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剌哈孙,斡剌纳儿氏。曾祖启昔礼,始事王可汗脱斡璘。王可汗与太祖约为兄弟,及太祖得众,阴忌之,谋害太祖。启昔礼潜以其谋来告,太祖乃与二十余人一夕遁去,诸部闻者多归之,还攻灭王可汗,并其众。擢启昔礼为千户,赐号答剌罕。从平河西、西域诸国。祖博理察,太宗时从太弟睿宗攻河南,取汴、蔡,灭金,赐顺德以为分邑。父囊加台,从宪宗伐蜀,卒于军。
哈剌哈孙威重,不妄言笑,善骑射,工国书,又雅重儒术。至元九年,世祖录勋臣后,命掌宿卫,袭号答剌罕。自是人称答剌罕而不名。帝尝谕之曰:“汝家勋载王府,行且大用汝矣。”又语皇太子曰:“答剌罕非常人比,可善遇之。”十八年,割钦、廉二州,益其食邑。二十二年,拜大宗正。用法平允,审录冤滞,所活数百人。时相请以江南狱隶宗正。哈剌哈孙曰:“江南新附,教令未孚,且相去数千里,欲遥制其刑狱,得无冤乎。”事遂止。
二十八年,拜荣禄大夫、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台臣言其在宗正决狱平,即去,恐难其继者。帝曰:“湖广之地,朕尝驻跸,非斯人不可。”遂行。时江湖间盗贼出没,剽取商旅货财。哈剌哈孙至,则发卒悉擒诛之,水陆之途始皆无梗。初,枢密置行院于各省,分兵民为二,奸人植党自蔽。后因入觐极陈其不便,帝为罢之。因问曰:“风宪之职,人多言其挠吏治,信乎?”对曰:“朝廷设此以纠奸慝,贪吏疾之,妄为谤耳。”帝然其言。
三十年,平章刘国杰将兵征交趾,哈剌哈孙戒将吏无扰民。会有夺民鱼菜者,杖其千户,军中肃然。俄有旨发湖湘富民万家,屯田广西,以图交趾。哈剌哈孙密遣使奏曰:“往年远征无功,疮痍未复,今又徙民瘴乡,必将怨叛。”吏莫知其奏,抱卷请署,弗答。吏再请,则曰:“姑缓之。”未几,使还报罢,民皆感悦。及广公元帅府请募南丹五千户屯田,事上行省,哈剌哈孙曰:“此土著之民,诚为便之,内足以实空地,外足以制交趾之寇,可不烦士卒而馈饷有余。”即命度地立为五屯,统以屯长,给牛种农具与之。湖南宣慰张国纪建言,欲按唐、宋末征民间夏税。哈剌哈孙曰:“亡国弊政,失宽大之意,圣朝其可行耶?”奏止其议。
大德二年,入朝上都,成宗拜光禄大夫、江浙行省左丞相。视政七日,征拜中书左丞相,进阶银青荣禄大夫。既拜命,斥言利之徒,一以节用爱民为务。有大政事,必引儒臣杂议。京师久阙孔子庙,而国学寓他署,乃奏建庙学,选名儒为学官,采近臣子弟入学。又集群议建南郊,为一代定制。
五年,同列有以云南行省左丞刘深计倡议曰:“世祖以神武一海内,功盖万世。今上嗣大历服,未有武功以彰休烈,西南夷有八百媳妇国未奉正朔,请往征之。”哈剌哈孙曰:“山峤小夷,辽绝万里,可谕之使来,不足以烦中国。”不听,竟发兵二万,命深将以往。道出湖广,民疲于馈饷。及次顺元,深胁蛇节求金三千两、马三千匹。蛇节因民不堪,举兵围深于穷谷,首尾不能相救。事闻,遣平章刘国杰往援,擒蛇节,斩军中,然士卒存者才十一二,转饷者亦如之,讫无成功。帝始悔不用其言。会赦,有司议释深罪。哈剌哈孙曰:“徼名首衅,丧师辱国,非常罪比,不诛无以谢天下。”奏诛之。
七年,进中书右丞相。尝言治道必先守令,近用多不得其人,于是精加遴选,定官吏赃罪十二章及丁忧、婚聘、盗贼等制,禁献户及山泽之利。每岁车驾幸上都,哈剌哈孙必留守京师。时帝弗豫,制出中宫,群邪党附,哈剌哈孙以身匡之,天下晏然。十年,加开府仪同三司、监修国史,置僚属。冬十一月,帝寝疾笃甚,入侍医药,出总宿卫。藩王欲入侍疾者不听;日理机务如故。
