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域周咨录

十一年,兵部尚书项忠等疏曰:“切缘海外诸番在荒服之外,正朔之所不加,教化之所不及,干戈相寻,互相吞噬,与中国利害不相干涉。自古帝王略外治内,不勤兵于外夷,惟修政于中国。今安南、占城二国僻居海外,各守一隅,虽是世受王封,远修职贡不足为中国轻重。顷者黎灏大兴兵甲,蹂躏占城地方,虏其国王妻小,杀其人民。劫其金印,烧毁房屋。而占城国王罗茶悦,累尝差人赴京控诉,荷蒙皇上覆载无私。凭其奏词,特降圣谕,俾黎灏改图易辄,去恶从善,欲全二国生灵,各图长守至计。续该差去右给事中陈峻等奏,占城国王罗茶悦一家俱被安南虏去,地方尽行占夺。又蒙皇上优容,待候陪臣来朝译审处分。今黎灏特遣陪臣进贡方物,历叙占城国王兄弟谋逆不道,强臣北叛,人民被害等情,并不曾开奏夺占国土改为义南州名色,比与陈峻等往年所奏不同。但恐陈峻等回京之后,彼已复还国土,尚未可知。欲行译问差来陪臣,彼必隐讳,不敢显扬国恶。合无待候进贡陪臣回还,特请敕谕一道,赍赴安南国王黎灏,大意谓:畏天保国,善后之计;违天虐民,取祸之原。眷念安南、占城,邻封接攘,气类相同,风俗不异。若论势力,固有大小强弱不同,而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义当忧患见恤,不宜秦、越蔑视。今尔国虽奏占城国王罗茶全节犯化州等界,及弟罗茶遂弑主,被乱兵杀死,茶质苔来自立为主,国人愈叛,率兵攻叛臣奢里阿麻,又被所败,后奢里阿麻自为君长,寻死,族弟波笼阿麻继,才弱力微,众心不附,国土大乱。继奉天朝敕谕,将掳获男妇七百四十一人发回本国等因。若凭所奏,有以见王始则出师有名,终则勉修大义,似可嘉尚。但先次占城国王罗茶悦奏诉,被尔国差人索取犀象宝物不从,起兵攻围,捉拿臣兄连妻小五十余口,抢掠宝印,烧毁房屋,杀其人民,占其地方,乞要袭封等情。及朝廷依凭所奏,差给事中等官陈峻等到占城册封回奏,占城国王一家俱被安南国虏去,地方尽被占夺,改为交南州名色,似与王今奏情词抵捂。第恐粉饬遮掩,缘道路隔绝,俱难辨别真伪。且占城国主正受王封,如使不恤国事,果犯疆界,残害人民,谋逆不道,罪固难逃。若乃覆其宗祀,迁其重器,杀其人民,占其地土,纵使快其心志,于大义有乖。况小国虽尔历代相传,载诸信史,未闻殄绝。今若一旦殄灭,不与兴继,恐海外诸番睥睨觇觑,或有仗义执言,一呼而起,悔将何迫?若能复其宗祀,还其重器,返其人民,天朝亦汝嘉矣。愿氵是钦承,免贻后悔,仍具实奏闻。如此则在我辞严义正,不失怀柔之体。在彼情虚理屈,自萌改悟之心矣。”上从之。
二十年,国王复遣使请封。上命使臣冯等往册立之。至,则国王先为安南迫逐,徙居赤坎邦都郎。安南寻又遣兵攻杀之矣。其臣提婆苔者攘据故国,冯因误封提婆苔为王。其国人上章陈诉。时冯回自占城,卒于海上。副使某论罪戍边。
