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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域周咨录
乾德初,约还钦、廉、邕三州,官吏千人。久之,才送民二百二十一口。男子年十五以上皆刺额,曰天于兵;二十以上曰投南朝。妇人刺左手,曰官客,以舟载之,而泥其牖中,设灯烛,日行一二十里则止,而伪作更鼓以报。凡数月乃至,盖欲示海道之远也。然广源旧隶邕管,本非交所有。吾民遭其荼毒,反益地与之。
至孙天祚,淳熙元年进封为安南国王。安南之为国自此始矣。再传而至昊{日山}。死,无嗣。其女昭盛主国事(李氏八世共二百二十年)。既而以国授其夫陈日。宋复封为安南国王。蒙古遣兵破其国,日表宋乞世袭。宋以日为太王,命其子威晃绍封。威晃一名光,始立,诡名以欺中国矣。光上表奉贡,蒙古主忽必烈亦授其封。宋亡,光次年死。子日ピ立。是时蒙古建国号为元,全得天下,而遣使召之,不行;明年再召,以疾辞。止遣叔遗爱代觐。世祖怒,封遗爱为王,以兵千人迭之就国。安南弗纳,遗爱惧,夜逃去。日ピ僭称大越皇帝。袭其父名威晃(父子同名,犹林邑、阳迈也),传立于其子日ピ。自称太上王(按李陈相承,皆僭大号。光改元绍隆,日ピ改绍宝)。日ピ死。子日尊遣使入贡,愿为藩臣。其后三世入贡,止称世子不称王,亦不请封。传至日奎。
本朝洪武元年,遣尚宾馆副使刘迪简赍诏往谕,没于南宁。上闻之,寻复遣汉阳知府易济往谕。诏曰:“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日月所照,无有远迩,一视同仁。故中国尊安,四方得所,非有意于臣服之也。自元政失纲,天下兵争者十有七年,四方遐迩,信好不通。朕肇业江左,扫群雄,定华夏,臣民推戴,己主中国,建国号曰大明,改元洪武。顿者克平元都,疆宇大同,已承正统,方与远迩相安于无事,以享太平之福。惟尔四夷君长酋帅等,遐远未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二年日奎遣少中大夫周时敏、正大夫段悌、黎安世、阮法等四人来贡方物,贺即位,且请封爵。遣翰林侍读学士张以宁、典簿牛谅往封之。赐驼纽涂金银印。以宁、谅未至境,而日奎已于五月先卒。从子日奎当嗣。国人白请诰印赐先王者授之。以宁不从,曰:“此吉礼,非凶事也。今尔国有丧,况来文伊先君之名,非世于之名,降印非礼也。尔国当遣使往奏,庶依大礼。”于是国人从之。日坚乃复遣陪臣杜舜钦请封。上自制文。遣翰林编修王廉充吊祭使,吏部主事林唐臣充颁封使。命取前使张以宁、牛谅所护印及赐物畀之。廉既行,诏复以汉伏波将军马援昔讨交,镇服蛮夷,其功甚大,命廉祭之。
按志载,马援既平交,谓官属曰:“吾弟少游常哀吾慷慨有大志,叹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才足。为郡县吏,守坟墓,使乡里称为善人足矣。至求嬴余,自苦耳。’吾在浪泊、西里间,赋未灭时,下潦上雾,毒气薰蒸,仰视飞鸢,ㄢㄢ堕水中。念少游语,何可得也!”夫援之劳苦王事如此,后且不免薏{艹似}明珠之谤。大丈夫立功外域,岂易易哉!我圣祖念及追祭。不惟表其勋于一方,亦可白其心于千载。其崇前劝后之意亦独至哉!侍郎刘梅国有《过伏波庙诗》曰:“勋业垂南粤,长怀马伏波。风云疑战阵,鱼鸟畏兵戈。庙倚高滩险,诗题古壁多。重来三十载,还听钓翁歌。”此诗意盖谓裹革之壮不若持竿之悠也。然人各有志,亦不可一律论云。