十一年春,成宗崩。时武宗抚军北边,仁宗侍太后在怀庆,诸奸臣谋断北道,请成后垂帘听政,立安西王阿难答。哈剌哈孙密遣使北迎武宗,南迎仁宗,悉收京城百司符印,封府库,称疾卧阙下,内旨日数至,并不听,文书皆不署。众欲害之,未敢发。及仁宗至近郊,众犹未知也。三月朔,列牍请署,后决以三月三日御殿听政,乃立署之,众大喜,莫知所为。明日,迎仁宗入,执左丞相阿忽台及安西王阿难答等就诛,内难悉平。自冬至春,未尝一至家休沐。夏五月,武宗至自北,即皇帝位,拜太傅、录军国重事,仍总百揆,赐宅一区,以其子脱欢入侍。
初仁宗之入也,阿忽台有勇力,人莫敢近,诸王秃剌实手缚之,以功封越王,三宫尽幸其第,赐与甚厚,以庆元路为其食邑。哈剌哈孙力争之,曰:“祖宗之制,非亲王不得加一字之封。秃剌疏属岂得以一日之功废万世之制哉。”帝不听。秃剌因谮于帝曰:“方安西王谋干大统,哈剌哈孙亦尝署文书。”由是罢相出镇北边。诏曰:“和林为北边重镇,今诸部降者又百余万,非重臣不足以镇之,念无以易哈剌哈孙者。”赐黄金三百两、白银三千五百两、钞十五万贯、帛四万端、乳马六十匹,以太傅、左丞相行和林省事。太后亦赐帛二百端、钞五万贯。
至镇,斩为盗者一人。分遣使者赈降户。奏出钞帛易牛羊以给之,近水者教取鱼食。会大雪,民无取得食,命诸部置传车,相去各三百里,凡十传,转米数万石以饷饥民,不足则益以牛羊。又度地置内仓,积粟以待来者。浚古渠,溉田数千顷。治称海屯田,教部落杂耕其间,岁得米二十余万。北边大治。至大元年,赐大帐,如诸王诸藩礼。闰十一月,寝疾,语其属曰:“吾不复能佐理国事矣。行省之务,汝曹勉之,毋贻朝廷忧。”薨,年五十二。帝闻之,惊悼曰:“丧我贤相。”赙钞二万五千贯。诏归葬昌平,追赠推诚履政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顺德王,谥忠献。
子脱欢,由太子宾客拜御史中丞,袭号答剌罕,进御史大夫,行台江南。寻拜平章,行省江浙,进左丞相,兼领行宣政院。重厚有父风,喜读书,为政不尚苛暴,得众心。致和元年,卒于官,年三十七。子蛮蛮。
阿沙不花者,康里国王族也。初,太祖拔康里时,其祖母苫灭古麻里氏新寡,有二子,曰曲律、牙牙,皆幼,而国乱家破无所依,欲去而归朝廷,念无以自达。一夕有数驼皆重负突入营中,驱之不去。旦乃系驼营外,置所负其旁,夜复纳营中,候有求者归之。如是十余日,终无求者。乃发视其装,皆西域重宝。惊曰:“殆天欲资我而东耶,不然,此岂吾所宜有。”遂驱驰载二子越数国至京师。时太祖已崩,太宗立,尽献其所有,帝深异之,命有司治邸舍、具廪饩以居焉。居二年,闻国中已定,谒帝欲归。帝曰:“汝昔何为而来,今何为而去?”且问其所欲。对曰:“臣妾昔以国乱无主,远归陛下,今赖陛下威德,闻国已定,欲归守坟墓耳。妾惟二子,虽愚无知,愿留事陛下。”帝大喜,立召二子入宿卫,而礼遣之。后十三年复来,则二子已从宪宗伐蜀矣。逮至和宁,闻宪宗崩,诸将皆还,而二子独后,心方以为忧。过一古庙,因入祷焉,若闻神语,连称“好好”而不知其故,问其国人通汉语者,知为吉语。还至舍,则二子已至矣。遂留居焉。
