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域周咨录

虏孛来寇陕西。总兵安远侯柳溥御之,败绩。御史刘浚劾溥,溥行贿得释。浚谪官。已而虏大炽,召溥还,夺其太傅。孛来大举入寇,自大同威远西拥众南行。边将高阳伯李文素怯懦,按兵不敢当其锋。已而虏众直抵雁门关、代、朔、忻州一带,四散抢掠。炮火彻于京师,人民惊疑,拥入京城,莫能止。上初谓虏不过掠牛羊去。李贤曰:“京师宜出军于紫荆、倒马二关驻札。非欲与之对敌,一则安抚人民,二则使彼知惧,不敢深入久停。”会兵部奏,欲遣将统京军赴大同。上曰:“缓不及事,徒劳人马,驻关之说可行。”于是遣都督颜彪屯紫荆,冯宗屯倒马。然虏已有所获,见我军不动,去而复来。遂复敕二关之军赴雁门。人民恃以不恐,既而虏亦引去。
按魏尚、廉范一太守耳,能以其民起家人田亩拒匈奴。大同自郭登治备以来,号为雄镇,骑卒万二千余。而李文不能一当其锋,文可诛也。贤能叩榻请兵,而不能正李文之罪,何哉!
宁夏总兵都督张太破虏于东坝。虏酋孛来寇河西甘、凉、庄浪等处。总兵仇廉败绩,虏益猖獗,关中震恐。遣怀宁伯孙镗帅师御之,以兵部尚书马昂总督军务。
时太监曹吉祥在正泰间屡出征,麾下多达官,结以恩惠,收为腹心。天顺初,呼召此辈迎驾,俱升峻秩。吉祥卖官鬻爵,渎货无厌。上初不得已而从之,后不能堪,稍疏抑之。吉祥辄怀异志,令其侄昭武伯钦纠集所恩,谋为不轨。会马昂、孙镗有甘、凉之命,期七月二日早辞朝。钦与吉祥约乘是日杀昂、镗,因拥兵入宫为乱,吉祥居禁中为内应。幸而都指挥完者秃亮风闻异谋,时漏下二鼓,诣长安门通镗等潜报于内,直先执吉祥,将禁门严闭。钦不知谋泄,乃诣锦衣卫指挥逮杲宅前,遇杲方出,斩首碎尸。盖杲亦吉祥所恩之人,朝廷委任行志尝缉钦过恶,钦最恨,故先杀之。然后分布诸恶于各禁门,待开拥入。钦兄弟四五人俱在东长安门。李贤四更时到朝房,闻枪马惊乱,以为出征之军。及入房,闻呼寻李学士。贤方恐,未省何事,即出至门。见甲士数人,中一人砍贤一刀。适钦至叱退,谓贤曰:“我父子兄弟尽忠迎驾,今被逮杲潜毁。”提呆头示贤曰:“诚为此人激变,不得已也。”贤曰:“此人生事害人,既除之,即可请命。”钦曰:“就与我写本进人。”即令人挟贤至吏部朝房尚书王翱处,就纸笔写成。贤拉翱同行,于门缝投进。钦见门不开,乃举火焚烧,复寻尚书马昂,幸翱等解之。及天明,钦上马呼众,驰往东安门,忽孙继宗、孙镗袭而围之,贤乃得脱。时恭顺侯吴瑾、左都御史寇深各率军逆击,俱被杀死。至晚大雨,官军围钦等于其家,尽诛之。贤即上疏,请急宣旨,协从者罔治,以安反侧之心。是晚吉祥等俱伏诛。籍钦等家,以赏将士。余党并流岭南。追封吴瑾梁国公,谥忠庄;寇深少保,谥庄愍;孙继宗加太保;孙镗进封怀宁侯;马昂、王翱、李贤并加太子少保;进完者秃亮为都督;余将士升赏有差。京师有贺三老者,钦妻父也。先是见钦声势日盛,绝不与往来。钦尝欲为求一官,力辞不可。及钦败,凡姻亲诛窜殆尽,三老获免。