二使至其国。日坚率陪臣郊迎,彩舆入,设日坚灵位。廉面宣御文。日坚率陪臣再拜,俯伏以听。翼日,唐臣等捧诏印赐之。日坚率陪臣北面跪受。顿首稽首,成礼而退。初,交人惟以长揖为敬,至是,始行拜礼。王上表谢。上览大喜,赐以宁诗,并序曰:“朕闻历代贤君必有贤臣。能事其主者,居则规谏有方,出则能示威德,以抚四夷。汉之陆贾奉诏于南越,马援持书于窦融是也。朕居江左十有六年思慕此等之臣,终未得至,怏怏于心。自即位之初,特遣翰林官知制诰事张以宁、典簿牛谅使安南,初未知其怀抱何如。去后,今年实封来奏,朕再三览之,喜不自胜。朕思安南僻在外夷,瘴烟甚重,古人以为要荒,圣人不居之地,贤者不游之处,恐瘴烟乖其体故耳。今我臣以宁抱忠真之气,奋古能使之风,执之以大义,守之以法度。使安南复命而后降印,又速能化夷行中国之礼,可谓智哉!缀诗以勉之。句虽不联,朕本非儒;文之不深,专述其事耳。”诗曰:
“闻说西南瘴似烟,林丛草木有蛇玄。承差不避衔君命,自是前贤忠义传(送以宁初使)。
岭南南又海南边,惟有安南奉我天。使者往还多议说,瘴云埋树若堆烟。人民跣足为乡礼,断发衣袍似野禅。话到异方人异处,老臣何日得来前(得以宁实封)。
我臣奉命之丹徼,驿路迢遥渡几河。野宿听猿啼夜月,朝看狸走疾岩阿。风尘未纪何回日,取性观山景态多。晴朗好瞻红日胜,旦阴驱逐片云过。
离马乘舟涉大洋,风号帆挂几寻樯。巨鳌闻诏冲前浪,渊底雄鲛翊驾航。舵转水鸣声霹雳,蚌开珠拥海云光。我臣劲节遐方静,好把丹衷奉上苍(念以宁涉江海)。
卿初奉命便前奔,道路崎岖实惨魂。千寻树杪猿飞走,万壑风生瘴气昏。日暮乌啼人不到,月沉象吼夜还温。何时化作中原地,风俗流行礼乐敦。
使者登山日进程,崎岖石径动人情。乌啼深树声投耳,兽立幽阴未识名。太古以来樵不到,至今人往兽无惊。蜂头一点无科木,驻马观来四海平(念以宁入重山)。
卿因国事往期年,应是朝同世子贤。语善久知人道是,话非虽牡远无边。也知周庙三缄口,犹恐临时不自然。彼处受封王即位,但将诗庆便回旋(慎言)。
海宾邦国宝多珠,勿为区区化作迂。此去尔家丰俸禄,好将方寸向前图。功名千载诚难得,一失应须目下。记得黄金乘夜送,四知不纳却非诬(戒财)。
华林江狭水湍流,为问民人是几秋。水色红黄民性犷,山生巨兽象为头。我臣至彼还修养,岂被南方瘴气愁。彼国有人依礼待,卿当归告甚崇优(保身)。
安南世子性惟贤,志气将来必备全。初附能尊中国礼,讣音来报朕心怜。以宁休作殊邦看,万里神交是宿缘。更把圣书深道与,直教素服衣三年(谕令世子守服)。
以宁留安南俟命。逾年,同唐臣、廉、谅俱归。道卒,诏有司还其柩,所过郡邑祭之。