曲律无子。牙牙后封康国王,生六子,阿沙不花最贤,年十四,入侍世祖。世祖赐土田、给奴隶,使居兴和之天城。会西蕃遣使者有所奏请,既谕遣之,后数日,帝问近侍诸大臣曰:“前日西使何请,朕何辞以遣?”诸大臣莫能对,阿沙不花从旁代对甚详悉。帝因怒诸大臣曰:“卿等任天下之重,如此反不若一童子耶?”尝扈从上都,方入朝,而宫草多露,跣足而行,帝御大安阁,望而见之,指以为侍臣戒。一日,故命诸门卫勿纳阿沙不花。阿沙不花至,诸门卫皆不纳,乃从水窦中入。帝问故,以实对,且曰:“臣一日不入侍,身将何归?”帝大悦,更谕诸门卫听其出入。命饬四宿卫兵器,无敢或慢;复使掌门,无取阑入。帝曰:“可用矣。”
乃颜叛,诸王纳牙等皆应之。帝问计将安出,对曰:“臣愚以为莫若先抚安诸王,乃行天讨,则叛者势自孤矣。”帝曰:“善,卿试为朕行之。”即北说纳牙曰:“大王闻乃颜反耶?”曰:“闻之。”曰:“大王知乃颜已遣使自归耶?”曰:“不知也。”曰:“闻大王等皆欲为乃颜外应,今乃颜既自归矣,是独大王与主上抗。幸主上圣明,亦知非大王意,置之不问。然二三大臣不能无惑,大王何不往见上自陈,为万全计。”纳牙悦许之。于是诸王之谋皆解。阿沙不花还报,帝乃议亲征,命征兵辽阳,以千户帅昔宝赤之众从行。
及乃颜平,阿沙不花以大同、兴和两郡当车驾所经有帷台岭者,数十里无居民,请诏有司作室岭中,徙邑民百户居之,割境内昔宝赤牧地使耕种以自养,从之。阿沙不花既领昔宝赤,帝复欲尽徙兴和桃山数十村之民,以其地为昔宝赤牧地。阿沙不花固请存三千户以给鹰食,帝皆听纳。民德之,至今饮食必祭。
至元三十年,海都叛,成宗以皇孙抚军于北。阿沙不花从行,踰金山战杭海有功。成宗即位,会大宗正紥鲁火赤脱儿速以赃污闻,诏鞫问之,脱儿速伏罪,就命代之。成宗目之曰阿即剌。阿即剌,译言阎罗王也。有诉朱清、张瑄阴私,既抵罪,帝遣兵马都指挥使忽剌术籍没其家,以受赂诛。更命阿沙不花往,具以实闻,赐宅一区、钞万五千缗,兼两城兵马都指挥使事。武宗时为怀宁王,总军漠北,问:“今日材可大用者为谁?”对曰:“母弟脱脱将相才也,无以易之。”遂命从行,后果为名臣。
成宗崩,安西王阿难答乘间谋继大统,成后及丞相阿忽台、诸王迷里帖木儿皆阴为之助。时武宗犹在北边,太后及仁宗亦在怀孟未至。适武宗遣脱脱计事京师,丞相哈剌哈孙令急还报武宗,而成后已密谕通政使只儿哈郎止其驿马。阿沙不花知事急,与同知通政院事察乃谋,作先日署文书给马去。只儿哈郎闻脱脱已去,方诘问吏,阅案牍乃止。太后及仁宗既至京师,有言安西王谋以三月三日伪贺仁宗千秋节,因以举事者。阿沙不花言之哈剌哈孙,且曰:“先人者胜,后人者败。后一垂帘听政,我等皆受制于人矣,不若先事而起。”哈剌哈孙曰:“善。”乃前二日白仁宗,诈称武宗遣使召安西王计事,至即执送上都。尽诛丞相阿忽台以下诸奸臣。与哈剌哈孙皆居禁中。
仁宗以太子监国,遣使北迎武宗,而武宗迟回不进,遣使还报太后曰:“非阿沙不花往不可。”乃遣奉衣帽、尚酝以往,至野马川,见武宗,备道两宫意,及陈安西王谋变始末,且言:“太子监国所以备他变,以待陛下,臣万死保其无他。”武宗大悦,解衣衣之,拜中书平章政事,军国大事并听裁决。因奏平内难之有功者燕只哥以下十人为兵马指挥、为直省舍人。诏先奉蒲萄酒及锦绮还报两宫。仁宗即日率群臣出迎。
武宗入上都,加阿沙不花特进、太尉,依前平章政事。命与丞相塔思不花还京师治安西王党,诸连坐囊加真等三十余人,皆释之。尝命出太府金分赐诸王贵戚及近侍,方出朝,见一人仓皇若有所惧状,曰:“此必盗金者。”召诘问之,果得黄金五十两、白金百两以闻,就以金赐之,命诛盗者。辞曰:“盗诛固当,金非臣所宜得,愿还金以赎盗死。”帝悦而从之。有近臣蹴踘帝前,帝即命出钞十五万贯赐之。阿沙不花顿首言曰:“以蹴踘而受上赏,则奇技淫巧之人日进,而贤者日退矣,将如国家何。臣死不敢奉诏。”乃止。