按:是时有曰万祺者,江西南昌人。少遇异人相之曰:“有仙骨,否亦极贵。”因留一书与之,乃禄命法也。于是研精,以卜公卿贵人。多奇中。景泰问,以吏胥办事吏部,众奇其术,授鸿胪序班。及召见,有言辄验。赐以白金彩币。既而景泰不豫,有议召襄藩者,石亨至,问祺。祺曰:“皇帝在宫,奚事他求,刻期复辟。”上既复位,召见文华殿。即日擢验封主事,累进郎中。曹钦反执王翱、李贤时,祺在旁。钦问之,对曰:“公勿负国家,宜以死上谢,则自求多福。”王、李获免。
事平,上闻。召赐宴劳,升太常卿。陕西管粮通政司参议尹奏贼退河开,供输困极,请乞罢兵。议者惧有后惊,难之。李贤上言:“兵出在外,可暂不可久。暂则为壮,久则为老。莫若令彼处官军日耕且守,调去军马俱令回还。只留文武官各一员,提督彼处城堡,庶为允当。”从之。
擢巡抚大同都御史韩雍为兵部右侍郎。上谕李贤曰:“须得似韩雍者方可代。”李贤以山东按察使王越对。及越至,陛见。上曰:“越丰姿,是武臣之英迈者。”遂用之。复定襄伯郭登爵。镇守甘肃,寻召还提督团营。登事母孝,有文武才,所上章疏皆自为之。
成化元年,置雁门兵备道,以叶盛为兵备副使。自天顺以来,废镇守都院。山西巡抚兼提督,论者以雁门隘地,恐不专,故有是命。以山西副使理之。盛首任,振废补偏,多所裨益。
二年,盛后巡抚两广,议事至京,给事中张宁等举盛堪入内阁。或谗于李贤,贤沮其进,转盛巡抚宣府,兴宣大营田。正统间,诏垦荒田。然塞下尚多弃地,又军中有愿耕者,苦无耕具。于是都御史盛请得五百金买牛千余,摘戍卒不任战者课之岁耕,收余粮以为买马赏功之费。田既新播,岁复屡登,所省转输甚巨。盛复藉画疆亩,自记其略曰:凡垦田七千余顷,岁得米粟七万四千石有奇,又补马千八百匹,修屯堡七百所。
礼部言:“迤北酋奏欲朝廷遣使,旧无此例。宜令通事申谕来使还语其酋,曰尔欲中国遣使往来,洪武年间旧无事例,正统中尝一遣之,反失和好。朕遵祖宗之意,不敢有违尔。每差人朝贡,朝廷如例优赏。不得别有希冀。”巡抚延绥都御史卢祥等言:“营堡兵少,而延安、庆阳府州县边民多骁勇,习见胡虏,敢与战斗。若选作土兵,练习调用,必能奋力各护其家。”兵部覆奏,请敕御史往会官点选。于是延安之绥德州、葭州,庆阳之宁州、环县,皆选民丁之壮者,编成什伍,号为土兵。每名量免户租,时得丁壮伍千余名,委官训练听调。由是土兵盛强,而毛里孩连年入寇皆退却矣。
按此士兵之法,不但可行于延绥,若九边行之,则边民不困于赋役而心皆内向,无复北走之人。虏虽欲入,谁为向导?此实久安长治之至计。竟无有申明此意者。今虽延绥此法亦就废弛,而各边多事,兵力财赋日不暇给矣。安得如卢祥者当事而力主此议也。
三年,虏大入榆林塞。杀孤山守将汤胤绩。
按胤绩,信国公孙也。徐武公、李文达当国,曲意承奉。徐则以为狂生,李颇重基文墨。每自言:“士不脱颖而出,何见其才?使某独当边方一面,必有可观。”李因荐为参将守边。人称为“汤一面”。一日,与友人正饮,闻虏人牧马城下,遂勒兵出,语友曰:“擒此胡来饮。”不意虏兵大至,汤兵寡无援。虏直前一箭而毙,人遂传曰:“汤一箭。”数月后,口外通州驿天色将瞑,忽有兵官驺从甚盛,来坐中室,令免供具,但索纸笔灯烛,闭户而寝。明早驿吏候起,寂然无闻。开门惟见壁间一诗云:“手提长剑斩渠魁,一箭那知中两腮,胡马践来头似粉,老鸦啄起骨如柴。交游有义空挥泪,弟侄无情不举哀。血污游魂归不得,幽冥空筑望乡台。”一时哄然。人以汤素好怪,而死亦有怪焉。