按《诗》之《四牡》、《皇华》,皆为使臣而作者也。《四牡》曰“我心伤悲”,曰“不遑启处”者,述其行役之苦,慰之以情也。《皇华》曰“每怀靡”,及曰“周爰谘询及”,者,勉其恪职之常,规之以正也。慰之以情则作爱,规之以正则作敬。古之使臣所以必不辱命者,良有感耳。我圣祖赐以宁诗,如《涉江》诸篇,非《四牡》慰劳之仁乎!如《慎言》诸篇,非《皇华》规敕之义乎!且序复谦谓“朕本非儒,文之不深”,而皇言浑涵,声出为律。谒乎如父子相恤,侃乎如师友相励。使臣有不勃兴其爱敬之心而完璧以归者,必非人也!且以宁为元名进士,以文学擅于时(人呼为小张学士)清洁自守,所居萧然。其奉使也,袱被而往。临终有诗云:“覆身惟有黔娄被,垂橐都无陆贾金。”则其不辱可知。此又非我使臣矜式也哉。
日坚嗣立,恪修职贡。上遣礼部员外郎吴伯宗往报之。
伯宗名,金溪人,以字行。十岁,通举子业。先达见其文,叹曰:“此儿玉光剑气,终不可掩。”洪武庚戍,乡试解元。辛亥,及廷对,中状元。有《使交集》。
日坚复为其伯父叔明所篡。叔明遣使入贡,礼部主事曾鲁览副表曰:“前王为陈日坚,今乃名叔明,何也?”函白尚书诘之。使者以实对。盖叔明夺位惧罪,乃托修贡以觇我耳。事闻。诏却贡,不受。上问丞相曰:“曾鲁今礼部何官?”对曰:“主事。”即日召拜侍郎。
鲁字得之,江西新淦人。博通五经,早有时誉。今至骤显。后甘露降钟山,近臣撰赋以进。上命取诸赋令侍臣读之。至鲁赋,独曰:“此鲁作耶?岂新进可骤至哉!”寻乞骨归。卒于南昌。
叔明上表谢罪,请封。不与,诏以前王印视事。寻表称年老,以弟日代。许之。日立,请其国贡期。诏三年一贡,王立则世见。
十一年,叔明告日卒。弟日炜代。时安南久与占城构兵,诏叔明与占城平。叔明屡遣使贡方物,诏戒谕之。
二十一年,国相黎季幽日炜于城外,寻弑之。立叔明子日,大柄皆出季。
二十九年,叔明死,告哀。上以叔明怀奸挟诈,篡弑取国,若遣使吊慰,是奖乱佑贼,非中国抚外夷之道也。命礼部移文,使彼知之。
三十年,安南侵据思明府地百余里。思明守诉于朝。遣行人陈诚、吕让往谕日,还其地。日言:“此地安南故土。今复守之,非有所侵。”议论往返不决。让以译者言不达意,复自为书与日曰:“迩者思明府土官黄广成奏言安南侵据壤地。朝廷稽典册考图记,遣使告谕,俾还所侵。自诚等到王国宣布上意,开陈事理,而执事所执益固,未肯听从。今以前代载籍所记疆场利害,为执事陈之:按志,安南古交州地。东汉时女子徵侧作乱,光武遣马援率师平之。遂立铜柱纪功,亦所以限内外也。在唐则为五岭管之,以都统护。宋时李乾德寇边。郭达将兵讨之,擒伪太子洪直。乾德惧而割广凉门、思浪、苏茂、桄榔之地以降。则当此时此地尚为中国所有。况铜柱以北丘温等地乎?元世祖时,尔祖光柄入款称臣。及日嗣立,失臣子之节于世祖,时兴问罪之师。日蒙荆棘伏草莽,生民殆尽,城郭几墟。日嗣立,祈哀请罪。世祖遣使降诏,谕令入朝。当时诏书有还地之语,而日云,向者天使辱临小国,迎送于禄州。小国惧有侵伐之罪,往往辞之丘温而已。观此,则丘温以北之地其属思明已明矣。今安南乃越渊晚,逾如、庆远而尽有之。抑乘元末之乱侥幸而得之乎?行人下车之日,王之君臣皆曰此地旧属安南。未审何所据而然也。苟如执事所言,则志书纪日之言无乃但为浮说耶?抑王惧有侵利之罪,固执无稽之言以自饬也!我皇上天锡勇智,表正万邦,怙终者虽小过不赦,改过者虽重罪亦释。传曰,过而能改,则复于无过;过而不改,是谓过也。改过致祥,往岁龙州赵宗寿之事是也;吝过致殃,近岁南丹奉议诸蛮酋是也。是皆明效太验所共闻者。王能避祸迎祥,归其侵地。岂惟祖宗之安,亦一国生民之幸也。释此不图,争而不让,是为怙终自祸矣。惟执事图之!”日抗辨犹昔。
