的日子过得时间长了,乍一困难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按票取粮,人均定量这样的生活确实是很难过,他和妻子经历过苦日子倒是问题不大,只是女儿从一出生起,他俩就从没让她挨过饿,从重庆到天津,他们还总是有办法给她补充点好吃的,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他多谋善断,妻子心思细腻,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于是他们只能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一省再省,田丹瞒着他省给姆妈和女儿,还以为他没发现,他不好戳穿,就只能费心省给妻子,把他每个月的粮票都拿出四分之一偷偷交给田丹单位食堂的领导,恳请他们给妻子的午餐多加点饭,说实话也用处不大,因为田丹晚上又会把饭带回来,省给婆婆和正在长身体的女儿吃。

       手里捧着女儿的这半个红薯,徐天却觉得它简直温情的烫手,之前省的再艰难也值得了。且不说他,妻子田丹自小家境优越,不是没见过好吃的,现在能把她感动成这样的,除了当年虹口司令部那块黑森林,也只有女儿费心省下来的这半个红薯了。

       这是女儿小小人儿的一片苦心啊,他明白,本来想做出一副沉稳冷静的父亲样子,还是失败了,他抬手擦掉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怕让田丹和蓓蓓伤心,赶紧闪身进了厨房。

     “你们……这是怎么了呀?”田丹还没有放开女儿,于是蓓蓓只能在妈妈的怀里看着表现各异的爸爸妈妈,奇怪的问。其实对她来说,今天烤红薯的过程很好玩,文晖哥支柴点火架红薯都是一把好手,她都不用帮忙,就在旁边等着看就好。

       红薯熟了以后很烫,文晖哥边喊着烫死了边给她掰了一半,她赶紧递过去准备好的凉毛巾,边吃红薯边问他:“文晖哥,你怎么就吃一半?”

       铁文晖“啊”了一声,结结巴巴的回答,“你就吃呗,我之前跟老师一人吃了半个,不想吃太多了。你不是饿嘛,你吃呀,别管我。”说着又跑去架火,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照的原因,少年清秀的脸上有些泛红。

      “哦~那好,谢谢文晖哥。”蓓蓓又跑去坐在文晖身边,一小口一小口的乖乖吃,铁文晖不说话,拿着根长棍子一个劲的捅火堆,眼神却一直瞟向坐在旁边的蓓蓓。

      “文晖,你再捣乱,这火堆都要散架了。”旁边的铁文昕忍不住出声提醒弟弟,他好歹大文晖三岁,他想什么,做哥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弟弟的窘迫样子还真是有点可笑,铁文昕弯着唇角看了一会,把自己的一个红薯也一分为二,递给了蓓蓓和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陆秀莲。

        小翠和陆宝荣的女儿陆秀莲就比铁文昕小一岁,平常是个温柔可人的大姐姐,这会她也不禁愣住了:“文昕哥……你这是干嘛?我自己有呀。”

      “你们吃吧,我不饿,你们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是要多吃点。”铁文昕这年刚上高二,只是个半大小伙子,也许是受他徐叔叔影响太深了,说话却像个大人似的文雅和气,“秀莲,你家里人口多,粮食更难,我们都是好朋友,在我这里,你不用客气的。”说罢又温和的对两个女孩子笑笑。

      “……那我就谢谢你了。”陆秀莲的眼睛有点湿润,低下头去吃红薯。蓓蓓一手拿着文晖给她的半个红薯,一手接过文昕的半个红薯,想了想,把文昕的半个红薯塞到文晖手上,笑眯眯的道:“我有这半个就好啦,文晖哥,这半个你吃嘛!”

      “哦………………哦哦哦…………我吃!”铁文晖呆了一瞬,开始大口咬手里的半个红薯,照看火堆的铁文昕看着三个人用不同的姿态吃红薯,笑的很开心。
       想到这里,蓓蓓忽然推开田丹,扶住她的肩膀,惊讶的说:“妈妈!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我讲给你听呀!”

     “好的呀……是什么秘密?”田丹揉了揉眼睛,轻轻笑答。

     “今天文昕哥把他的红薯都给秀莲姐吃了!还对秀莲姐轻轻说话!他那个样子……就像爸爸对你说话一样!我觉得,文昕哥一定是喜欢秀莲姐姐的!怎么样?这个秘密都被我发现了!”小姑娘的眼神亮晶晶的,郑重的对田丹讲。

      “咦,是……这样吗?”田丹一时语塞,对女儿说的这个八卦她也有点惊奇,但她不是喜欢打听别人事情的人,此时竟不知怎么回答的好。蓓蓓见她不说话,知道妈妈还是不喜欢听这些,嘟起嘴,炫耀着说,“妈妈就是这样,一点都不配合我,我找爸爸说去。”

       她也进了厨房,没几分钟,就听见父女两个叽叽咕咕的谈话声了,对八卦这方面,田丹远不如徐天,他总能迅速和女儿达成共识并且展开讨论。

      “……这两个人呀……真是的。”田丹愣在原地,又摇头笑笑,也跟着女儿进了厨房。


       ——当年的你们几位,感情真是好呀。

      我自然是知道,故事里的这位秀莲姐,后来就变成了她的嫂子,所以听完这个故事,我不禁艳羡地道。

      老先生也在一边面带微笑的听完,然后才出声说:“蓓蓓,你是在讲故事,还是在拆我的台?我真没看出来,你那时人小,心思倒是挺鬼机灵啊。”

     “我哪有啊,大哥,跟你一比,我就是个傻子。”老教授笑道,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眼神偏向一边,一直在笑。

     “你还傻呀?你从那么大一点点就知道明里暗里都偏着文晖了?比谁都精明得多呢!”老先生慧黠的打趣道。他一派学者风范,连跟弟媳开玩笑也是如此风趣动人。

       可能是被大哥说中了,老教授嬉笑间抬手扶额,我不禁心中一动,正是她父亲当年的惯用动作。只听她接着假意嗔怪说:“大哥,我是想请你讲讲,六七年我出国留学,文晖去部队当兵以后,你和嫂子两个人撑着两家人的故事,尤其是我家,我走了只剩下你们三个人,是怎么辛苦的撑过那几年的?谁想到呀~你又岔开话题,还让我讲了半天别的。”

     “你说那个呀……?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讲的?”老先生从玩笑中平静下来,“当年要不是徐叔叔把你当兵那个指标让给文晖,也许就没有咱们几家什么事了。”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却明白这肯定是一件极大的事,请老先生务必讲讲。

       ——当年徐家让出了当兵的指标?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的,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我们家……还有文晖,都要感谢徐叔叔和阿姨。”老先生极为严肃的回答。

       从他平静却隐着一丝伤痛的眼神里,我明白,都明白。

       他们夫妇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在最艰难的环境里,也不会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作为延安时期就入党的共产党员,他们一定对当年那样的时局更加心痛更加不能理解。可还是这样努力爱着身边所有的人。

       ——你说的这段故事,也会很长吗?

       老先生摇头道:“并不长,但是……也很沉重,你要听吗?”

       我自然要听,我牵挂着他们回同福里的每一天,当然也牵挂他们在那个年代的特殊故事。于是我恳请老先生,全部都告诉我。

       下一段的故事开始于他们的女儿即将大学毕业时,有一天她从学校里带回一份报纸,上面用头版刊登了一篇《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学校里的老师告诉她们,要用心学习这篇文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那场牵连无数普通人,包括他们的浩劫,至此开始。


P.S
1.作者性质自干五,之后会尽量用客观的语言来描述涉及到的特殊年代。
2.作者爱好傻白甜,希望能尽量跳过不好的部分,只写他们的平静生活,毕竟套入真实年代已经非常沉痛,所以以后设定都会异常的偏心。^_^

作者: 岁月静好    时间: 2015/2/3 21:10
看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实在是太棒了!读着好像能够穿越时光,进入那些久远尘封岁月,看到这一家人一样。最近刚读了严歌苓《一个女人的史诗》,就在想,徐天和田丹要怎么度过那段岁月,没想到会有作者大人来作出解答!!!
作者: 哎呀呀呀    时间: 2015/2/4 14:57
本帖最后由 哎呀呀呀 于 2015/2/4 19:00 编辑

每看一个段落,都觉得很美好,很自然的就会将一哥、虹姐他们一并代入。。。。【哈哈哈。。。。。西红柿炒鸡蛋不是一哥最喜欢的菜吗 楼大大太可爱了~~ 2333333
作者: 过来烤熟你    时间: 2015/2/11 15:22
枕前冰 发表于 2015/2/3 17:37
于是徐天和田丹看女儿不好意思的抓着辫梢笑,又从自己的花布包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红薯,红薯不大 ...

大大写的好感人QAQ接下来。。。要开虐了吗QAQ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13 17:28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13 21:41 编辑

告别了她的大哥,与老教授愉快交谈到傍晚时,我终于见到了她晚归的先生——铁林和柳如丝当年最为心爱的幼子铁文晖。按规定,他的级别有警卫车出入接送,弄堂里车声由远及近的停下,还没开门,在屋里的人就能听到他婉拒警卫员送进家里的声音。
等他自己开门进来,让我的眼前瞬间一亮:常年的军旅生活让老先生显得比他的学者大哥还要英武些,他身上的军人气质非常明显。坐下喝水时脊背挺得笔直,简单的棉大衣和黑裤子也让他穿出了制式军装的风格。老先生个子很高,站起身时,我依然要仰头看他,从眉目轮廓间依稀可见当年风度,年轻时绝对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他的一举一动依然带着些他父亲当年的精气神,很容易感受到那份跟父亲一样单纯热血的赤子之心,只是跟父亲不同的是,老先生经历过珍宝岛之战与对印自卫反击战,他的单纯正直里,带着血与火淬炼出的稳重与刚毅。
  “今天你回来的倒是早,怎么?老张他们竟然没有拉着你叙旧?”等他忙完,坐在我们身边之后,老教授笑问道。
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居然很是温和地回答:“老张最近高血压有些严重,他的儿子不放心,就早早的来把他接走了。这老家伙总是不注意身体,当年在部队我就提醒过他少吃点那肥腻的东西,他不听,从来都背着我偷偷打牙祭,现在苦了吧,三天两头去医院!”
他的说话声音非常温柔,和他太太讲起话来一改自己在部队令行禁止的作风,居然也是这么的爱谈论琐事——在旁看着他们谈话的模样,我不禁在心中暗笑。老教授像是察觉到我在想什么一样,突然对我笑言,“他就是这样,一直说家里不是部队,不能把部队里的作风带进来。何况我们从小认识,让他来部队的那套反而不习惯。”
——您,您是怎么察觉到我心里在想什么的?
我有些愕然,这个想法只是刚在心里冒了个泡,是怎么被她知道的?
  “从文晖的车停在门口,你就不停的扭头张望,他进来以后你的视线更是一直关注着他,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你表情严肃,然后又慢慢放松下来。我一看就知道,你肯定是在奇怪:为什么文晖当了一辈子兵,在家里的形象和你想象的样子差别还挺大。”老教授一字一句的分析出我的八卦之心,虽然她也是玩笑,我却有些羞愧地笑了。
——要知道她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她又多年专注此行,谁还能在她面前玩这种并不难猜的小心思呢?
老先生则是开怀大笑,顺便替我解了围:“蓓蓓,你就别跟小姑娘开玩笑了,这里谁不知道你的本事?对了,你说要给她讲爸妈的故事,现在讲完了么?”
他一反问,老教授不好意思的抚掌而笑:“哎呀~我一时又没控制住。”在老先生面前,本来沉稳的她也是一片顽皮心性,随意的戏谑取笑,夫妇恩爱可见一斑。她又拜托似的看向先生说,“我讲到咱们十几岁时的故事了呀,之后你不是就去当兵了么?这中间的故事,你给她讲讲好吗?”
  “那时候的事啊……我笨嘴拙舌的,怕是讲不好。”老先生有点为难的答。
  “咦?那是谁告诉我的?你特别会讲话?在部队里做思想工作和战前动员的时候,从来不用政委上啊?”老教授以手支颌,歪着头,忍俊不禁的看着老先生。
老先生让她一打趣,眼神里都是笑意,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笑道:“好,你说要讲我就讲,反正我也说不过你,先说好,你要在旁边听着,我讲得不好,你给我补充。就像……以前一样。”
  “好的呀,我就听着,你慢慢讲,仔细想,别着急。”老教授起身要去给我们三人泡茶,老先生则是沉浸在无边的回忆里,“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就从……我见到蓓蓓时说起吧。”
——那么久远的事情,您居然还记得?
  “当然了,我那时候也有八九岁了。怎么会不记事呢?更何况……”老先生好像有点奇怪于我的惊讶,然后他看了眼忙着冲茶的老教授,脸上洋溢着温柔又满足的微笑,轻轻地对我说,“更何况……我这辈子呀……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记得。”
老教授回头看他,老先生连忙偏过头去,轻咳两声,又对我正色道:“那我就给你大概讲讲。”于是时光,又这样被他带回大约半个世纪以前。