按行人刘寅之本传及各书所载,前次请封者止是罗茶悦,未有茶全茶遂及苔来之名也。及据安南之奏,则称茶遂弑茶全自立,苔来又弑茶遂自立。则茶悦未尝主占城也。岂苔来惧有叛逆之名,而以其父名诓我耶?苔来既茶悦之子,越父继统则置其父于何地?我使陈峻往封茶悦,不得入疆,事在成化十年,距兹又十年。则所云被安南攻杀者,又不知为茶悦为苔来也。茶悦奏称安南提拿臣兄,则当是茶全也。岂苔来既弑茶遂而驾其祸于安南耶?今冯误封者又称提婆苔,其与苔来不知还是二人或即一人讹为二名也。然安南侵逼之罪,固所必有,而占城内乱之事,亦不为虚。今俱不可考矣。但黎灏奏章乃六科日抄中全疏录出,字字皆其原文。而野史多系传闻,则提婆苔必是苔来之误耳。
二十一年,上别遣使封故王之弟齐亚麻勿庵为王。未至,而齐亚麻勿庵先卒。上复遣给事中李孟阳封王之次弟古来为王。时安南纳提婆苔而取其国。为申言古来不当嗣。古来航海至广州,辩诉其冤。孟阳至广州,上言:“占城险僻,安南构兵未靖,而提婆苔又尝窃据,今封古来,万一安南弗顺,损中国威。宜传命古来归国听勘,仍敕安南悔过。”上悉从之。命两广督府主其事。都御史屠氵庸属广东参议姜英往勘。国人佥谓古来实王弟,有名者,宜继国统,奏闻。氵庸遂移檄谕安南,数其不能恤邻之罪,折其奸萌而导之顺逆。安南听命,不敢肆。孟阳乃致古来于崖州,受封而去。氵庸复选官军二千,令东管商人张宣领之,护送古来至新州港,得反国。
按孟阳字时雍,号南冈,世为睢之长冈里人。登成化壬辰进士,为户科给事中。癸卯,查盘大同钱粮,值虏入寇,危甚,归陈边务十事。使占城,留广中,遥擢兵科都给事中。数年,克定古来之封。弘治戊申,始归朝,陈地方五事曰:“惩旧敝以修军政;设兵备以镇边方;开衙门以散啸聚;修城垣以御寇患;通朝报以广德意。”多见采纳。寻擢湖广参政,历南京工部尚书。正德丙寅,上疏致仕,有清慎老成之褒。赐诰给驿月廪。岁隶,享年七十有八。
弘治三年,古来上疏言:“往者安南不道,纳臣叛将,夺臣国以授之,冒受天朝之封。赖先皇帝大恩,命都宪屠公委官疏岭海察事机,文告安南,使臣获有今日,皆圣天子之盛德与屠公之功也。臣表谢外有白金若干锭、黄金器饰若干事、异香番物若干奁,附使者谢屠公,敢昧死以请。”上命氵庸受之。氵庸固辞曰:“绥远之仁,继绝之义,在圣天子。臣何功之有!”上嘉其诚,命礼部籍而贮于官。
按洪武中,日本遣使请文于宋濂。敕濂撰文。日本献百金为谢,濂隙不受。上知问,濂对曰:“天朝侍从受小夷金,非所以崇国体。”今屠氵庸定占城之功,既非撰文之比,古来表奉谢氵庸亦非自献之私。氵庸不敢当,其视宋濂益有光矣。但氵庸既不受,则朝廷当而还之。且明赐敕谕,言其乱亡之后,匮乏之秋,方将悯恤于尔,给助扶植。今尔反有黄金之谢,原尔感恩思报之情。若可令氵庸强受,据我以大字小之仁,岂图尔国谢仪!尔果沐德难忘,则恪守王章,效忠勿替。其所报于氵庸,斯为至矣,奚以金为!如此则于国体尤为正大,不亦愈于贮官之处乎!