延绥纪功,兵部郎中杨琚奏“延绥、庆阳二境,东接偏头关,西至宁夏花马池,相去二千余里。营堡迂疏,兵备希少,以致河套达贼屡为边患。近有百户朱长年七十余,自幼熟游河套,亲与臣言套内地广田腴,亦有盐池、海子,葭州等民多出墩外种食。正统间,有宁夏副总兵黄鉴奏,欲偏头关、东胜关、黄回西岸,地名一颗树起,至榆沟、速迷都、六镇、沙河、海子山、火石脑儿、碱石海子、回回基、红盐池、百眼井、甜水井、黄沙沟,至宁夏黑山嘴、马营等处共立十三城堡、七十三墩台,东西七百余里,实与偏头关、宁夏相接,惟隔一黄河耳。当时议者以为地土平漫难据己巳之后,总兵官石亨又奏,欲将延绥一路营堡移从直道。是虽不免暂劳一时军民之力,实为万世防边之长策也。”上曰:“杨琚所奏移堡防边甚有证据,其言有理,兵部即会官议处以闻。”
按曾铣几于复套,其计盖不出杨琚之说。惜乎垂成而杀身也。
兵部奏延安知府王鉴言:“神木、府谷等县堡以至安边、定边等营寨,相去千有余里。抚按分巡等官罕有至者,其边塞士卒为官旗侵渔虐使,以至衣食不给,战马不暇饲牧,器械不得修整,岂能御虏?乞行抚按分巡等官时常行边,禁革奸弊。”诏可。
按王鉴斯言真恫切而有余悲矣!迩来边方抚按既不巡行边堡,而分巡等官又往往参谒抚按,往返动一二千里岁。岁月几何,尚有日力及此哉!令之当事者,宜深体王鉴之言而严为之所也。
召大同总兵杨信还京。李贤等奏:“河套与延绥接境,原非胡虏巢穴,今虏酋毛里孩居处其中,出没不常。古云,不一劳者不永逸。今欲安边,必须大举而后可。乞令兵部会官博议进兵搜剿,务在尽绝。”于是兵书王复等集议,以为大举搜套,必主将得人。今镇守大同总兵杨信旧镇延绥,稳知地利,宜召还京,面受成算。其陕西、延宁、甘凉、宣大镇巡诸官,亦宜敕令整饬兵备,候至期调发。又信既召还,可以修武伯沈煜代之。上允所拟。遂召信还。敕陕读西巡抚项忠、太监裴当、总兵杨信协谋征剿河套。
安远侯教读戴仲衡上言:“两军交战,生死定于呼吸。彼摧坚执锐之士奋不顾身,何暇首级之顾,此其功最为上也。今论功者,反以首级生擒验功升赏,而当先破敌不为上功,所以士无斗志。惟图幸取首级,往往坐是而败。乞稽洪武、永乐间旧例,以当先者为奇功,生擒者次之,斩首者又次之。”上命仲衡随杨信剿贼,仍命兵部议。王复奏擒斩者有实可验,而当先者无迹可凭,不免有滥报之弊。上是之。既而仲衡考满停俸,妻子在京无赡。命以训导俸给之。
按仲衡之论是矣;而王复之说亦为有理。然当先破敌,人所共见,岂尽无凭?要当另作一等,不与首级并论可也。