第一次在家中见到徐叔叔一家时,铁文晖刚从外面玩完跑进来,他下午和小伙伴捞鱼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方法问题,忙活了一下午,鱼没捞到一条,倒是溅得自己浑身是泥,于是徐天一家人第一次见到的文晖,大概就是个浑身泥巴的小人。
从门外进来的这个小泥人风风火火的跑去喝水,他穿着的背心短裤已经被泥水溅得看不出什么颜色,满手满腿也是湿淋淋的,让坐在堂屋上座的徐天和田丹面面相觑,然后徐天温和的一笑,招手示意他过来:“你就是文晖吧?你好。”
小男孩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拿不准要不要上前。柳如丝之前带着蓓蓓进里屋找玩具,这时正好从屋里出来,看到自己儿子站在堂屋当地像个泥猴一样,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是出了名的心疼儿子,这会天哥一家在也顾不上了,一下柳眉倒竖,就要过来训他。
“文晖!你干什么去了弄得这么脏?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柳如丝随手拿起鸡毛掸子。
徐天赶紧站起来劝她:“小孩子嘛,爱玩一点调皮一点,没关系的,柳小姐你不要打他呀。”柳如丝还要不依不饶,田丹悄悄把女儿叫到身边,蓓蓓好奇地仰头问她:“妈妈?这个小哥哥是谁呀?”
田丹低头对女儿笑道:“这是文晖哥哥,你去跟他打招呼可好呀?”
  “嗯!”蓓蓓点点头,跑到文晖身边,小姑娘并不为他的一身泥水所动,只是抬头认真看他,咧嘴一笑,“文晖哥哥好!我叫蓓蓓!”又低头掏啊掏,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小手绢递给他,“这个给你擦,就不会被柳姨骂啦!”
铁文晖呆呆的接过漂亮小妹妹的手绢,并不知说什么好,害羞的两耳通红,半天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谢……谢谢你!”然后转身一溜烟的跑进屋里去了,无论爸爸妈妈爷爷怎么轮番去哄,再也不好意思出来。
后来堂屋的几个大人都在悄悄的笑他,只有蓓蓓不明白为什么小哥哥再不过来跟她玩了。她去问爸爸,徐天笑着把女儿抱到膝头坐好,跟她讲:“文晖哥哥今天玩累了,让他以后再跟你玩吧。”
  “哦……好呀。”蓓蓓也就不再多问,安静的在爸妈身边自己玩。那天直到他们在铁林家吃完饭,铁林又去喊儿子,铁文晖才磨磨蹭蹭的出来,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步三蹭的移到蓓蓓跟前,往她的小手里塞了几个什么,又转身跑了。
  “诶诶诶~~~你跑什么呀?”铁林冲文晖的背影嚷道,又转身对徐天不好意思的说,“天哥,嫂子,文晖就是怕生这点不好,让你们看笑话了。”
徐天怀里抱着蓓蓓,摇头笑道:“没事的,以后慢慢就熟悉了。”他身边的田丹也说:“我觉得文昕和文晖……都挺好的,以后让他们常来我家玩。”徐天怀中的蓓蓓也招手再见,突然冲里屋大声喊道:“文晖哥哥,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当时的徐天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并没有特别在意女儿和文晖的这奇异的亲切感,田丹也没有想到,她随口提的一句常来玩倒是让她真说中了,几十年以后,他依然在这里,和她的女儿相扶相持,共同走完平凡却也波折的一生。

——当时他给您塞了什么好东西?您还有印象吗?
听完一段故事,我禁不住有点好奇。老教授见我问她,故意笑着望向老先生:“你给她讲,你塞了什么?”老先生竟有点害羞的答道,“我……当时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就给她塞了几颗水果糖?”
  “噗……什么糖呀,你那时大概是跑的忙没看清,就给我手里塞了一把扣子!”老教授边说边给我比划,是那种做的很像当时市面上水果糖一样的圆扣子,五色斑斓,稍有不注意的人就会把它和糖混起来。她回家将手里攥着的一把扣子掏给妈妈,田丹又递给徐天看,夫妇俩对文晖这个见面礼也是啧啧称奇,后来田丹就把那把扣子珍而重之收起来,单独放在女儿抽屉里,一直没动过。
老先生的表现则是非常震惊,竟是几十年来头回知道这件事,他惊讶的瞪大眼睛,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什么?我给你的居然不是糖?你后来怎么从没给我讲?”
  “为什么要跟你讲呢?父亲说了——就是扣子,也是文晖的一片心意,我们要好好珍惜。再说,你送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了,为什么还要说?”老教授反问先生,笑的眯起了眼睛,她一反问,先生也无话可说,只能无奈的笑着摇头,对我讲:“唉,反正她讲的话,我听起来总觉得有道理。”
  “你呀~讲故事也不好好讲,还是我来吧。”老教授不理先生的窘迫,又给我重新讲起了后来的故事。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13 17:29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13 21:46 编辑

(三)
       徐先生第一次意识到父母难当的时候,是在女儿十七岁以后。
       当年蓓蓓已经快到高三,虽然他们的女儿一直聪慧通透,田丹还是开始紧张了女儿的学习,每天晚上跟徐天研究很多食谱要给她改善伙食。那一阵三年困难时期刚过,他们的生活水平大不如以前,就说是改善,也不过是挖空心思给女儿再做好点做精致点而已。
       这天徐天下班的早,买了一堆时令蔬菜打算给蓓蓓做点好吃的,他喜孜孜地拎着菜篮刚走到巷子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夹杂着自行车铃叮叮当当的响声里。
       有一个声音是文晖在大声问话:“蓓蓓,骑自行车好玩吗?”
       他身后的少女则高声笑答:“好玩好玩!风从脸上吹过去的感觉凉凉的,好刺激啊!文晖哥,你明天就骑自行车来接我上学好不好?真的好好玩啊!
       徐天震惊的回头望去,文晖骑着一辆新自行车,是当年最时髦的锰钢车,这车可不好买,柳如丝心疼儿子,都舍不得让他骑哥哥的旧车,托了走了不少门路才买了给他,文晖本来人就英俊,再加上骑着这车,引得马路边上不少女孩子都驻足看他。
       而他女儿蓓蓓呢,正悠然斜坐在车后座上,一只手揽住文晖的腰,一只手兴奋地搅着她的长辫感受御风而过的潇洒,她娇艳明净的脸庞上充满了喜悦,自然的靠在文晖的后背上,仰起下巴跟他搭话。
      “…………”徐天本来看见女儿时很高兴,此刻站在原地,他的表情却慢慢凝重。
       两个孩子见了他倒是马上停住,文晖在他身边,停下自行车,让蓓蓓从后座上跳下来,礼貌的喊了一声:“徐叔叔好”。徐天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眼神一直打量他的新自行车,“文晖呀,你骑车去学校接蓓蓓了?”
       文晖笑着点点头:“蓓蓓一直说想坐这种自行车呢,刚好我爸妈帮我买到了这一批的货,我就想着先带她玩玩。”他和蓓蓓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一起走的,既然有了自行车,自然要先带她了,铁文晖觉得这种想法理所应当。
       徐天可不这么想,倒不如说他已经不知道怎么想才好了,他晓得两个孩子关系好,但他一直觉得,那就是孩子间的友谊而已。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孩子们都长大了,蓓蓓已经从那个路都走不稳,离开爸爸怀抱就哭闹的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自己是时候重新审视一下两个孩子间的关系了……吧。
       在旁边的蓓蓓敏锐的察觉到爸爸好像有些不高兴,她笑着上前挽住徐天的胳膊,笑嗔道:“爸爸你发什么呆呢?走了,回家呀。”边说边给文晖哥使了个眼色,文晖心领神会,单脚跨上自行车说:“那什么……徐叔叔,我先回家了,我爸妈还在家等着呢。蓓蓓,明天见。”扶好车把,一溜烟似的远去了。
       徐天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蓓蓓却在旁边拉拉他的袖子,疑惑地问:“爸爸,从刚才开始你就不对劲,怎么了?还不回家吗?我好饿呀。”刚刚到爸爸的肩膀高的蓓蓓,微仰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呃……晓得你饿了的,我们赶快回家。”被女儿随便一撒娇,徐天也忘了刚才乱七八糟的想法,立刻拉住她的手,父女俩像平日一样携手回家。
  
       等田丹也回了家,一家吃完饭以后,蓓蓓跑上楼去做功课,徐天这才又想起刚才在弄堂口看到的那一幕,许多疑问和复杂的情感立刻涌上心头,让他看了眼二楼以后,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要讲出来的。”田丹本来在衣柜前收拾东西,听到他的叹息,立刻回头询问。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下班的时候……”徐天慢慢的把下班时看到文晖带着蓓蓓回来的事情给田丹讲了一遍,他本想自己私下找女儿谈谈,又觉得 这事情可能是做母亲的田丹来说更合适,就犹豫着说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田丹一听也马上严肃起来,放下手边的东西,坐在他身边,严肃地问:“你是说……你也觉得文晖喜欢咱家蓓蓓?蓓蓓看起来也喜欢他?”她轻轻抿唇,低着头若有所思,又抬头看了眼二楼,不能置信的说:“我以前是有这种想法,只想着他俩还小,先不说破,等以后再看吧,他们现在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你也晓得啦?”
      “………………你讲啥?”徐天被田丹吓到了,他们俩说的是一件事吗?太太心也太大了吧,咱家女儿这可是早恋哎!她还在上学,这样影响多不好!再说……为什么她早就能看出来?或者铁林柳如丝也知道?难道他才是最后一个看出来的?
       田丹看徐天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眉头皱的很紧,眼神里全是震惊,为难着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忍不住慧黠的笑起来,低声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吓到啦?其实我最近也觉得蓓蓓和文晖是不是……太亲近了,只是一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对他们两个讲。”
      “……你呀”徐天叹气,笑看着太太摇头,都从田小姐变成徐太太多少年了,怎么这个喜欢反将他一军的习性永远忘不掉。田丹也有点不好意思,伏在他肩头一直笑,他偏头去看,发现太太带笑的眼角边,已经多了几道若隐若现的浅纹。
       他心里不忍,想要抬手去抚,田丹忽然坐起来,好像想起来一件什么重要的事,微微的笑了,“我也同你讲讲那天的事。”徐天便放下手,轻轻覆在她手上,让她讲。