帝又尝御五花殿,丞相塔思不花、三宝奴,中丞伯颜等侍。阿沙不花见帝容色日悴,乃进曰:“八珍之味不知御,万金之身不知爱,此古人所戒也。陛下不思祖宗付托之重,天下仰望之切,而惟麹糵是沉,姬嫔是好,是犹两斧伐孤树,未有不颠仆者也。且陛下之天下,祖宗之天下也;陛下之位,祖宗之位也,陛下纵不自爱,如宗社何?”帝大悦曰:“非卿孰为朕言。继自今毋爱于言,朕不忘也。”因命进酒。阿沙不花顿首谢曰:“臣方欲陛下节饮而反劝之,是臣之言不信于陛下也,臣不敢奉诏。”左右皆贺帝得直臣。遂进开府仪同三司、中书右丞相,行御史大夫。
俄复平章政事、录军国重事,兼广武康里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封康国公。有以左道惑众者,诸世臣大家多信趋之,竟置于法。迁知枢密院事。以至大二年十月薨于位,年四十七。至正元年,赠纯诚一德正宪保大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中书右丞相、上柱国,追封顺宁王,谥忠烈。
其继室别哥伦氏,亦有至行,寡居三十年,未尝妄言笑,身不服华彩。诏旌其门,与元配达海的斤氏并封顺宁王夫人。
子伯嘉讷,廉直刚敏,忧国如忧家。尝为京尹,屯储卫诱小民梅冻儿诬首海商一百十有六人为盗而掠其赀,狱具,械送刑部,命伯嘉讷审录之,尽得其冤状,白丞相释之,还其赀。后迁翰林侍读学士。
拜住,安童孙也。五岁而孤,太夫人教养之。稍长,宏远端亮有祖风。至大二年,袭为宿卫长。仁宗即位,延佑二年,拜资善大夫、太常礼仪院使。四年,进荣禄大夫、大司徒。五年,进金紫光禄大夫。六年,加开府仪同三司,余并如故。每议大政,必问曰:“合典故否?”同官有异见者,曰:“大朝止说典故耶?”拜住微笑曰:“公试言之,国朝何事不依典故?”同官不能对。太常事简,每退食必延儒士谘访古今礼乐刑政、治乱得失,尽日不倦。尝曰:“人之仕宦,随所职司,事皆可习。至于学问有本,施于事业,此儒者之能事,宰相之资也。”
英宗在东宫,问宿卫之臣于左右,咸称拜住贤。遣使召之,欲与语。拜住谓使者曰:“嫌疑之际,君子所慎,我长天子宿卫而与东宫私相往来,我固得罪,亦岂太子福耶?”竟不往。英宗登极,拜中书平章政事。会诸侯王于大明殿,诏进读太祖金匮宝训,威仪整暇,语音明畅,莫不注目竦听。夏五月,徽政使失烈门、要束木妻也里失八等谋为逆,帝密得其事,御穆清阁,召拜住谋之。对曰:“此辈擅权乱政久矣,今犹不惩,阴结党与,谋危社稷,宜速施天威,以正祖宗法度。”帝动容曰:“此朕志也。”命率卫士擒斩之,其党皆伏诛。
拜中书左丞相。先时,近侍传旨以姓名赴中书铨注者六七百员,选曹为之壅滞。拜住奏阁之,注授一依选格次第,吏无容奸。刑曹事有情可矜者宽恕之,贪暴不法必不少容。帝常谕左右曰:“汝辈慎之,苟陷国法,我虽曲赦,拜住不汝恕也。”
至治元年春正月,帝欲结彩楼于禁中,元夕张灯设宴。时居先帝丧,参议张养浩上疏,拜住谓当进谏,即袖其疏入奏,帝悦而止,仍赐养浩帛,以旌直言。三月,从幸上都,次察罕脑儿。帝以行宫亨丽殿制度卑隘,欲更广之。奏曰:“此地苦寒,入夏始种粟黍,陛下初登大宝,不求民瘼,而遽兴大役以妨农务,恐失民望。”从之。帝尝谓拜住曰:“朕委卿以大任者,以乃祖木华黎从太祖开拓土宇,安童相世祖克成善治也。卿念祖宗令闻,岂有不尽心者乎。”拜住再拜曰:“陛下委臣以大任,臣有所畏者三:畏辱祖宗;畏天下事大,识见有所未尽;畏年少不克负荷,无以上报圣恩。惟陛下垂闵,时加训饬,幸甚。”