兵书王复奏:“臣奉命整饬延宁、甘凉边备,东自黄河岸府谷堡,西止定边营接宁夏花马池,东西萦纡二千余里,无有屏障,止藉墩台城堡为守备。旧城堡二十五处,参差不齐,道路不均。兵马屯操反居其内,人民耕牧多在其外,遇贼入境,策应无及。及西南直抵庆阳等处,相离五六百里,烽火不接;北面沿边一带,墩台疏阔,难以了望。趁今声应稍宁,先行摘拨军余,采辨木植,候春暖土开,并力兴工。府谷堡移出芭州旧城;东村堡移出高汉岭;响水堡移出黑河山;土门堡移出十顷坪;大兔鹘堡移出响铃塔;白落城堡移出甑营儿;塞门堡移出务柳庄。不惟东西对直捷径,而水草亦各利便。内高家堡至双山堡、榆林城、宁塞营、安边营、定边营相去隔远,合于各该交界地名崖寺子、三眼泉、柳树涧、瓦札梁,各添哨堡一座,就于邻近营堡,量摘官军哨守。又于安边营起,每二十里筑墩台一座,通共二十四座,连接庆阳;定边营起,每二十里筑墩台一座,共十座,接连环县。俱于附近官军量拨守了。北面沿边一带,各添墩台一座,共三十四座。随其形势以为沟墙,必须高深足以阻贼。来路宽大,足以积刍粟、容客兵,庶几稠密联络,而缓急易于策应,可以遥振军威。”从之。
旧例,迤北入贡,必由大同路,其宴赏优于他夷。至是瓦剌太师阿失帖木儿遣使哈三帖木儿等贡银鼠皮及马,乃挟朵颜三卫人从喜峰口入。上命只以三卫常礼待之。哈三帖木儿不平,通事谕之,始悟。乃上番书服罪。上曰:“虏使既服罪,仍以本等礼待之。求讨官职者,给以冠带,惟过分如蟒龙等物不与。”比辞,礼部奏瓦剌两月之间进贡二次,又不经由故道。用诡计以结各虏,由近径以窥边方,宜有以破其诈。遂敕瓦剌曰:“自尔祖脱欢以来,朝贡有常时,道路有定处,朝廷亦待之不疑,无有败事。尔宜遵守前人家法,何乃不依时月,既差兀纳阿等纠同卜剌罕卫来朝,未及两月,又遣哈三帖木儿等同朵颜卫,不依故道,却从东路来朝。二卫朝贡自有常例,今纠引而来,甚非所宜。尔今后当体尔前人所为,每年冬月遣使来朝,不过三四十人,仍由大同旧路进入,则事无猜疑。朝廷得以专意款待,庶几永享太平之福。”
总兵杨信等奏:“虏酋毛里孩近虽北遁尽,畏迤北强虏,复回河套驻扎。请更调宣大等处马队,与臣等原统官军计有十万,以来春三月初旬会合。克期进兵,并力剿绝,以除边患。”
镇守开原右监丞韦朗坐失机召还,以监丞张鉴代之。于是辽东属卫指挥王纶等诣镇守太监李良保留。良因奏:“胜败兵家常事,昔武侯失利街亭,韩琦丧师西夏,自古用人未尝以一失遽弃。今纶等保留韦朗,乞令带罪杀贼。”兵部覆奏,谓:“街亭、好水川之败,以马谡任福违节制,非武侯、韩琦之过也。朗私役军人,围猎误事,岂得援以为比?宜勿许。”内批:“朗既为良等保留,仍旧开原守备。张鉴回李良处监枪,俾各用心御寇。”
三年,置宣府游击将军。选镇兵精锐者自为营,以游击统之。前此称游击者,所部多京营兵。至是始选镇兵,号前锋云。后复增选一营,曰新游兵,亦置将统之。
初设宁武关,置守备。巡抚都御史李侃上言:“宁武北临云翔,西带偏保,虏入要冲,请设关防守。”从之(后弘治间,都御史侯恂复奏置守御所)。以王玺为偏头总兵。玺甚有威名,乃恐长城,起老营丫角墩,接朔州,至老牛湾二百四十里,号为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