       据田丹说,应该是上周的某天,她临时起意,拐到蓓蓓学校,女儿学校里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大扫除,还没到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蓓蓓摇头晃脑,甩着两条长辫子在擦学校门口的光荣栏。
       田丹刚想走过去,校门口又跑出来个男生,当然是文晖,拎着水桶和抹布,蓓蓓回头看是他,笑了笑,两人一块擦起来。在远处观望的田丹顿觉不对,等文晖又走开,她上前去拍拍女儿的肩膀。
      “什么事?……诶?是妈妈?”蓓蓓回头见是田丹,有点疑惑但还是高高兴兴地问她,“妈妈你从哪里来?是来接我么?”
看女儿纯真的笑脸,田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下只好笑道:“嗯,来接你,等下我们一起回家,你先干活,我去和你们班主任谈谈。”
      “好的呀。”蓓蓓应了一声又继续忙活,田丹则心情复杂的去找班主任,女儿是班里的优等生,班主任自然非常重视她的家长,蓓蓓的学习她没有担心过,只是她和文晖……这是不是需要家长提醒一下了?
       班主任刘老师听了她的讲述以后也跟她讲,蓓蓓在学校里跟文晖异常的亲近,上学放学在一起不说,课外活动也总是能凑在一起。铁文晖学习并不好还特别顽劣,总是被生气的老师喊出去罚站,这时候他倒是得了乖,专门跑去蓓蓓教室窗外站着,蓓蓓平时是个好学生,一看到他,不管上课下课,连专心听讲也不管了,两个人挤眉弄眼的,老师说过她好几回,就是不改。
       田丹一听忧心忡忡:就算两个孩子的相处光风霁月,可是蓓蓓毕竟还小。她一生只有这么个女儿,将她视如掌珠,不希望她的人生受到一点点意外,现在突然就有了个最大的意外——是她自己想得太多?还是他们之间真的不对劲?
       不想把这种欲说还休的情绪带给女儿,放学时母女两个走在一起,田丹才试探性的问蓓蓓:“你和文晖的关系……挺好的呀。”蓓蓓奇怪的看了一眼田丹,“对啊,学校里除了慧生,我就和文晖哥关系最好,不是你和爸爸说让我们好好相处的么?”
      “可我那是……”田丹一愣,女儿倒是将她问住了,她当然是希望小时候的孩子们关系亲密融洽,可现在……文晖看着蓓蓓的眼神她一望即知,那不是哥哥看待小妹的眼神,纯粹是男孩子对女孩子的喜欢,文晖这孩子吧……是个好孩子,可是现在……要她怎么讲嘛。
   
       于是刚好赶上今天徐天也说,田丹才把这件心事给他讲了出来。他们两个人前半生,枪林弹雨没有害怕过,白色恐怖也没有担心过,当年换了无数个身份对待各方势力都游刃有余,只是今天为人父母,却对如何解决半大女儿的心理问题犯了难。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田丹忽然笑道:“咱们两个别这样了……我叫她下来,你问问她不就晓得了。”
       徐天为难地说:“我怎么问……她要是觉得我有什么不对的心思,生气了可怎么好呀?”
       田丹嘟着嘴看他。
     “蓓蓓~~~下来一趟好伐?”徐天扬声冲二楼喊。
     “——哎”伴着开门声,蓓蓓娇娇地应了一句,嘴里还吃着徐天给她做的小点心,一蹦一跳的下来,随意的坐在他们俩对面,见父母都在,便笑问:“怎么了?我最近可没干什么让你们一起问我的事啊?”
     “唔……也没有啦,蓓蓓,爸妈是想同你讲几句话。”田丹先斟酌着开了口。蓓蓓马上支起胳膊,侧着头问她,“哦,好呀,讲吧~”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13 17:30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13 21:55 编辑

       女儿这一副酷肖自己的模样让田丹瞬时语塞,只好求救似的看向丈夫,徐天尴尬地轻咳两声,问道:“蓓蓓,你是不是……挺喜欢你文晖哥哥的?”话才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抬手扶额,心里忐忑,不知道女儿会告诉自己什么答案。
     “是啊,不过爸妈你们放心,我是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学习的,我跟文晖哥约好了,等我念大学以后再谈这件事。”蓓蓓大大方方的回答,也没不觉得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她的爸妈听完,一个惊讶的捂嘴,另一个眼睛瞪得越大,像是一点都不敢相信一样。
       这也不能怪徐天和田丹惊讶,女儿看似是个傻乎乎的乐天派,其实心里很有自己的主见,喜欢谁不喜欢谁她都泾渭分明。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蓓蓓现在还小,并没有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她和文晖从小青梅竹马,许下这种孩子的约定极有可能,倒不用太过担心,只是……怎样才能纠正女儿的感情观念呢?
       徐天无奈的摇头,他完全没想到女儿竟然这样明白的告诉了他们,这样看来他再说什么也晚了,他自己托了姆妈的福,感情问题上没有受过桎梏,当然也不希望女儿不高兴。只是……他觉得文晖那小子吧……人不错,长得精神能干,但是在脑筋不如蓓蓓,像他爸爸铁林一样耿直不转弯,也不知道蓓蓓喜欢他哪里了?
       田丹像是看出他的心事一样,犹疑不定的试探女儿:“蓓蓓……你要想好,既然你有注意,妈妈就相信你。可是……文晖他,都不如你会念书啊。”
       蓓蓓撇撇嘴,像是爸爸妈妈问了个很可笑的问题一样,漫不经心的回答:“这算什么……我会念就行了呗。”说着又拿起一个苹果,有点不高兴地嚷道,“爸爸妈妈,问完了没有啊?我还要去复习呢!”
      “…………行了,你去吧。”徐天对女儿挥挥手,蓓蓓一脸不解地看了看二人,拿着苹果上楼去了。
   
     “你听?她说的那是什么话呀?什么叫我会念就行了?真不脸红!”女儿在时田丹一忍再忍,等蓓蓓上楼去以后她开始对着徐天发作,气鼓鼓地说。
       对不高兴的田丹,他是有办法的,徐天坐过去,轻轻抚着太太的背给她消气,又微笑道:“她说的这个……也对呀,念书她是很好了,我们的女儿,这点自然不需要担心的。只是她这想法有些不对,我过后再找她和文晖,分开谈谈。”
       他又说出那句无数次偏袒女儿时的万用金句:“蓓蓓还小,这问题要慢慢对她讲。”
       田丹想了想,靠在他肩头,慢慢地说:“嗯,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交给你了。”平日里家里万事都是她做主,但只要徐天开口,她自是无一不允的。沉默的坐了一会,田丹又忽然难过地开口,“养了女儿,我晓得总有这样的时候,可我只是怕,怕她不像我一样有福气,找不到一个及得上她爸爸的人。”
       她人已中年,平日里极其优雅娴静,只有跟丈夫说话时依然是二十年前那样的姑娘神态,往他怀里蹭了蹭,再说话的语气突然又带上了万分的不舍,“徐天,我和你这一生,只有她一个,她比我的命要重要得多呀。”
       女儿从小到大没什么她特别头疼的地方,和她还亲,向来都是无话不谈,田丹提起女儿时总是自豪的笑笑,并不多讲。其实今天大概是接受不了女儿有这么重要的想法也没有对她说,忽然就给自己和她之间营造了一个微妙的隔阂这种落差。田丹一时郁结,缩在丈夫怀里独自生气。
       徐天轻轻回答:“是,我晓得的。别担心,我会同她好好讲,蓓蓓是个好孩子。”田丹一动情,提起以前的往事,他想起那时的难处,眼圈也有些微红。
       蓓蓓出生那年刚好赶上抗战胜利前夕,滞留在华的日本特工疯狂反扑,凶残报复中国情报工作人员,动辄就是杀光所有关联的人。田丹怕蓓蓓有事,谢绝一切应酬,没有要事绝不出门,全天一刻不离女儿,枕头底下和手包里永远放着枪。
       后来他们辗转去了天津,那几年国共内斗的厉害,组织内也有人时时被策反,如果他们被出卖,全家灭口只是转瞬的事。这时候小女儿开始牙牙学语,田丹走到哪里都带着她,不牵着女儿的小手她就心神不宁。对于保密工作这行,很多时候带着孩子反倒不便,还是徐天体谅妻子也实在放心不下女儿,永远保持高度的警觉性和智慧,用了全部的心力才平平安安的护住妻女到解放后。
       想着以前的事,徐天轻轻叹气,对田丹讲:“你讲的话也不全对,能娶了你,还有了蓓蓓,我才是最有福气的那个。”
       丈夫的温言软语永远对她有效,于是田丹轻轻笑了:“你又开始乱说,我不听你讲了。”转念一想,又严肃的问他,“文晖那边……你打算怎么讲?”
倒是真不能说田丹对文晖有什么意见,她也是看着文晖长大,知根知底才会这样问。在她看来:文晖是个好孩子,只是学习方面——真的不敢恭维,年年期末考试以后铁林都要一脸愁容的来请徐天去他家谈谈,文晖的成绩总是稳定在倒数十名,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好话说了一大车,就是什么作用也没有。
       最神奇的是,抛开他这个学习成绩不谈的话,孩子本人反而特别招人喜欢,浓眉大眼有精神,为人热心又仗义,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对他评价没有不好。这样的男孩子,偏偏女儿也对他有好感,这让他们夫妇俩训斥也不是,厌恶也不对,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徐天沉吟了一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慢慢地对田丹说:“文晖今年高三,我之前问过铁林,他的成绩是上不了什么大学的,按照知青分配政策,肯定会分到陕甘宁那边去。不如我去找他谈谈,等文晖高三毕业,如果愿意当兵,就把咱们蓓蓓当兵的指标给他吧。”
      “啊?那蓓蓓怎么办?”田丹抬起头问他,时年国家已开始有规模的发展上山下乡政策,如果文晖毕业考不上大学,按照他家的成分,当兵绝不可能,只有服从分配。但她和徐天不一样,他们两人都是延安时期的党员,他们的女儿如果要当兵,有资格也有政策会安排。可以说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蓓蓓一直学习好,田丹才甚少考虑这个,今天徐天提起来,她才意识到,这真的算是件大事了。
     “文晖那孩子……我是蛮喜欢的。就像铁林一样,单纯又老实,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晓得他在想什么。”对妻子的不解徐天只是微笑,继续对田丹慢慢解释,“文晖一直想当兵,如果去了部队一定能有一番作为。我以前也问过蓓蓓,她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所以我心里就这么想了。”
       听了丈夫的话,田丹还是若有所思,是接下来徐天的一句话打消了她的犹豫。他带着笑意反问妻子:“你现在不理解也不要紧,之后我们把这些选择都说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好不好?想想我们当年曾被逼得毫无选择,不就是为了他们现在能自由选择吗?”
     “是,你讲得对,如果蓓蓓不喜欢当兵,我们何必白浪费一个指标?过后你去找铁林谈谈吧。”跟丈夫一番恳谈之后,田丹已经没什么心事了,笑着走开,去厨房忙活了一会,等她反应过来,手底下已经切开了半个甜瓜,田丹端出来时给徐天放下两块,一点没犹豫的端着盘子又往楼上去了。
     “这个当妈的呀……比女儿还难哄。”徐天坐在楼下,看女儿笑嘻嘻地开门,田丹没绷住严肃的脸,也是微笑着进去以后,拿起一块甜瓜,边吃边摇头轻笑。