延佑间,朔漠大风雪,羊马驼畜尽死,人民流散,以子女鬻人为奴婢。拜住以兴王根本之地,其民宜加赈恤,请立宗仁卫总之,命县官赎置卫中,以遂生养。至元十四年,始建太庙于大都,至是四十年,亲享之礼未暇讲肄。拜住奏曰:“古云礼乐百年而后兴,郊庙祭享此其时矣。”帝悦曰:“朕能行之。”预敕有司,以亲享太室仪注礼节,一遵典故,毋擅增损。冬十月,始有事于太庙。二年春正月,孟享,始备法驾,设黄麾大仗,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出自崇天门。拜住摄太尉以从。帝见羽卫文物之美,顾拜住曰:“朕用卿言举行大礼,亦卿所共喜也。”对曰:“陛下以帝王之道化成天下,非独臣之幸,实四海苍生所共庆也。”致斋大次,行酌献礼,升降周旋,俨若素习,中外肃然。明日还宫,鼓吹交作,万姓耸观,百年废典一旦复见,有感泣者。拜住率百僚称贺于大明殿,执事之臣赐金帛有差。又奏建太庙前殿,议行祫禘配享等礼。帝从容谓拜住曰:“朕思天下之大,非朕一人思虑所及,汝为朕股肱,毋忘规谏,以辅朕之不逮。”拜住顿首谢曰:“昔尧、舜为君,每事询众,善则舍己从人,万世称圣。桀、纣为君,拒谏自贤,悦人从己,好近小人,国灭而身不保,民到于今称为无道之主。臣等仰荷洪恩,敢不竭忠以报。然事言之则易,行之则难。惟陛下力行,臣等不言,则臣之罪也。”帝嘉纳之。
时右丞相铁木迭儿贪滥谲险,屡杀大臣,鬻狱卖官,广立朋党,凡不附己者必以事去之,尤恶平章王毅、右丞高昉,因在京诸仓粮储失陷,欲奏诛之。拜住密言于帝曰:“论道经邦,宰相事也,以金谷细务责之可乎?”帝然之,俱得不死。铁木迭儿复引参知政事张思明为左丞以助己。思明为尽力,忌拜住方正,每与其党密语,谋中害之。左右得其情,乘间以告,且请备之。拜住曰:“我祖宗为国元勋,世笃忠贞,百有余年。我今年少,叨受宠命,盖以此耳。大臣协和,国之利也。今以右相雠我,我求报之,非特吾二人之不幸,亦国家之不幸。吾知尽吾心,上不负君父,下不负士民而已。死生祸福,天实鉴之,汝辈毋复言。”未几,奉旨往立忠宪王碑于范阳。铁木迭儿久称疾,闻拜住行,将出莅省事,入朝,至内门,帝遣速速赐之酒,且曰:“卿年老宜自爱,待新年入朝未晚。”遂怏怏而还。然其党犹布列朝中,事必禀于其家,以拜住故不得大肆其奸,百计倾之,终不能遂。
在京仓漕管库之职,岁终例应注代。时张思明亦称疾不出,众皆顾望。拜住虽朝夕帝前,以事不可缓,乃日坐省中谓僚属曰:“左丞病,省事遂废乎?”郎中李处恭曰:“金谷之职,须慎选择,不得其人,未敢遽拟。”拜住曰:“汝为卖官之计耳。”遣人善慰思明,乃出共毕铨事。
拜住每以学校政化大源,似缓实急,而主者不务尽心,遂致废弛,请令内外官议拯治之。有言佛教可治天下者,帝问之,对曰:“清净寂灭,自治可也。若治天下,舍仁义,则纲常乱矣。”又尝谓拜住曰:“今亦有如唐魏征之敢谏者乎?”对曰:“盘圆则水圆,盂方则水方。有太宗纳谏之君,则有魏征敢谏之臣。”帝并善之。六月壬寅,敕赐平江腴田万亩。拜住辞曰:“陛下命臣厘正庶务,若先受赐田,人其谓何?”帝曰:“汝勋旧子孙,加以廉慎,人或援例,朕自谕之。”秋七月,奏召张思明诣上都,数其罪,杖而逐之,铁木迭儿继亦病卒。拜住哭之恸。