十八年,古来卒。其子沙古卜洛来请嗣爵。
正德五年,遣给事中李贯、行人刘文瑞赍敕往封之。
文瑞字廷麟,广东新会人。登正德辛未进士,授行人。占城请封,当遣使,推择文瑞以往。事竣,擢刑科给事中。后武宗时,屡出巡游。文瑞抗疏请回銮,数千言,不报。升湖广佥事,抵家卒。文瑞为人慷慨,不计嬴乏。卒之日,敛葬不给,乡人贤之。
嘉靖元年,占城及暹逻等国商泊至广东。时太监牛荣提督市泊司。乘其货未报税,命家人蒋义私与交易,收买各物。事发,蒋义抵罪,货没于官。(详见暹逻国中)自后贡使依期至,亦不能如朝鲜之绎络有常云。
其国,凡王在位三十年,即入山,茹素受戒。令子侄摄国。居一岁,吁天矢曰:“我不道,当充虎狼食或病死。”期年,得无恙,复入为王。于是国人呼为“芳黎焉哈剌札”焉。
按入山复辟,旧志所载如此。然观王卒方请封爵,则今亦无此事矣。必上世未通中国之时,乃或有是耳。
国中天无霜雪,气候常热如夏。木长青,随花随结。煮海水为盐,禾稻甚薄,国人粒食者鲜。
按杂志载,占城有一稻,其种耐早而早熟。宋真宗闻其名,求种分给江淮两浙,择田之高者种之。即今南方早稻尖米,谓之黄山,又云占城稻者是已。则彼国岂少粒食,皆传闻之未的耳。
人惟食槟榔,裹蒌叶,包蠡壳灰,行住坐卧不绝于口。土无丝茧,以白ふ布缠其胸,垂至足,衣衫窄袖。撮发为结,散垂为{髟肖}于后。其王脑后ヮ结散,被吉贝衣(或云白衣),戴三山金花玲珑冠,七宝装,璎珞为饰,蹑革履,无袜(或云跌足),股胫皆露。乘象或黄犊车。臣茭叶冠,男蓬头,衣紫衣。若衣畜黄,罪死。出入亦乘象马。妇人亦脑后撮结,无笄梳,其服及拜揖与男子同。王铸金为庙主。其畜多黄牛水牛,无驴。有山牛不任耕耨,但杀以祭鬼。将杀,令巫祝之曰:“阿罗和及扳。”译语曰:“早教他托生。”其互市无缗钱,用金银,较量锱铢。或吉贝锦,定博易之直。有疾,旋采生药服食。地不产茶。酋长所居,屋宇门墙俱砖灰瓷,及以坚木雕镂兽畜之形为革,外周砖垣。亦有城郭兵甲之防,药镞刀标之属。其部领所居亦分等第。门高有限,民下编茅,覆屋不得逾三尺。鱼不腐烂不食,酿不生蛆不为美。酒酿时,以米拌药丸乾和入瓮中,封固如法,收藏日久,其糟生蛆为佳酝。他日开封,用长节竹干三四尺者拣入糟瓮中,或团坐五人,量人入水多寡,轮次吸竹,引酒入口,吸尽再入水,若无味则止。有味留封再用(或曰不会酿酝,惟饮椰子酒)。酋长岁时采生人胆入酒中,与家人同饮。正当贺日,沐人胆汁,将领献人胆为贺,谓之通身是胆。
其俗犷悍,勇于战斗(或曰其人甚弱)。尚释教。每正月一日,牵象周行所居之地,驱逐出郭,谓之逐邪。四月有游船之戏。定十一月十五为至日,人皆相贺。每十二月十五日,城外缚木塔,王及人民施衣服香药置塔上,焚之以祭天。刑禁亦设枷锁,小过以藤杖鞭之,或五六十至百。当死者以绳系于树,用梭枪舂其喉而殊其首。若故杀劫杀,令象踏之,或以鼻卷扑于地,象皆素习。犯奸者男女共入牛赎罪。有尸头蛮者,本是妇人,但无瞳神为异。其妇与家人同寝,夜深飞头而去食人秽物,飞回复合,其体即活如旧。若知而封固其项,或移体别处,则死矣。人有病者,临粪时遭之,妖气入腹必死。此妇人亦罕有,民间有而不报官者,罪及一家。番人戏之触弄其头,必有生死之恨。国无纸笔,以羊皮捶薄,薰黑,削细竹为笔,蘸白灰书,字若蚯蚓委曲之状。言语燕,全凭通事传译。