       ——他们两位,当年可是真开明呀!
      老先生早都在听到“我会念就行了呗”时羞涩的走开了,是老教授坦然的讲完以后他才回来。他一辈子于感情方面的经历相当简单,小时候一直喜欢一个人,长大了就顺利成章娶了她,现在听到以前往事,还有些面红耳赤。倒是我听得有趣,又忍不住问她:“他们这样担心您,后来没有再找您谈过吗?”
     “还没有,但我也渐渐明白了很多事,而且那之后不久,我的祖母去世了。”老教授收起笑容,怀念地说。
      屋内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下来,我在想一定是讲到了她的伤心处,老先生也关切地过来看着她,老教授看我们紧张,笑道:“我没事,奶奶她……算了,我还是慢慢讲吧。”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13 17:31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13 22:01 编辑

       就在徐天分开找了两个孩子谈话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可能是也跟田丹谈了以后的徐妈妈放心不下,当时已经很年迈的徐家妈妈把孙女单独叫到了卧室里。
       蓓蓓自记事起,最亲的人除了爸妈就是奶奶,奶奶是个很开明的人,蓓蓓有时稀奇古怪的想法她竟然都能理解,后来她渐渐岁数大了,不爱出门,蓓蓓一有空,就坐在奶奶身边,给她讲讲学校里的新鲜事,祖孙俩也能说到一起去。今天奶奶叫她,她还当奶奶想听听故事了,像往常一样搬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
       奶奶却一反常态,只拉住她的手反复摩挲,嘴里在轻轻地哼唱,蓓蓓听得出是小时候奶奶哄她睡觉时常用的歌谣,于是她索性坐到奶奶身边,靠在她怀里问她,“奶奶,怎么啦?”
       徐家妈妈已是鬓发全白,搂着蓓蓓缓缓叹道:“哎……我家蓓蓓呀,是大姑娘啦~”不等蓓蓓问她,又继续说,“蓓蓓呀,你妈妈她,命苦,有了你之后才变得让我更放心点,你以后……要听她的话,晓得伐?”
       蓓蓓只是点点头:“嗯,我晓得呀。”
       徐妈妈轻轻笑了笑,笑声微不可闻,她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心里依然清明,又一字一顿的慢慢嘱咐道:“你爸爸他……和你妈妈在一起,我很放心。还有我们蓓蓓,迟早有一天也会有喜欢的人,也会嫁人,到那时……你答应奶奶,一定要你爸爸同意了才好,你爸爸他看人呀……特别准。好伐?”
       蓓蓓不明就里,只是乖乖的点头:“好,我听奶奶的。”徐妈妈就笑笑不再多说,闭起眼睛,靠在床头上。蓓蓓想奶奶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是累了,马上又说:“奶奶,我扶你休息好伐?”
      “哎~好~我的小贝贝呀,就是乖。”徐妈妈任由孙女安顿着睡好,她朦胧而多情的眸中一直倒映着孙女活泼朝气的身影。
        ——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她一点点带着学会走路的胖丫头,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儿子现在有自己的家,妻子恩爱,女儿懂事,自己还有什么遗憾呢?
       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徐妈妈欣慰的想,对蓓蓓笑笑,让她回去睡,小孙女俯下身,亲亲她的脸颊,转身走了。
       ——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那个短命鬼,还有没有在奈何桥上等她?不等也罢了,反正她一向也没靠过他,晓得他就是个狠心的。
       徐妈妈闭上眼睛,往事在脑海里一点点浮现,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只是这一生……大清国,北洋政府,民国政府,新中国……这个变化她倒是记得很清楚。没想到啊,一个普通的女人在偶然之间,就经历了这片土地上最为风云激荡的一百年。
       但那与她的关系也不太大了,现在睡下,就能一直平静的睡下去了。
       我要是把现在的情况讲给他听,他会很高兴的……徐妈妈没有睁眼,却露出一个平淡而又满足的笑容。
       第二天清早,田丹一如既往的去叫婆婆起床时,才发现,这次是再也叫不醒她了。

       葬礼按照徐妈妈的遗嘱,与徐爸爸合葬,动土开坟那天,田丹已经悲伤憔悴得不成人形,徐天忍着悲痛和铁林一起操办丧事,田丹则是让蓓蓓和柳如丝搀扶着,依旧在坟前哀哀恸哭。
       从徐妈妈去世的那一刻起,田丹就一直在无声的掉眼泪,三天葬礼她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一旁的柳如丝实在是心疼田丹,偷偷给蓓蓓使了个眼色,于是蓓蓓小声劝道:“妈妈,别哭了。”
        田丹抬起头,对着女儿凄然一笑,哑声道:“蓓蓓,你晓得吗?我又没有姆妈了。”
        时至今日,她跟婆婆相处的时间,算起来已经比跟自己姆妈一起的时间还长,二十多年里吃苦受累,担惊受怕,捱过战乱,流离,轰炸,饥荒,婆媳二人的感情早已胜似母女,此刻她这一语哀痛之极,让旁边几个极力忍着的大人,都纷纷忍不住掉下眼泪。
       这是蓓蓓唯一一次看妈妈哭的这么伤心。

       ——您的母亲,她的确是个特别坚强又特别让人怜惜的女性。
       在她身上经历的那些事,如果算起来,足够让意志没那么坚定的人泪流成河,可她偏偏没有,总是那么温柔又优雅,加上后来认识了徐天,丈夫待她极好,所以在蓓蓓的一生中,只见过妈妈是因为失去了家人,才那么失态的哭过一次。
       老教授之后又反复的思索了一阵,肯定的告诉我说,只有这么一回而已。就连几年之后他们家受到了冲击,她和丈夫因为出身和经历被反复责令交代问题,女儿也被孤立排斥时,她都非常的坚强,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我听得沉重,他们的故事终归和那段年代分不开,是一段不得不提的灰色往事,于是小心翼翼的问她。
       ——他们两个人在那个年代,一定是觉得理想的破灭更胜过身体的迫害吧?我读过太多这样的事,从根本上毁灭理想与信仰,往往是最深切打击一个人的方式。
       老教授沉默了一会,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她没有看轻我的纸上谈兵,反而笑了,轻叹一声,明白的对我讲:“是,他们在那个年代受了很多的不公平的对待,精神上也受了很大的打击,但是后来都挺过来了,就像我们这个国家一样。个人命运与时代变迁一直联系在一起,是一个人的不幸,也是一个人的幸运。我想,他们如果到今天,会很高兴的看到:从你们这一代开始,普通人的命运不再受侵略者摆布,将一直……与国家腾飞紧密相连。”
       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他们对以前入党从未后悔过,对这个国家的前途从未疑惑过,十年动乱里,这个国家就是靠着如他们一般的无数普通人,一直笃定,一直坚持才没有乱。哪怕这坚持在别有用心的人那里看来简直可笑,但是他们依旧固执的相信着,直到云开月明的那天。
        ——他们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只有他们自己才有资格谈遗忘或者原谅,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后来都没有提起过,对不对?
       “对”。
        他们的女儿这样回答我,没有一点犹豫。


        P.S
       1.作者本质玛丽苏,年代上大体遵循时代变迁,但是做了模糊处理。
       2.作者爱好傻白甜,总而言之就是偏心偏心再偏心^_^




   


作者: 岁月静好    时间: 2015/2/13 18:15
每天进论坛看几次,睡前最后一刷,发现(更新至03),忽然有种幸福的无所适从的激动呢,哈哈。先回复再看文
作者: 过来烤熟你    时间: 2015/2/13 23:09
嗷!更新了!丹丹QAQ那句【我又没有姆妈了】看的好戳心。。。
作者: mingm    时间: 2015/2/15 11:07
满眼的泪。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26 07:25
      因为说到了奶奶的去世,谈话气氛一时陷入低谷,老先生眼见我们即将冷场,忽然精神一震,来了兴头,要对我说说当年他岳父瞧破两个小儿女的朦胧心思后,是怎么与他相谈,并做了他的人生导师的。
      ——想来也真是缘分,他和您父亲就是生死之交,后来又指点了您,也算是圆满。
      我自然非常感兴趣,一旁的老教授慢慢恢复情绪,也笑道:“我父亲曾经说过,他平生最好安静,偏时时又安静不了;不想操心的太多,却总是谁也放不下。”
      我明白,静不了的是曾经的一腔热血,放不下的是心里最重要的人。
      他本来就是个极好极温柔的性格,答应下来的就是以命相护,他的太太倾慕他,他的兄弟敬重他,不都是因为他的这点么?