让字克逊,山东平度州人。洪武间举进士,为行人。后迁监察御史,终陕西佥事。
后日馈黄金及檀香、沉香等物。让却之。日曰:“赆者,礼也。自陆贾时有之,不必多辞。”让曰:“慰佗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冲,是召祸者也。陆贾受其金以分诸子,是冒利者也。王顾以尉佗自处而以陆贾处人。何其陋哉!”日愧服。诚、让以其事归奏。时廷臣请出兵讨之,上曰:“蛮夷相争,自古有之。彼恃顽愚,终必取祸。姑待之而已。”革除。建文元年,季弑日。立其子。未几,复弑。立其幼子{安火}。寻又弑{安火}。大杀陈氏宗室,夺其国。季自谓舜裔胡公满之后,更姓名曰胡一元。子苍曰胡夸。季僭号于境,称太上皇。称大虞皇帝(改元元圣)。
永乐元年,苍奉表贺即位。具奏称己陈氏之甥,为众所推,推权理国事,乞赐封爵。遣行人杨渤往廉之。苍遣使随渤入朝,进其国臣民。奏章谓苍实陈氏甥,遂得封为安南国王(苍僭号如故,改元绍成)。二年,陈氏旧陪臣裴伯耆潜至京师,奏季父子弑主篡位,乞复立陈氏子孙。会老挝宣慰司亦送陈日ピ孙天平赴阙,上怜而纳之。赐以居第。月给廪饩。适安南贺正旦使至。上命礼部出天平示之。使者识其故王孙也,皆错愕下拜,有感泣者。伯耆在列,责使者以大义,皆惶恐不能对。上遂遣敕责苍。苍上表谢罪。上命行人王枢谕苍,令其迎还天平,奉以为君。当别封尔大郡上公爵。苍奏如命。
金幼孜《文集》有《赠王行人使安南诗》曰:“承恩晓出九重天,王事驱驰念独贤。奉诏尉佗烦陆贾,寻源西域得张骞。车书自昔通南纪,声教于今遍八埏。圣主绥怀恩似海,殷勤德意在敷宣。”
四年,命行人聂聪送天平归国。上敕广西总兵韩观选兵五千,委其副都督佥事黄中将之,以防变。时大理寺卿薛谪广西,中举以辅行。既入安南境,至丘温。季遣陪臣黄晦卿等以廪饩迎候,及牛酒犒师。晦卿及诸从者见天平,皆拜舞踊跃。中遣骑前觇之,往来皆无所见。而迎者壶浆相属于路。中以为实,然遂径进,度隘留、鸡陵二关。将至芹站,山路险峻,林木蒙密。军行不得成列,且遇两潦。忽伏发,大呼劫天平。远近相应,鼓噪动山谷,寇且十余万众。中等亟整兵击之,寇已斩绝桥道,不得前。天平与携皆死。中等不得已,引兵还。事闻,上大怒。谓成国公朱能等曰:“蕞尔小丑,罪恶滔天。犹敢潜伏奸谋,肆毒如此。朕推诚容纳,乃为所欺。此而不诛,兵则奚用?”能等皆曰:“逆贼罪大,天地不容。臣等请仗天威,一举殄灭之。”上遂决意兴师。明日,上视朝罢,御右顺门。召成国公朱能、新城侯张辅谓之曰:“安南黎贼罪大恶极,天地所不容。今命汝等将兵讨之。尔等由广西入,西平侯由云南入。度用师几何?”能等对曰:“臣闻仁不可为众也。仁义之师天下无敌。臣等奉扬天威,当一鼓扫灭。师之多寡,惟上所命。”上壮之,乃大发兵征讨安南。命成国公朱能佩征夷将军印,充总兵,镇守云南。西平侯沐晟为左副将军;新城侯张辅为右副将军;丰城侯李彬为左参将;宁阳伯陈旭为右参将。命兵部尚书刘礻易参赞军事;刑部尚书黄福、大理寺卿陈治督军饷。置神机、游击、横海、鹰扬、骁骑等五将军,选都督、都指挥等官充之。共二十五将军,督兵分道进发。命沐晟率四川、云南兵由临安府蒙自县入;朱能等由广西思明府凭祥州入。令彼此犄角,声势相闻。