按占城既通文字,且有秀才,则纸笔乃其所有。虽言语不通于中国,而其诗文与华夏颇亦近似。若灰书之说,恐亦上世之事,而非今时之陋也。
其山曰金山,在林邑故国。山石皆赤色,其中产金。金夜则出飞,状如萤火。曰不劳山,在林邑浦外。国人犯罪,送此山令自死。
其产:金、银、锡、铁、狮、象、犀、牛。民获犀象,皆输于王。周显德中,尝贡云龙形通犀带。犀角、象牙最多。犀如水牛,大者八百斤,体黑无毛,蹄有三合,独角在鼻端,长者可尺五寸。马小于骡。毒瑁、伽南木香、朝霞大火珠(大如鸡卵,状类水晶。当午置日中,以艾藉之,辄火出)、菩萨石、蔷薇水(洒衣,经岁香不歇)、猛火油(得水愈炽,国人用以水战)、乳香、沉香、檀香、丁香、槟榔、茴香、乌柄木(土人樵之为薪)、苏木、胡椒、荜澄茄、白藤、吉贝(吉贝树名,其萃盛时如鹅毳,抽其绪纺之,以作布。亦染成五色,织为班布)、丝纹布、白ふ布、贝多叶、龙脑香、甘蔗、红蕉子、椰子、波罗蜜(形如东瓜)、孔雀、山鸡。
其贡:象、象牙、犀角、孔雀、孔雀尾、橘皮、抹身香、龙脑、薰衣香、金银香、奇南香、按奇南出在一山。酋长差人禁民不得采取。犯者断其手,则在彼处亦自贵重,宜中国以为珍也。其香甚清远,中国制以为带,有直至百金者。但《星槎胜览》作琪楠,潘赐使外国回,其王馈之。载在志,则作奇蓝,此当是的。
土降香、檀香、柏木、烧碎香、花梨木、乌木、苏木、花藤香、芜蔓、番沙红印花布、油红绵布、白绵布、乌绵木圆壁花布、花红边缦、杂色缦、蕃花手巾、蕃花手帕、兜罗绵、被洗白布泥。其朝,三年一期。
其里:东至东海,西云南,南真腊,北安南,东北广东(顺风半月程,州七日程),达于京师。我使往者自闽长乐五虎门西南行,顺风可十日至东北百里海口。立石塔为标,舟至是系焉。
按志载,边永,河间任丘人。正统乙丑进士,拜行人。景泰壬申,使占城。其国人素狙诈,永诚以待之,礼以节之,以祸福利害晓之,国人信服。又叶应,广东归善人。登成化戊戌进士,初授行人。给赏广西,颁封占城,以廉谨称。此皆曾将占城之命者。但边永失其所役何事,叶应失其所往何岁,难编次于本国传中,今姑附此以俟补。
又元诗人陈孚出使安南,有纪事之诗曰:“鼻饮如瓴<瓦>,头飞似辘轳。”盖言土人能以鼻饮酒者,有头能夜飞于海食鱼,晓复归身者。然《嬴虫集》中亦载老挝国人鼻饮水浆,头飞食鱼。今占城有头飞者,乃特妇人也。占城、安南、老挝,其地相接,宜有是种。若《七修类稿》载,近时中国有一人名汪海云者,亦能鼻饮头飞。此则怪事矣。因附于此,以志异焉。
又《星槎胜览》载,占城不解正朔,但看月生为初,月晦为尽,如此十次盈亏为一岁。昼夜善捶鼓,十更为法。酋长及民下非至午不起,非至子不睡。见月则饮酒歌舞为乐。然观吴惠日记,有上元烟火之宴,则已知有节候,非但视月生晦者。惠云,夜鼓以八更为节,又与十更异矣。大抵外国虽陋,久与中华往来,渐沾王化。时异制殊,前后难以概视耳。又占城物产有所谓观音竹者,如藤,长丈八尺许,色黑如铁,每节长二三寸。此亦《胜览》所不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