      那年文晖已经快要高中毕业,大学当然是别想了,而且他之前就一直对前途迷茫,以自己家里成分,如果参军是过不了政审那关的。那么就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可这样一来的话,他就要背井离乡,离开家中父母,离开那个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人,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这个严肃的问题从几个星期前就一直在他的心里徘徊,父母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做主,他也不知道找谁倾诉好。想着想着,觉得还是应该找蓓蓓拿个主意,她自小就聪明有远见,如果她给自己提出意见参考,那肯定是很有价值的。
      这么想着,他就熟门熟路的来到同福里,开门的是徐叔叔,一见是他,徐天脸上本来微笑的表情瞬间凝住了,淡淡的招呼他。
     “是文晖呀,你来的正好,我还想着去你家找你呢,进来吧。”
     “……好的,徐叔叔。”虽然文晖清楚平时徐叔叔也是个不太喜欢表达自己情绪的人,但此刻还是被他如此明显的态度变化给小小震惊了一下,小伙子本来想推辞,这下也只好应着声往屋里走。
     “蓓蓓和她妈妈出门去了,文晖,你随便坐呀。”徐天去厨房倒了茶,出来以后看文晖依旧拘谨的在堂屋站着,温和地开口嘱咐他,文晖答应着坐下,徐天就顺手拉开椅子,坐在文晖对面,没有说话,视线一直打量着他。
      文晖让徐天这个阵仗惊到了,两只手别扭的握着茶杯,迅速在脑海中想了一下,最近没有带蓓蓓去哪调皮捣乱啊,只是买了新自行车以后常带她兜兜风而已,徐叔叔这是怎么了?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生气,但是又看不透徐叔叔想说什么……糟了,蓓蓓你快回家来啊,我对付不了你爸爸!
      在文晖脑海中的想法千回百转的时候,徐天也在心里把这个年轻人又打量了个遍。文晖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格很像他爸爸铁林,小伙子英俊精神,为人仗义热心,除了在念书上实在不灵光以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蓓蓓小时候和他在一起自己是很放心的,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之间竟有这样神奇的缘分。
      想了想,徐天也有些感叹,他和铁林在国家多难时相识,一转眼半生风雨过去,兄弟情分早已不可轻易衡量,就算没有女儿的这层想法,他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帮两个孩子达成心愿。对于当兵,文昕热爱学习成绩优秀,一向志不在此,他也不会勉强,不过文晖就不一样了,于是他先笑着开口,打破沉默。
     “文晖呀……我就直说了,叔叔问你,你想去当兵伐?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我就替你爸爸做主了。”
      少年猛然一震,抬起头对上徐叔叔的视线,他酷肖其父的大眼睛一下就亮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可置信地连声问:“当兵?我可以去当兵吗?我特别想当兵!”
      徐天看文晖兴奋的样子,自己都被感染的有些高兴起来,他这时还又多了些莫名的欣慰,文晖年青稚嫩的脸庞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和许多人。在延安回上海的这一路上,从旧社会到新中国的这半生里,他见过很多革命战友,他们那时的岁数还没有文晖现在大,很多人后来都牺牲了,连名字都没留下,可他们当年朝气蓬勃的脸庞,分明和现在的文晖没有区别。
      文晖不知道徐叔叔心里的想法,只是兴奋的握着徐天的手,一直问他:“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当兵吗?徐叔叔我太高兴了!”他之前问过学校政治部,主任老师却告诉他近几年部队政审越发严格,他的家庭出身是不可能通过的,这实在是给从小就想当兵的文晖兜头教下一盆凉水,他本来觉得没希望了,可没想到徐叔叔竟然说可以送他去当兵!
      这真是……简直是……说什么好呢?文晖在心里暗暗痛骂了之前的自己一百遍,胡思乱想什么!就应该早点来找徐叔叔谈谈,怪不得老爹总是说如果遇到难题就去找你叔叔,在他的嘴里徐叔叔一直就是个神人,什么难解决的事到他那里总有办法。他以前还不太相信,因为他有点怯徐叔叔那种看穿一切但是不会说出来的眼神,可是徐叔叔却是真心为他着想的,这就是自己不懂事了不是?!
      文晖越想越激动地难以自持,站起来时被徐天及时拉住坐下,徐天拍拍小伙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嘱咐他:“既然你愿意去当兵,那我心中就有数了,文晖,叔叔知道你一直就有这个心愿,在部队……好好干,别辜负我们的期望,要对得起国家的栽培。”
     “嗯!徐叔叔你放心,我一定会的!”文晖冷静下来,响亮地向徐天承诺。
      徐天微微一笑,自己也坐回去,思索了一下,试探地开口:“好了,这件事说完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讲,文晖,你要老实告诉我的。”
    “好的!徐叔叔您说!”文晖瞬间坐正,老老实实地等徐天问话。
    “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家蓓蓓的?”徐天脸上笑容依旧,等对面的年轻人回答。
      果然文晖立刻愣住,多年之后,他看人的眼光依然即稳又准,而且他不像别的父亲一样觉得孩子们有这份心意是作风败坏生活腐化的表现,在他看来,如果真的在这时候碰上了喜欢的人,不也是极为难得的缘分吗?和田丹的相遇相识,他还一直觉得太晚了呢。
      现在文晖大了,已经是可以当兵的男子汉了,他这问话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以一个男人的立场说出来的,不问他为什么喜欢,只想知道他这份心意的珍贵程度。
     “呃………………我………………”徐天这种直白的问话让文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以后少年的脸庞马上一直泛红到耳根,迅速低头又抬头,想解释什么,嘴里却开始语无伦次的胡说八道,“我那什么……蓓蓓她……你说这个……”
      不用问更多,文晖这个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孩子跟他爸爸一样,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徐天的笑意更浓了,站起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容,语气里更多的是对他的希冀:“好了……不打趣你了,叔叔心里晓得的。文晖你是个好孩子,现在要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少年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攥住膝盖部分的裤子,耳朵已经烧得通红,徐天半晌以后才听他虽然低声却坚决的回答自己说,“我明白,叔叔,我对蓓蓓……我是认真的。”
      文晖抬起头直视徐天,后者也在注视着他,徐叔叔沉静的眼神里意味深长,他突然又不说了,而是诚挚地问徐天:“徐叔叔,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您,在您看来,觉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徐天愣了一下,坦然回答:“在我看来……就是尽自己所能保护她,珍惜她,站在她前面,为她挡住一切风雨,让她安心做自己,过得幸福。”
      ——他是这么说的,这二十年,大家都知道他也是这么做的。文晖很是明白地笑道:“徐叔叔,我特别佩服您,蓓蓓给我讲过您和田阿姨的事,说您当年为了田阿姨,能一个人去炸了整个日军司令部。”
  “这小丫头……她怎么什么都给你讲……”有小辈在场时,人过中年的徐天提起这件事还有点羞涩,对文晖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好再讲的,文晖你也不要对别人讲了。”说着他自顾自地喝了口水,掩饰自己可疑的尴尬神态。
      文晖还是头一次一句话就把平时沉稳的徐叔叔说的立刻窘迫起来,看徐叔叔的模样他也忍不住促狭的笑。徐天装作嗔怪的看着他,文晖忙神色一敛,严肃的说:“徐叔叔,我绝对不会给别人讲的!我连我哥都没告诉!真的!”
     “好了好了,我晓得,我这里也没有别的事了,你要是想等蓓蓓就再坐一会。”徐天笑笑,他又哪里会和两个孩子计较,只是想想看……好像还和昨天发生的事一样记忆鲜明,一转眼,孩子们也都这么大了。
      见他没较真,文晖长舒一口气,摇头说:“叔叔我先走了,我要把当兵的事告诉爸爸妈妈去,他们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既然点到即止的目的已经达到,徐天就随他而去,也笑答:“那好,你去吧,路上小心。”估摸着妻子和女儿也要回来了,他挽起袖子准备去厨房做饭。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26 07:30
      文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把门打开以后又转身站好,对徐天诚恳地说:“徐叔叔,我现在还不能跟您承诺什么,但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做个配得上蓓蓓的人,我以后会用实际行动来跟您证明的。”
      夕阳从打开的门里斜斜的映在他身上,给长身玉立的英俊少年镀上了一层令人目眩神移的光芒,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温暖而爽朗,提起喜欢的女孩子时眼里是抑制不住的神采飞扬,“徐叔叔,您晓得的,蓓蓓书念得好,人缘也好,学校里喜欢她的人有很多。”
     “……………………啥,你的意思……还不止你一个?”徐天故作镇静的问,心里暗暗怒道文晖不靠谱,他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个他怎么会晓得,他真的不知道!
     “但是都没关系,我才是最有资格和她在一起的人。”文晖没有回答他,却好像有足够的自信心,既然放开了要说喜欢的女孩子,他也不再顾忌,那种讨人喜欢的阳光朝气又回到了他身上。
      给未来的泰山大人撂下这么几句话,文晖转身离开了徐家,只留下徐叔叔生无可恋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头叹息说年轻人的想法真是复杂多变,一件事没完呢又生出一件事来,他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两个月以后,征兵通知下来,在徐天的安排下,铁文晖用了蓓蓓的名额顺利入伍,他在部队如鱼得水,短短两年就成长为一个出色的狙击手。同年随部入疆,参与对印自卫反击战,因为表现出色而留在了当地军区,后来几经辗转调回原籍,几十年之后,于南京军区安然离休。


      ——您的岳父他看人实在是准,看您最合适去的地方是去部队,果然最后圆满了您的一生,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听了老先生的故事,我不禁敬佩地说,老先生也点点头,和蔼的笑笑,他当了一辈子兵,总是实话实说,直来直去,不擅长唯美婉转的语言艺术,对自己的儿女都极少夸赞。但对徐叔叔是个例外,无论我怎样夸他,老先生都很是赞同,少年时开始的崇拜和仰慕一直延伸到了老年,依旧纯正的不掺一丝水分。
      他们的女儿只是在一旁抚着猫微笑,等他讲完,她悠悠地开口:“文晖,我竟不晓得你还在爸爸面前说过这个,怪不得你当兵之前的那一阵,爸爸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原来是你在乱讲。”
      老先生不为所动,反而义正言辞的说:“怎么是我乱讲呢?那时候明明就有好多的,只是都被我挡掉了,所以你不晓得。”
     “我…………可是你………………”一天下来,侃侃而谈的老教授头回语塞,只能笑着认输,“罢了罢了,我就不该问起这句,招的你又开始乱讲,你还是好好继续讲故事吧。”
     “哎呀……其实我后来想想,当时徐叔叔没想着让我说什么,只是我那阵年轻气盛,想到什么就都说出来了,可能把徐叔叔都吓到了吧。”老先生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
      ——噢?那您当时一定还是想到什么了对不对?
    “确实,徐叔叔问我的时候我是有点害怕的,可我当时又想到蓓蓓曾经给我说过的话……”说了半天的话老先生依然还很精神,谈论和妻子少年时的往事他很有热情,又笑眯眯地讲起来。

     其实不仅是他,在他的记忆里,每个人跟徐叔叔交谈时,他温和又稳重的风度都不禁让人心折。那天谈话时,文晖又想起蓓蓓曾给他讲起爸爸时的情景,她总是对父亲大加赞扬,那种心驰神往的崇拜表情文晖记得非常清楚。
      不用她多讲,他和蓓蓓青梅竹马,两家里经常走动,她的父母有多么恩爱他也是亲眼所见,在他的宠爱下长大的蓓蓓当然对父亲奉若神明,她小时候的口头禅曾经就是“我爸爸说了……”后来两人渐渐长大懂事,再逢蓓蓓给他谈起爸爸的时候,他曾对蓓蓓略带羡慕的说:“蓓蓓,在你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徐叔叔了吧。”
      蓓蓓当时坐在他旁边,听他这话略有点泛酸,歪过头去看他,不说话,只是轻咬着下唇,俏皮地笑。
  “你笑什么呀?我是说真的!”文晖被她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慌张的望向别处。
     他想什么她一目了然,于是蓓蓓笑道:“爸爸是爸爸,文晖哥是文晖哥,这个不能比。”聪明的回答滴水不漏,让文晖也无话可以反驳,只好闷闷地答,“蓓蓓,对不起……我不应该问这种问题的。”
      抬头去看天上云彩的蓓蓓却说:“我爸爸他当然是最好的啦,他人聪明,脾气又好,什么都会……从我懂事起,他就好像一直是那么个平静低调的性子,所以我常常在心里暗暗地想,以前他风华正茂的时候,和我妈妈认识的时候,那时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蓓蓓边说边转头看看文晖,少女脸颊微红,眼睛里亮亮的,特别好看,文晖有点看呆了,她却微微笑起来,轻声道:“这个问题……只有我妈妈才能回答我。但是文晖哥的话……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为我打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给我烤红薯,带我骑车兜风时是什么样子……我可都讲得出来。”
      话已至此,再傻的人也明白她的意思了,文晖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傻笑,蓓蓓便在他肩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佯怒道:“你要是再胡思乱想,我就不高兴了,晓得伐?”
     “嗯嗯,我晓得的。”明明是个英武精神的小伙子,在她面前,只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唯唯应诺,蓓蓓看着样子好笑,又捂着嘴笑起来。
      徐天和田丹宠起女儿来是毫无原则的,把蓓蓓养成了个爱撒娇的性子,在爸爸妈妈面前是小女儿,在铁叔柳姨跟前是小心肝,在文昕哥秀莲姐身边是小妹妹,偏偏在文晖面前她成了个小大人,调皮捣蛋时拿主意的是她,心意动摇时让他安心的也是她,她从来都坚定的站在他一边,不管谁说都不动摇。
      明明天气很冷,可是只要看着她在笑,文晖觉得,自己心里总是暖洋洋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肯定不是此刻,应该是比此刻还早的很久很久以前……
      也许是在他们外出调皮闯了祸害怕回家,她偷偷地对自己叮嘱,回家就说这事是我干的,铁叔疼我绝对不会说你的时候。
      也许是在他送上晚自习的她回同福里,走出好远以后回头,才发现她还在路灯下望着自己,看他又转身便蹦跶着招招手的时候。
      也许是在他因为成绩不好又不能当兵心灰意冷,放学时故意疏远她不等她一起走,而她却见到自己经过时甩着两条长辫子就跑过来拉住他,怎么也不松开的时候。
      这些细小又繁琐的事情,他一讲就可以讲好多,或者说,喜欢她根本没什么理由,也记不清是什么开始的,
      从心里觉得喜欢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喜欢她很久很久了吧。