初,浙民吴机以累代失业之田卖于司徒刘夔,夔赂宣政使八剌吉思买置诸寺,以益僧廪,矫诏出库钞六百五十万贯酬其直。田已久为他人之业,铁木迭儿父子及铁失等上下蒙蔽,分受之,为赃钜万。真人蔡道泰以奸杀人,狱已成,铁木迭儿纳其金,令有司变其狱。拜住举奏二事。命台察鞫之,尽得其情,以田归主,刘、蔡、八剌吉思等皆坐死,余论罪有差。特赦铁失。
冬十二月,进右丞相、监修国史。帝欲爵以三公,恳辞,遂不置左相,独任以政。首荐张珪,复平章政事,召用致仕老臣,优其禄秩,议事中书。不次用才,唯恐少后,日以进贤退不肖为重务。患法制不一有司无所守,奏详定旧典以为通制。帝幸五台,拜住奏曰:“自古帝王得天下以得民心为本,失其心则失天下。钱谷,民之膏血,多取则民困而国危,薄敛则民足而国安。”帝曰:“卿言甚善。朕思之,民为重,君为轻,国非民将何以为君?今理民之事卿等当熟虑而慎行之。”
三年春二月,将进仁宗实录,先一日,诣翰林国史院听读。首卷书大德十一年事,不书左丞相哈剌哈孙定策功,惟书越王秃剌勇决从容。谓史官曰:“无左丞相,虽百越王何益?录鹰犬之劳,而略发踪指示之人,可乎?”立命书之。其它笔削未尽善者,一一正之,人皆服其识见。
夏六月,拜住以海运粮视世祖时顿增数倍,今江南民力困极,而京仓充满,奏请岁减二十万石。帝遂并铁木迭儿所增江淮粮免之。时铁木迭儿过恶日彰,拜住悉以奏闻。帝悟,夺其官,仆其碑。奸党铁失等甚惧。帝在上都,夜寐不宁,命作佛事。拜住以国用不足谏止之。既而惧诛者复阴诱群僧言:“国当有厄,非作佛事而大赦无以禳之。”拜住叱曰:“尔辈不过图得金帛而已,又欲庇有罪耶?”奸党闻之益惧,乃生异谋。晋王也孙帖木儿时镇北边,铁失潜遣人至王所,告以逆谋,约事成推王为帝。王命囚之,遣使赴上都告变,未至,车驾南还,次南坡,铁失与赤斤铁木儿等夜以所领阿速卫兵为外应,杀拜住,遂弑帝于行幄。晋王即位,铁失等伏诛。诏有司备仪卫,百官耆宿前道,舆拜住画相于海云寺,大作佛事,观者万数,无不叹惜泣下。
拜住忧国忘家,常直内庭,知无不言。太官以酒进,则忧形于色。有盗其家金器百余两,他宝直钜万,继而获盗得金,家僮来告,色无喜愠。自延佑末,水旱相仍,民不聊生。及拜住入相,振立纪纲,修举废坠,裁不急之务,杜侥幸之门,加惠兵民,轻徭薄敛。英宗倚之,相与励精图治。时天下晏然,国富民足,远夷有古未通中国者皆朝贡请吏,而奸臣畏之,卒构祸难云。
母怯烈氏,年二十二,寡居守节。初,拜住为太常礼仪院使,年方二十,吏就第请署字,适在后圃阅群戏,出稍后,母厉声呵之曰:“官事不治,若尔所为岂大人事耶?”拜住深自克责。一日入内侍宴,英宗素知其不饮,是日强以数卮,既归,母戒之曰:“天子试汝量,故强汝饮。汝当日益戒惧,无酣于酒。”又常代祀睿宗原庙,归侍左右,母问之曰:“真定官府待汝若何?”对曰:“所待甚重。”母曰:“彼以天子威灵、汝先世勋德故耳,汝何有焉?”拜住之贤,母之教也。后封东平王夫人。
泰定初,中书奏丞相拜住尽忠效节,殒于群凶,乞赐褒崇以光后世。制赠清忠一德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东平王,谥忠献。至正初,改至仁孚道一德佐运功臣,余如故。子笃麟铁穆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