       ——哎呀,您两位的父母……还有您两位,这种感情……真是让我好羡慕啊。
      老先生是个耿直没心眼的脾气,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些小儿女之间的话都如竹筒倒豆子一样通通说了出来,我听着倍觉温馨。一起听着的老教授有点坐不住了,从中途开始就捂着嘴偷笑,等先生讲完,她茫然的问:“这些事情我怎么都没什么印象了。”
      老先生慧黠地笑了,笑容里是对她满满的疼爱:“你那时还小,说过什么转头也就忘了,不过我都还记得。不说这个了,你给她讲讲我当兵以后你们家的事吧,我去给你们拿些点心吃。”
     “嗯——也好的,那我就再讲讲。”老教授的眼神随着老先生起身走开的背影而去,看他进了厨房,又对我言道,“那几年啊……现在想来也是……挺难的。”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26 07:37
(四)
       对普通人来说,那场回忆起来鲜血淋漓,讲述起来触目惊心,搅乱整个国家的风暴到来的毫无预兆,仿佛是一个昼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亲人之间反目成仇,朋友之间再不来往,一个不小心,你就成了人人唾弃的大罪人,工厂、学校、机关单位基本瘫痪,好像这个国家再也不用干正经事,只要革命就行了。
       还没有波及到同福里时,当年对于徐天和田丹这对夫妻来说,最重要的事仅仅是女儿这年要大学毕业而已。她后来选了本市的学校,这样依旧能每天回家吃爸爸做的饭,跟爸妈讨论学校里发生的大事小情,有时也读一下文晖从部队写来的信件,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他们以为这种平静能一直延续下去,谁曾想,平静生活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很快的,这里的大街小巷也贴满了大字报,连同福里的墙上都不能幸免,大字报红色居多,贴的多了像是整个墙上都在流血一样可怕。沿街商店百货都安上了高音喇叭,广播里一遍遍的重复着女播音员高亢激昂,极富煽动力的声音“同志们!小将们!伟大领袖又有了最新指示,要继续发扬革命精神,要揪出藏在革命队伍里的蛀虫!”

      徐天每天回家时恰好是革命广播的播出高峰时段,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说话,听了许多遍以后的他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再后来每天都要艰难地穿过很多游行呐喊着的“革命”队伍才能回家,那些队伍里多数都是 比女儿还小的孩子而已,他一一看过去,心里有很多问题不知找谁问,可是多年下来对时事的敏锐直觉和从未错过的内心判断告诉他,不能随便说话,不然很有可能招来无妄之灾。

      他只能同时告诫太太田丹,任何场合都不要发表对革命不利的言论,现在这种时局很不对,也许之后会更乱,如果觉得违心说不出来,那什么都不要说了。田丹表示明白,她本来也是个文静内向的性格,不会在别的地方公共场合多说话,自从这运动开始,田丹在公共场合,基本也就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了。

       夫妻俩如履薄冰的过了没多久,最后引以为豪的耐心和隐忍还是输在了女儿身上。有天蓓蓓回家吃饭,吃着吃着想起一件事,她就漫不经心的对父母讲道:“爸爸,妈妈,今天学校里有同学邀请我加入他们的革命组织,你们讲我要不要去呀?”
     “什么?蓓蓓你再说一遍?”徐天和田丹都没有反应过来。

       蓓蓓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中,看父母僵硬的眼神,她尴尬地解释道:“现在大学里都停课了,同学们都是分了好多革命组织,他们说我可以吸收我作红卫兵,就……让我参加,我说先想想……”

       餐桌上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下来,徐天本来微笑着听女儿讲她和朋友的趣事,听完这个瞬间拉了脸,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不说话了,田丹知道丈夫是真的动了气,也不敢劝他,只能把碗放在桌上,也不吃饭了。

       蓓蓓被爸爸妈妈突然发作的脾气吓住,从她记事到现在爸爸都没对她皱过眉头,没说过一句重话,今天居然当着她摔了筷子,连妈妈也放下了碗,生气似的看着她。她从小被宠到大,现在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到了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的试着开口:“爸,妈……怎么了?怎么都生气了呀?”

       听女儿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本来冷着脸的徐天一下紧紧抿起唇,似是在极力忍耐,过了一会他终于还是不忍心对女儿发作,长叹一声,森然开口:“学校里停课,你就回家来,什么革命组织都不许参加,如果靠他们闹事就能干成革命,那打仗那些年死的那么多人岂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田丹倒吸一口凉气,摇摇徐天的袖子,轻声道:“你同她好好讲,这样算什么呀……”又赶紧对女儿嘱咐,“蓓蓓,爸爸的这些话你听着就好,千万不要出去说了!”

     “哦……晓得了,我不去就是了嘛。”蓓蓓本来也想参加红卫兵,却被他们两个严肃的态度也弄得紧张起来,只好先乖乖地答应。但她父亲是什么人?立刻听出了她话里阳奉阴违的意思,他的手攥紧又放开,大声的对女儿重复:“别的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依你,随你心意怎样都好,唯独这件事不行,你什么组织都不许参加,我不允许,听见没有!”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把三个人都吓得一激灵,原来是徐天说着说着无名火起,生气的站起来,抬手时带下去了田丹的碗,米饭洒了一地,田丹急忙去拿扫帚收拾,蓓蓓则在座位上坐着发愣。

       看着不明世事的女儿,再看默默收拾的田丹,徐天又气又愧,这是他最亲的两个人,平常放在手心疼爱还来不及,今天怎么会控制不住的发起火了呢?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连连摇头,最后自己推门进了一楼房间。

       田丹默默收起地上的碎片和饭,看了眼紧紧关着的一楼屋门,边摇头边叹气,走过去把还在发呆的女儿搂进怀里,女儿这才如梦方醒般的揽住她的腰,哭着问她:“妈妈,我是不是惹爸爸生气了?怎么办呀?”

     “没事,你爸爸他心里烦才生气,但不是因为你。”田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安慰她,她最了解徐天,跟自己结婚二十多年都没有红过脸,今天这反常的样子还是因为对现在各处闹事的现状极为不满,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只是想着他本来就够压力大了,自己就不要再给他平添烦恼,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极力忍着,最后却在女儿这件事上发作了。

       田丹平日对女儿管教甚严,可还是舍不得她有一点点不高兴,今天让女儿受这无名火她心里已经非常难受了,然而徐天呢?她能想象得到,现在他的懊悔比她只多不少。想到这里,田丹拍拍女儿,轻声哄着她说:“蓓蓓,去给你爸爸道个歉,说你不会参加的,他是为了你好,而且妈妈也不想你去,你最听爸爸妈妈的话了对伐?”

       连妈妈都这么说,蓓蓓就在她的怀里点点头,呜咽着回答:“嗯,我现在就去,我听你们的,哪个也不去参加。”

      “这就好,我们蓓蓓真听话。”田丹搂着女儿,释怀的笑起来,她本来是个很爱笑且笑起来很好看的女性,从六六年开始,她却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过了一会儿,听怀中的蓓蓓停止了抽泣,她低头吻了一下女儿额头,用眼神鼓励她“去吧”。

       女儿点点头,抽抽噎噎的推开了一楼屋门,等她进去田丹的笑容马上褪掉,她只是以手支额坐在屋外桌子上自己沉思,这会听不清屋里在说什么,只能听见父女俩低声的交谈里仍旧夹杂着女儿的小声哭泣,过了一会徐天叹着气推门出来,拿了条热毛巾进去,这次门没关,说话声音一下就清晰起来。
      “擦擦吧,你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这样大的姑娘了,花着脸好看伐?”

      “呜呜呜……还不是爸爸先发脾气,爸爸从来不对我脾气的!”

      “唉……是爸爸不好,是我太心急了,应该同你好好讲的。好了,不哭了,把脸擦干净,出去吃饭,没吃饱吧。”
      “…………嗯”

       屋外的田丹皱着眉头听,看父女两个从屋里出来,又马上强颜笑道:“讲好了?那……吃饭吧!”

       她又重新添碗布筷,这顿饭一家三口吃得无声无息,平常总是蓓蓓和爸爸说得热火朝天,田丹带着笑听,偶尔也会插几句,今天的三个人一语不发,都各怀心事的只是吃饭,一顿饭吃得比干活还累。好不容易吃完,蓓蓓飞速收拾了碗筷,讪笑道:“今天还是我洗吧。”没等他俩说话,就跑进了厨房。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26 07:39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26 11:41 编辑

       现在的这个时局,是什么话都不好放开说,真的有话,也只有等到深夜里私下无人时再讲,于是从饭后到睡前,他们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一片黑暗里,应该可以放心说话了吧——田丹听着枕边人均匀的呼吸,知道他也没睡着,于是侧过头去开口:“你今天……不该对蓓蓓发那样大的脾气的。”

       听她开口,徐天也微微地叹气,语气很是心疼:“对不起,我应该控制住,同她好好讲的,可是我一想她要是也去参加那些……我就心情复杂,你晓得伐?特别害怕,怕她会出什么事……一下就心急了。”对心爱的女儿发脾气他也很难受,后几句带上了满满的焦虑。

       田丹明白他也很为难,探手过去握住他的手,小声说:“蓓蓓她是听话的,我们不去参加这些事,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总会过去的,对伐?”

       徐天无法回答她的话,因为在他的判断下,他认为这场风暴不可能这么快平息,反而有种接下来会愈演愈烈的预感,他只能握紧妻子的手,低沉的回答:“我也不晓得啊,但是你讲得对,我们就顾好自己,照顾好蓓蓓就好了,她还年轻,什么都不懂,不能让她参加这些事,这都是在走歪路。”

       他又在黑暗中苦笑着安慰妻子:“别怕,运动我们见得多了,哪次也没有乱起来。现在他们就是一群孩子,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还能有日本人可怕?还能有国民党特务可怕伐?我想……我们还是要相信党,不会让国家出大乱子的。”

      “嗯,我晓得的。”作为一个从延安时期走过来的党员,就算徐天不提醒,田丹也不会灰心丧气的认为国家就此完了,她虽不说,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成算。

       她在黑暗里无声的弯起唇角,往丈夫怀里蹭,徐天把胳膊给她枕着,抬手挽住她,只听见她温软却坚定的声音小声回答:“有你在,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丈夫的声音瞬间温暖起来,笑意在黑夜里听起来也是很明显:“嗯,我晓得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那天之后,徐家的三个人达成了微妙的共识——逃避一切外界的活动,能躲就躲。

       蓓蓓趁着学校还没有大乱时拿了毕业证,谢绝了一切邀请回了家。徐天和田丹在单位越来越沉默寡言,下班也立刻回家,从不去参与批斗领导揭发同事的事,这是当年万不得已下很多人的明哲保身之举,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无法感同身受。

       但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到,文雅端庄如他们一般的人,跟着众人在上班下班时做“早请示晚汇报”时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那是从信仰上煎熬他们的最佳手段。他们夫妇结缡二十余载未有口角,从来都是带着得体笑容的两个人,现在却很难再从他们脸上找到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晚上回了家,一家三口关起门来竭力不问世事,蓓蓓从图书馆借了很多书,多数时候都自己在灯下细细的读,有时候她呆在爸爸妈妈的屋里,静静地看他俩下棋,他们心照不宣的不提别的事,竭力维持着这看似平静的生活。

       就算是这种日子,最终也没过多久,终于还是在一天晚上,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乱了。


       那天晚上蓓蓓正在看爸爸和妈妈下棋,她自己对下棋方面不是很精通,只能看懂个大概,看爸妈在棋盘上交战的正激烈,她默默地分析战局,这时忽然传来了很响的敲门声。

       蓓蓓直接跑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是铁林家的文昕哥在门外站着,头发凌乱,脸上青紫了好几块,嘴角还渗着血,见是蓓蓓开门,他的眼神也从凶神恶煞一下变成疲惫不堪,无言的望着她。看到他这样蓓蓓也吓坏了,没问话,赶紧让他进来,他一进屋,让迎出来的徐天和田丹看到也悚然一惊,立刻问他:“文昕,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的?”

       田丹立刻上楼去拿药箱,徐天则关切地问他:“文昕,叔叔晓得你不是会和人动手的人?快同我讲,这是怎么了?”

       文昕坐下来,喘着粗气不说话,半天才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几个字:“……他们一群混蛋!”

     “文昕哥,你别着急,慢慢说呀。”趁着田丹给他包扎伤口的功夫,蓓蓓赶紧给他递了杯水,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肩膀安慰他。

       文昕抬头看看田丹,又转头看看蓓蓓,似笑非笑,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对这个自小怜爱到大,以后可能还是自己弟妹的妹妹,文昕总是非常疼爱,平常都是他哄着她,现在她反过来安慰自己,他满心的戾气瞬间都没了,加上田阿姨动作温柔的给他处理伤口,文昕慢慢的顺过气,开始讲今天发生的事。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26 07:44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26 11:47 编辑

       白天还是一切正常,因为铁家的大儿媳秀莲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全家人对她的看顾格外小心,生怕不小心动了胎气。可是文昕下午上班前叮嘱秀莲在院子里散步,秀莲听话地就在院子里慢慢走,柳如丝搬着小板凳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过了一会儿秀莲觉得隐隐有些腹痛,她怕对孩子有什么影响,赶紧告诉了婆婆柳如丝。

       柳如丝一听这可不得了,立刻喊上铁林,两人带着儿媳妇到了离家最近的医院。进了医院秀莲已经疼得小声呻吟了,可挂号处一个人都没有,柳如丝心急如焚,直接要带秀莲去妇产科。

       经过两栋楼之间时,他们才算明白为什么医院里空无一人了,全院的大夫护士正在这里开批斗大会呢,搭的台子上站了一排脖子上挂着大牌子的“牛鬼蛇神”,一个个被红卫兵压得头都要低到脚面了,底下的人正一浪高过一浪的喊着打倒他们。

       铁林最看不上这样的情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吓得柳如丝赶紧拉他,铁林还不服气,指着台子上的人对柳如丝说:“他们这就是胡闹!你看看那台子上,全是些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老大夫,他们怎么会是反革命?我看抓他们的人才是反革命!”

       他早就对这些群魔乱舞的运动有很大意见,借这个机会心直口快的劝说出来了,两个女人听得目瞪口呆,柳如丝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可已经晚了,边上有几个年轻人听到铁林的这通发泄,有一个人走过来严肃地问他:“这位同志,请问你刚才说了什么?什么意思?”

     “没没没……小同志你看,情况是这样,这不是我们儿媳妇肚子疼嘛,他呀,找不着大夫心里着急,就胡说了几句,没什么意思的。”柳如丝赶紧过来打圆场。

       年轻人用轻蔑的视线来回打量了他们几眼,抬高下巴,冷哼了几声,不耐烦的说:“我们现在正在进行革命大会,不看病。”

       铁林白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儿子小得多的年轻人,冷笑着接话:“是啊,把大夫都折磨死了,你们到时找谁给别人看病啊?”

     “铁林……你!”柳如丝气急,铁林今天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爆,连儿媳妇都不顾了,跟那几个年轻人眼见就要打起来,她虽然是不怕事的,可是身边还有这个娇娇弱弱的儿媳妇怀着铁家的孩子,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们想啊!

       她把儿媳妇领到一边,又回去硬生生的拉住铁林,挡在他面前对几个冲上来的红卫兵赔笑:“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打扰大家的革命行动,我们就想找个大夫给儿媳妇看看,她可能快生了,求求大家行个方便好吗?”

       一边的秀莲人虽柔弱,性子却像她妈妈一样要强,眼见公公婆婆受人欺负,她忍着痛过来拉住柳如丝,柔声安慰道:“妈,咱不跟这帮人生气,我不疼了,咱们回家。”话还没说完,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柳如丝拉过秀莲的手,着急的说:“你这孩子就是爱逞强,你看都疼成什么样了?不行,你在这安心等着,妈今天不管怎么着,一定要找人给你看病。”然后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铁林,事到如今,柳如丝也顾不得了,年轻时她见过无数黑帮火拼,甚至自己曾亲身上阵,现在只是嫁了人不愿惹事,可从来没让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

       于是她放开拉住铁林的手,对他摇摇头,媳妇的眼神铁林心领神会,他虽然人到中年,以他的身手对付几个小孩子还是不在话下。没费什么功夫就推开他们,铁林径直跑到会场中央高声询问:“哪位是妇产科的大夫?我们这里有病人!”

       台子上有个老妇人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应了一声,马上又被红卫兵把头按下去,铁林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台子上,使劲推开压着她的红卫兵,用力拉起这个大夫,来不及解释,赶快把她拉到秀莲身边,央求她给儿媳妇看看。

       被铁林这一闹,本来的批斗大会也开不成了,广场上的人瞬间做了鸟兽散,一群红卫兵对着铁林窃窃私语,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刚才铁林和柳如丝两个人那个不要命的样子他们都看到了,一时竟然没人敢上前对他们做什么。他俩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正好护着儿媳妇回科室去看病。

       就算上一秒还在被批斗,下一秒老大夫仍然在尽职尽责的给秀莲检查,秀莲疼得越发厉害,老大夫慢慢沉下脸色说不好,怕是要生,这会科室里连一个助产士都没有,产妇很可能会有危险。

       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铁林瞬间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问大夫怎么办,老大夫也很为难,倒是柳如丝一如既往的冷静,推开铁林让他去给儿子单位打电话,又给大夫说实在不行她来帮忙,她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这事上有经验。

       她这话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可是事急从权,眼看着秀莲疼得满脸汗珠,整个人开始发抖,老大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给柳如丝吩咐了几句,又到处叫了几个护士,一堆人把她推进了产房,等铁林和文昕赶到,小儿子已经千难万险的降生了。

       虽然现在到处都乱着,新生命的诞生还是让人非常喜悦的,铁林又赶紧通知了小翠和陆宝荣,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在医院里看小孙子。因为想着现在医院反正也没法住,小翠来时就叫了车,柳如丝就一再拉她回自己家去住,也好一起照顾女儿秀莲,小翠喜孜孜的应下来,他们两亲家的关系一直不错,都是跟铁林和柳如丝这么特别好相处有关。

       结果还没高兴到晚上,一帮红卫兵不知从哪打听到了铁林家,忽然间就呼呼啦啦的冲进一帮人,说铁林和柳如丝白天破坏革命活动,包庇反革命分子,有和大特务串通一气的嫌疑,现在要批斗他们!

       这群人见到什么都砸,家里所有东西都被砸了个了稀烂,连秀莲的房间都不放过,把刚出生的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铁林和文昕跟他们一再讲道理哀求也没用,心里着急,实在气不过,就动起了手,他们人少,最后还是没占上风,就成了这个样子。

       在铁林家一顿折腾以后,倒是红卫兵们气鼓鼓的走了,扬言明天要让顽固不化的铁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铁家人都是直脾气,虽然不怕事却不擅长应付事,还是小翠先反应过来,叫文昕赶快来找徐先生拿个主意。


       听完文昕惊心动魄的讲述,徐家的三口人瞬间沉默下来,这一家人好静,越安静越是要出大事的前兆,果然,徐天把拳头攥的死紧,又“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气愤地道:“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田丹在旁气的都快流眼泪了,眼眶红红的问徐天:“那我们该怎么办?铁林家该怎么办才好呀?”她看徐天紧紧皱着眉头,已经是气急的样子了,也不敢打扰他,等了一会才听他说,“我和文昕现在就回去,如果明天铁林有什么事,我也能替他担着,你和蓓蓓今晚不要出门,明天晚上再过来看看吧。”

     “好,那我听你的。只是……你也要顾着自己,别让我和蓓蓓担心,晓得伐?”田丹轻声嘱咐他,蓓蓓也跑进屋里取来他的外套递给他,徐天看看妻子和女儿两个人如临大敌似的面容,微微一笑,示意她们放宽心,“铁林就是这么个冲动的脾气,放心……不会有大事的。”说完带着文昕出了门。

      那天晚上蓓蓓是和妈妈一起睡的,她一反常态的紧紧拉着妈妈的手,田丹知道女儿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很是心慌,她转身把女儿抱进怀里,强作镇定,连声安慰她,“蓓蓓别怕,妈妈在这里,你爸爸他说了没事,就一定没事。”


      ——您父亲他那么能谋善虑,他说没事的话,应该是……没事的吧。

       我听得揪心,不禁出声打断她,老教授却轻声一哂:“哪能没事,反而倒全是大事,而且……最大的事,还是因为我惹出来的。”她的表情渐渐严肃,我不再做声,只是仔细地听她讲。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26 07:51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26 11:54 编辑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夫妻这次是完全错了,不仅有事,还是大事。第二天的批斗更是一团糟,铁林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反而高声指责红卫兵破坏日常生产活动,就是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又跟红卫兵动起手来,连柳如丝都劝不住他,最后两个人被强制拉去游街。这还不算完,就连帮着他辩白的徐天,最后都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短短一天之间,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

       于是以前在单位里毫不显眼的徐会计和田大夫忽然成了抢手的红人,他们开始一遍遍的向领导汇报思想,一次次的参加改造自我的学习班,革委会的人每天训话,似乎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能管得了他们。

       起先因为他们是延安时期就入党的老党员,革委会对他们还算客气,后来发现他俩都有在外留学的经历,这下就炸了锅,在当时的革委会的看法里,留过学的非敌即特,都是需要连同家人一起深挖狠斗的对象,于是连他们的女儿也牵连其中,天天被学校叫去交代思想,以前她的同学们,现在见到她都变成了绕着走。

       对这点蓓蓓倒是毫不在意,她只是心疼爸妈一把年纪了还要跟革委会那些人周旋赔笑,这件事她总是气不过,每每要发脾气时,妈妈总是及时的拉住她。妈妈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旦望向她,蓓蓓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这天下午,蓓蓓刚从学校交代完思想,正百无聊赖的往回走,刚走进弄堂口,就看妈妈急急忙忙的迎出来,见到她过来松了一口气,蓓蓓便问妈妈怎么了。田丹急切的说:“蓓蓓,你快去你们原来小学那个礼堂看看,你爸爸今天又被他们带走了,来了好多人,我怕他是要吃亏的呀!”

       田丹急得哭腔都出来了,蓓蓓连忙安慰她道,“妈妈别急,我现在就去看看,你放心吧,爸爸被叫走了这么多次不是都好好的回来了吗?这次也会没事的。”她拍着妈妈的后背,又紧紧搂住她,妈妈纤瘦的身形硌得她心中一疼,于是掉头就赶紧向小学礼堂跑去。

       这个街区的批斗会都在那个礼堂里开,在蓓蓓往小学跑时,她丝毫没有想到,这会是她家最难过的一个晚上。


       蓓蓓一路冲进大礼堂,很快发现了在批斗人群中显得格外清瘦的爸爸,他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站在一群还没自己女儿大的红卫兵面前,抿着唇,微闭着眼,一言不发。

       或许是被徐天一直消极沉默的样子激怒了,有个红卫兵拿着跟大棍子跑过来,在他后背狠狠的敲了几下,棍子接触到他后背时,发出闷闷的响声,他本来站的笔直,冷不丁的挨了打,脊背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弯。

     “反革命特务分子!老实交代问题!”红卫兵还不停手,边打边狠狠地骂。

     “爸爸!”蓓蓓一声尖叫,看到刚才的情景后她脑中轰然作响,来不及反应,跑过来站在徐天面前,本能性的平伸双臂,娇小的女孩子却做出个母鸡护住小鸡时的英勇姿态,把爸爸挡在身后,徐天抬头看是自家女儿,本来平静无波的双眼中立刻冲满了震惊,他站在女儿身后焦急地低声训她。

     “谁让你来这里的?我没事,快回家去!”他的声音嘶哑,急得语调都变了。

       平时总是听爸爸话的蓓蓓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冷静和理智,徐天说的话她没有一句听进耳朵里,只是愤恨的想着:爸爸本来身体就不好,以往妈妈总想着给他补身体还忙不过来,她每次看着清瘦的爸爸都觉得很心疼,现在这些人竟敢打他!他们怎么敢打他?!

        她纹丝不动的站在爸爸面前,对着一群红卫兵厉声抗议:“有话可以好好说!有问题可以问他!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打他?你们!你们竟敢打我爸爸!我爸爸是党员,一心一意为国家工作,从没有背叛过党背叛过革命,你们有什么权力打他?!”

       这群鸡血上头的红卫兵没人能回答她尖锐的提问,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徐天拍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把手放下来,然后自己紧紧握住女儿冰冷微颤的手。

      “啪”突然站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红卫兵,趁着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抡圆胳膊扇了蓓蓓一巴掌,他的手劲极大,一掌下去,蓓蓓猝不及防,白净的脸上立刻多了五个红指印。

      “反革命特务的女儿,还敢辱骂革命小将!我代表人民教训你!”那个男红卫兵嘴里骂骂咧咧,还要伸手去打,下一秒,他的右手腕被人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是徐天,他速度极快的挡住红卫兵又要落在女儿脸上的手,把女儿拽到自己背后,然后他紧紧箍住他的手腕再不放松,他的眉头皱的很紧,眼神异常的愤怒。

     “革命小将同志,主席和江青同志教导过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你让我交代问题,我可以说,你做什么要打我女儿呢?”徐天一只手紧紧的护住身后因为心疼他而流泪的女儿,只用一只手抓住比他高一个头壮一倍的红卫兵就让他动弹不得,后者一直在嗷嗷喊痛。

       因为女儿被欺负,一直沉默的徐天突然爆发,他非要给这个动手的红卫兵颜色看看不可!在场其他的红卫兵都惊慌了,他们纷纷开始拍桌子摔凳子的乱喊:“徐天!你疯了,你敢攻击革命小将!你这是破坏革命成果,你就是反革命大特务!再不放开他我们就定你的罪!”有另外几个红卫兵要冲上来,又慑于徐天平静眼神中的逼人杀气,再想他刚才一招半式里不经意展示出的从未放下过的格斗技能,这群人竟有些犹豫了。   

      “你们刚才讲……我是反革命?特务?”徐天一字一句的慢慢重复,继续掐着红卫兵的手腕用力,力道之大让那个壮硕的年轻人也不由得开始忍不住的大声尖叫。  

      “我39年入党,41年参加革命,50年响应国家号召自愿从部队转业,到今年二十多年,每天都在为党为国家尽心尽力的工作,我自问对得起党对我的栽培。”   

     “41是我遵照党的指示在重庆工作,每天的日子都在轰炸,暗杀,屠杀里度过,当年深入的那家神川洋行是受美国政府指派,待遇相当好,如果我要背叛革命,不会等到现在!”

      说着说着,徐天摇头叹息,没想到还有给一群孩子解释履历的一天。他是怎样都行的,可蓓蓓是他二十多年放在掌心疼到大的孩子,他自己都没动过她一指头,今天却让一个混蛋打了她一巴掌,不行,这口气不替她出,他还有什么资格做蓓蓓的爸爸?

       他轻蔑的看着一群所谓的“革命小将”,手里加大力度,那个男红卫兵的脸上已经是满脸虚汗,疼痛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如果仔细听,能听到他手腕骨骼被徐天捏的断裂声。

      “参加革命的这些年,我同日本人,同国民党都打过交道,也差点被汉奸出卖,无声无息地死在哪个巷子里,那时候我从不怕,现在的你们……我从没想过要怕。”

       徐天一边说,一边把身旁哭泣的女儿揽在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差不多以后才放开了那个红卫兵,那人已经快疼晕过去了。徐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伏在地上哀声嚎叫,轻声嘲讽道:“哭这么凶作什么?就是个骨折,干革命连这点疼都忍不了?你现在去医院上夹板还来得及,当然……如果医院有人的话。”他护住女儿,抬眼看了看周围所有不敢上前的红卫兵,轻轻一笑,笑容里尽是不屑。  

       有几个红卫兵过来抬起伤员,对徐天发出高声的尖叫和咒骂:“徐天你攻击革命小将!罪加一等!我们要打倒你这个资本主义的走狗!打倒你这个反动派大特务!”  

      “革命小将同志,我再说一遍好伐?要我交代问题,可以;如果你要伤害我女儿,我绝不会对你们客气。”说完他爱怜的摸摸蓓蓓的头,语气不无骄傲的说,“你们没有资格跟她说话,更没资格对她动手,她三岁的时候就晓得在日本人面前给我打掩护,比你们这些人……强多了。”



作者: 枕前冰    时间: 2015/2/26 07:56
本帖最后由 枕前冰 于 2015/2/26 11:59 编辑

      批斗会因为蓓蓓的搅局和徐天的发作又没开完,气急败坏的红卫兵把他们一群人通通关进了大礼堂,蓓蓓因为和父亲一起攻击革命小将也被关起来了。大礼堂里什么都没有,桌子凳子早让人搬空了,一群被批斗的人只好循着墙根或坐或蹲,徐天看了一圈,摇摇头,带着女儿窝在了一处墙角里。

       蓓蓓刚顺着墙根坐下,立刻趴倒在徐天怀里哭着说:“爸爸,对不起,我又给你闯祸了。”她又惊又气,哭的浑身颤抖。徐天明白女儿的苦心,都是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只搂住她,轻松地笑道,“别担心,别哭……幸好你来了。”

       话虽这么说,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连番折腾,他依然英俊的脸上也写满了说不出的疲倦,只是女儿在身边,他还是要坚强起来,他又搂紧女儿轻声哄她,“是你妈妈叫你来的对不对?我晓得你们担心我,可是我真的没事的……,就他们那几下的力度,没啥作用的。”

       蓓蓓依然哭着说:“爸爸对不起,我不该冲动的,可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打你!如果让妈妈晓得了,她该多心疼啊!”

       徐天闻言,低下头笑着端详她,女儿觉得是她给自己惹了祸,可是在他眼里,拼命维护他的女儿,就像当年在危险之际冲过来的田丹一样,反而特别的可亲可爱,所以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欣慰的笑起来:“不哭了,蓓蓓这么懂事,我很高兴的。”

       他反复的劝慰女儿,蓓蓓却还是自责的难过,实在无法,徐天只好祭出杀手锏,轻声告诉蓓蓓:“爸爸真的没事,你别哭了呀,他才只是打了几下而已,比起当年日本人的手段,还不够看呢。”

      “什么?!日本人!!爸爸你是说……你还受过刑!!”蓓蓓从徐天的怀中抬起头惊讶的问,一双哭的红肿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嘘……小声点。”徐天让女儿噤声,紧张的看了看周围,一群被折磨了好几天的人早都昏沉睡去,礼堂里还清醒的人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个,于是徐天低声对她说,“这件事你妈妈都不太清楚,我不想让她担心就没多讲。反正爸爸的事情呢,你多数都晓得了,这会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就给你讲,但是有要求先说好,不能再担心我,不能告诉你妈妈!”

      “嗯……好。”蓓蓓低声答应,握紧爸爸的手,礼堂里已经完全黑暗下来,只有徐天低沉的声音轻声给女儿讲那些往事,女儿听得心疼,时不时还是有低声哭泣。

       而此刻在同福里的家中,田丹坐在瑞金医院革委会一群人的对面,听着他们让她跟徐天划清界限的要求,她面无表情,一直摇头,只是倔强的反复回答两个字:“绝不。”


       ——原来您刚才说的意思是这个,我想您是爱父心切,您的父亲他是不会生气的。

       听完这段故事,沉重的感觉就像是石头压在心上一样,我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觉得言语苍白无力,老教授又无尽怀念的说道,“那是爸爸第一次对我讲起他和日本人之间的往事,我当时光顾着心疼他了,后来才是慢慢的变成敬佩。我就知道,爸爸不仅仅是个好爸爸,他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和他们以往的经历相比,后来这些事都变得不值一提了……”他们的女儿微微叹道,拿起一个点心递到我手里,这是她父亲为她而学的手艺,被她完整的继承了下来。她的先生也在一旁对她笑言,“一下讲了这么多,肯定累了,歇会儿吧,歇会儿我来讲。”

       趁着老教授吃点心的功夫,老先生告诫我说:“过去的事情嘛,讲讲是无所谓的,毕竟这些事情确实发生过,我们不能回避,而是应该正确的看待它。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客观冷静的看待,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去曲解它,或者一叶障目,只了解自己想了解的一部分。”

       他的几句话说的客气却严肃,戎马一生的威严此刻显露无疑,对他的忠告我非常理解,那是个扭曲的年代,可是包括他们在内的很多人从未因为这一点就怀疑过未来,他们处境为难,却从没有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过。

       ——不要因为任何的事情,就随便质疑他们的信仰感情和真心,对不对?

      军姿笔挺的老先生微微一笑,眼里尽是崇拜和钦佩的感情,他极其认真的回答我:“是,这也是我最敬佩他们的一点。”




P.S
1.一切不符合历史的设定都是作者赤裸裸的偏心!偏心!
2.在特殊年代的描述上作者尽量做到客观,但是仍然会不可避免的偏心!偏心!


作者: chenxi8027    时间: 2015/2/28 06:39
本帖最后由 chenxi8027 于 2015/2/28 10:41 编辑

约定后续..太棒啦!!枕前冰大大..我爱你~~~~

文革那里..真是太难受了..不单是看到了天哥一家的遭遇,更是想到了当时的人们就这样艰难的生活着...QAQ

作者: 哎呀呀呀    时间: 2015/2/28 09:41
后面的基本是揪着心看完的。。。
就像文中所说的:过去的事情嘛,讲讲是无所谓的,毕竟这些事情确实发生过,我们不能回避,而是应该正确的看待它。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客观冷静的看待,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去曲解它,或者一叶障目,只了解自己想了解的一部分。希望自己真的能这样面对那段历史。。。
作者: 岁月静好    时间: 2015/2/28 18:57
发现小窝一恢复,就迫不及待来看更新了!
看得好心疼,但是铁林的爆发与天哥的发怒却依旧让人热血沸腾!!!
他们在那个年代真的很难生活很好吧,感谢作者偏心,已经算是虐得很轻微了,不然真要心堵死
作者: nana    时间: 2015/3/8 20:38
好希望有个更新提醒的功能啊!
楼主棒棒哒~
作者: 小夏Laurant    时间: 2015/4/11 18:47
这篇也好棒QVQ已经屯起来准备慢慢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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